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
论衡 卷第五 汉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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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卷第五 王充
异虚篇 感虚篇
异虚篇
殷高宗之时桑谷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
相而问之相曰吾虽知之弗能言也问祖己祖己曰
夫桑糓者野草也而生于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骇侧
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养老之义兴灭国继绝
世举佚民桑谷亡三年之后诸侯以译来朝者六国
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贤君也而感桑谷生而问祖己
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谷之妖亡诸侯朝而年长
久修善之义笃故瑞应之福渥此虚言也祖己之言
朝当亡哉夫朝之当亡犹人当死人欲死怪出国欲
亡期尽人死命终死不复生亡不复存祖己之言政
何益于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于除祸夫家人见凶
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见妖改政安能除祸除祸且不
能况能招致六国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于
命之夭夀不在行之善恶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
在于政之得失案祖巳之占桑谷为亡之妖亡象已
见虽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鲁昭公之时鸜鹆
来巢师巳采文成之世童谣之语有鸜鹆之言见今
有来巢之验则占谓之凶其后昭公为季氏所逐出
于齐国果空虚都有虚验故野鸟来巢师巳处之祸
意如占使昭公闻师巳之言修行改政为善居高宗
之操终不能消何则鸜鹆之谣已兆出奔之祸已成
也鸜鹆之兆已出于文成之世矣根生叶安得不茂
源发流安得不广此尚为近未足以言之夏将衰也
二龙战于庭吐漦而去夏王椟而藏之夏亡传于殷
殷亡传于周皆莫之发至幽王之时发而视之漦流
于庭化为玄鼋走入后宫与妇人交遂生褒姒褒姒
归周厉王惑乱国遂灭亡幽厉王之去夏世以为千
数岁二龙战时幽厉褒姒等未为人也周亡之妖已
出久矣妖出祸安得不就瑞见福安得不至若二龙
战时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则褒姒当生之验也龙
称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则厉王不得不恶恶则国不
得不亡徴已见虽五圣十贤相与却之终不能消善
恶同实善祥出国必兴恶祥见朝必亡谓恶异可以
善行除是谓善瑞可以恶政灭也河源出于昆仑其
流播于九河使尧禹却以善政终不能还者水势当
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龙不可除则桑谷
不可却也王命之当兴也犹春气之当为夏也其当
亡也犹秋气之当为冬也见春之微叶知夏有茎叶
睹秋之零实知冬之枯萃桑谷之生其犹春叶秋实
也必然犹验之今详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
之祥见于夏时又何以知桑谷之生不为纣亡出乎
或时祖已言之信野草之占失远近之实高宗问祖
巳之后侧身行道六国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
长未终则谓起桑谷之问改政修行享百年之福矣
夫桑谷之生殆为纣出亦或时吉而不凶故殷朝不
亡高宗寿长祖已信野草之占谓之当亡之徴汉孝
武皇帝之时获白麟戴两角而共抵使谒者终军议
之军曰夫野兽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为一也麒麟
野兽也桑谷野草也俱为野物兽草何别终军谓兽
为吉祖己谓野草为凶高宗祭成汤之庙有蜚雉升
鼎而雊祖己以为远人将有来者说尚书家谓雉凶
议駮不同且从祖己之言雉来吉也雉伏于野草之
中草覆野鸟之形若民人处草庐之中可谓其人吉
而庐凶乎民人入都不谓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雉则民人之类如谓含血者吉长狄来至是吉也何
故谓之凶如以从夷狄来者不吉介葛卢来朝是凶
也如以草木者为凶朱草蓂荚出是不吉也朱草蓂
荚皆草也宜生于野而生于朝是为不吉何故谓之
瑞一野之物来至或出吉凶异议朱草蓂荚善草故
为吉则是以善恶为吉凶不以都野为好丑也周时
天下太平越尝献雉于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
野之物何以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于士则麏亦仍
有似君子公孙术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则雉之吉凶
未可知则夫桑谷之善恶未可验也桑谷或善物象
远方之士将皆立于高宗之庙故高宗获吉福享长
久也说灾异之家以为天有灾异者所以谴告王者
信也夫王者有过异见于国不改灾见草木不改灾
见于五谷不改灾至身左氏春秋传曰国之将亡鲜
不五稔灾见于五谷五谷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徴灾
亦有且亡五谷不熟之应天不熟或为灾或为福祸
福之实未可知桑谷之言安可审论说之家著于书
记者皆云天雨谷者凶书传曰苍颉作书天雨谷鬼
夜哭此方凶恶之应和者天何用成谷之道从天降
而和且犹谓之善况所成之谷从雨下乎极论订之
何以为凶夫阴阳和则谷稼成不则被灾害阴阳和
者谷之道也何以谓之凶丝成帛缕成布赐人丝缕
犹为重厚况遗人以成帛与织布乎夫丝缕犹阴阳
帛布犹成谷也赐人帛不谓之恶天与之谷何故谓
之凶夫雨谷吉凶未可定桑谷之言未可知也使畅
草生于周之时天下太平人来献畅草畅草亦草野
之物也与彼桑谷何异如以夷狄献之则为吉使畅
草生于周家肯谓之善乎夫畅草可以炽酿芬香畅
达者将祭灌畅降神设自生于周朝与嘉禾朱草蓂
荚之类不殊矣然则桑亦食蚕蚕为丝丝为帛帛为
衣衣以入宗庙为朝服与畅无异何以谓之凶卫献
公太子至灵台虵绕左轮御者曰太子下拜吾闻国
君之子虵绕车轮左者速得国太子遂不下反乎舎
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于君不
行私欲共严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
见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国而拜其非君欲
废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则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
国之危明也投殿将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剑而
死夫虵绕左轮审为太子速得国太子宜不死献公
宜疾薨今献公不死太子伏剑御者之占俗之虚言
也或时虵为太子将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
凶之实夫桑谷之生与虵绕左轮相似类也虵至实
凶御者以为吉桑谷实吉祖己以为凶禹南济于江
有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嘻笑而称曰
我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死归也
何足以滑和视龙犹蝘蜓也龙去而亡案古今龙至
皆为吉而禹独谓黄龙凶者见其负舟舟中之人恐
也夫以桑谷比于龙吉凶虽反盖相似野草生于朝
尚为不吉殆有若黄龙负舟之异故为吉而殷朝不
亡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
柄以问咎犯咎犯对曰以彗斗倒之者胜文公梦与
成王搏成王在上盬其脑问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
成王伏其罪战必大胜文公从之大破楚师向令文
公问庸臣必曰不胜何则彗星无吉搏在上无凶也
夫桑谷之占占为凶犹晋当彗末搏在下为不吉也
然而吉者殆有若对彗见天之诡故高宗长久殷朝
不亡使文公不问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战以大胜世
人将曰文公以至贤之徳破楚之无道天虽见妖卧
有凶梦犹灭妖消凶以获福殷无咎犯之异知而有
祖己信常之占故桑谷之文传世不绝转祸为福之
言到今不实
感虚篇
儒者传书言尧之时十日并出万物燋枯尧上射十
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此言虚也夫人之射也不过百
步矢力尽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万里
数尧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尧之时天地相近不过百
步则尧射日矢能及之过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尧时
天地相近尧射得之犹不能伤日伤日何肯去何则
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从旁射之虽中安
能灭之地火不为见射而灭天火何为见射而去此
欲言尧以精诚射之精诚所加金石为亏盖诚无坚
则亦无远矣夫水与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灭之则
当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时流滥中国为民大害尧何
不推精诚射而除之尧能射日使火不为害不能射
河使水不为害夫射水不能却水则知射日之语虚
非实也或曰日气也射虽不及精诚灭之夫天亦远
使其为气则与日月同使其为体则与金石等以尧
之精诚灭日亏金石上射日则能穿天乎世称桀纣
之恶射天而殴地誉高宗之徳政消桑谷今尧不能
以徳灭十日而必射之是徳不若高宗恶与桀纣同
也安能以精诚获天之应也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
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见于是武
王左操黄𨱆右执白旄瞋目而麾之曰余在天下谁
敢害吾意者于是风霁波罢此言虚也武王渡孟津
时士众喜乐前歌后舞天人同应人喜天怒非实宜
也前歌后舞未必其实麾风而止之迹近为虚夫风
者气也论者以为天地之号令也武王诛纣是乎天
当安静以祐之如诛纣非乎而天风者怒也武王不
奉天令求索已过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谁敢害吾者
重天怒増已之恶也风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过瞋
目大言父母肯贳之乎如风天所为楇气自然是亦
无知不为瞋目麾之故止夫风犹雨也使武王瞋目
以旄麾雨而止之乎武王不能止雨则亦不能止风
或时武王适麾之风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徳则谓武
王能止风矣传书言鲁襄公与韩战战酣日暮公援
戈而麾之日为之反三舎此言虚也凡人能以精诚
感动天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精通于天天为变动然
尚未可谓然襄公志在战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
使圣人麾日日终不反襄公何人而使日反乎鸿范
曰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
从星则有风雨夫星与日月同精日月不从星星辄
复变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从星之好恶也安得从
襄公之所欲星之在天也为日月舎犹地有邮亭为
长吏廨也二十八舎有分度一舎十度或増或减言
日反三舎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间反三
十日时所在度也如谓舎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
麾之间令日却三日也宋景公推诚出三善言荧惑
徙三舎实论者犹谓之虚襄公争斗恶日之暮以此
一戈麾无诚心善言日为之反殆非其意哉且日火
也圣人麾火终不能郤襄公麾日安能使反或时战
时日正卯战迷谓日之暮麾之转左曲道日若却世
好神怪因谓之反不道所谓也传书言荆轲为燕太
子谋刺秦王白虹贯日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
白蚀昴此言精感天天为变动也夫言白虹贯日太
白蚀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画感动皇天故
白虹贯日太白蚀昴者虚也夫以箸撞锺以筭击鼓
不能鸣者所用撞击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过七尺
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为虽积锐意犹箸撞锺筭
击鼓也安能动天精非不诚所用动者小也且所欲
害者人也人不动天反动乎问曰人之害气能相动
乎曰不能预让欲害赵襄子襄子心动贯高欲篡高
祖高祖亦心动二子怀精故两主振感曰祸变且至
身自有怪非适人所能动也何以验之时或遭狂人
于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
时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祸变自凶之象
非欲害己者之所为也且凶之人卜得恶兆筮得凶
卦出门见不吉占危睹祸气祸气见于面犹白虹太
白见于天也变见于天妖出于人上下适然自相应
也传书言燕太子丹朝于秦不得去从秦王求归秦
王执留之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
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乃得归当此之时天地祐之
日为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
秦王以为圣乃归之此言虚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
动天圣人之拘不能动天太子丹贤者也何能致此
夫天能祐太子生诸瑞以免其身则能和秦王之意
以解其难见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难舎一事之
易为五事之难何天之不惮劳也汤困夏台文王拘
羑里孔子厄陈蔡三圣之困天不能祐使拘之者睹
祐知圣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圣者不与三誓三圣
心不愿故祐圣之瑞无因而至天之祐人犹借人以
物器矣人不求索则弗与也曰太子愿天下瑞之时
岂有语言乎心愿而已然汤闭于夏台文王拘于羑
里时心亦愿出孔子厄陈蔡心愿食天何不令夏台
羑里关钥毁败汤文涉出雨粟陈蔡孔子食饱乎太
史公曰世称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马生角大抵皆虚
言也太史公书汉世实事之人而云虚言近非实也
传书言杞梁氏之妻向城而哭城为之崩此言杞梁
从军不还其妻痛之向城而哭至诚悲痛精气动城
故城为之崩也夫言向城而哭者实也城为之崩者
虚也夫人哭悲莫过雍门子雍门子哭对孟尝君孟
尝君为之于邑盖哭之精诚故对向之者凄怆感恸
也夫雍门子能动孟尝之心不能感孟尝衣者衣不
知恻怛不以人心相关通也今城土也土犹衣也无
心腹之藏安能为悲哭感恸而崩使至诚之声能动
城土则其对林木哭能折草破木乎向水火而泣能
涌水灭火乎夫草木水火与土无异然杞梁之妻不
能崩城明矣或时城适自崩杞梁妻适哭下世好虚
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传书言邹衍无罪
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此与𣏌梁
之妻哭而崩城无以异也言其无罪见拘当夏仰天
而叹实也言天为之雨霜虚也夫万人举口并解吁
嗟犹未能感天邹衍一人𡨚而壹叹安能下霜邹衍
之冤不过曽子伯奇曾子见疑而吟伯奇逐而歌
疑与拘同吟歌与叹等曾子伯奇不能致寒邹衍何
人独能雨霜被逐之冤尚未足言申生伏剑子胥刎
颈实孝而赐死诚忠而被诛且临死时皆有声辞声
辞出口与仰天叹无异天不为二子感动独为邹衍
动岂天痛见拘不悲流血哉伯奇冤痛相似而感动
不同也夫熯一炬火爨一镬水终日不能热也倚一
尺冰置庖厨中终夜不能寒也何则微小之感不能
动大巨也今邹衍之叹不过如一炬尺冰而皇天巨
大不徒镬水庖厨之丑类也一仰天叹天为陨霜何
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夫哀与乐同喜与怒均兴
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赏仰天而笑能以冬
时使天热乎变复之家曰人君秋赏则温夏罚则寒
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温不兼日则冰不释一夫冤而
一叹天辄下霜何气之易变时之易转也寒温自有
时不合变复之家且从变复之说或时燕王好用刑
寒气应至而衍囚拘而叹叹时霜适自下世见适叹
而霜下则谓邹衍叹之致也传书言师旷奏白雪之
曲而神物下降风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晋国赤地
或言师旷清角之曲一奏之有云从西北起再奏之
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堕廊瓦坐者散走
平公恐惧伏乎廊室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
夫白雪与清角或同曲而异名其祸败同一实也传
书之家载以为是世俗观见信以为然原省其实殆
虚言也夫清角何音之声而致此清角木音也故致
风而如木为风雨与风俱三尺之木数弦之声感动
天地何其神也此复一哭崩城一叹下霜之类也师
旷能鼓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质性生出之也其初受
学之时宿昔习弄非直一再奏也审如传书之言师
旷学清角时风雨当至也传书言瓠芭鼓瑟渊鱼出
听师旷鼓琴六马仰秣或言师旷鼓清角一奏之有
玄鹤二八自南方来集于廊门之危再奏之而列三
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声声吁于天
平公大说坐者皆喜尚书曰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
虽奇怪然尚可信何则鸟兽好悲声耳与人耳同也
禽兽见人欲食亦欲食之闻人之乐何为不乐然而
鱼听仰秣玄鹤延颈百兽率舞盖且其实风雨之至
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虚言也或时奏清
角时天偶风雨风雨之后晋国适旱平公好乐喜笑
过度偶发癃病传书之家信以为然世人观见遂以
为实实者乐声不能致此何以验之风雨暴至是阴
阳乱也乐能乱阴阳则亦能调阴阳也王者何须修
身正行扩施善政使鼓调阴阳之曲和气自至太平
自立矣传书言汤遭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自责以
六过天乃雨或言五年祷辞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
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天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
神伤民之命于是剪其发丽其手自以为牲用祈福
于上帝上帝甚说时雨乃至言汤以身祷于桑林自
责若言剪发丽手自以为牲用祈福于帝者实也言
雨至为汤自责以身祷之故殆虚言也孔子疾病子
路请祷孔子曰有诸子路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
神祗孔子曰丘之祷久矣圣人修身正行素祷之日
久天地鬼神知其无罪故曰祷久矣易曰大人与天
地合其徳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叙与鬼神合
其吉凶此言圣人与天地鬼神同徳行也即须祷以
得福是不同也汤与孔子俱圣人也皆素祷之日久
孔子不使子路祷以治病汤何能以祷得雨孔子素
祷身犹疾病汤亦素祷岁犹大旱然则天地之有水
旱犹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责除水旱不可
以祷谢去明矣汤之致旱以过乎是不与天地同徳
也令不以过致旱乎自责祷谢亦无益也人形长七
尺形中有五常有瘅〈一作瘴〉热之病深自克责犹不能
愈况以广大之天自有水旱之变汤用七尺之形形
中之诚自责祷谢安能得雨邪人在层台之上人从
层台下叩头求请台上之物台上之人闻其言则怜
而与之如不闻其言虽至诚区区终无得也夫天去
人非徒层台之高也汤虽自责天安能闻知而与之
雨乎夫旱火变也湛水异也尧遭洪水可谓湛矣尧
不自责以身祷祈必舜禹治之知水变必须治也除
湛不以祷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汤之祷祈不
能得雨或时旱久时当自雨汤以旱久亦适自责世
人见雨之下随汤自责而至则谓汤以祷祈得雨矣
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兴而乱
渐见故其妖变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
夜哭实也言其应仓颉作书虚也夫河出图洛出书
圣帝明王之瑞应也图书文章与仓颉所作字画何
以异天地为图书仓颉作文字业与天地同指与鬼
神合何非何恶而致雨粟神哭之怪使天地鬼神恶
人有书则其出图书非也天不恶人有书作书何非
而致此怪或时仓颉适作书天适雨粟鬼偶夜哭而
雨粟鬼神哭自有所为世见应书而至则谓作书生
乱败之象应事而动也天雨谷论者谓之从天而下
变而生如以云雨论之雨谷之变不足怪也何以验
之夫云雨出于丘山降散则为雨矣人见其从上而
坠则谓之天雨水也夏日则雨水冬日天寒则雨凝
而为雪皆由云气发于丘山不从天上降集于地明
矣夫谷之雨犹复云布之亦从地起因与疾风俱飘
参于天集于地人见其从天落也则谓之天雨谷建
武三十一年中陈留雨谷谷下蔽地案视谷形若茨
而黑有似于稗实也此或时夷狄之地生出此谷夷
狄不粒食此谷生于草野之中成熟垂委于地遭疾
风暴起吹扬与之俱飞风衰谷集坠于中国中国见
之谓之雨谷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泽山泽之中草木
皆烧其叶为灰疾风暴起吹扬之参天而飞风衰叶
下集于道路夫天雨谷者草木叶烧飞而集之类也
而世以为雨谷作传书者以变怪天主施气地主产
物有叶实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为也今谷非
气所生须土以成虽云怪变怪变因类生地之物更
从天集生天之物可从地出乎地之有万物犹天之
有列星也星不更生于地谷何独生于天乎传书又
言伯益作井龙登玄云神栖昆仑言龙井有害故龙
神为变也夫言龙登玄云实也言神栖昆仑又言为
作井之故龙登神去虚也夫作井而饮耕田而食同
一实也伯益作井致有变动始为耕耘者何故无变
神农之桡木为耒教民耕耨民始食榖谷始播种耕
土以为田凿地以为井井出水以救渇田出谷以拯
饥天地鬼神所欲为也龙何故登玄云神何故栖崑
仑夫龙之登玄云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
方今盛夏雷雨时至龙多登云云〈一有风兴字〉龙相应龙
乘云雨而行物类相致非有为也尧时五十之民击
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徳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
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尧时已
有井矣唐虞之时豢龙御龙龙常在朝夏末政衰龙
乃隐伏非益凿井龙登云也所谓神者何神也百神
皆是百神何故恶人为井使神与人同则亦冝有饮
之欲有饮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实也夫益殆不凿井龙
不为凿井登云神不栖于昆仑传书意妄造生之也
传书言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晋君忧之晋伯宗以
辇者之言令景公素缟而哭之河水为之流通此虚
言也夫山崩壅河犹人之有痈肿血脉不通也治痈
肿者可复以素服哭泣之声治乎尧之时洪水滔天
怀山襄陵帝尧吁嗟博求贤者水变甚于河壅尧忧
深于景公不闻以素缟哭泣之声能厌胜之尧无贤
人若辇者之术乎将洪水变大不可以声服除也如
素缟而哭悔过自责也尧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责
梁山尧时山也所壅之河尧时河也山崩河壅天雨
水踊二者之变无以殊也尧禹治洪水以力役辇者
治壅河用自责变同而治异人钧而应殊殆非贤圣
变复之实也凡变复之道所以能相感动者以物类
也有寒则复之以温温复解之以寒故以龙致雨以
刑逐暑皆縁五行之气用相感胜之山崩壅河素缟
哭之于道何意乎此或时河壅之时山初崩土积聚
水未盛三日之后水盛土散稍坏沮矣坏沮水流竟
注东去遭伯宗得辇者之言因素缟而哭哭之因流
流时谓之河变起此而复其实非也何以验之使山
恒自崩乎素缟哭无益也使其天变应之冝改政治
素缟而哭何政所改而天变复乎传书言曾子之孝
与母同气曾子出薪于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愿
留参方到即以右手扼其左臂曾子左臂立痛即驰
至问母臂何故痛母曰今者客来欲去吾扼臂以呼
汝耳盖以至孝与父母同气体有疾病精神辄感曰
此虚也夫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乃谓徳化至天地俗
人縁此而说言孝悌之至精气相动如曾母臂痛曾
子臂亦辄痛曾母病乎曾子亦病曾母死曾子辄死
乎考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气能小相动不
能大相感也世称申喜夜闻其母歌心动开关问歌
者为谁果其母盖闻母声声音相感心悲意动开关
而问盖其实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闻号呼之
声母小扼臂安能动子疑世人颂成闻曾子之孝天
下少双则为空生母扼臂之说也世称南阳卓公为
缑氏令蝗不入界盖以贤明至诚灾虫不入其县也
此又虚也夫贤明至诚之化通于同类能相知心然
后慕服蝗虫闽虻之类也何知何见而能知卓公之
化使贤者处深野之中闽虻能不入其舎乎闽虻不
能避贤者之舎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县如谓蝗虫
变与闽虻异夫寒温亦灾变也使一郡皆寒贤者长
一县一县之界能独温乎夫寒温不能避贤者之县
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界夫如是蝗虫适不入界卓
公贤名称〈一有偶字〉于世世则谓之能却蝗虫矣何以验
之夫蝗之集于野非能普博尽蔽地也往往积聚多
少有处非所积之地则盗跖所居所少之野则伯夷
所处也集过有多少不能尽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
则其过县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验善恶有无安可
以明贤不肖也盖时蝗自过不谓贤人界不入明矣
论衡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