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问疑 北宋
刘羲仲壮舆
《通鉴问疑》一卷,宋刘羲仲撰。羲仲,筠州人,秘书丞恕之长子。《宋史》附见《恕传》末,但称恕死后七年,《通鉴》成,追录其劳,官其子羲仲案《宋史》原本作义仲,《癸辛杂识》亦作义仲,均传写之误,今攺正。为郊社斋郎,其始末则未详也。

史称司马光编次《资治通鉴》,英宗命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専精史学,臣得而知者惟刘恕耳。”即召为局僚。遇史事纷杂难治者,辄以诿恕。恕于魏晋以后事考证差谬,最为精详。羲仲此书,即裒录恕与光往还论难之词。据书末称,方今《春秋》,尚废况此书乎云云,盖成于熙宁以后。邵伯温《闻见录》称《通鉴》以《史记》前后汉属刘攽,以唐逮五代属范祖禹,以三国历九朝至隋属恕,故此书所论皆三国至南北朝事也。凡所辨论,皆极精核。史所称笃好史学,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钜细之事,如指诸掌者,殆非虚语。

《通鉴》帝魏,朱子修《纲目》攺帝蜀,讲学家以为申明大义,上继《春秋》。今观是书,则恕尝以蜀比东晋,拟绍正统,与光力争而不从。是不但习凿齿、刘知几先有此说,即修《通鉴》时亦未尝无人议及矣。末附羲仲与范祖禹一篇,称其父在书局,止类事迹,勒成长编,其是非予夺之际,一出君实笔削。而羲仲不及见君实,不备知凡例中是非予夺所以然之故。范淳父亦尝预修《通鉴》,乃书所疑问焉。所举凡八事,复载得祖禹答书,具为剖析,乃深悔其诘难之误。且自言,恐复有小言破言、小道害道如己之所云者,故载之使后世有考焉。其能显先人之善,而又不自讳其所失,犹有先儒质直之遗也。
秘书丞高安刘公讳恕,字道原。尝同司马公修《资治通鉴》,司马公深畏爱其博学,每以所疑问焉。秘丞公未冠登第,名动京师,文行并高,意气伟然,以直不容于世。论次一家之书,欲为万世之传,固已负其初心,而书未及成,捐弃馆舍,后世又未必知秘丞公于《通鉴》尝预有力焉也。秘丞公有子曰羲仲,伤其先人功之不彰,而幼侍疾家庭,尝备闻馀论,乃纂集其与司马公往复相难者,作《通鉴问疑》。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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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原尝谓司马君实曰︰“正统之论,兴于汉儒,推五行相生,指玺绂相传,以为正统,是神器大宝必当扼喉而夺之,则乱臣贼子释然得行其志矣。若《春秋》无二王,则吴、楚固周诸侯也。史书非若《春秋》以一字为褒贬,而魏、晋、南北、五代之际,以势力相敌,遂分裂天下,其名分位号,异乎周之于吴、楚,安能彊拔一国,谓之正统,馀皆指为僣伪哉?况微弱自立者,不必书为僣;背君自立者,不必书为逆。其臣子所称,亦从而称之,乃深著其僣逆也。”

君实曰︰“道原言诸国名号,各从臣子所称,固为通论。然修至十六国,有修不行者。至如乞伏国仁初称单于,符登封为苑川王。干归称河南王,前秦封为金城王,又封陇西王,进封梁王;前秦灭,乃称秦王;后降于后秦,已而逃归,复称秦王;又降于秦,为河南王。炽磐亦称河南王,又复称秦王。吕光初称酒泉公,攺称三河王,后乃称梁王。秃发乌孤初称西平王,攺称武威王。利鹿孤称河西王。傉檀称凉王,后去王号,“王号”,《津逮》本误作“年号”。降于秦,既而复称凉王。段业称凉王,沮渠蒙逊杀业,自称张掖公,攺称河西王,魏封为凉王。若此之类,当称何国?若谓之河南、陇西,乃是郡名;若谓之秦、凉,则其所称,又国号屡攺。若不著名,知复为谁?又匹夫妄自尊大,即因其位号称之,则王莽、公孙述亦不当称姓名也。今欲将吴、蜀、十六国及五代偏据者,皆依《三十国春秋》书为某主某,《津逮》本“主”下脱“某”字。但去其僣伪字,犹《汉书》称赵王歇、韩王信也。至其死,则书曰卒,谥曰某皇帝,庙号某祖某宗;独南北朝书某主而不名其崩、薨之类,从旧史之文,不为彼此升降。如此,以理论之,虽未为通,然非出己意,免刺人眼耳。不然,则依宋公明《纪年通谱》,以五德相承,晋亡之后,元魏继之,黜宋、齐、梁、陈、北齐、朱梁皆如诸国,称名称卒;或以朱梁比秦,居木火之间;及比王莽,补无王之际,亦可也。五德“五德”下,《津逮》本多一“之”字,疑当作“五德之说”。固知出于汉儒,犹“犹”,《津逮》本误“由”。是依并“依并”作“并依”。天道以断人事之不可断者耳。”

道原曰︰“晋元东渡,南北分疆。魏、周据中国,宋、齐受符玺,互相夷虏,自谓正统,则宋、齐与魏、周,势当两存之。然汉昭烈窜于《津逮》本无“于”字。巴蜀,似晋元;吴大帝兴于江表,似后魏。若谓中国有主,蜀不得绍汉为伪,则东晋非中国也;吴介立无所承为伪,则后魏无所承也。南北朝书某主而不名,魏何以得名吴、蜀之主乎?”

君实曰︰“光因道原言,以吴、蜀比南北朝,又思得一法。魏、吴、蜀、宋、齐、梁、陈、后魏、秦、夏、凉、燕、北齐、后周、五代诸国,名号均敌,本非君臣者,皆用列国之法,殁皆称殂,王公称卒。周、秦、汉、晋、隋、唐尝混一天下,传祚后世,其子孙微弱播迁,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欲全用天子法,以统临诸国,没则称崩,王公称薨。东晋恭帝“恭帝”,《津逮》本作“元帝”。已前称崩、薨而名列国。刘备虽承汉后,不能纪其世次,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李昪称吴王恪后,是非不可知,不得与汉光武、晋元帝为例。”

道原曰︰“尝混一海内者,并其子孙用天子法;未尝相君臣者,从列国法,此至当之论也。然以晋元比光武,兹事恐未当。晋失其政,五胡纷扰,天命不常,惟归有德。若东晋德政胜,则僣伪之主必复为臣仆。而东晋与诸国异名号、并正朔,是德政不相胜也。吴尝称臣于魏,魏不能混壹四海,不得用天子法;而东晋僻在江南,非魏之比。又诸国符健、姚苌、慕容垂等,与东晋非君臣,东晋乃得用天子之法乎?若秦、夏、凉、燕及五代诸国,虽僣窃名号,皆继踵扑灭,其兴亡异于吴、蜀、南北朝,此黜之不当疑也。”

君实曰:“道原黜秦、夏、凉、燕及五代诸国,愚虑所不到者。然欲使东晋与五胡并为敌国,则与光所见异。晋元乃高祖曾孙,琅琊嫡嗣。其镇建业,加镇东,皆西朝诏除也。怀、愍既死贼庭,天下推戴元帝,时宗室领藩镇最亲“最亲”下,《津逮》本有“者”字。疆盛“帝”下“者”字当移在“盛”字下。者,元帝而已。晋尝奄有四海,兼制夷夏,符、姚、慕容垂等虽身不臣晋,其父祖皆晋臣,而东晋之视符、姚,犹,东周之视吴、楚也。魏、吴俱为列国,岂能相臣?吴称臣于魏,犹句践之事夫差、石勒之事王浚,非素定君臣之分者也。然不知晋武帝、隋文帝之初,当称《津逮》本无此二字。吴主、陈主当称吴王皓、陈王叔宝,萧琮附庸,为当名否?晋未平吴之前,欲如魏世与吴抗敌“抗敌”下,《津逮》本脱五十一字,混为一节。为列国之制;平吴后,乃用天子之制。宋受禅以后,至隋平陈以前,复用列国之制,亦以其本非君臣故也。”

道原曰:“晋未平吴,与吴抗敌,宜如魏世用列国法。晋传于宋,宋传于齐,齐传于梁,梁传于陈,当用宋、齐、梁、陈年号,以纪诸国事迹。陈亡之后,用隋年号。隋未平陈以前,称陈主而不名。萧琮为后周附庸,与梁、陈非君臣,梁不当名萧琮也。”

君实曰:“汉有国邑者,则曰封某王、“某王”,《津逮》本误“某主”。某侯;无国邑者,则曰赐爵关内侯。魏、晋王侯,率皆虚名,若云无国邑,则亦有就国者。沈庆之以始兴优近,求攺封南海,是食国租税也。若云有国邑,则有封境外郡县者。如宋有始平王,魏有广陵王“广陵王”下,当有“是”字。也。不知当书封某王侯,当书赐爵某王侯?”

道原曰︰“南北朝诸王虽不就国,皆有国邑、国官。宋孝武大明中,分实土郡县为侨县境。《宋志》,雍州有始平郡,青州有大原郡,荆州有河东郡,皆侨郡也。《齐志》,秦州有始平郡,故宋有始平王;《魏志》,豫州有广陵郡,故魏有广陵王。恐不可云赐爵,当云封某王侯也。”

君实曰︰“凡用天子法者,所统诸侯皆应“应”,《津逮》本作“用”,误。称薨。而《晋书》帝纪,惟亲王、三公及二王后称薨,馀虽令、仆、方伯、开府如羊祜、杜预之徒,亦止称卒。《隋书》帝纪内史令、纳言及封国公、郡公者亦称卒,惟亲王、三公及开府仪同三司称薨。《》《旧唐书》令仆、中书令、侍中、平章事、参知机务政事皆称薨。若依古礼五等称薨,则晋惠帝时令、长、卒、伍皆有爵邑,不可槩“槩”,《津逮》本误“盖”。称薨也。西晋荀勗等为尚书令、中书监令,虽用事,不谓之宰相;东晋庾亮、何充等始谓之宰相。欲自晋以后,惟王爵及三公、宰相称薨,馀皆称卒;南北朝王公亦称卒。至隋则令、仆、内史令、纳言为宰相,至唐则平章事为宰相,三师、三公皆为散官,欲皆书“书”,《津逮》本误“以”。为薨,可乎?”

道原曰︰“周、秦、汉、魏诸侯称薨,至晋已后,惟王爵及三公、宰相称薨。或薨或卒,于例未均,“均”,《津逮》本误“匀”。不如用陆湻例,诸臣“诸臣”二字,《津逮》本无。皆称卒。”

君实曰:“诸臣称卒,诚为确论。但恨已进者《周》、《秦》、《汉纪》不可请本追攺。其《晋》、《隋》、《唐纪》欲《津逮》本无“欲”字。除诸王、三公、三师称薨,馀虽宰相,亦称卒;尚书令、仆及门下、中书权任所在,谓之宰相,终非正三公也。”

道原曰︰“散官若亦称薨,宰相不应称卒。”君实曰︰“然。”《津逮》本无“君实曰然”四字。

君实又《津逮》本无“又”字。曰:“《长历》,景平二年正月丁巳朔,二月丁亥朔。《后魏书》纪,《津逮》本“纪”下有“志”字。是岁不日食。道原于《长编》何故书‘景平二年二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道原曰︰“《宋‧高祖纪》,永初二年正月甲辰朔,景平元年正月己亥朔,皆与刘仲更《历》合。旧本八月乙未朔,九月当乙丑朔,误作辛丑;十月甲午朔,误作庚午;十一月甲子朔,误作庚子;十二月癸巳朔不误。十二月癸巳,则二年正月当癸亥朔,二月癸巳朔,三月壬戌朔,旧本乃误作正月丁巳、二月丁亥、三月丙戌,至四月辛卯不误。《建康实录》︰‘景平二年二月癸巳朔,日有食之。乙未,义恭为冠军。丁未,大风。’皆与《宋书》纪同。惟《宋书》误以二月为正月,《南史》误以二月朔为己卯。”

君实曰︰“《晋‧帝纪》、《晋春秋》、《纪年通谱》︰‘隆安五年九月,吕隆降秦。十月,姚兴侵魏。’道原何故于元兴元年书‘五月,姚兴侵魏。八月,吕隆降秦’?”

道原曰:“《姚兴载记》:‘兴遣姚平伐魏,姚硕德伐吕隆。硕德败隆于姑臧。姚平攻魏乾城,陷之,遂据柴壁。魏军攻平,截汾水守之。硕德攻隆,为持久计,隆惧,遂降。姚平赴汾水死。’《魏书》︰‘天兴五年五月,姚兴遣其弟义阳王来侵平阳,攻陷干壁。八月,车驾西讨。至干壁,平固守,进军围之。姚兴悉举其众来救,帝度蒙坑逆击兴军,大破之。十月,平赴水死。’天兴五年,晋之元兴元年“年”下二十字,《津逮》本脱。也。姚硕德伐吕隆,与姚平伐魏同时,则是元兴元年五月也。八月,魏围姚平于干壁,然后吕隆降于硕德,则是八月也。《晋纪》‘隆安五年九月,吕隆降秦。十月,姚兴侵魏’者,误也。晋去中国远,事得于传闻,故或前一年,或后一年。载记往往案诸国书,而本纪凭晋时起居注,故差误特甚。”

君实曰︰“《晋纪》︰‘义熙十二年二月,姚兴死,子泓嗣。五月,司马休之、鲁宗之奔姚泓。’道原何故于义熙十一年《津逮》本作“十二年”。五月书‘司马休之、鲁宗之奔姚兴’?”

道原曰︰“《姚兴载记》︰‘晋义熙十一年正月,荆州刺史司马休之、雍州刺史鲁宗之与刘裕相攻,遣使来求援。五月,休之等为裕所败,奔于兴。’《晋书‧休之传》亦云‘奔姚兴’。是十一年五月姚兴犹未死。而《姚兴载记》、《后魏》本纪、《十六国春秋》、《北史‧僣伪附庸传》、《南史‧宋武帝纪》,姚兴以义熙十二年二月死。是《晋纪》误以十二年二月为十一年二月,故休之等奔秦亦误云‘奔姚泓’也。”

君实曰︰“《武陵王纪本传》︰‘大宝二年四月,纪僣位于蜀,年号天正,与萧栋暗合。识者尤之曰:“于文,天为二人,正为一止,言各一年而止也。”’道原何故于承圣元年书‘武陵王纪即位于蜀’?”

道原曰︰“《南史‧简文纪》︰‘大宝二年八月,侯景篡位。明年四月,武陵王纪僣号于蜀。’案︰萧栋以大宝二年八月即位,攺元天正。若纪以大宝二年四月攺元,事乃在先,非是暗合。又《纪本传》,纪次西陵时,陆纳未平,蜀军复逼,元帝忧之。陆纳以承圣元年十月反,则大宝二年不应言‘陆纳未平’也。故从帝纪承圣元年武陵王纪僣号为是。”君实曰︰“然。”

君实又曰︰“晋都督领刺史,有止督本州者,刺史专统本州,何为更加“更加”,《津逮》本误“更攺”。‘督’字?《南史》略去所督州名,但云加都督。“都督”下,当从《津逮》本重“都督”二字。督岂虚名乎?”

道原曰:“《齐‧百官志》︰‘晋太康中,刺史治民,都督知军事,至惠帝乃并任,非要州则单为刺史。’是刺史不加‘督’字者,不得总其统内军事也。檀道济都督江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阳‧新蔡‧晋熙四郡诸军事、江州刺史。《晋》、《宋志》,江州领郡九,豫州领郡十,而道济止得都督四郡。南北朝时,军任甚重,都督岂虚名哉?《南史》但云‘江州刺史’,务欲省文,不知害义也。”

君实曰:“《后魏‧礼志》︰‘太和十五年,诏尊烈祖为太祖,显祖为二祧。’帝纪:‘太宗永兴二年,谥道武为宣武皇帝,庙号太祖。’不言号烈祖。又太武功业最盛,庙号世祖,何为不预二祧?”

道原曰:“道武追尊神元庙号始祖,平文庙号太祖,昭成庙号高祖,皆为不迁之庙,则太宗上宣“宣”,《津逮》本误“皇”。武帝号,不应又号道武庙为太祖。史官但举后来庙号耳。孝文去平《津逮》本脱“平”字。文、太祖之号,亦必去昭成、高祖之号,《津逮》本“号”上有“庙”字。故孝文庙号高祖。魏收《序纪》惟称始祖神元皇帝,而平文、昭成皆不冠庙号也。《礼志》诏书云︰‘烈祖有创业之功,世祖有开拓之德,其以道武为太祖,比后稷;世祖、显祖为二祧,比文、武。’是‘显祖’字上脱‘世祖’二字也。”

君实曰︰“《梁‧高祖纪》︰‘中兴元年十二月,宣德皇后授高祖大司马,依晋武陵王承制故事。二年正月,又加高祖大司马,解承制。’何也?”

道原曰︰“旧本《梁‧高祖纪》,中兴二年正月,大司马解承制。《齐‧和帝纪》亦云‘大司马梁王解承制’。后人误于‘大司马’上加‘拜“拜”,《津逮》本误“于”。高祖’三字也。”

君实曰︰“《魏纪太和九年均田诏云:‘还受以生死为断。’志云‘十五以上受田’,又云‘及课则受田,老免则还田’,又云‘有举户老小疲“疲”字,《津逮》本脱。癃者,年逾七十不还’,是不以生死为断也。又云‘所授之田率倍之’,是受四十亩者,更受八十亩闲田欤?‘桑田不在还受之限’,是民于田中种桑者,即得为永业欤?又云‘非桑之土,夫给一亩’,或给二十亩、或给一“给一”二字,《津逮》本作“十二”,是。亩,何其不均也?又曰‘应还之田,不种桑枣’,是露田不得“不得”,《津逮》本作“又不”。种欤?又云‘恒从见口,有盈者无受无还’,何哉?又云‘一人之分,“分”,《津逮》本作“田”。正从正,倍从倍,不得隔越他畔’,是二者必须相邻,地形安得如此?井田废久矣,天下皆民田也。魏计人口及奴婢皆以田给之,其亦有说乎?”

道原曰︰“《后魏‧食货志》云︰‘诸远流配谪、无子孙、及户绝者,墟宅、桑榆尽为公田,以给授受。’观均田制度,似今“今”,《津逮》本误“令”。世佃官田及绝户田出租税,非如三代井田也。刘、石、符、姚𠷔乱之后,土田无主,悉为公田。除兼并大族外,贫民往往无田可耕,故孝文分官田以给之,然有分限。丁口计亩给田,老死还纳,别授壮者,非若今世计“计”,《津逮》本作“作”。全户税佃,不计其岁月,但不得典卖耳。诏书言其略,故云‘还受以生死为断’;本志言其详,故有还不还之别也。‘不栽树者,谓之露田,男夫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谓男夫妇者,共受六十亩也。‘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谓户内更有一丁未娶者,及有牛一头,又受三十亩也。‘限四牛,所受之田率倍之’者,谓每一丁一牛则倍三十亩。丁牛虽多,给田止于一百二十亩,故曰‘限四牛’也。‘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给田二十亩,莳馀“莳馀”二字,《津逮》本作“前后”。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谓初受田者,虽娶妇同一户,不复给田,非桑之土,惟种枣榆共八株,故止给一亩。下文云‘麻布之土,男夫及课,别给麻田十亩,妇人五亩’,并榆枣地六十“六十”二字,《津逮》本作“亦十六”三字。亩也。桑田用力最多,欲劝人种桑,故赐为永业田。露田有还受,故不得种桑麻也。‘恒从见口,有盈者无还无受,不足“足”,《津逮》本作“盈”。者受种如法’,谓种桑不还之《津逮》本脱“之”字。田,计见在男夫及丁口,其合给田亩外,桑田有馀,亦许为主,但不受亦不还耳。若《津逮》本“若”下有“受”字。少桑田者,复受于官,种桑果,故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得买所不足也。‘一人之分,正从正,倍从倍,不得隔越他畔’,犹下文云‘进丁受田,恒从所近’,谓取逐户傍近,不必地相连也。唐制,丁男给一顷,十分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世业则身死承户者受之,口分则没入官更给人。后讳‘世’字,故曰‘永业’。魏、齐、周、隋享国日浅,兵革不息,农民常少而旷土常多,故均田之制存。至唐,承平日久,丁口滋众,官无闲田,不复给受,故田制为空文。《新唐书‧食货志》言‘口分、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其意似指“似指”下疑有脱字。以为井田之比,失之远矣。”君实曰︰“然。”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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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实访问先人“先人”二字,《津逮》本攺“道原”,非是。疑事,每卷不下数条,议论甚多,不能尽载,载其质正旧史差谬者。然先人在书局,止类事迹,勒成长编;其是非予夺之际,一出君实笔削,而羲仲不及见君实,不备知凡例,其是非予夺所以然之故。范纯夫亦尝预修《通鉴》,乃书所疑问焉。其书曰:
汉之薛包、茅容等,旧史止附别传,《通鉴》具载事迹,不可不谓广记。而淮南王、太史公皆称屈原《离骚》与日月争光,《通鉴》乃削去屈原投汨罗、撰《离骚》等事。历代《儒林》、《文苑》、《隐逸传》直十削去七八。《春秋》褒秋毫之善,《通鉴》掩日月之光,此羲仲所疑一事也。
二京》、《三都》等赋,《解嘲》、《宾戏》等文,《通鉴》皆不书。而孟子与梁惠王、荀卿与临武君难疑答问,《通鉴》不漏略一句,荀、孟事迹则隐没不书。太史公之于管、晏,犹次其传而不论其书;司马公之于孟、荀,乃论其书而不次其传,此羲仲所疑二事也。
《通鉴》吴、蜀曰主、曰殂,南北朝曰主、曰帝、曰殂,司马公言“地丑德齐,不能相壹,用列国之法,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世宗封李昪为唐国主,仁宗封元昊为夏国主,主与帝非列国也。司马公论正统与欧阳公略同,而欧阳公天下有统,以有统书之;天下无统,以无统书之。《通鉴》若言有统,则不当书南北朝为帝;若言无统,则不当书南北朝为主,此羲仲所疑三事也。
宋高祖射蛇于新洲,明日,见青衣童子杵药,曰:“我王为刘寄奴所伤。然寄奴王者,不可杀。”高祖叱之,皆散。《通鉴》凡此类符谶,事皆不书,而秦二世元年书汉高祖射蛇事。高祖斩蛇,非符谶乎?《通鉴》何以书?此羲仲所疑四事也。
陆云本无玄学,夜行迷路,见一少年,与谈《老子》。后寻宿处,乃王弼冢。自此谈玄殊进。《通鉴》凡此类神怪,事皆不书,而梁中大通二年书寇祖仁藏金事。祖仁藏金,非神怪乎?《通鉴》何以书?此羲仲所疑五事也。
北齐神武出征,遇天寒雪,使人举毡。陈元康于毡下作军书,飒飒运笔,俄顷数纸。神武目之曰︰“此何如孔子?”《通鉴》凡此类过褒,事皆不书,而汉延光元年书荀淑比叔度为颜回。不知叔度于颜回,何异元康于孔子?此羲仲所疑六事也。
孙彦高在定州,默啜围州城。彦高倒锁宅门,告其奴曰:“善守宅门,勿与鏁钥。”凡此类过贬,事皆不书,而晋隆安三年书王凝之借鬼兵。“鬼兵”下,《津逮》本有“于大道”三字。于大道。不知凝之借鬼兵,何异彦高守鏁钥?此羲仲所疑七事也。
《通历》及《大业记》称炀帝弑文帝,《通鉴》书曰︰“上崩,中外颇有异论。”《唐历》及《新唐书》称武后杀太子弘,《通鉴》书曰︰“太子弘薨,时人以为武后杀之。”《通鉴》阙《津逮》本无“阙”字。疑以示疑,而宋元徽四年书冯太后鸩显祖“祖”下十四字,《津逮》本脱。。按︰《北史》及《后魏书》无冯太后鸩显祖事,唯《天象志》云:“献文暴崩,实遇鸩毒。”元行冲《国典》云︰“冯太后伏壮士,太上入谒,遂崩。”司马公“公”下十四字,《津逮》本脱。言事若如此,安得不彰?然则司马公安知鸩显祖者是冯太后与否也?此羲仲所疑八事也。
纯夫曰:“足下可谓善问,祖禹安敢不答?然其间所问节目,曩日尝陪论议,因足下之问,可以解诸儒之疑。此《通鉴》起予之助也。”云云。
羲仲得纯夫书,悔难《通鉴》。《通鉴》此二字,《津逮》本不重。之为书。君实寓局秘阁,先人实预讨论。君实与先人皆以史自负,同心协力,共成此书,曰:“光之得道原,犹瞽师之得相者也。”范纯夫、刘贡甫、司马邦“邦”,《津逮》本作“公”。休亦推先人功力最多。君实尝有言︰“光修《通鉴》,惟王胜之借一读,他人读未尽一纸,“纸”,《津逮》本作“编”。已欠伸思睡矣。扬子云云︰‘后世复有子云,《》必不废矣。’方今《春秋》尚废,况此书乎?聊用自娱馀生而已。”呜呼!君实所以用意远矣!非为寡闻浅见道也。然君实始成《通鉴》,以先人遗言求《通鉴》定“定”下,《津逮》本有“一”字,非。下文“其”字当是“一”字之讹。本,乃录其本以付《津逮》本误“附”。其家,而告羲仲曰:“先君子临终时,遗言恨不见书成。而此书之成,先君子力居多,他日须有从足下求之者,若欲传录,但传予之,非独区区之恳,亦先君子之志也。”然则君实期羲仲亦厚矣!羲仲既痛恨先人不及见奏成书,又惧后世有以小言破言、以小道害道,不幸而似羲仲者,故纂集其往复问难,使后世有考焉。

泰定二年乙丑岁二月,新刊于西涧书院。

瑞州路儒学教授庐陵戴起东众甫校正。

录事甲寅进士贵溪彭庭玉幼元校正。

本书院山长庐陵曾同雨同甫编校。

直学宋昇、学吏邓祖禹、张本立督刊。

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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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分三大段︰前段“君实曰然”以上,是道原问,君实答;中段“君实曰然”以上,是君实问,道原答;后段则羲仲所疑于《通鉴》者,凡八条。其问也,善于寻间;其答也,善于解纷。而羲仲所疑,尤为别有眼孔,以矛陷盾,锐不可当。惜羲仲不获与温公晤言,遂留此为全书之累。然以予管见,《通鉴》可疑处尚不止此。甚矣著书之难!而后之拾遗补阙者,亦不可不有其人也。

道光丁未,上高后学李祖陶识。

余所见《通鉴问疑》凡三本,《津逮秘书》不及陈仁锡附刻,陈刻又不及《三刘家集》,今刻即据《三刘》本而成。观卷末结衔,尚见宋椠面目。《津逮》本脱误至百馀字,一一校出,分注本文之下,使读者开卷了然,无烦寻检。明季刻书家,毛氏最负盛名,而犹粗疏若是,殆假手不得其人欤?丁巳中秋节,胡思敬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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