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

卷第四 論衡 卷第五
漢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卷第六

論衡卷第五     王充

  異虛篇      感虛篇

    異虛篇

殷高宗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

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

夫桑糓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

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絶

世舉佚民桑穀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

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賢君也而感桑穀生而問祖己

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穀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

乆修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此虛言也祖己之言

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慾死怪出國欲

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復生亡不復存祖己之言政

何益於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

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

能況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

命之夭夀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

在於政之得失案祖巳之占桑穀為亡之妖亡象已

見雖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魯昭公之時鸜鵒

來巢師巳採文成之世童謡之語有鸜鵒之言見今

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

於齊國果空虛都有虛驗故野鳥來巢師巳處之禍

意如占使昭公聞師巳之言修行改政為善居高宗

之操終不能消何則鸜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

也鸜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

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夏將衰也

二龍戰於庭吐漦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

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幽王之時發而視之漦流

於庭化為𤣥黿走入後宮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

歸周厲王惑亂國遂滅亡幽厲王之去夏世以為千

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

出乆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

戰時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

稱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

得不亡徴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

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

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河源出於崑崙其

流播於九河使堯禹卻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

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穀

不可卻也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爲夏也其當

亡也猶秋氣之當爲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

覩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穀之生其猶春葉秋實

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

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穀之生不爲紂亡出乎

或時祖已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遠近之實高宗問祖

巳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

長未終則謂起桑穀之問改政脩行享百年之福矣

夫桑穀之生殆爲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

亡高宗壽長祖已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徴漢孝

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觝使謁者終軍議

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為一也麒麟

野獸也桑穀野草也俱爲野物獸草何別終軍謂獸

為吉祖己謂野草爲凶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

鼎而雊祖己以為逺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

議駮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

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

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

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

也如以草木者為凶朱草蓂莢出是不吉也朱草蓂

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

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朱草蓂莢善草故

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周時

天下太平越甞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

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麏亦仍

有似君子公孫術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

未可知則夫桑穀之善惡未可驗也桑穀或善物象

逺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廟故高宗獲吉福享長

乆也説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

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木不改災

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

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將亡之徴災

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爲災或爲福禍

福之實未可知桑穀之言安可審論説之家著於書

記者皆云天雨穀者凶書傳曰蒼頡作書天雨穀鬼

夜哭此方凶惡之應和者天何用成穀之道從天降

而和且猶謂之善況所成之穀從雨下乎極論訂之

何以為凶夫隂陽和則穀稼成不則被災害隂陽和

者穀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

猶為重厚況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隂陽

帛布猶成穀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穀何故謂

之凶夫雨穀吉凶未可定桑穀之言未可知也使暢

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

之物也與彼桑穀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

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

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朱草蓂

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爲絲絲為帛帛為

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衛獻

公太子至靈臺虵遶左輪御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

君之子虵遶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舎

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

行私慾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

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

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

國之危明也投殿將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劒而

死夫虵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

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劒御者之占俗之虛言

也或時虵為太子將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

凶之實夫桑穀之生與虵遶左輪相似類也虵至實

凶御者以為吉桑穀實吉祖己以為凶禹南濟於江

有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

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死歸也

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

皆為吉而禹獨謂黃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

也夫以桑穀比於龍吉凶雖反蓋相似野草生於朝

尚為不吉殆有若黃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

亡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

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鬭倒之者勝文公夢與

成王搏成王在上盬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

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嚮令文

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

夫桑穀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搏在下為不吉也

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乆殷朝

不亡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

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徳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臥

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

祖己信常之占故桑穀之文傳世不絶轉禍為福之

言到今不實

    感虛篇

儒者傳書言堯之時十日並出萬物燋枯堯上射十

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此言虛也夫人之射也不過百

歩矢力盡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萬里

數堯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堯之時天地相近不過百

歩則堯射日矢能及之過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堯時

天地相近堯射得之猶不能傷日傷日何肯去何則

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從旁射之雖中安

能滅之地火不爲見射而滅天火何爲見射而去此

欲言堯以精誠射之精誠所加金石爲虧蓋誠無堅

則亦無逺矣夫水與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滅之則

當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時流濫中國爲民大害堯何

不推精誠射而除之堯能射日使火不爲害不能射

河使水不爲害夫射水不能卻水則知射日之語虛

非實也或曰日氣也射雖不及精誠滅之夫天亦逺

使其為氣則與日月同使其為體則與金石等以堯

之精誠滅日虧金石上射日則能穿天乎世稱桀紂

之惡射天而毆地譽高宗之徳政消桑穀今堯不能

以徳滅十日而必射之是徳不若高宗惡與桀紂同

也安能以精誠獲天之應也傳書言武王伐紂渡孟

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人馬不見於是武

王左操黃龯右執白旄瞋目而麾之曰余在天下誰

敢害吾意者於是風霽波罷此言虛也武王渡孟津

時士衆喜樂前歌後舞天人同應人喜天怒非實宜

也前歌後舞未必其實麾風而止之跡近為虛夫風

者氣也論者以爲天地之號令也武王誅紂是乎天

當安靜以祐之如誅紂非乎而天風者怒也武王不

奉天令求索已過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誰敢害吾者

重天怒増已之惡也風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過瞋

目大言父母肯貰之乎如風天所為楇氣自然是亦

無知不為瞋目麾之故止夫風猶雨也使武王瞋目

以旄麾雨而止之乎武王不能止雨則亦不能止風

或時武王適麾之風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徳則謂武

王能止風矣傳書言魯襄公與韓戰戰酣日暮公援

戈而麾之日為之反三舎此言虛也凢人能以精誠

感動天專心一意委務積神精通於天天為變動然

尚未可謂然襄公志在戰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

使聖人麾日日終不反襄公何人而使日反乎鴻範

曰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

從星則有風雨夫星與日月同精日月不從星星輙

復變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從星之好惡也安得從

襄公之所欲星之在天也爲日月舎猶地有郵亭為

長吏廨也二十八舎有分度一舎十度或増或減言

日反三舎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間反三

十日時所在度也如謂舎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

麾之間令日卻三日也宋景公推誠出三善言熒惑

徙三舎實論者猶謂之虛襄公爭鬭惡日之暮以此

一戈麾無誠心善言日為之反殆非其意哉且日火

也聖人麾火終不能郤襄公麾日安能使反或時戰

時日正卯戰迷謂日之暮麾之轉左曲道日若卻世

好神怪因謂之反不道所謂也傳書言荊軻爲燕太

子謀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

白蝕昴此言精感天天為變動也夫言白虹貫日太

白蝕昴實也言荊軻之謀衛先生之畫感動皇天故

白虹貫日太白蝕昴者虛也夫以筯撞鍾以筭擊皷

不能鳴者所用撞擊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過七尺

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為雖積銳意猶筯撞鍾筭

擊皷也安能動天精非不誠所用動者小也且所欲

害者人也人不動天反動乎問曰人之害氣能相動

乎曰不能預讓欲害趙襄子襄子心動貫高欲簒高

祖高祖亦心動二子懐精故兩主振感曰禍變且至

身自有怪非適人所能動也何以驗之時或遭狂人

於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

時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禍變自凶之象

非欲害己者之所爲也且凶之人卜得惡兆筮得凶

卦出門見不吉占危睹禍氣禍氣見於面猶白虹太

白見於天也變見於天妖出於人上下適然自相應

也傳書言燕太子丹朝於秦不得去從秦王求歸秦

王執留之與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

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當此之時天地祐之

日爲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

秦王以為聖乃歸之此言虛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

動天聖人之拘不能動天太子丹賢者也何能致此

夫天能祐太子生諸瑞以免其身則能和秦王之意

以解其難見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難舎一事之

易為五事之難何天之不憚勞也湯困夏臺文王拘

羑里孔子厄陳蔡三聖之困天不能祐使拘之者睹

祐知聖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聖者不與三誓三聖

心不願故祐聖之瑞無因而至天之祐人猶借人以

物器矣人不求索則弗與也曰太子願天下瑞之時

豈有語言乎心願而已然湯閉於夏臺文王拘於羑

里時心亦願出孔子厄陳蔡心願食天何不令夏臺

羑里關鑰毀敗湯文涉出雨粟陳蔡孔子食飽乎太

史公曰世稱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馬生角大抵皆虛

言也太史公書漢世實事之人而雲虛言近非實也

傳書言杞梁氏之妻嚮城而哭城為之崩此言杞梁

從軍不還其妻痛之嚮城而哭至誠悲痛精氣動城

故城爲之崩也夫言嚮城而哭者實也城為之崩者

虛也夫人哭悲莫過雍門子雍門子哭對孟嘗君孟

嘗君爲之於邑蓋哭之精誠故對嚮之者悽愴感慟

也夫雍門子能動孟嘗之心不能感孟嘗衣者衣不

知惻怛不以人心相關通也今城土也土猶衣也無

心腹之藏安能爲悲哭感慟而崩使至誠之聲能動

城土則其對林木哭能折草破木乎嚮水火而泣能

湧水滅火乎夫草木水火與土無異然杞梁之妻不

能崩城明矣或時城適自崩杞梁妻適哭下世好虛

不原其實故崩城之名至今不滅傳書言鄒衍無罪

見拘於燕當夏五月仰天而歎天爲隕霜此與𣏌梁

之妻哭而崩城無以異也言其無罪見拘當夏仰天

而歎實也言天爲之雨霜虛也夫萬人舉口並解吁

嗟猶未能感天鄒衍一人𡨚而壹歎安能下霜鄒衍

之寃不過曽子伯竒曾子見疑而吟伯竒𬒳逐而歌

疑與拘同吟歌與歎等曾子伯竒不能致寒鄒衍何

人獨能雨霜被逐之寃尚未足言申生伏劒子胥刎

頸實孝而賜死誠忠而被誅且臨死時皆有聲辭聲

辭出口與仰天歎無異天不爲二子感動獨爲鄒衍

動豈天痛見拘不悲流血哉伯竒寃痛相似而感動

不同也夫熯一炬火爨一鑊水終日不能熱也倚一

尺冰置庖廚中終夜不能寒也何則微小之感不能

動大巨也今鄒衍之歎不過如一炬尺冰而皇天巨

大不徒鑊水庖廚之醜類也一仰天歎天爲隕霜何

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夫哀與樂同喜與怒均衍

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賞仰天而笑能以冬

時使天熱乎變復之家曰人君秋賞則溫夏罰則寒

寒不累時則霜不降溫不兼日則冰不釋一夫寃而

一歎天輒下霜何氣之易變時之易轉也寒溫自有

時不合變復之家且從變復之說或時燕王好用刑

寒氣應至而衍囚拘而歎歎時霜適自下世見適歎

而霜下則謂鄒衍歎之致也傳書言師曠奏白雪之

曲而神物下降風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晉國赤地

或言師曠清角之曲一奏之有雲從西北起再奏之

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

平公恐懼伏乎廊室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

夫白雪與清角或同曲而異名其禍敗同一實也傳

書之家載以為是世俗觀見信以為然原省其實殆

虛言也夫清角何音之聲而致此清角木音也故致

風而如木爲風雨與風俱三尺之木數絃之聲感動

天地何其神也此復一哭崩城一歎下霜之類也師

曠能皷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質性生出之也其初受

學之時宿昔習弄非直一再奏也審如傳書之言師

曠學清角時風雨當至也傳書言瓠芭皷瑟淵魚出

聽師曠皷琴六馬仰秣或言師曠皷清角一奏之有

𤣥鶴二八自南方來集於廊門之危再奏之而列三

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吁於天

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尚書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此

雖竒怪然尚可信何則鳥獸好悲聲耳與人耳同也

禽獸見人慾食亦欲食之聞人之樂何爲不樂然而

魚聽仰秣𤣥鶴延頸百獸率舞蓋且其實風雨之至

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虛言也或時奏清

角時天偶風雨風雨之後晉國適旱平公好樂喜笑

過度偶發癃病傳書之家信以為然世人觀見遂以

為實實者樂聲不能致此何以驗之風雨暴至是隂

陽亂也樂能亂隂陽則亦能調隂陽也王者何須修

身正行擴施善政使皷調隂陽之曲和氣自至太平

自立矣傳書言湯遭七年旱以身禱於桑林自責以

六過天乃雨或言五年禱辭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

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天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

神傷民之命於是剪其髪麗其手自以爲牲用祈福

於上帝上帝甚說時雨乃至言湯以身禱於桑林自

責若言剪髪麗手自以爲牲用祈福於帝者實也言

雨至爲湯自責以身禱之故殆虛言也孔子疾病子

路請禱孔子曰有諸子路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

神祗孔子曰丘之禱乆矣聖人修身正行素禱之日

乆天地鬼神知其無罪故曰禱乆矣易曰大人與天

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敘與鬼神合

其吉凶此言聖人與天地鬼神同徳行也即須禱以

得福是不同也湯與孔子俱聖人也皆素禱之日乆

孔子不使子路禱以治病湯何能以禱得雨孔子素

禱身猶疾病湯亦素禱嵗猶大旱然則天地之有水

旱猶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責除水旱不可

以禱謝去明矣湯之致旱以過乎是不與天地同徳

也令不以過致旱乎自責禱謝亦無益也人形長七

尺形中有五常有癉一作熱之病深自尅責猶不能

愈況以廣大之天自有水旱之變湯用七尺之形形

中之誠自責禱謝安能得雨邪人在層臺之上人從

層臺下叩頭求請臺上之物臺上之人聞其言則憐

而與之如不聞其言雖至誠區區終無得也夫天去

人非徒層臺之高也湯雖自責天安能聞知而與之

雨乎夫旱火變也湛水異也堯遭洪水可謂湛矣堯

不自責以身禱祈必舜禹治之知水變必須治也除

湛不以禱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湯之禱祈不

能得雨或時旱乆時當自雨湯以旱乆亦適自責世

人見雨之下隨湯自責而至則謂湯以禱祈得雨矣

傳書言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興而亂

漸見故其妖變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

夜哭實也言其應倉頡作書虛也夫河出圖洛出書

聖帝明王之瑞應也圖書文章與倉頡所作字畫何

以異天地為圖書倉頡作文字業與天地同指與鬼

神合何非何惡而致雨粟神哭之怪使天地鬼神惡

人有書則其出圖書非也天不惡人有書作書何非

而致此怪或時倉頡適作書天適雨粟鬼偶夜哭而

雨粟鬼神哭自有所爲世見應書而至則謂作書生

亂敗之象應事而動也天雨穀論者謂之從天而下

變而生如以雲雨論之雨穀之變不足怪也何以驗

之夫雲雨出於丘山降散則為雨矣人見其從上而

墜則謂之天雨水也夏日則雨水冬日天寒則雨凝

而為雪皆由雲氣發於丘山不從天上降集於地明

矣夫穀之雨猶復雲布之亦從地起因與疾風俱飄

參於天集於地人見其從天落也則謂之天雨穀建

武三十一年中陳留雨穀穀下蔽地案視穀形若茨

而黑有似於稗實也此或時夷狄之地生出此穀夷

狄不粒食此穀生於草野之中成熟垂委於地遭疾

風暴起吹揚與之俱飛風衰穀集墜於中國中國見

之謂之雨穀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澤山澤之中草木

皆燒其葉爲灰疾風暴起吹揚之參天而飛風衰葉

下集於道路夫天雨穀者草木葉燒飛而集之類也

而世以爲雨穀作傳書者以變怪天主施氣地主産

物有葉實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爲也今穀非

氣所生須土以成雖雲怪變怪變因類生地之物更

從天集生天之物可從地出乎地之有萬物猶天之

有列星也星不更生於地穀何獨生於天乎傳書又

言伯益作井龍登玄雲神棲崑崙言龍井有害故龍

神爲變也夫言龍登𤣥雲實也言神棲崑崙又言為

作井之故龍登神去虛也夫作井而飲耕田而食同

一實也伯益作井致有變動始為耕耘者何故無變

神農之橈木為耒教民耕耨民始食榖穀始播種耕

土以爲田鑿地以為井井出水以救渇田出穀以拯

饑天地鬼神所欲爲也龍何故登𤣥雲神何故棲崑

崙夫龍之登𤣥雲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

方今盛夏雷雨時至龍多登雲雲一有風興字龍相應龍

乗雲雨而行物類相致非有爲也堯時五十之民擊

壤於塗觀者曰大哉堯之徳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

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堯時已

有井矣唐虞之時豢龍御龍龍常在朝夏末政衰龍

乃隱伏非益鑿井龍登雲也所謂神者何神也百神

皆是百神何故惡人爲井使神與人同則亦冝有飲

之欲有飲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實也夫益殆不鑿井龍

不為鑿井登雲神不棲於崑崙傳書意妄造生之也

傳書言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晉君憂之晉伯宗以

輦者之言令景公素縞而哭之河水爲之流通此虛

言也夫山崩壅河猶人之有癰腫血脈不通也治癰

腫者可復以素服哭泣之聲治乎堯之時洪水滔天

懷山襄陵帝堯吁嗟博求賢者水變甚於河壅堯憂

深於景公不聞以素縞哭泣之聲能厭勝之堯無賢

人若輦者之術乎將洪水變大不可以聲服除也如

素縞而哭悔過自責也堯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責

梁山堯時山也所壅之河堯時河也山崩河壅天雨

水踴二者之變無以殊也堯禹治洪水以力役輦者

治壅河用自責變同而治異人鈞而應殊殆非賢聖

變復之實也凢變復之道所以能相感動者以物類

也有寒則復之以溫溫復解之以寒故以龍致雨以

刑逐暑皆縁五行之氣用相感勝之山崩壅河素縞

哭之於道何意乎此或時河壅之時山初崩土積聚

水未盛三日之後水盛土散稍壞沮矣壞沮水流竟

注東去遭伯宗得輦者之言因素縞而哭哭之因流

流時謂之河變起此而復其實非也何以驗之使山

恆自崩乎素縞哭無益也使其天變應之冝改政治

素縞而哭何政所改而天變復乎傳書言曾子之孝

與母同氣曾子出薪於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願

留參方到即以右手搤其左臂曾子左臂立痛即馳

至問母臂何故痛母曰今者客來欲去吾搤臂以呼

汝耳蓋以至孝與父母同氣體有疾病精神輒感曰

此虛也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乃謂徳化至天地俗

人縁此而說言孝悌之至精氣相動如曾母臂痛曾

子臂亦輒痛曾母病乎曾子亦病曾母死曾子輒死

乎攷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氣能小相動不

能大相感也世稱申喜夜聞其母歌心動開關問歌

者為誰果其母蓋聞母聲聲音相感心悲意動開關

而問蓋其實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聞號呼之

聲母小搤臂安能動子疑世人頌成聞曾子之孝天

下少雙則為空生母搤臂之說也世稱南陽卓公為

緱氏令蝗不入界蓋以賢明至誠災蟲不入其縣也

此又虛也夫賢明至誠之化通於同類能相知心然

後慕服蝗蟲閩虻之類也何知何見而能知卓公之

化使賢者處深野之中閩虻能不入其舎乎閩虻不

能避賢者之舎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縣如謂蝗蟲

變與閩虻異夫寒溫亦災變也使一郡皆寒賢者長

一縣一縣之界能獨溫乎夫寒溫不能避賢者之縣

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界夫如是蝗蟲適不入界卓

公賢名稱一有偶字於世世則謂之能卻蝗蟲矣何以驗

之夫蝗之集於野非能普博盡蔽地也往往積聚多

少有處非所積之地則盜跖所居所少之野則伯夷

所處也集過有多少不能盡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

則其過縣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驗善惡有無安可

以明賢不肖也蓋時蝗自過不謂賢人界不入明矣



論衡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