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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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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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峰仙籍牛益梦游群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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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牛益,莱州人。益少侍亲江湘守官。益志意潇洒,所为俊壮,尤重然诺,平生未尝轻许人,士君子慕之。求学京师,闭户罕接人事。

一日,出都东门,息柳阴下,忽然困息,若暴疾,乃依古柳而坐。俄若寐,神魂若飞,至一处,高门大第,朱楹碧槛,房殿势连霄汉。益询门吏:“此何宫观?”吏云:“群玉宫也。”益谓吏曰:“居此宫者何人也?”吏曰:“此宫载神仙名籍。”益平日好清虚,恳求吏入宫。吏曰:“常人不可往。”益坐门,少选有乘马而至,吏迎候甚恭。下马,益熟视,乃故人吴内翰臻。益喜,拜言:“久暌阔,幸此相遇。公去世,今居此乎?”公曰:“吾掌此宫。”益云:“闻此宫皆神仙名氏,可一见乎?”公曰:“子志意甚清,加之与吾有旧,吾令子一见,以消罪戾。”公令益执其带则可同往,不然不可也。益执公带,步过三门,方见大殿九楹,堂高数丈,殿上皆大碑,壁蒙以绛纱。公命益立砌下,公升殿举纱,益望之,白玉为碑,朱书字其上,上有大字云:“中州天仙籍。”其次皆名氏,其数不啻数千。其中惟识数人,他皆不知也。所识者乃丞相吕公夷简、丞相李公迪、尚书余公靖、龙图何公中立而已。

乃下殿,与益在小室闲话。益曰:“天仙之详,可得闻乎?”公曰:“自有次序,真人而上,非子可知也。道君次真人,天仙次道君,地仙次天仙,水仙次地仙,地上主者次水仙。率皆正功行进补,方递升仙陛。”益曰:“所见者皆当世之公卿,何也?”公曰:“今世之守令亦异于常,况公相登金门,上玉堂,日与天子谋道者乎?此固非常人能至其地也。”益曰:“今居世卿相,率皆仙乎?”公曰:“十中八九焉。”益曰:“丞相富公弼,高卧伊洛,国之元老,岂其仙乎?”公曰:“富公自是昆台真人,况有寿,九十三岁方还昆府。”益曰:“公今何职?”公曰:“吾更三百年方补地上主者。”益曰:“主者又是何官?”公曰:“今之掌五岳四渎名山大川者也。”公曰:“子宅今在汴河柳下,若久不归,汝宅舍且坏矣。”遽命一吏送焉。

益至河,吏引益观河,为吏推堕其中。益乃觉,身坐古柳下。夜已一更,昏黑,旁有巡卒守之,曰:“子疾乎?我属守之不敢去。讯之则不应,扶之则不动,若死者,但有微息出入。子何若而又遽醒也?”益不告之。是夜宿都门外邸中,明日题诗壁上而去。其诗今尚存焉。诗曰:

须信出尘事,分明在目前。
几多浮世客,俱被利名牵。

议曰:益,淳雅有信义者也。常与人言此事,故皆信之。益今七十岁矣,而色莹然若年少人,多游云水,不时来都下,今尚存焉。

慈云记梦入巨瓮因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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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云长老姓袁,始名道,益州市人。家甚窘,母织席为业,少供盐米醯醢之给,皆自专之。暇日则就邻学从役,以补束修。既久,师恤其勤,尽术诲之。道乃益自勉励,厚自染磨。学成,求试于秋官,高捷乡书,得去于上都,待试南宫。俄染沉疴,既久,生意几亡,困卧客馆,装囊素薄。洎愈,已明省榜矣。道极叹惋。

不久春晚,友人强邀游西池。波澄万顷寒碧,桥飞千尺长虹,水殿澄澄,彩舟泛泛,士人和会,箫鼓沸溢,憧憧往来,莫知其数。行于游人中失其友,道乃独步访寻。久忽见一僧立于池岸,若素识,延颈望道,略不回目。道乃揖之。僧曰:“子风骨清羸,久行倦怠。”道告曰:“久客辇毂,卧病缠绵。”僧曰:“弊院非远,暂邀长者可乎?”道即与僧同行。由池面去不百步,道北有小室,入门土阶竹窗,僧邀坐。僧曰:“吾暂息。少时子亦可休于此矣。”僧乃就榻。

道性本恬静,甚爱清洁,见此居惟屋三间,一无所有,似无烟爨气味。中室惟巨瓮一枚,破笠覆之。道私念:此瓮必积谷其中。试举其笠,瓮中明朗若月光。道俯视,则楼台高下,人马往来,有若人世。有人呼道名姓,道应之,则随声已在其中。道都忘前事。有宰相李文国召道为宾,文国爱其才学,又以女妻之。是年秋试,文国以道名上于春官,道中魁选,唱第宸庭,道为天下第一。初授南都通理,不久诏还开府仪同三司。斯时天子方征北狄,道上奏云:“臣本书生,幸逢圣世。继叨禄食,久冒官荣,素无敏才,不能图报。猥仕严近,承乏谏垣。敢竭愚衷,上补圣政。近者丑类内侵,疆边幅塞,吏不善抚绥远人,则生猜异。兴师十万,深入虏庭,飞刍挽粟,帑竭廪虚。州军授钺,面奉圣颜。取敦煌之旧地,为大国之提封。臣究前书,深明至理。攻夷狄如以明珠弹雀,虽得亦亡其珠矣;得彼地犹石田,不可耕也。故人谓御戎无上策,臣思之未为至论。臣以忠信结之为上策,择将守边为次策,以兵伏之为中策,以女妻之为下策,玉帛结之为无策。臣虽甚愚,不识忌讳,身有言责,固当上陈。”

帝喜其奏,诏授中丞。危言鲠直,倾动朝野,奸邪沮气,中外属望。俄而拜道居政地,曲尽弼谐之理,天下称为贤相。天子立马得女为后,而废王皇后。道极谏曰:“陛下无故废一后,天下谓陛下如何也?”庭夺马后策投殿砌下。帝大怒,即日贬琼州司马,即就道。至琼州,与妻子对泣曰:“布衣致身卿相,足矣。今得脱死,归见故乡,休官高卧,尽我余年。”妻曰:“我有谋,君能从吾,可以生还。”道曰:“何谋而可还也?”妻曰:“内臣继忠,帝方宠用,公以千金投之,当获其报。”道命童赍金宝献继忠,言于帝,道乃得还都,居私第。会谏臣论其忠,复拜相。帝方大兴军征辽,道复为奏,言甚鲠忤。妻谓道曰:“昔在南琼,四望瘴烟,昏相守,常对而泣,愿见还故里,归骨田原,莫可得也。今再用于朝,又欲触圣怒,逆龙鳞,自取其祸败。”道曰:“吾志已决,多言何为!”帝怒,罢相,归于私第。时帝叔魏王有忠谊,多与道往还。后王萌逆节,金台上奏,言道已罢相,怨望朝廷,又教王叛。帝震怒,朝服斩东市。道别妻曰:“忆昔钓锦水,沿锦岸嬉戏,今日思之,不可复得。”于时刀剑在前,丧车在后,观者如堵,神魂飞扬。道坐裀上,莫敢回顾。刃拂然及颈,道乃觉身在瓮傍。回视僧拭目方起,恍然而醒,矍然而兴。僧曰:“贤者以此营心,意窒吾欲,而诱吾归。”乃再拜,谓僧曰:“富贵穷寒,命也,此天之所以生命;心气,此身之所有。吾将听于天,而养乎内。”僧曰:“是矣。”乃送道出门。数步,回顾僧与寺俱不见。

翌日,道遂别都门西归,至益州,剃发披缁,居大慈寺。禅腊俱高,修行淳洁,合寺推尊。不久,大众请升堂,道敷演妙门,开导圣意,闻者冰释。衣惟一衲,食即一盂。升堂七十年,学者云集。

尚书张咏镇益州,知师德,乃往见师。师促膝拱手,高座禅榻。公讶其慢,怒见乎色。公曰:“师能禅乎?”师曰:“然。”师乃引杖击故燕窠曰:“击彼无明当,从教透网罗。”公为念甚久乃去,然公知师异人也。

他日,公与锦水道士杨绪同谒师。绪亦辩敏,时过日中,有负束薪过堂下者,绪曰:“秃棘子将安用也?”师曰:“用以覆君墙,盖防贼盗事。”公大笑,由是益于师往还。异日,师升座,公与郡官往听焉。众散,公与师促膝静坐。公曰:“何路去得西天?”师曰:“济川须用楫,渡水必从桥。”公曰:“若无桥,如何过得?”师曰:“渡水无桥过,凭河必湛身。”公曰:“无桥有船亦可也。”师曰:“乘船虽可渡,不若涉桥安。”公曰:“桥亦有坏时。”师云:“船覆寻常事,桥摧乃偶然。”公由是与师为忘形友。通判牛注谓师曰:“天堂地狱有之乎?”师曰:“宁可无而信,不可使有而不信也。”张深以为至言。公病期月愈,召师郊外,以快心目,乃作诗赠师,诗曰:

相见溪山无限好,相迎和笑步云霞。
共知乐道闲方健,且喜新年鬓未华。
不向目前求假景,自于心地种真芽。
须知达摩儿孙盛,祖席重开一叶花。

一日,开元寺僧惠明告师曰:“欲新钟阁,别造佛殿,若得师一言,则其缘易化,殿阁不日成矣。”师曰:“吾非造恶人,尔何故遣为此事?”惠明曰:“为造佛殿阁乃福善之大门,师何故有此言也?”师曰:“佛阁,求之乎?汝自欲造之乎?佛无故求于汝,汝自为之也。今之佛宫,凌云之阁,万木之殿,回廊四合,台榭相连,万瓦鳞鳞,轩牖金碧,虽世之王公大人之居,不能敌此也。子之身,一席之地足矣。今市里蓬蒿之间,民无立锥之地,或税居,或茅屋,亦足以庇身。子欲天下之财尽归汝乎?”惠明曰:“彼自乐施也。”师曰:“安得乐施?汝虚高天堂以喜人,妄起地狱以惧人,施其财则获福,背其义则陷罪,是汝胁而取之也。以教言,与,汝有所福,不与,汝有何罪报之也?”惠明曰:“佛言喜舍何也?”师曰:“吾乃空门也。不耕不桑,无所自养。第以食养性,默行善道,彼见而喜,乃曰吾衣采耳,此所谓喜舍也。施不求报,不祈福,自然之施。”惠明曰:“师言佛之宫坏而不振,岂主张吾道者焉?”师云:“子所言外,吾所言内也。昔吾圣人之教后人也,使去其发,又褐其衣,一食以饱其腹,一榻以去其欲,俾其性不乱,而入于空寂之间。汝以无厌之求,侵渔其民,今子身庇大厦之居,口食酥油之上味,体被绫縠之鲜丽,而又更求自丰,不知彼乏,岂吾佛之本心哉?汝宜入幽狱,永为下鬼。”因叱之。惠明乃礼师,师又杖击之云:“醒未?”惠明曰:“此身将出醉中矣。”作礼而去。

寺僧有炼指者,报师,师答之曰:“汝何故自弃伤父母之遗体?”僧曰:“火指供佛当以无上报,师反拒之,然教中实载之矣。”师云:“佛之立言割截肢体,人有本根六恶之情,肢体尚可截,而岂不能断彼哉?此吾佛之善喻。至于古有燃灯佛,乃燃心灯耳。心自明,可以照无明。吁!吾佛大智慧也,大慈悲也,大聪明也。子当炼指之时,子面若死灰,痛苦万状,佛见子当忧戚焉,又安得而乐乎?子何愚如此!”僧于是曰:“我悟焉。”不复火指。张公闻师之言,曰:“此活佛也。”

师沐浴非时,忽击鼓集众,谓曰:“吾将去世,与子等别。”复开说百千妙门,又作诗别张公。诗曰:

来自无中来,去自无中去。
总是恁地去,莫要错却路。
爱民民皆慕,慎则增福佑。
若能行此路,共君一处住。

乃掷笔于地,收足耸肩端坐,奄然化去。公见其诗,闻其事怆然,亲观师之化形,五体投地,不胜悲叹。乃舍俸作塔,迄今师身存焉。

议曰:今之释子,皆以势力相尚,奔走富贵之门,岁时伏腊,朔望庆吊,惟恐居后。遇贫贱,虽道途曾不回顾。见师之行,议论圣人之根本,得无愧于心乎?

书仙传曹文姬本系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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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姬,本长安娼女也。生四五岁,好文字戏,每读一卷,能通大义,人疑其夙习也。及笄,姿艳绝伦,尤工翰墨。自笺素外至于罗绮窗户,可书之处,必书之,日数千字,人号为书仙,笔力为关中第一。当时工部周郎中越、马观察端,一见称赏不已。家人教以丝竹,曰:“此贱事,吾岂乐为之!惟墨池笔冢,使吾老于此间足矣。”由是藉藉声名,豪贵之士,愿输金委玉求与偶者,不可胜计。女曰:“此非吾偶也。欲偶者,请托投诗,当自裁择。”自是长篇短句,艳词丽语,日驰数百,女悉阿意。

有岷江任生,客于长安,赋才敏捷,闻之喜曰:“吾得偶矣。”或问之,则曰:“凤栖梧而鱼跃渊,物有所归耳。”遂投之诗曰:

玉皇殿前掌书仙,一染尘心谪九天。
莫怪浓香薰骨腻,霞衣曾惹御炉烟。

女得诗,喜曰:“此真吾夫也,不然何以知吾行事耶?吾愿妻之,幸勿他顾。”家人不能阻,遂以为偶。自此春朝秋夕,夫妇相携,微吟小酌,以尽一时之景。如是五年,因三月晦日送春对饮,女题诗曰:

仙家无夏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
况有碧霄归路稳,可能同驾五云游?

吟毕,呜咽泣曰:“吾本上天司书仙人,以情爱谪居尘寰二纪。”谓任曰:“吾将归,子可偕行乎?天上之乐胜于人间,幸无疑焉。”俄闻仙乐飘空,异香满室,家人惊异共窥,见朱衣吏持玉版朱书篆文,且曰:“李长吉新撰《玉楼记》就,天帝召汝写碑,可速驾无缓。”家人曰:“李长吉,唐之诗人,迄今三百年,焉有此妖也。”女笑曰:“非尔等所知,人世三百年,仙家犹顷刻耳。”女与生易衣拜命,举步腾空,云霞烁烁,鸾鹤缭绕,于是观者万计。以其所居地为书仙里。

长安小隐永元之善丹青,因图其状,使余作记,时庆历甲申上元日记。

广谪仙怨词窦弘余赋作仙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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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刺史窦弘余撰

玄宗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没洛阳,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途次马嵬驿,六军不发,赐贵妃死,然后驾发。行次骆谷,上登高下马,谓力士曰:“吾苍皇出离长安,不辞宗庙,此山绝高,望见秦川,吾今遥辞陵庙。”因下马望东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谓力士曰:“吾听九龄之言,不到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中书令张九龄每因奏事对,未尝不谏诛禄山,上怒曰:“卿岂有王夷甫识石勒,使杀禄山?”于是不敢谏。因上马,遂索长笛吹一曲,曲成,潸然流涕,伫立久之。时有司旋录成谱,请曲名,上不记之,视左右曰:“何得有此?”有司具奏:以骆谷望长安,下马后索长笛吹出。良久曰:“吾省矣。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其旨属马嵬之事。厥后以乱离隔绝,有人自西川传得者,无由知之,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凄切,诸曲莫比。大历中,江南人多为此曲。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席上吹之。长卿遂撰其词,意颇自得,盖亦不知其本事。其词云: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
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余在童时,亦闻长老话其事颇熟,而长卿之词甚是才丽,与本曲意兴不同。余既备知,聊因暇日掇撰其词,复命乐工唱之,用广不知者。其词曰:

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
云雨此时消散,君王何日归还?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
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并以为窦史君序《谪仙怨》云。

刘随州之诗未知本事,及详其意,但以贵妃为怀。明皇登骆谷之时,本有思贤之意,窦之所制,殊不述焉。因更广其词,盖欲两全其事,虽才情浅拙,不逮二公,而理或可观,贻诸识者。词云:

晴山凝日横天,碧映君王马前。
銮舆西幸蜀国,龙颜东望秦川。
曲江魂断芳草,妃子愁凝暮烟。
长笛此时吹罢,何言不为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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