临川文钞/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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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碑、状
编辑宋翰林侍读学士、正奉大夫、行给事中、知许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事、上柱国、南昌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梅公之墓,在宣州宣城县长安乡西山里。公有五子,鼎臣,德臣,宝臣,辅臣,清臣。清臣今独在,为尚书司门郎中,以公行状及乐安欧阳公之铭来请文以刻墓碑,时熙宁元年八月四日也。铭曰:
公先梅伯,后氏其国。弥周涉秦,不见史策。有𫓶有福,著汉名籍。公福之孙,询字昌言。三世弗仕,陵阳之里。公第廷中,判官利丰。再岁而擢,以丞将作。以宰仁和,人誉用多。主推御史,侍考进士。一见天子,以为知己。诏曰试哉,遂试中书。馆之集贤,赐服绯鱼。于时继迁,兵我西鄙,老弱馈守,丁强多死。灵州告危,帝视不怡。公请择人,使潘罗支,兵法所谓,以夷攻夷。帝曰“谁可?”“无如臣者。”曰“予汝嘉,闭陷奈何?”公拜且跪,飏言而起:“苟纾西师,臣不爱死。”出书授之,“往讫尔谋。”至疆敕还,会弃灵州。帝察公艺,可书帝制。相或止之,留佐三司。其后罗支,果窘西贼,论将料敌,皆如所策。或从或违,或挤或推,牾合阻夷,神者公尸。黜之倅州,用狱一眚。去杭而苏,列国东屏。漕输浙河,就付将领。三年告功,仅得故省。又以谴投,守彼淮州。有僚许公,相得于此,与之欣然,乐以忘徙。使于湖北,迁自濠梁,又夺一官,往裨于襄。坐发驿马,给奔丧者。于鄂于苏,剖将之符。握节关中,使总其输。煌煌金章,厥赐特殊。谋复灵武,度兵葫芦。秦有将玮,诺公与俱。会玮召还,公复沦胥。有反咸阳,能名氏朱,始虽弗察,后捕而诛。自怀徂池,再副戎车。真宗新陟,罪垢皆涤。为郎度支,以将广德。外更四州,楚、寿、陕、荆。乃还待制,中纠狱刑。有岿龙图,其唐殖殖,就以学士,专其阁直。辍之铨衡,乘传临并。超迁郎秩,进直枢密。趣归封驳,考国中失。申命选事,得权进绌。加职侍读,改司群牧。移之审官,审是在服。代阅积迁,给事于中。告疾出许,鼓歌从容。方公少壮,志立人上。谈辞慨然,帝悦而向。及后晚出,皆为将相。公则老矣,将归田里。康定辛巳,六月十日,公七十八,以其官卒。公开南昌,勋爵第一。夫人曰刘,不及郡封。封君彭城,其卒先公。公卒明年,季秋挟日,于州山西,卜祔而吉。公有四子:伯为进士,丞于殿中,与仲前死;仲赐科名,叔也皆丞,将作殿中,或废或兴;有显惟季,时丞卫尉,今为郎中,论序初终,实来求诗,刻示无穷。
司农卿分司南京陈公,既以嘉祐七年九月某甲子葬开封府之祥符县西韩村皇考魏公之茔,至十二月,公子世范等乃来求铭,以作公碑。盖公昆弟皆从先人游,而某又尝得识公父子,故为序其实而系以铭。序曰:
公讳某,字良器,以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卫国公讳嵩者为曾祖,以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燕国公讳光嗣者为祖,而尚书左丞、集贤院学士讳恕之子也。左丞当真宗时参知政事,后以其子岐公之贵,而赠至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魏国公。公,岐公之弟也,而于魏公为少子,年六十八,以嘉祐七年六月得疾分司,而以乙巳弃世于陈州。阶至朝散大夫,勋至上柱国,爵至颍川郡开国子,食邑至六百户,赐紫金鱼袋。官终于司农卿,而所更者:秘书省正字,太常寺太祝,大理评事,光禄、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员外郎、郎中,司农、光禄少卿,少府监。任终于知陈州,而所历者:监楚州、衡州酒税,知衢州江山县,知南恩州,通判江、扬、洪、庐、潭州,知衡州,监江宁府粮料院,知兴化军,知均州,判登闻鼓院,知曹州,判殿中省,知郢州、郑州。其通判扬州、庐州,皆有所避不赴,知郢州则未赴而徙。
凡仕四十三年,盖其行事可记者众矣,而公子所能记者:在江州,人大饥且疫,公为具𫗴粥医药,不足则取庐山诸佛寺馀财以续之,所活以万数。有盗刈人之禾而伤其主者,当死。公曰:“古之荒政所以恤人者尽矣,然尚缓刑,况今哉?”即奏贷其死。洪州大水,城之不灭者十五,水得城窦以入,举城惶扰,不知所为,公豫具薪稿,不终日以塞。州人德之,曰:“无陈公,吾属如何矣。”衡州之南,山广袤百馀里,与夷接境,大木蒙密。中国人逋逃其中,冒称夷人,数出寇常宁诸邑。其酋有挟左道者,人传以为能致风雨,官军尤惮之。公诱以恩信,则率众数百来自占。已而与其甥亡去,又将为寇,州人皆恐。公设方略,以一日捕得杀之。天子赐诏书奖谕,公因图上山川形势、攻取之策,以为“贼今不除,党附日众,夷人谓中国无能为,必出助之。可须农隙发千人,使操斧斤,随以强弩,斩木除道,则贼失所恃,不攻而自穷,又出其材,可以佐经用。”奏未报,转运使害其事,劾公擅击断,不听用佐吏,又尝称病,不自祭炎帝。公坐此罢,州人乞留不得,而贼果侵寻不制,朝廷出使,发兵击之,数年然后定。兴化多进士,就乡举者常八九百人,而学舍弊小,无文籍。公至则新而大之,为之购书,而国子之所有者皆具。均州汉上,舟子数溺商旅取货财,而以险为解,公捕案置法,因取近滩数家,除其徭,使表水险,涉者因此得不死。曹州多盗,亡命之尤凶强者七十馀人,公集重购,得之几尽。又修律令五家为保之法,故盗往往逃去之他境。盖公施于政者能如此。
公尝为书十二篇上之,曰《国政要事》,其说多听用,而中书欲迁职事以奖之。公乃自言:“外祖王氏葬扬州无主后,愿除淮南所当得之一官,以往视其丘墓而已。”岐公之葬也,天子自曹州召公归襄事,特诏许公升殿。公谢岐公遭遇始终恩礼之厚,因乞御篆岐公之碑首。上为动容,赐其首曰“褒忠之碑”,而公终无一言自及。既分司,无田园,僦官屋以居,自为棺敛葬埋之制,趣于俭而已。少长好书,以至于老,于篆籀尤善。有集二十卷,其文能世其家者也。
夫人冯氏,江南李氏时宰相延巳之孙。子男五人:世范,前商州雊南县尉;世安,前广州新会县令;世修,大理寺丞;世永,将作监主簿;世弈,太常寺太祝;女四人,长适大理评事柳安期,次适右班殿直王允懿,次尚幼也。
陈氏,汉太丘长讳寔之后,故其望在颍川,而世居洪州之南昌县,当唐末五代之乱无仕者。魏公布衣起闾巷,明敏谅直称天下,仍父子执国柄,而至岐公尤盛。公于仕尝龃龉,然尚至九卿,以荣禄自终。盖太丘之仁隐厄于一时,而纪、谌、群、泰贵显者数世,岂魏公之先,遭世不治,亦有潜德晦行如太丘者乎?不然,何其后世之兴如此。是故不可以无铭也。铭曰:
虞宾夏商,其后为陈,屡绝复封,以承圣人。至汉太丘,弃时就德,治禄魏晋,子孙世食。既又困穷,乃生魏公。魏公之出,魁名硕实,有公有卿,馈祀其室。公则盛矣,天子所思,绳绳维卿,亦显于时。治官牧民,入出具宜。胡公之虚,太丘之里。两有州国,绍荣本始。归葬浚郊,皇考在前,峙此铭诗,为告新阡。
嘉祐八年六月某甲子,制曰:“朕初即位,大赉群臣,升朝者及其父母,具官某父具官某,率德蹈义,不躬荣禄,能教厥子,并为才臣。加赐名命,序诸卿位,所以劝天下之为人父者,岂特以慰孝子之心哉?可特赠卫尉卿。”翌日某甲子,中书下其书告第,又副其书赐宽等,以待墓焚。宽等受书,焚其副墓上,乃撰次卫尉官世行治始卒,来请曰:“先人赖天子庆施,赐之官三品矣,而墓碑未刻。惟德善可以有辞于后世者,夫子实闻知。”某曰:“然,卫尉公墓隧宜得铭久矣。”于是为序而铭焉。序曰:
公姓李氏,故陇西人。七世祖讳某,始迁于光山。五世祖讳某,以其郡人王闽,从之,始为建安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考讳某,尝仕江南李氏,稍显矣,江南国除,又举进士中等,以殿中丞致仕。有学行,名能知人,赠其父大理评事,而己亦以子贵,赠至吏部尚书。游豫章,乐其湖山,曰:“吾必终于此。”于是又始为豫章人。尚书之子,伯曰虚己,官至尚书工部侍郎,以才能闻天下。其季则公也。
公讳某,字公济。少笃学,读书兼昼夜不息。一以进士举不中,即以兄荫为郊社斋郎,再选福州闽清、洪州靖安县尉,有能名。迁饶州馀干县令,至则毁淫祠,取其材以为孔子庙,率县人之秀者兴于学。豪宗大姓,敛手不敢犯法。州将、部使者奏乞与京官移之剧县,不报,而坐不觉狱卒杀人以免。当是时,侍郎方以分司就第。公曰:“吾兄老矣,我得朝夕从之游,以洒扫先人庐冢,尚何求而仕?”遂止,不复言仕。侍郎之卒也,天子以公试秘书省校书郎、知江州德安县事,辞不就。后尝一至京师,大臣交口劝说,欲官之,终以其不可强也,而晏元献公为公请,乃除太子洗马致仕。
初,尚书未老,弃其官以归。至侍郎及公之退也,亦皆未老。自尚书至公再世皆有子,而皆以严治其家如吏治。江西士大夫慕其世德,称其家法。盖近世士多外自藩饰为声名,而内实罕能治其家。及老,往往顾利冒耻,不知休息。公独父子兄弟能如此。呜呼,其可谓贤于人也已。
公事亲孝,比遭大丧,庐墓六年然后已。事兄与其寡姊,衣食药物,必躬亲之。及公老矣,二子就养,如公之为子弟也。宽尝为江、浙等路提点铸钱坑冶,又尝提点江南西路刑狱。定亦再为洪州官,不去左右者十二年。皆以才能为世闻人。以恩迁公官至尚书虞部郎中,阶至朝奉郎,勋至护军。以嘉祐四年七月某甲子,卒于豫章之第室,年八十九。夫人长寿县君赵氏,先公卒八年,既葬矣。五年某月某甲子,以公葬于夫人之墓左,曰雷冈,在新建县之桃花乡新里。夫人故衢州人,某官湘之女。湘有文行,尚书与为友,故为公娶其女。子三人:宽、定、实。实守秘书省正字,早世。于公之葬也,宽为尚书司勋员外郎,定为尚书库部员外郎。女子二人,已嫁。孙二十有一人,曾孙十有五人,皆率公教无违者。公既葬,而二子以恩赠公卫尉卿云。铭曰:
李世大家,陇西其先。于唐之季,再世光山。移遁于闽,岭海之间。乃生尚书,节行有伟。始来江南,考室章水。绳绳二子,隐显兼荣。孰多后禄,其季维卿。幼壮躬孝,唯君之践。能不尽用,止于一县。退以德义,厘身于家。外内肃雝,人不疵嗟。亦有二子,维天子使。父曰往矣,致而臣身。子曰归哉,以宁吾亲。以率其妇,左右恂恂。以官就侍,天子之仁。既具祉福,考终大耄。追荣于幽,乃赐卿号。伐石西山,作为螭龟。营之墓上,勒此铭诗。
君少学问勤苦,寄食浮屠山中,步行借书数百里,升楼诵之,而去其阶。盖数年而具众经,后遂博极天下之书。属文操笔布纸,谓为方思,而数百千言已就。以天圣五年同学究出身,补滁州来安县主簿、洪州右司理。再举进士甲科,迁大理寺丞,知常州晋陵县,移知浔州。浔当是时,人未趋学,乃改作庙学,召吏民子弟之秀者,亲为据案讲说,诱劝以文艺。居未几,旁州士皆来学,学者由此遂多。以选,通判耀州。兵士有讼财而不直者,安抚使以为直,君争之不得,乃奏决于大理。大理以君所争为是,而用君议编于敕。庆历二年,擢为监察御史里行。于是弹奏狄武襄公不当沮败刘沪永洛城事,又因日食言阴盛,以后宫为戒。仁宗大猎于城南,卫士不及整而归以夜,明日将复出,有雉陨于殿中。君奏疏,即是夜有诏止猎。蛮唐和寇湖南,以君按抚,奏事有所不合,因自劾,乃知复州。又通判金州,知汉阳军吉州,稍迁至尚书都官员外郎,提点江南西路刑狱。有言常平岁凶当稍贵其粟以利籴本者,诏从之。君言此非常平本意也,诏又从之。
侬智高反,君即出兵二千于岭以助英、韶,会除广西转运使,驰至所部,而智高方煽,天子出大臣部诸将兵数万击之。君驱散亡残败之吏民,转刍米于惶扰卒急之间,又以馀力督守吏治城堑、修器械,属州多完,而师饱以有功,君劳居多。以劳迁尚书司封员外郎。初,君请斩大将之北者,发骑军以讨贼,及后,贼所以破灭,皆如君计策。军罢而人重困,方恃君绥抚,君乘险阻,冒瘴毒,经理出入,启居无时,以皇祐三年三月七日,卒于治所,年五十四。官至尚书工部郎中,散官至朝奉郎,勋至上骑都尉。
君所为州,整齐其大体,阔略其细故。与宾客谈说,弦歌饮酒,往往终日,而能听用佐属尽其力,事以不废。在御史言事,计曲直利害如何,不顾望大臣,以此无助。所为文,自少及终,以类集之,至百卷。天德、地业、人事之治,掇拾贯穿,无所不言,而诗为多。
君讳抗,字和叔,姓孙氏,得姓于卫,得望于富春。其在黟县,自君之高祖弃广陵以避孙儒之乱。而至君曾大父讳师睦,善治生以致富。岁饥,贱出米谷,以斗升付籴者,得欢心于乡里。大父讳旦,始尽弃其产,而能招士以教子。父讳遂良,当终时,君始十馀岁。后以君故,赠尚书职方员外郎。君初娶张氏,又娶吴氏,又娶舒氏,封太康县君。五男子:适、邈、迪、适、遘。适尝从予游,年十四,论议著书,足以惊人,终永州军事推官;邈,今潞州上党县令,亦好学能文;状君行以求铭者邈也。君之卒也,天子以适试秘书省校书郎。二女子,一嫁太庙斋郎李简夫,一嫁进士郑安平。君以其卒之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葬黟县怀远乡上林村。
歙之为州,在山岭涧谷崎岖之中,自去五代之乱百年,名士大夫亦往往而出,然不能多也。黟尤僻陋,中州能人贤士之所罕至。君孤童子,徒步宦学,终以就立,为朝廷显用。论次终始,作为铭诗,岂特以显孙氏而慰其子孙?乃亦以诒其乡里。铭曰:
在仁宗世,蛮跳不制。馈师牧民,实有肤使。践艰乘危,条变画奇。瘭毒既除,膏熨以治。方迁既陨,哀暨山夷。维此肤使,文优以仕。禄则不殖,其书满笥。书藏于家,铭在墓前。以告黟人,孙氏之阡。
予观子胥出死亡逋窜之中,以客寄之一身,卒以说吴,折不测之楚,仇报耻雪,名震天下,岂不壮哉!及其危疑之际,能自慷慨不顾万死,毕谏于所事,此其志与夫自恕以偷一时之利者异也。孔子论古之士大夫,若管夷吾、臧武仲之属,苟志于善而有补于当世者,咸不废也。然则子胥之义又曷可少耶?
康定二年,予过所谓胥山者,周行庙庭,叹吴亡千有馀年,事之兴坏废革者不可胜数,独子胥之祠不徙不绝,何其盛也。岂独神之事,吴之所兴,盖亦子胥之节有以动后世,而爱尤在于吴也。后九年,乐安蒋公为杭使,其州人力而新之,余与为铭也。
烈烈子胥,发节穷逋。遂为册臣,奋不图躯。谏合谋行,隆隆之吴。厥废不遂,邑都俄墟。以智死昏,忠则有馀。胥山之颜,殿屋渠渠。千载之祠,如祠之初。孰作新之,民劝而趋。维忠肆怀,维孝肆孚。我铭祠庭,示后不诬。
公讳绛,字希深。其先陈郡阳夏人。以试秘书省校书郎起家,中进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礼郎,七迁至尚书兵部员外郎以卒。尝知汝之颍阴县,校理秘书,直集贤院,通判常州、河南府,为开封府三司度支判官,与修真宗史,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最后以请知邓州,遂葬于邓,年四十六,其卒以宝元二年。
公以文章贵朝廷,藏于家凡八十卷。其制诰,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而又有政事材,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馀。所至辄大兴学舍,庄懿、明肃太后起二陵于河南,不取一物于民而足,皆公力也。后河南闻公丧有出涕者,诸生至今祠公像于学。邓州有僧某诱民男女数百人,以昏夜聚为妖,积六、七年不发,公至立杀其首,弛其馀不问。又欲破美阳堰,废职田,复召信臣故渠,以水与民而罢其岁役,以卒故不就。于吏部所施置,为后法。
其在朝,大事或谏,小事或以其职言。郭皇后失位,称《诗·白华》以讽,争者贬,公又救之。尝上书论四民失业,献《大宝箴》,议昭武皇帝不宜配上帝,请罢内作诸奇巧。因灾异推天所以谴告之意,言时政。又论方士不宜入宫,请追所赐诏。又以为诏令不宜偏出数易,请由中书、密院然后下。其所尝言甚众,不可悉数。及知制诰,自以其近臣,上一有所不闻,其责今豫我,愈慷慨欲以论谏为己事。故其葬也,庐陵欧阳公铭其墓,尤叹其不寿,用不极其材云。卒之日,欧阳公入哭其堂,椸无新衣,出视其家,库无馀财。盖食者数十人,三从孤弟侄皆在,而治衣栉才二婢。平居宽然,貌不自持,至其敢言自守,矫然壮者也。
谢氏本姓任,自受氏至汉、魏无显者,而盛于晋、宋之间。至公再世有名爵于朝,而四人皆以材称于世。先人与公皆祥符八年进士,而公子景初等以历官行事来曰:“愿有述也,将献之太史。”谨撰次如右。谨状。
公讳玮,字宝臣,真定府灵寿县人。少以荫为天平、武宁二军牙内都虞候。至道中,李继迁盗据河西银、夏等州,后又击诸部并其众。李继隆、范廷召等数出无功,而朝廷终弃灵武,继迁遂强,屡入边州为寇。当是时,公为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年十九,太宗问大臣“谁可使当继迁者”,武惠王以公应诏。太宗以知渭州,而欲除诸司使以遣之,武惠王为公固让,乃以本官知渭州。真宗即位,改内殿崇班、阁门通事舍人、西上阁门副使,移知镇戎军。当是时,继迁虐使其众,人多怨者。公即移书言朝廷恩信,抚纳之厚以动之。羌人得书,往往感泣,于是康奴诸族皆内附。
咸平六年,继迁死,其子德明求保塞。公上书言:“继迁擅中国要害地,终身旅拒,使谋臣狼顾而忧。方其国危子弱,不即捕灭,后更盛强,无以息民。”当是时,朝廷欲以恩致德明,寝其书不用。而河西大族延家妙等,遂拔其部人来归。诸将犹豫,未知所以应。公曰:“德明野心,去就尚疑,今不急折其羽翮,而长养就之,其飞必矣。”即自将骑士入天都山取之内徙。德明由此遂弱,而至死不敢窥边。
大中祥符元年,召还,除西上阁门使、邠宁环庆路兵马都钤辖兼知邠州。东封,迁东上阁门使、高州刺史,再移真定府定州路都钤辖。已而又以为泾原路都钤辖兼知渭州。公乃图泾原、环庆两路山川城郭、战守之要以献,真宗留其一枢密院,而以其一付本路,使诸将出兵皆按图议事。祀汾阴,迁四方馆使。初,章埋骄于武延咸泊,拨臧掘强于平凉,公皆诛之。而汧、渭之间,遂无一羌犯塞。
八年,迁英州团练使,知秦州。秦西南羌唃厮啰、宗哥立遵始大,遵献方物,求称赞普。公上书言:“夷狄无厌,足其求必轻中国。”大臣方疑其事,会得公书,遂不许,而犹以为保顺军节度使。公曰:“我狃遵矣,又将为寇。吾治兵以俟尔。”遵使其舅赏样丹招熟户郭厮敦为向导,公即诱样丹捕厮敦,而许以一州。样丹终杀厮敦,公遂奏以为颍州刺史,而样丹亦举南市城以献。先是,张吉知秦州生事,熟户多去为遵耳目,及公诛样丹,即皆惶恐避逃,公许之入赎自首,还故地,而至者数千人,后遂帖服,皆为用。至明年,啰、遵果悉众号十万,寇三都。公帅三将破之,追北至沙州,所俘斩以万计。事闻,除客省使、康州防御使。其后又破灭马波、叱腊、鬼留等诸羌。啰、遵遂以穷孤逃入碛中。而公斥境陇上,置弓门、威远凡十寨,自是秦人无事矣。
天禧三年召还,除华州观察使。以西人之恃公也,复以为鄜延路马步军都部署。
四年,遂除宣徽北院使、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签署枢密院事。丁晋公用事,稍除不附己者,既贬寇莱公,即指公为党,改宣徽南院使,出为环庆路都署,又降容州观察使,知莱州。晋公贬,乃以公为华州观察使,知青州。
天圣三年,除彰化军节度观察留后,知天雄军,又移知永兴军,而诏使来朝,至则除昭武军节度使而复还之。
天圣五年,以疾病求知孟州,得之。会言事者以公宿将,有威名,不当置之闲处,乃以为真定路马步军都部署,知定州。
七年,换彰武军节度使。八年正月,薨于位,年五十八。皇帝为罢朝两日,赠侍中,谥曰武穆。
公为将几四十年,用兵未尝败衄,尤有功于西方。旧羌杀中国人得以羊马赎死如羌法,公以谓如此非所尊中国而爱吾人,奏请不许其赎;又请补内附羌百族以为上军主,假以勋阶爵秩如王官,至今皆为成法。陕西岁取边人为弓箭手而无所给,公以塞上废地募人为之,若干亩出一卒,若干亩出一马,至其税敛发兵戍守,至今边赖以实。所募皆为精兵。在渭州取陇外笼干川筑城,置兵以守,曰:“后当有用此者。”及李元昊叛兵数出,卒以笼干川为德顺将军,而自陇以西,公所措置,人悉以为便也。自三都之战,威震四海。唃厮啰闻公姓名,即以手加颡。在天雄,契丹使过魏地,辄阴勒其从人无得高语疾驱。至多惮公,不敢仰视。契丹既请盟,真宗于兵事尤重慎,节有边事,手诏责难至十馀反。而公每守一议,终无以夺。真宗后愈听信,有论边事者,往往密以付公可否。好读书,所如必载书数两,兼通《春秋》、《公羊》、《穀梁》、《左氏传》,而尤熟于《左氏》。
始娶潘氏,冯翊郡夫人,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国公美之子。后娶沈氏,安国太夫人,故相左仆射伦之孙,光禄少卿继宗之子。子男四人:僖,礼宾使,知仪州,当元昊叛时,以策说大将,不能用反罪之,迁韶州以死:倚,终内殿崇班;俣,供备库副使,拒元昊于瓦亭,战死,赠宁州刺史;倩,右侍禁。一女子,适四方馆使、荣州刺史王德基。孙五人:谅、讽,东头供奉官;谊,右侍禁、阁门祗候;谞,三班奉职;谘,右班殿直。
公讳德用,字元辅,其先真定人也。世以财雄北边,而蒋公、邢公皆倜傥,喜赴人急,岁饥,所活以千计。武康公当太宗时,贵宠任事,以殿前都指挥使受遗诏辅真宗,葬其先公河南密县。县后分属郑州管城,故今为管城人焉。
公先丧其母韩国夫人朱氏,事继母鲁国太夫人张氏,以孝闻。
至道二年,太宗五路出师,以讨李继迁之叛,而武康公出夏州。当是时,公为西头供奉官,而在武康之侧。年十七,自护兵当前,所俘斩及得马羊功为多。及归,公又请殿,将至隘,公以为归之至隘而争先,必乱,乱而继迁薄我,必败。于是又请以所护兵驰前,至隘而阵。武康为公令于军曰:“至阵而乱行者斩。”公亦令之曰:“至吾阵而乱行者,吾亦如公令。”至阵,士卒帖然以此行,而武康公亦为之按辔。继迁兵相随属,左右望公,莫敢近。于是武康公叹曰:“王氏有儿矣。”及论功,武康公曰:“吾为大将,不可使子弟与诸将分功。”绌公不列。
三年,迁东头供奉官。咸平二年,迁内殿崇班。三年,换御前忠佐马军副都头。景德二年,为马军都头。
大中祥符元年,为邢洺磁相巡检,提举捉贼。男子张鸿霸聚党界中为盗,朝廷以名捕,久之不得。公以毡车载壮士,伪服为妇人,诱之于野。于是鸿霸与其党三十二人皆得。朝廷以为能,移陕西东路提举捉贼。自陕以东为盗者,闻公擒鸿霸事,皆惴恐逃去。
五年,为环庆路指挥使,奏事上前忤旨,责授郓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岁,武康公薨,天子命公乘驿护丧归京师,已而还其旧职。
七年,迁散虞候、散都头。八年,迁散员内殿直、都虞候。天禧四年,为殿前左班都虞候、柳州刺史。乾兴元年,为捧日左厢都指挥使、英州团练使。
天圣三年,改博州团练使,知康信军。城坏,公使禁军为筑。筑者久之,而无敢窃言望公使己以非其事者。城成,天子赐书奖谕。
五年,移冀州,兼马步军都部署。是岁,除康州防御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又除捧日四厢都指挥使。六年,除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归就职,又除环庆路副都部署,不行。八年,除并代州马步军副都部署,又除殿前都虞候。
十年,除桂州观察使、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权马军都指挥使,诸将皆迁与士之请马者,皆不求有司而得。故事,取粪钱于军以给公使,自公始罢之,使各置库以待其军用。
明道元年,除福州观察使。军人挟内诏,求为军吏。公争曰:“军人敢挟诏以干军制,后不可复治。且军吏不可使求而得,得则军人必大受其侵。”明肃太后固使与之,公固不奉诏,已而太后亦寤,卒听公。及太后崩,有司请卫士皆坐甲,公又不奉诏,曰:“故事,无为太后丧坐甲也。”于是天子心贤公,以为可用,及阅太后宫得争军吏事,遂以公检校太保,签署枢密院事。公固辞“武人不学,不足以当大任”。天子使中贵人趣公入院。公于朝廷临义慷慨,言无所顾计。至于亲戚故旧,待之亦皆当理而有恩。故人为人求官于公,公问:“其得谢几何?”故人辞穷,以实对,公亦不拒也。归而使家人以银与之,曰:“尔所求者在此矣。官非吾有,不可得。”居顷之,除枢密副使。
三年,除明州奉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同知枢密院事。四年,除安德军节度使。五年,检校太尉,充宣徽南院使。
宝元元年,李元昊叛,公尝请将以捍边,天子不许,曰:“吾以公谋,可也。”卒所以镇抚捍治者,亦多公计策。始人或以公威名闻天下,而状貌奇伟,疑非人臣之相。御史中丞孔道辅因以为人言如此,公不宜典机密,在上左右。天子不得已,以公为武宁军节度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赴本镇,赐手诏慰遣,而言曰“皆尚论公未止也。”又以公为右千牛卫上将军,知随州。人为公惧,恬然,惟不接宾客而已。移曹州,或闻孔道辅死,以告曰:“是尝害公者,今死矣。”公愀然曰:“孔中丞岂害某者乎?彼其心所以事君当如此也。惜乎朝廷无一忠臣。”言者服公,以谓有德,而终身自愧其言。曹人喜斗,多盗,他日狱未尝空也。公在曹,尝无一人囚者数矣。
庆历二年,除检校司空、保静军节度使。天子以手诏赐公曰:“赐卿重地,勉视事,毋以人言为忧。有伤卿者,朕不听。”契丹使刘六符过澶州,喜曰:“六符闻公久矣,遇于此,岂非幸也。今此州岁大熟,岂非公仁政之效也?”公谢曰:“明天子在上,固常多丰年。此岂吾力也?今朝廷多贤士大夫可畏者,吾老矣,备位于此,不足以累公称数。”
是岁,移真定府等路驻泊马步军都部署,求奏事京师。天子使中贵人谕公入觐,除宣徽南院使、判成德军,固辞不得。未行,以契丹使使求周世宗所取三关故地,聚兵幽、蓟,为若侵边者,乃移公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听以便宜从事,而以杨崇勋知成德军。崇勋使客问公所以战,公曰:“吾患不仁,不患不威;患不知,不患无功。盖见敌而后胜可制。吾所战,岂可以豫言也?”公至定州,则明赏罚以教战。契丹使人来觇,或以告,劝公执杀。公置之不问,曰:“吾视士卒皆乐战,可用矣。使彼得归,以告其主,是伏人之兵以不战也。”明日,大阅于郊,公提桴鼓誓师,进退坐作,终日不戮一人而毕。乃下令:“具糗粮,听鼓于中军,将尽以汝行,唯吾其所向。”契丹闻之震恐。已而天子密诏,问公方略,公上书论近世用兵之失与今所以料敌制胜之方甚备。会兵罢,徙公知陈州。过都,天子使中贵人劳赐,问公欲见否,公辞谢“备边无功,幸蒙上恩赦诛。徙内郡,非有公事当对者,不敢见”。
三年,移孟州,召还,署宣徽院事,已而出判相州。六年,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澶州。七年,移郑州,封祁国公。八年,还,除会灵观使,又除检校太师,判郑州。过都,天子召见慰劳。
皇祐二年,除集庆军节度使,进封冀国公。三年,以年老求致仕,诏以太子太师政仕,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公威名,虽老矣,尚为四夷所惮。而天子亦贤公,以为可属大事也。四年,复强起公,以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六年,遂以为枢密使。契丹使至,公伴射。使曰:“南朝以公使枢密而相富公,可谓得人矣。”天子闻之,赐公御弓一、矢五十以宠焉。
嘉祐九年,进封鲁国公。以年老,求去位至六七。天子为之不得已,犹以为忠武军节度使、景灵宫使,又以为同群牧制置使。有诏五日一会朝,给扶者以一子若孙一人。是岁,公年七十八矣。
明年二月辛未,公以疾薨。天子至其第,为之罢朝一日。又为之素服,发哀苑中,而以太尉、中书令告其第。又赐以黄金、水银、龙脑等物,出内人抚其诸子。公忠实乐易,与人不疑,不诘小过。望之毅然,有不可犯之色,及就之,温如也。平生少玩好,不以名位骄人,而所得禄赐,多施之亲党。善治军旅,宽仁爱士卒,士卒乐为之尽。与士大夫游,士大夫亦多服其度,以为莫能窥也。
夫人宋氏,武胜军节度使延渥之女也。累封安定郡夫人,先公卒,后以子追封荣国夫人。孝慈恭俭,有助于公。男子咸熙,东头供奉官,早卒,以子故累赠至右千牛卫将军。次咸融,西京左藏库使、果州团练使。次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咸英,供备库副使。次咸康,内殿承制。女四人,长嫁尚书驾部郎中张叔詹,其次嫁太常博士程嗣恭、国子博士寇𬤇,皆早卒。孙八人:泽、渊,皆内殿崇班、阁门祗候;淑,左侍禁;淇,左班殿直;潭,右班殿直;沅、瀛,左侍禁;温,未仕;淑、淇,皆早卒。曾孙二人:任,左侍禁;价,未仕。
公子卜以五月甲申葬管城之先茔,而国夫人祔。谨具公历官行事状,请牒考功、太常议谥并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