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梨洲文集/03
卷三·书类
编辑承示刘子质疑,弟衰迟失学,望先师之门墙而不得,又何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则自疑之不暇,而能解老兄之疑?虽然,昔人云:“小疑则小悟,大疑则大悟,不疑则不悟。”老兄之疑,固将以求其深信也。彼泛然而轻信之者,非能信也,乃是不能疑也。
异日者,接先师之传,方于老兄是赖,弟亦焉敢不以所闻者相质乎?观质疑中所言虽广,然其大指,则主张阳明先生“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句,而疑先师意为心之所存,未为得也。弟推寻其故,由老兄未达阳明始终宗旨所在,因而疑先师之言。若徒执此四句,则先当疑阳明之言,自相出入,而后其疑可及于先师也。
夫此四句,无论与《大学》本文不合,而先与致良知宗旨不合。其与《大学》本文不合者,知善知恶,而后为善去恶,是为善去恶之工夫,在知善知恶,则《大学》当云格物在致知矣。若《大学》非倒句,则是先为善去恶,而后求知夫善恶也,岂可通乎?然此在文义之间,犹可无论也。阳明提致良知为宗,一洗俗学之弊,可谓不遗馀力矣。若必守此四句为教法,则是以知觉为良知,推行为致知,从其心之所发,验其孰为善孰为恶,而后善者从而达之,恶者从而塞之,则方寸之间,已不胜其憧憧之往来矣。夫良知之体,刚健中正纯粹精者也。今所发之意,不能有善而无恶,则此知尚未光明,不可谓良也,何所藉以为为善去恶之本乎?岂动者一心,知者又一心,不妨并行乎?考亭晚年自悔云:向来讲究思索,直以心为已发而止,以察识端倪为格物致知实下手处,以故阙却平日涵养一段工夫,至于发言处事,轻扬飞躁,无复圣贤雍容深厚气象,所见一差,其病一至于此,不可以不审也。今以意之动处,从而加功,有以异于考亭之所云乎?吾不意阳明开千圣之绝学,而究竟蹈考亭之所已悔也?四句之弊,不言可知,故阳明曰:“良知是未发之中”,则已明言意是未发,第习熟于意者心之所发之旧诂,未曾道破耳。不然,意既动,而有善有恶已发者也,则知亦是已发,如之何知独未发?此一时也,意则已发,知则未发,无乃错杂,将安所施功乎?
龙溪亦知此四句非师门教人定本,故以“四无”之说救之。阳明不言“四无”之非,而坚主四句,盖亦自知于致良知宗旨,不能尽合也。然则先师意为心之所存,与阳明良知是未发之中,其宗旨正相印合也。
老兄所谓各标宗旨,究竟打迸一路,在此处耳。若谓先师不言意为心之所存,慎独之旨,端的无弊。不知一为心之所发,则必于发处用功,有善有恶,便已不独,总做得十分完美,祇属枝叶一边,原宪之不行克伐怨欲,告子之义袭,皆可谓之慎独矣。故欲全阳明宗旨,非先师之言意不可。如以阳明之四句,定阳明之宗旨,则反失之矣。然先师此言,固不专为阳明而发也。从来儒者之得失,此是一大节目,无人说到此处,老兄之疑,真善读书者也。
透此一关,则其馀儒者之言,真假不难立辨耳。《中庸》言致中和,考亭以存养为致中,省察为致和,虽中和兼致,而未免分动静为两截,至工夫有二用。其后王龙溪从日用伦物之感应,以致其明察,欧阳南野以感应变化为良知,则是致和而不致中,聂双江、罗念庵之归寂守静,则是致中而不致和。诸儒之言,无不曰前后内外,浑然一体然。或摄感以归寂,或缘寂以起感,终是有所偏倚,则以意者心之所发一言为祟。致中者以意为不足凭,而越过乎意;致和者以动为意之本然,而逐乎意;中和兼致者,有前乎意之工夫,有后乎意之工夫。而意拦截其间,使早知意为心之所存,则操功祇有一意,破除拦截,方可言前后内外浑然一体也。愿老兄于此用力,知先师此言,导濂洛血路者也。其馀文义之异同,冻解雾散,尚俟弟爝火之喋喋哉!
比往来南北,颇承友朋推一日之长,问道于盲。窃叹夫百馀年以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也。命与仁,夫子之所罕言也;性与天道,子贡之所未得闻也。性命之理,著之《易传》,未尝数以语人。其答问士也,则曰“行己有耻”;其为学,则曰“好古敏求”;其与门弟子言,举尧、舜相传。所谓危微精一之说,一切不道,而但曰:“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呜呼!圣人之所以为学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学而上达。”颜子之几乎圣也,犹曰:“博我以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学。自曾子而下,笃实无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今之君子则不然,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而其门弟子之贤于子贡,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与孟子之所答者,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以伊尹之元圣,尧、舜其君其民之盛德大功,而其本乃在乎千驷一介之不视不取。伯夷、伊尹之不同于孔子也,而其同者,则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谓忠与清之未至于仁,而不知不忠与清而可以言仁者,未之有也;谓不忮不求之不足以尽道,而不知终身于忮且求而可以言道者,未之有也。我弗敢知也。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虽然,非愚之所敢言也,且以区区之见,私诸同志而求起予。
自丙午奉教函丈以来,不相闻问,盖十有一年矣。老兄病如故时,而弟流离迁播,即有病亦不能安居也,况得专心于学问乎?唯先师之及门,凋谢将尽,存者既少,知其学者尤少,弟所属望者,恽仲昇与兄两人而已,此真绝续之会也。
今岁因缘得至贵地,窃谓得拜床下,剧谭数日夜,以破索居之惑。而事与愿违,尚在有待,幸从令子敬之得见《性解》诸篇,皆发其自得之言,绝无倚傍,绝无瞻顾,可谓理学中之别传矣!弟寻绎再三,其心之所安者,不以其异于先儒,而随声为一哄之辩;其心之所不安者,亦不敢苟为附和也。
老兄云:“人性无不善,于扩充尽才后见之,如五谷之性,不艺植,不耘耔,何以知其种之美?”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虽然,未可以为善也。从而继之,有恻隐随有羞恶有辞让有是非之心焉。且无念非恻隐,无念非羞恶、辞让、是非,而时出靡穷焉,斯善矣。夫性之为善,合下如是,到底如是,扩充尽才,而非有所增也,即不加扩充尽才,而非有所减也。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到得牿亡之后,石火电光,未尝不露,才见其善,确不可移,故孟子以孺子入井呼尔蹴尔明之,正为是也。若必扩充尽才,始见其善,不扩充尽才,未可为善,焉知不是荀子之性恶,全凭矫揉之力,而后至于善乎?老兄虽言惟其为善而无不能,此以知其性之无不善也。然亦可曰惟其为不善而无不能,此以知其性之有不善也。是老兄之言性善,反得半而失半矣。
老兄云:“周子无欲之教,不禅而禅,吾儒只言寡欲耳。人心本无所谓天理,天理正从人欲中见,人欲恰好处,即天理也,向无人欲,则亦无天理之可言矣。”老兄此言,从先师道心即人心之本心,义理之性即气质之本性,离气质无所谓性而来,然以之言气质言人心则可,以之言人欲则不可。气质人心,是浑然流行之体,公共之物也。人欲是落在方所,一人之私也。天理、人欲,正是相反,此盈则彼绌,彼盈则此绌,故寡之又寡,至于无欲,而后纯乎天理。若人心气质,恶可言寡耶?枨也欲,焉得刚,子言之谓何?无欲故静。孔安国注《论语》“仁者静”句,不自濂溪始也。以此而禅濂溪,濂溪不受也。必从人欲恰好处求天理,则终身扰扰不出世情,所见为天理者,恐是人欲之改头换面耳。
大抵老兄不喜言未发,故于宋儒所言近于未发者,一切抹去,以为禅障,独于居敬存养,不黜为非。夫既离却未发,而为居敬存养,则所从事者,当在发用处矣,于本源全体,不加涵养之功也。老兄与伯绳书,引朱子“初由察识端倪入,久之无所得,终归涵养一路”,以证察识端倪之非,弟细观之,老兄之居敬存养,正是朱子之察识端倪也,无乃自相矛盾乎?则知未发中和之体,不可谓之禅,而老兄之一切从事为立脚者,反是佛家作用见性之旨也。老兄之学,可谓安且成矣。弟之所言,未必有当然,以同门之谊,稍呈管见,当不与随声者一例拒之也。
万充宗传谕,以《高旦中志铭》中有两语,欲弟易之,稍就圆融。其一谓旦中之医行世,未必纯以其术;其一谓身名就剥之句。弟文不足传世,亦何难迁就其说?但念杲堂、介眉方以古文起浙河,芟除黄茅白苇之习,此等处未尝熟讲,将来为名文之累不少,故略言之,盖不因鄙文也。
夫铭者,史之类也。史有褒贬,铭则应其子孙之请,不主褒贬。而其人行应铭法则铭之,其人行不应铭法则不铭,是亦褒贬寓于其间。后世不能概拒所请,铭法既亡,犹幸一二大人先生一掌以堙江河之下。言有裁量,毁誉不淆。如昌黎铭王适,言其谩妇翁;铭李虚中、卫之玄、李于,言其烧丹致死。虽至善若柳子厚,亦言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岂不欲为之讳哉?以为不若是,则其人之生平不见也;其人之生平不见,则吾之所铭者亦不知谁何氏也,将焉用之?大凡古文传世,主于载道,而不在区区之工拙。故贤子孙之欲不死其亲者,一则曰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于后。再则曰某言可信,以铭属之。苟欲诬其亲而已,又何取直与信哉?亦以诬则不可传,传亦非其亲矣。是皆不可为道。
今夫旦中之医,弟与晦木标榜而起。贵邑中不乏肩背相望,第旦中多一番议论缘饰耳。若曰其术足以盖世而跻之和、扁,不应贵邑中扰扰多和、扁也。曩者,旦中亦曾以高下见质,弟应之曰:“以秀才等第之,君差可三等。”旦中欲稍轩之,弟未之许也。生前之论如此,死后而忽更之,不特欺世人,且欺旦中矣。说者必欲高抬其术,非为旦中也,学旦中之医,旦中死,起而代之。下旦中之品,则代者之品,亦与之俱下。故不得不争其鬻术之媒,是利旦中之死也。弟焉得膏唇贩舌,媚死及生,周旋其刻薄之心乎?且铭中之意,不欲置旦中于医人之列,其待之贵重,亦已至矣。如说者之言,乃所以薄待旦中也。至于身名就剥之言,更之尤不可解。古人立德、立功、立言三者,旦中有一于是乎?自有宇宙,不少贤达胜士,当时为人宗物望所归者,高岸深谷忽然湮灭。是身后之名生前著闻者,尚不可必,况欲以一艺见长而未得者乎?弟即全无心肝,谓旦中德如曾、史,功如禹、稷,言如迁、固,有肯信之者乎?是于旦中无秋毫之益也。惟是旦中生平之志,不安于九品之下中,故铭言日短心长,身名就剥,所以哀之者至矣。不观欧公之铭张尧夫乎?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尧夫为欧公好友,哀之至故言之切也。
今日古文一道,几于坠地。所幸浙河以东二三君子,得其正路而由之。岂宜复徇流俗,依违其说!弟欲杲堂、介眉,是是非非,一以古人为法,宁不喜于今人,毋贻议于后人耳。若鄙文不满高氏子弟之意,则如范家神刻,其子擅自增损,尹氏铭文,其家别为墓表。在欧公且不免,而况于弟乎?此不足道也。
伏蒙以修志见召,草堂猿鸟,沾被光荣,某独何心,不思报称?然而不敢冒昧者,则亦有故。
盖文章之道,台阁山林,其体阔绝。台阁之文,拨㔉治本,縆恒幅道义。非山龙黼黻,不以设色,非王霸损益,不以措辞,而卒归于和平神听,不为矫激。山林之文,流连光景,雕镂酸苦。其色不出于退红沈绿,其辞不离于叹老嗟卑,而高张绝弦,不识忌讳。故使台阁者而与山林之事,万石之锺,不为细响,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必有不合者矣。使山林者而与台阁之事,蚓窍蝇鸣,岂谐韶获?脱粟寒浆,不登鼎鼐。盖典章文物,礼乐刑政,小致不能殚,孤怀不能述也。某岩下鄙人,少逢患难,长藐流离,遂抱幽忧之疾,与世相弃,牧鸡圈豕,自安贱贫。时于农琐馀隙,窃弄纸笔,戚话邻谈,无关大道。不料好事者标以能文之目,使之记生卒,饰吊贺。根孤伎薄,发露丑老,然终不敢自与于当世作者之列。盖歌虞颂鲁,润色鸿业,自是名公巨卿之事,而欲以壹郁之怀,枯槁之容,规其百一,岂不虞有画虎之败哉?今夫越郡之志,地逾千里,时将百年,所谓台阁之文也。既有明府名公巨卿以为之主,当世之词人才子,孰不欲附名末简,分荣后祀,而猥蒙召役,枯杨寒炭,亦起烟华,便当祗奉恩命,自比幕下。反复思之,终于不可。某闻梓人之造室也,大匠中处,众工环立向之,大匠右顾曰斧,则执斧者奔而右,左指曰锯,则执锯者趋而左,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某自视不知斧锯安在,明府右顾,则某将空手而奔左,明府左指,则某将空手而趋右,又何待环立而知其不胜任哉?小儒山林之手,其无当于台阁也明矣。使其退之于既怒之后,何如退之于未怒之前耶?伏望明府哀其弗及,收回成命,谨以召启再拜上缴。本欲泥首郡朝,谢此知遇,而先王之制,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某区区守礼,不敢陨越,亦知明府之所责者,不以流俗也。不胜感荷屏营之情。
蒙明府以志事见委,其不敢当者,已见于前书。但前书以某而言之也,今以事而言之,亦有所甚难。从来称志之善者,杨升庵之四川,赵浚谷之平凉为最,其馀不过苟且充赋。将操笔者之非其人耶?抑不名一手而取才猥杂耶?或以体格一定,无所见长而忽之耶?不然,则见闻固陋,所谓考索者,别是一家之学耶,更不然,则乡邦之恩怨是非,无人肯任之耶?嗟乎!盖皆有之矣。是故公志每不如私志。宋景濂之《浦阳人物记》,文章尔雅,程敏政之《新安文献志》,考核精详。其他如《襄阳耆旧》、《荆楚岁时》、《吴地》、《华阳》,不可枚举,以其无五者之累也。明府固今之升庵、浚谷也。然而所委之人,宁必其无五者之累乎?
今谓旧志不烦更张,只续此数十年以来之事,似矣。某读明府之例,为类十八,则八县皆当禀此规范,方可合为一书。今各县旧志,分类不同,或多或寡,若复因仍,则是可分而不可合也。一代有一代之制作,革命之际,每多忌讳隐语阑入,岂可不慎?是又不得不改者也。某读诸家文集及于杂史,间或考之正史,则多同异,考之志乘,则多错谬。以志乘之手,未必如作史者之出自名家也,其相去远矣。今若见其谬误遗漏,而一一听之,恐既经纂修之后,则明眼所照,遗议不专在前人矣。吴缜纠缪于《唐书》,许浩阐幽于《元史》,在史且然,而况于志乎?此旧志之所当论者也。
志与史例,其不同者,史则美恶俱载,以示褒贬;志则存美而去恶,有褒而无贬。然其所去,是亦贬之之例也。越中数十年来,人物炳然在人耳目者,可屈指而毕。一时富贵,为乡里小儿所谘嗟艳慕者,其姓氏已为狐貉啖尽。今若以子孙姻娅之故,探之狐貉口中而复留之,虽罄会稽之竹箭,剡溪之古藤,有所不足矣。其间亦有高位久宦,干涉国史者,而或为公论所排,清议所讥,此正当去之以明贬者。试出其家传读之,莫不各有一篇妆点文字,老成凋谢,二三措大。其耳目见闻有限,试有人与之分别源流,证明实录。彼在瓮天者,反以为一人之爱憎,斯时也,起而抗言争执,则丛为怨府,何苦而尝身于市虎乎?若骫骳将顺,不特为明府之谋不忠,而鲁卫之士,有以薄其心胸矣,此续笔之所当论者也。语有之,量而后入,毋入而后量。某窃于今量之,故曰难也。伏惟上裁。
顷见万贞一、郑禹梅,以某年满六十,征文相宠。某不胜愕然,如昏沉梦中,忽然摇醒,记忆此身,方才痛哭。某十七失父,斯时先忠端公年祇四十三耳,某亦何忍自比先公?而以四十三年私为己有,乃不意顽钝岁月,遂赢先公之十七,某之赢一年,是先公之缩一年也。何痛如之?人子之寿其父母,大约在六十以后,最蚤则五十耳。某不得遇先公之五十,申其一日之爱,又何敢自有其五十六十乎?先公就逮之日,题诗驿壁云:“中官弟侄皆遗荫,孤孽何曾敢有儿?”齿发易销,斯哀难灭,是马医夏畦皆得为寿,惟某有所不可也。即使假先生长者之宠灵,然难乎其为立言也。自最生平,无一善状,仇刃冤赃,钩党飞章,围城狱户,柳车变姓,积尸蹀血,虎穴鲸波,数十年野葛之味,岂止一尺?盖独有危苦可书耳!夫文章之传世,以其信也。弇洲太函,陈言套括,移前掇后,不论何人可以通用,鼓其矫诬之言,荡我秽疾,是不信也。不然而怜其颠覆,拾之以当歌哭,将无忧能伤人,不复永年。某以顽钝而忘之者,先生长者以描画而醒之,所以促其馀生也,又为所不忍矣。某展转不得其说,在某之不宜寿如此,在作者之难于为寿又如此。昔念庵先生六十,有书谢祝,某引例而为之,非敢自许,亦曰念庵且然,而况于某乎?苟其不然,是念庵之罪人也。
吾兄与国雯书见及,言都下诸公,欲以不肖姓名尘之荐牍。叶掞庵先生且于经筵御前面奏,其后掞庵移文吏部,吾兄力止。始闻之而骇,已喟然而叹,且喜兄之知我也。
某幼离党祸,废书者五年。二十一岁,始学为科举,思欲以章句扬于当时,委弃方幅典诰之书而不视。年近四十,暮逢丧乱,负母流离,退栖陋室,与百姓杂处,又焉得有奇闻异见,下逮于农琐哉?是空疏不学,未有甚于某者也。今朝廷命举博学宏儒,以备顾问。此为何等?谓之博学,吾意临平石鼓,青州墓刻,有一事之不知,即其罪矣;谓之宏儒,慎、墨得进其谈,惠、邓敢窜其察,即其罪矣。故非万人之英,不能居此至美之名也。即以前代博学宏辞科而论,以真德秀处之,尚曰宏而不博;以留元刚处之,尚曰博而不宏。王应麟欲举是科,乃于制度典故,考索殆遍,今之《玉海》,其稿本也,见成《玉海》,某尚未一过,况《玉海》所本,馆阁万卷,纂要钩玄,取诸胸怀乎?乃如之人而欲当是选,是引里母田妇而坐之于平王之孙卫侯之妻之列也。胡能不骇?从来士之求知者多矣,往往觌面而无所遇合。以昌黎之贤,光范门下,三上书而不报,故投行卷,展坐席者,非危苦之词不道,非夸大之论不陈,揖洗割肉,破琴持帚,穿屦而行雪中,百方以搏巨公一日之知,然且有得有不得。某于掞庵,未尝有一面之雅,尺素之通。前岁观海于海盐,遇彭骏孙言掞庵使之问学。去岁正月,读所赠董在中诗,其间称许过当,今又云云,其何以得此于掞庵哉?夫掞庵之留心人物如此,向若得道绷艺襮之士而与之,则可以为天下贺矣,无如某仅一愆糇之细民也。孤负掞庵,此某之所以叹也。某年近七十,不学而衰,稍涉人事,便如行雾露中。老母年登九十,子妇死丧略尽。家近山海,兵声不时撼动,尘起镝鸣,则扶持遁命。二十年以来,不敢妄渡钱塘,渡亦不敢一月留也。母子相依,以延漏刻。若复使之待诏金马,魏野所谓断送老头皮也。
嗟乎!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王阳在位,贡禹弹冠,戴逵逃吴,张玄止召,古人或出或处,未尝不藉友朋之力。不然,则山、嵇、魏、谢,徒以富贵为市耳,非兄知我,何以有是乎?掞庵先生处,意欲通书,然草野而通书朝贵,非分所宜。陈履常云:“公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某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上东门外”,此其例也。
此四月所寄书也。其后见掌院魏庸斋先生与许海昌书云,黄先生学贯天人,诸公物色之者颇众,因其年高,未敢轻动泉石。萧介石先生往见李邺园制台,泛论其中人物,制台云,初意欲举黄先生,渠母老不可出,故不强之。某于诸公,皆未尝一面,而见知如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也。附记于此,以志感激。
问:长水注《楞严》“九变三叠”,所谓进动算位,一横二竖一竖二横者,未知其义;又徐岳所谓横板为九道五道,及竖以为柱为位者,与长水横竖进动都相合否?幸为剖析源流详明示之。
《楞严经》曰:“四数必明,与世相涉,三四四三,宛转十二,流变三叠,一十百千,总括始终,六根之中,各各功德,有千二百。”疏云:“三变之义,古今多解。今所解者,不加别法,以变其义,只将今文过现未来,进动算位,便成千二百功德。如第一位三世四方,宛转十二,便成一叠。算位即是一横二竖,已成过去。第二即变过去一世,以为现在,进动算位,一竖二横,成百二十,为第二叠。又即变现在世,以为未来,进动算位一横二竖,成一千二百,为第三叠。能变之法,既唯三世,所变之法,亦止千二百,故无增减。”
徐岳《数术记遗》:“太乙算,太乙之行去来九道,刻横板为九道。竖以为柱,柱上一珠,数从下始。故曰去来九道也。两仪算,天气下通,地禀四时,刻横板为五道竖为位。一位两珠,色青上珠,色黄下珠。其青珠自上而下,第一刻主五,第二刻主六,第三刻主七,第四刻主八,第五刻主九;其黄珠自下而上,第一刻主一,第二刻主二,第三刻主三,第四刻主四而已。故曰天气下通地禀四时也。”
按徐岳所云,算器也,长水所云,算法也。虽横竖之言相同,其义不相干涉。今之算器,横不列道其数分于珠。徐岳之算器,珠一而已,其数分于道。太乙算横为九道,其珠自下而上,历一道为一算,两仪算横为五道,自下而上者,一道为一算,自上而下者,始于五,终于九。黄青二珠,交相代也。算九则穷,又移一柱,与今器迥别。长水之算,只用今器。其所谓横竖者,分别算位。本位是竖,进一位即是横;本位是横,进一位即是竖。非如徐岳之实有横竖也。《乾坤凿度》曰:“卧算为年,立算为日。”卧算者,长水之所谓横也。立算者,长水之所谓竖也。第一叠三世四方,乘之得十二。若依算家乘法,则第二叠当得一百四十四,第三叠当得二万七百三十六。今不然者,则经文流变,以第一叠为准,第二叠变一为十,变十为百,第三叠变十为百,变百为千而已。故曰变,不曰乘也。
〈(见书102页有图)〉
《汉志》曰:“黄锺为宫,则太簇、姑洗、林锺、南吕皆以正声应,无有忽微,不复与他律为役者,同心一统之义也,非黄锺而它律,虽当其月自宫者,则其应和之律,有空积忽微不得其正,此黄锺至家讳,无与并也。”
问:朱子著此条在变律下,蔡元定著此条在八十四声图下,有异同否?
十二律旋相为宫,其下所应之声,即谓之役。凡受役者其律必短于主律(主律即为宫之律也)。黄锺长九寸,长之至也。故当其为宫之时,所应六律,皆短于黄锺,故用正声而不用半声。及蕤宾、大吕、夷则、夹锺、无射、仲吕六者为宫之时,七声不备,则黄锺不得不受役。而黄锺实长于诸律,故不得不有变律。变律又长,故不得不用变律之半,所谓不与他律为役也?朱子著在变律者,以明律不得不变之故。蔡元定著在八十四声者,以明十一月黄锺宫下无他律之声,其义一也然。班孟坚之意则不然,黄锺正律虽长,其半律甚短,则蕤宾以下,独不可用乎?安见黄锺之不为他律役也?盖十二律之实其零分皆偶,独黄锺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为奇。半之则八万八千五百七十三馀一。馀一不可半也,是黄锺有正声而无半声。既无半声可用,此黄锺之不役于他律也。若止以管长不受役为言,于义有所未尽矣。
问:空积忽微。
蔡元定谓黄锺为宫,所用七声皆正律,无空积忽微。自林锺而下,则有半声;自蕤宾而下,则有变律,皆有空积忽微,不得其正。盖以半声变律,奇零不齐,便谓之忽微也。然亦非班氏之意。所谓空积者,空围所容之积实也。管长一分,围容九分,故每寸八十一分。班氏谓黄锺为宫,则太簇、姑洗、林锺、南吕无有忽微。盖班氏十二宫,止五声。而去变宫变征。黄锺长九寸,积七百二十九分(《新书》积八百一十分。盖分九为十,其实一也)。太簇长八寸,积六百四十八分。姑洗长七寸一分,积五百七十六分。林锺长六寸,积四百八十六分。南吕长五寸三分,积四百三十二分。故空积无忽微也,至应锺长四寸六分六厘,其四寸六分之积三百七十八分。其六厘之积,便奇零而为忽微矣。以下皆然,故他律为宫,皆有忽微也。若加二变为七声,则黄锺之用及,于应锺、蕤宾。虽黄锺为宫,其空积亦未尝无忽微也。蔡氏未之审,而妄引班氏以证己说,非也。
问:《史记》生锺术曰:“上九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征九,置一而九三之以为法,实如法得一,凡得九寸,命曰黄锺之宫,故曰音。始于宫,穷于角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气,始于冬至,周而复生。”
按《索隐》以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征九为数,错。邢云路云,即是上文声律数,大族八寸为商,姑洗七寸为羽,林锺六寸为角,南吕五寸为征,黄锺九寸为宫,其曰宫五征九,误字也。愚意以为羽一征二角三商四宫五者,其大小之序,而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征九者,其相生之序也。角宜生征五,征宜生宫九,云路谓误字者是也。置一而九三之者,置子一而三之为丑,再三之为卯二十七。如是者九,为酉之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乃寸法也。实者,十二律之实(在《新书》第四),满十法得一寸,黄锺之实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凡为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者九,故得九寸。他律不满寸法之实,则以分法厘法毫法丝法收之。
问:上下相生以仲吕,谓变律耶?正律耶?
《通典》:相生为十二变律,变律又为十二半律,合之于正,凡四十八声也。蔡氏以旋宫至仲吕而止。仲吕之七声既备,则其下无所用,故变律止于应锺。虽曰,应锺之实,以三分之,又不尽一算,数不可行,此就蔡氏自立之法言之,其实应锺以下皆有变律也。
问:五声二变,与变律先后次序。
蔡氏五声二变次变律之后,朱子则先七声而后变律。愚意以变即正之参差不齐者,正变一时俱有,非借变以通正之穷,若变律居七声之后,非自然之法象矣。
问:《新书》曰律当变者有六,置一而六三之,得七百二十九。
置一而六三之者,置子一而三之为丑,又三之为寅九,如是以至于午,得七百二十九,其为三之者凡六。此史迁置一而九三之之例。变声章置一而两三之得九,亦同也。其言律当变者有六,故三之凡六,则未必然。盖蔡氏之用变律虽止于六,其实变律有十二也。然置一六三之法亦所不必。仍照正律之法,四其实以生黄锺变律。倍其实以生林锺乃为当耳。
问:应锺变律之实九万二千五十六,何以又云六千七百一十万八千八百六十四也?
未曾以七百二十九归之,则为下数。置下数以七百二十九为一,算则得上数也。所馀四十为小分。问:变律。
变声之说,见于《国语》。变律则京房以仲吕生执始,演为六十律,公孙崇则上役黄锺。其说皆未甚协,惟杜佑为当。然杜佑之变十二,蔡元定之变六,变律之中,又有二说也。其实古之旋宫,止于五声。自夷则而下为宫者,即用正律之半。礼运之疏,更无变律。
鹿门八家之选,其旨大略本之荆川、道思。然其圈点勾抹多不得要领,故有腠理脉络处不标出,而圈点漫施之字句之间者,与世俗差强不远。至其批评谬处,姑举一二。
如昌黎《张中丞传后序》云“不载雷万春事首尾,与南霁云乞救贺兰两不相蒙”,而鹿门以为雷万春疑当作南霁云。若乞救之事照应此句以补李翰之不载,则非矣。《曹成王碑》,以其穿凿生割为昌黎之务去陈言,岂昌黎之文从字顺者,犹有陈言之未去乎?盖不知昌黎之所谓陈言者,庸俗之议论也,岂在字句哉!《罗池庙碑》,谓其不载柳州德政,载其死而为神一节似狎而少庄。按碑中所载民业有经以下,德政可谓至矣!岂必如俗文之件系毛举,然后谓之庄耶?《孔司勋志》,前夫人从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岁未可以祔,从卜人言不祔。鹿门云:按附志前夫人所以不及祔葬舅姑兆次之故,而不详与司勋合葬处,不可晓。志言前夫人已祔葬舅姑兆次,今欲迁葬与司勋合而卜人不可,故不合葬,本自明晓,不知鹿门如何读也。《孟贞曜志》,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韩氏,按《檀弓》,伯高之赴,孔子曰:“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遂命子贡为之主。故东野之丧,昌黎立位于家,其尝与往来者哭吊于韩氏也。鹿门云韩氏不知何人,岂不知此礼耶?柳州贬后诸书,鹿门谓苏子瞻安置海外时诗文殊自旷达,盖由子瞻深悟禅宗,故独超脱,较子厚相隔数倍。盖子瞻之谪,为奸邪所忌,而子厚之谪,人且目之为奸邪。心事不白,出语凄怆,其所处与子瞻异也。若论禅宗,子厚未必让于子瞻耳。《与顾十郎》,书子厚为顾少连所取士,十郎乃少连子也。于座主之门,故称门生。书中显赠荣谥,扬于天官,敷于天下。已明言少连之死。而鹿门云其书似非对座主之言,是尚疑十郎为座主也。欧公谓正统有时而绝,此是确论。鹿门特以为统之在天下未尝绝也。如此必增多少附会,正统之说,所以愈不明也。鹿门谓江邻几文不传,当非其文之至者,而欧阳公序之,只道其故旧凋落之意,隐然可见。按序中言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澹闲肆可喜,许之亦云至矣。如尹师鲁之文,欧公只称简而有法,亦可云非其文之至者乎?薛简肃初举进士为州第一,让其里人王严而居其次。鹿门云,宋制举进士何以得让?宋制解试虽有主文考校,然尚有乡举里选之意,故得自相推让。凡举子皆谓之进士,其中殿试者谓之及第出身。鹿门不知宋制,而以今制赐进士者当之,故有此疑。《苏子美志》,其妻于文集则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于葬则曰:吾夫屈于人间犹可伸于地下。皆有著落,句同而意异。鹿门云,迭此二句,欧公稚笔而少遒处,不如仍前二句,且缀之曰,死而非欧君者铭其墓,则无以慰其生之交也。信如此,则俗笔套语矣。《张谷墓表》,历官河南主簿、苏州观察推官、开封府士曹参军,迁著作佐郎、知阳武县、通判眉州,累迁屯田员外郎,复知阳武县。鹿门云,宋制,以观察推官徙参军,而知阳武县,又以通判眉州入为员外郎,而复知阳武,可见当时重令职如此。按宋制,未改京朝官,谓之县令。已改京朝官,方谓之知某县。张谷初知阳武,其京朝官是著作佐郎。再知阳武,其京朝官是屯田员外郎。知县虽同,而京朝官之崇卑则异。俱未尝入朝也。鹿门不明宋制耳。《孙之翰志》,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八年再举进士及第。鹿门云,宋举进士者再。按之翰初举进士不及第,再举方得及第,未尝再也。学究出身,非进士之第耳。《荆公伯夷论》,以不食周粟为诬,识力非流俗可及。鹿门云,论伯夷处,未是千年只眼。彼之雷同子长者,岂皆只眼乎?至其去取之间,大文当入小文可去者,尚不胜数也。
观荆川与鹿门论文书,底蕴已自和盘托出,而鹿门一生仅得其转折波澜而已。所谓精神不可磨灭者,未之有得。缘鹿门但学文章,于经史之功甚疏,故只小小结果其批评又何足道乎?不知者遂与荆州道思并称,非其本色矣。
宋景濂作《孔子生卒岁月辨》,其生主《公羊》、《穀梁》氏,在襄公二十一年己酉十月庚子,即今十月二十一日也。其卒主《左氏》,在哀公十六年壬戌四月乙丑,即今四月十八日也。以为三家去孔子甚近,汉以后之儒无征焉。言甚核而辨,然以某考之,则又不能无疑者。
《左氏》哀公十有六年夏四月己丑孔丘卒,此出于门弟子所书,岁月无可复疑矣。由是而上推至襄公二十二年庚戌,为七十三岁。孔子之年七十三,不特见于《史记》,《家语》之终记曰:“寝疾七日而终,时年七十三矣”,杜预《左注》亦云七十三,《孔子家谱》、《祖庭记》无不皆然。使七十三之年而信,则孔子之生年,其在庚戌亦可无疑也。《公》、《谷》二家之说,岂能尽抹诸家乎?《公》、《谷》之谓二十一年者,安知非周灵王二十一年误书为襄乎?盖襄二十二年,即周灵王之二十一年也。至于生之月日,《左传》无文,穀梁氏则书冬十月庚子孔子生,公羊氏则书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陆德明释《公羊》云,庚子孔子生。《传》文上有十月庚辰,此亦十月也,一本作十一月庚子,又本无此句。盖经文庚辰朔,则庚子在二十一日。若十一月则己酉朔,其距庚子五十有二日,十一月无庚子,则知有此句者之为误本也。某以历法推之,襄二十一年,中积六十六万九千一百二十七日五十五刻,冬至四十七日五二四,闰馀二十五日七三四六。其年有闰,故子月甲寅朔,丑月甲申朔,寅月癸丑朔,卯月癸未朔,辰月壬子朔,巳月壬午朔,午月辛亥朔,未月辛巳朔,申月庚戌朔,酉月庚辰朔,戌月己酉朔,亥月己卯朔。襄二十二年,中积六十六万八千七百六十二日三十一刻,冬至五十二日七四四九,闰馀七日七一,子月己酉朔,丑月戊寅朔,寅月戊申朔,卯月丁丑朔,辰月丁未朔,巳月丙子朔,午月丙午朔,未月乙亥朔,申月乙巳朔,酉月甲戌朔,戌月甲辰朔,亥月癸酉朔。若不从《公》、《谷》,以《家语》、《史记》为准,则孔子之生在二十二年酉月。自甲戌推至庚子为二十七日,故罗泌以为八月二十七日,是也。景濂谓三代虽异建,而月未尝改。某按襄二十一年经文,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夫九月庚戌朔者,建申之月也。十月庚辰朔者,建酉之月也。若周不改月,则九月为己酉朔,十月为己卯朔,而庚戌庚辰为七月八月之朔,是与经文大悖矣。景濂能不信诸经乎?
《家语》、《史记》载孔子弟子年岁,皆以孔子为的。若孔子不生庚戌,则弟子之年,无一足凭矣。如颜子少孔子三十岁,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二而死。是颜子死时,孔子年六十二也。哀公六年,吴伐陈,楚救陈,孔子绝粮,犹有颜子问答,计颜子即卒于是年。盖自襄二十二年至哀六年,孔子六十二岁也。若生于襄二十一年,则孔子六十三矣,颜子少三十岁,及三十二而死,皆不可信也。故景濂欲伸公、谷,则必尽废诸家,无乃过欤!
〈(见书105页有图)〉
《投壶经》言壶颈修七寸,腹修五寸,口径二寸半,容斗五升。郑注腹容斗五升,三分益一,则为二斗,积三百二十四寸(算法,方一寸高十六寸二分为一升,方一寸高一百六十二寸为一斗,故二斗得积三百二十四寸)。以腹修五寸约之所得(五寸约之者,于五寸之中,截其一寸,取三百二十四寸之积五分之,其一分得积六十四寸八分),求其圆周,得二尺七寸有奇。是为腹径九寸有馀也(以圆求方,须三分加一。六十四寸八分,分为三分,每一分有二十一寸六分,加一分于六十四寸八分之中,共八十六寸四分,是一寸方积之数,以方积开之,九九八十一,则一面有九寸强。四面凡有三十六寸强,又以方求圆,四分去一,是为圆周二尺七寸有奇。围三则径一,故腹径九寸有馀也)。按郑氏此说皆整数二斗之积也。然以二斗之积,四分去一,则与经文斗五升合矣。故朱子欲去二斗虚加之数,是也。其实斗五升之积,为二百四十三寸,以腹修五寸约之,五取一焉,得四十八寸六分,即圆积也。圆积求径,三归四因开方之,是为腹径八寸四厘有奇。圆积求周,十二因开方之,是为圆周二尺四寸一分四厘有奇。若郑氏三分益一以为二斗,方积六十四寸八分,既有虚加之数,则当用圆田法,即以六十四寸八分者开方之,径得八寸四厘奇。三因于径,周得二尺四寸一四,亦如前法。朱子以积求径之法,谓广六十四寸八分,此六十四寸者,自为正方。又取其八分者,割裂而加于正方之外,则四面各得二厘五毫之数,径为八寸五厘。此则朱子不明算法,而不自知其误也。夫正方六十四寸,则一面得八寸,试割二分加之,每寸得二厘五毫。四面皆然,则八分者无馀矣,而四角各缺方二厘五毫,将何以补之哉?故开方之术,中间正方,谓之方法。正方之外,割裂而加之者,谓之廉法补之于角者,谓之隅法。有廉则必有隅,朱子所言有廉而无隅,零星补凑,愈审而愈疏矣。是故六十四寸八分开方八寸四厘有奇,而不可以为八寸五厘也。今为图如左。
大鉴之后为南岳、青原。南岳传马祖,马祖传百丈,百丈传沩山,此沩仰宗所由起也。百丈又传黄檗,黄檗传临济,此临济宗所由起也。青原传石头,石头传药山,药山传云岩,云岩传洞山,此曹洞宗所由起也。石头又传天皇,天皇传龙潭,龙潭传德山,德山传雪峰,雪峰传云门,此云门宗所由起也。雪峰又传玄沙,玄沙传罗汉,罗汉传法眼,此法眼宗所由起也。故五家宗派,出自南岳者二,出自青原者三。今沩仰、云门、法眼三宗俱绝,存者惟临济、曹洞耳。近济宗依《五灯会元附注》,谓有两天皇道悟,石头所传者之天皇,不再传而绝,其出为云门、法眼之天皇,则马祖所传者。于是南岳得四宗,青原仅一宗,以此而分优劣,至两家聚讼不已。
弟常谓昔之学佛者,自立门户者也。今之学佛者,倚傍门户者也。自立门户者,如子孙不藉先人之业,赤手可以起家,倚傍门户者,如奴仆占风望气,必较量主者之炎凉。云门、法眼,其宗既绝,犹过去之高门巨族也,吹已冷之焰,为扫室布席之光,则郭崇韬哭子仪之墓,又何怪乎?故两家是非,不必为之辩,第两家辩词,可为嗢噱。《会元附注》以丘玄素《天王碑》证云、法二宗出于南岳,以符载《天皇碑》证青原之天皇一传而绝。洞家指为伪碑,以为玄素使相,何得姓名不见唐史?疑为乌有。按欧阳公《集古录跋》尾《神女庙》诗,李吉甫、丘玄素、李贻孙、敬作。佛者空疏之腹,岂可妄谈载籍?符载碑文载在赞宁《高僧传》中,其末云:“比丘慧真、文贲等,禅子幽闲,皆入室得悟之者,或继坐道场,或分枝化导。”所谓禅子幽闲者,即指慧真、文贲等而言,言其情性幽闲也。《附注》改为法嗣三人,曰慧真,曰文贲,曰幽闲,以赞辞扭作人名,何不将原本一读耶。权文公《马祖道一塔铭》,见《文苑英华》中。后列沙门慧海、智藏、镐英、志贤、智通、道悟、怀晖、惟宽、智广、崇泰、惠云等,洞家疑《附注》引此为虚诞之辞。信如此言,不知在唐还有权德舆否?黄元公因丘稗所载节使抛水事,与南泉下昙照雷同,疑碑为好事者所撰。然碑文详而《会元》首尾脱落,是《会元》袭碑文,非碑文袭《会元》也。总之释氏诪张为幻,火发火息,碑文又宁足信乎?
按历代甲子,自鲁隐公元年己未以下,载籍皆可考据,无有异同,乃自隐公以上,其说不能归一。然准之历算,如武王克商、周公营洛、成王顾命三者得其时日,则是非不难辨矣。故《授时》伐纣以至春秋,一从《汉志》。《汉志·鲁世家》,鲁公伯禽四十六年,考公四年,炀公六十年,幽公十四年,微〈(《史记》作魏)〉公五十年,厉公三十七年,献公五十年,慎公三十年,武公二年,懿公九年,柏御十一年,孝公二十七年,惠公四十六年。凡伯禽至惠公三百八十六年。伯禽以成王元年癸巳岁即位,至康王十六年戊寅岁薨。惠公以平王三年癸酉岁即位,至平王四十八年戊午岁薨。中间所历甲子,自第二十八而上羸三十一岁,自第三十三而下缩五岁。由成王上推周公摄政七年,武王克殷后七年而崩,故伐纣之岁,断以为己卯也。
而《史记·鲁世家》,伯禽四十六年,考公四年,炀公六年,幽公十四年,魏公五十年,厉公三十七年,献公三十二年,真公三十年,武公九年,懿公九年,伯御十一年,孝公二十七年,惠公四十六年。凡三百二十一年,较《汉志》差六十五年。以惠公末年戊午上推戊午,当平王四十八年,则伯禽元年在第二十八甲子下戊戌岁也。戊戌为成王元年,由成王上推周公摄政七年,《封禅书》曰:“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崩在庚寅岁,故伐纣之年为戊子也。如此则销却一甲子,第二十八即第二十七矣。
《竹书纪年》,成王丁酉岁即位,在位三十七年。康王二十六年,昭王十九年,穆王五十五年,其王十二年,懿王二十五年,孝王九年,夷王八年,厉王二十六年,宣王四十六年,幽王十一年,平王四十八年,惠公卒凡三百二十二年,与《史记·鲁世家》先一年,以伐纣在庚寅,较《史记》后二年。此记事稍有参差,其甲子大略相同也。
黄石斋先生主张《史记》,以为武王克殷戊子岁,用授时四分校之,戊子岁周正月癸卯合朔。甲寅冬至,以某按之,又未必然,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甲子昧爽会于牧野。《泰誓》又曰:“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左氏外传》曰:“王以二月癸亥夜陈未毕而雨。”据石斋以癸卯为正月朔,则壬辰癸巳为前月十九二十日矣,《经》何以言一月也?癸卯朔,则癸亥为月内之二十一日矣,《外传》何以言二月也?信《汉志》不如信《史记》,信《史记》又不如信《经》文也。石斋又以月旁死魄在望后,生魄在望前,谓壬辰是十六日非朔二日。夫《经》言壬辰是一月,又言戊午亦一月,壬辰与戊午相距二十七日,若旁死魄在望后,是月宁复有戊午哉?又《武成》: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丁未祀于周庙,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观其序,生魄于生明之后,则生魄之为望后明矣。生魄既在望后,则死魄之为望前亦明矣。若以《授时》步戊子岁距至元辛巳二千三百三十三年,中积八十五万二千一百一十四日八千五百二十四分,冬至甲子,《经》朔癸丑,与石所言无一合者,则武王伐纣之必非戊子也。当从班氏以己卯为准,而后春秋以上之时日,始可得耳。
- 第一甲子黄帝元年,
- 第二甲子黄帝六十一年,
- 第三甲子少昊二十一年,
- 第四甲子少昊八十一年,
- 第五甲子颛顼五十七年,
- 第六甲子帝喾二十九年,
- 第七甲子帝尧二十一年,
- 第八甲子帝舜九年,
- 第九甲子夏禹八年,
- 第十甲子仲康三年,
- 第十一甲子寒浞十五年,
- 第十二甲子帝槐四年,
- 第十三甲子帝不降四年,
- 第十四甲子帝扃五年,
- 第十五甲子孔甲二十三年,
- 第十六甲子桀二十二年,
- 第十七甲子太甲十七年,
- 第十八甲子太庚十五年,
- 第十九甲子太戊二十一年,
- 第二十甲子仲丁六年,
- 第二十一甲子祖辛十年,
- 第二十二甲子祖丁二十九年,
- 第二十三甲子盘庚二十五年,
- 第二十四甲子武丁八年,
- 第二十五甲子祖甲二年,
- 第二十六甲子武乙二年,
- 第二十七甲子纣十八年,
- 第二十八甲子康王二年,
- 第二十九甲子昭王三十六年,
- 第三十甲子穆王四十五年,
- 第三十一甲子孝王十三年,
- 第三十二甲子共王五年,
- 第三十三甲子幽王五年,
- 第三十四甲子桓王三年,
- 第三十五甲子惠王二十年,
- 第三十六甲子定王十年,
- 第三十七甲子景王八年,
- 第三十八甲子敬王四十三年,
- 第三十九甲子威烈王九年,
- 第四十甲子显王十二年,
- 第四十一甲子赧王十八年,
- 第四十二甲子秦始皇十年,
- 第四十三甲子汉文帝三年,
- 第四十四甲子武帝元狩六年,
- 第四十五甲子宣帝五凤元年,
- 第四十六甲子平帝元始四年,
- 第四十七甲子明帝永平七年,
- 第四十八甲子安帝延光三年,
- 第四十九甲子灵帝中平元年,
- 第五十甲子蜀后主延熙七年,
- 第五十一甲子晋惠帝永兴元年,
- 第五十二甲子哀帝兴宁二年,
- 第五十三甲子宋文帝元嘉元年,
- 第五十四甲子齐武帝永明二年,
- 第五十五甲子梁武帝大同十年,
- 第五十六甲子隋文帝仁寿四年,
- 第五十七甲子唐高宗麟德元年,
- 第五十八甲子玄宗开元十二年,
- 第五十九甲子德宗兴元元年,
- 第六十甲子武宗会昌四年,
- 第六十一甲子昭宗天祐元年,
- 第六十二甲子宋太祖乾德二年,
- 第六十三甲子仁宗天圣二年,
- 第六十四甲子神宗元丰七年,
- 第六十五甲子高宗绍兴十四年,
- 第六十六甲子宁宗嘉泰四年,
- 第六十七甲子理宗景定五年〈(《授时》以元至元十七年庚辰岁冬至为历元,若上考自历元至此甲子,积一十七年)〉,
- 第六十八甲子元泰定元年〈(下验自历元,至此甲子,积四十四年)〉,
- 第六十九甲子明洪武十七年,
- 第七十甲子正统九年,
- 第七十一甲子弘治十七年,
- 第七十二甲子嘉靖四十三年,
- 第七十三甲子天启四年。
示楚郴《喻春山书》,其言夸大,自来儒者无不讥弹,而自以律历为绝学,谓帝王历数真传。夫律历固儒者之能事,以司马子长之学,尚曰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春山而苟能发前人所未发,亦不必张皇如是。皇甫持正言风教偷薄,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矣,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至于近日妄子,以骂相高,庙庭诸子,直叱姓名,等之仆隶,阮籍、宋玉何敢望骂?春山不幸而类是夫!既而反复其书,则不免为东告东方朔西告西方朔之谈矣。
按复、临、泰、大壮、夬、干、姤、遁、否、观、剥、坤十二卦,名为辟卦,以配十二月,始于汉之京房,然未尝以之言律吕也。明李文利主黄钟三寸九分之说,其十二月律吕卦气图,始用辟卦配之,然未尝用其阳九阴六之数,以为律管之长短。春山见十一月复卦,其阴阳之数,偶与三寸九分相合,遂将各卦阴阳之数,一例配去,以为律管之长短出于是。姑无论其他,如十一月复卦,与九月剥卦同是一阳五阴,则黄钟、无射同是三寸九分;十二月临卦与八月观卦,同是二阳四阴,则大吕、南吕同是四寸二分,正月泰卦与七月否卦,同是三阴三阳,则太簇、夷则同是四寸五分;二月大壮与六月遁卦同是二阴四阳,则夹钟、林钟同是四寸八分,三月卦与五月后卦,同是一阴五阳,则姑、洗蕤宾同是五寸一分,合四月干之仲吕五寸四分,十月坤之应钟三寸六分,只有七律,更无十二律。且同是三寸九分,何以知其为黄钟为无射?耶同是四寸二分,何以知其为大吕为南吕耶?同是四寸五分,何以知其为太簇为夷则耶?同是四寸八分,何以知其为夹钟为林钟耶?同是五寸一分,何以知其为姑洗为蕤宾耶?岂律吕之长短,只佐纸上闲谭,无与于声音之用耶?此等即村伶知其不可,而欲与蔡元定争是非乎?
春山又以十二辟卦分昼夜之长短,昼十二卦,夜十二卦。建子昼复夜后,建丑昼临夜遁,建寅昼泰夜否,建卯昼壮夜观,建辰昼夜剥,建巳昼干夜坤,建午昼夜复,建未昼遁夜临,建申昼否夜泰,建酉昼观夜壮,建戌昼剥夜后,建亥昼坤夜干。以一昼为一时,昼夜绷定各六时,阳昼一时得九刻,阴昼一时得六刻,以为刻有长短,时无迁移也。夫昼夜之分,分于日之出入也。日行天上,在寅位为寅时,在卯位为卯时,在辰在巳在午在未在申在酉皆然。信如春山之说,将日遇阳昼而行迟,遇阴昼而行疾乎?抑行无迟疾,阳昼则在未亦可谓之午,阴昼则在午亦可谓之未乎?午者昼之中也,子者夜之中也。春山以寅至未六时为昼,申至丑六时为夜,则昼之中在辰巳之交,夜之中在戌亥之交,而午当桑榆之影,子当鸡鸣之候矣。昼之上半下半,夜之上半下半,必相等也。值泰卦则上半二十七刻,下半一十八刻,值否卦则上半一十八刻,下半二十七刻,相去三分之一,果天行而如此,孰不惊骇乎?且日之短夜之长,极于子月子月,昼三十九刻,夜五十一刻,亥月昼三十六刻,夜五十四刻。日之永夜之短,极于午月,午月昼五十一刻,夜三十九刻,巳月昼五十四刻,夜三十六刻,是日之长至短至,无不倒置也。以卦画定昼夜长短,必不可通矣。尧之建寅,于《尧典》见之,经文彰明,不比他书可以附会。于仲春曰日中,其为春分无疑也;于仲夏曰日永,其为长至无疑也;于仲秋曰宵中,其为秋分无疑也;于仲冬曰日短,其为南至无疑也。春山假妄之谈,谓尧建丑,仲春是寅月,仲秋是申月,日中宵中非昼夜分,寅之辟卦为泰,申之辟卦为否,其阴阳分于上下也。仲夏是巳月,日永非夏至日长,巳之辟卦为干,律管长也。仲冬是亥月,日短非冬至日短,亥之辟卦为坤,律管短也。舍明明可据之天象,附会汉儒所不敢附会者,亦心劳面术拙矣。鸟、火、虚、昴四星之昏见南方者,此是历家测天要术,后来岁差皆验于此。春山未尝学历,遂言为寅、申、巳、亥、月望所次之舍,彼妄言之,以为数千年之上,无人可以对会,不知明历者,把算历然。尧时春分日躔在昴,入于酉地,则星宿当午;夏至日躔在星,入于酉地,则房心当午;秋分日躔在房,入于酉地,则虚宿当午;冬至日躔在虚,入于酉地,则昴宿当午。《尧典》之分四仲,纤毫不爽。自尧至今,已退将五十度,分至之日躔既变,中星亦从而变。春分日在壁,昏之当午者为井矣;夏至日在参,昏之当午者为角矣;秋分日在翼,昏之当午者为斗矣;冬至日在箕,昏之当午者为室矣。是故有岁差而后见天地之变化,若万古如斯,田僮街卒俱可谈天矣。
春山谓寅、巳、申、亥之月,望夜观月,实次鸟、火、虚、昴四星,故于《尧典》卯、午、酉、子月之中星,与之相符,不难改中星为月度,四仲为四孟,以讥岁差,不知尧时寅月望夜,日在奎,月离于角,未尝次鸟也。巳月望夜,日在井月,离于斗,未尝次火也。申月望夜,日在轸,月离于壁,未尝次虚也。亥月望夜,日在箕,月离于参,未尝次昴也。就如其言改中星为月,度四仲为四孟,亦无一合也。月令者,《吕氏春秋》十二纪之首,后人删合为之。郑氏云:“其中官名时事,多不合周法,故以为秦历也。”以寅为岁首,观其下文自明,不容更生别解,而春山妄为周公建子之书,其奈七十二候不可抹𢫬,则改置仲冬之候于孟春之下,季冬之候于仲春之下,次第改尽,迁就己意,以张公之帽,冒李公之首,至以春夏秋冬之月,解作星月之月日,在某宿为上弦,昏中为望,旦中为下弦,矫强不顾文理,未有甚于此者也。盖中星以日躔为主,日在酉地某宿,则中星隔三宫而东,日在卯位某宿,则中星隔三宫而西。汉三统历与秦历相近。三统建寅,云正月中日在室十四度,二月节日在奎五度,三月节日在胃七度,四月节日在毕上二度,五月五日在井十六度,六月节日在柳九度,七月中日在翼十五度,八月中日在角十度,九月中日在房五度,十月节日在尾十度,大雪日在斗十二度,小寒日在婺女八度,此与秦历无毫发之异,岂三统亦建子乎?汉冬至日在牛初度,今冬至日在箕三度,日躔已退三十馀度,则中星亦退三十馀度矣。姑就春山之言,以周桓王三年甲子丑月算之,上弦日躔婺女二度,是时月距日九十度,应离于胃,望日躔婺女九度,是时月距日一百八十度,应离于张,下弦日躔虚五度,是时月距日二百七十度,应离于氐,则春山谓丑月上弦月在奎,望在井,下弦在斗者,无一合也。举此一月馀,月可类推其谬矣。月每日平行十三度三十六分八十七秒半,弦策七日三十八刻二十六分四十八秒,以平行乘弦策得九十八度六十九分六十八秒,故自上弦至望自望至下弦,月之行度,皆以九十八度零为准,是三宫有馀也。姑以孟春首条言之,营室至参不及三宫,参至尾五宫有馀,同一弦策,其行度安得相悬如此?亦举此月以类馀月,春山之妄,直不满明者之一笑也。
读质疑二篇,吾兄经术,茧丝牛毛,用心如此,不仅当今无与绝尘,即在先儒亦岂易得?诚不意款学寡闻之夫,得相抵掌,聊述所闻以广来意。
兄疑今之二十四气以配周正,则相戾而不合,此二十四名者,古之所无,是也。盖今之二十四气,所以绷定七十二候,故每气三候。然就而论之,自二至二分四立之外,十有六气之名义固无殊于七十二候,是以比肩者而加乎其上也,不可明矣。左氏曰:“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使十六者与分至启闭同列,则必书十六者之云物矣,不应左氏独遗之也,此古者无二十四名之一证也。即古之启闭,亦只以朔日为断,不更于朔日之外,别有四立之名。何以明之?左氏《外传》曰:“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按先时,注云先立春日也,初吉,朔日也。自今至于初吉,自先时至于立春也,则初吉之为立春明矣。以上文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言之,则是寅月之朔日,皆谓之立春也。若另有立春之日,则当言自今至于立春矣,不应竟以初吉言也。举春而夏、秋、冬一例也。是时各国皆有私历,其法不一:管子三卯三暑三寒之令,齐历也;《吕氏春秋月令》,未行之秦历也;《汲冢周书·时训解》,魏历也。杂然见于传记,不知者遂以为周时所通行耳。
兄言周之分至未尝系之以时,独《大司乐》有冬日至、夏日至之名,而疑《周官》之为伪书,是也。伪《周官》者,先儒多有之。林孝存以为末世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以为六国阴谋之书?然未有得其左证明显如兄所言者,即如《古文尚书》,人多疑其伪,吴草庐、归震川驳之不遗馀力,然终鹘突定案。向讲《尚书》至《汤诰》“凡我造邦,无从匪彝,无即舀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而见于《国语》“文武之教,凡我造国,无从匪彝,无即舀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始知其误袭周制以为《汤诰》也。今因推日食于昭十七年六月,祝史请币。季平子曰:“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伐鼓用币,礼也,其馀则否。太史曰:“在此月也,日过分而未至三辰有灾。”于是乎百官降物,君不举,辟移时,乐奏鼓,祝用币,史用辞,故《夏书》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此月朔之谓也。”当夏四月谓之孟夏,杜注《夏书》为逸书,《古文尚书·胤征》有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夫季秋,夏之九月也,而太史以之证夏四月之日食,可见《夏书》本文不同孔书、《左氏》而非伪也,则不能不致疑于古文矣。
此二证恨不使草庐、震川见之,兄之疑《周礼》者,亦恨不使林孝存、何休见之也。《春秋》失闰之论,弟有日食历明之,俟晤时请正,此不更具也。
兵部主事,刑部主事,是宋世职名否?
按宋官制,六部自尚书以下,止有侍郎、郎中、员外郎三项。其有主事之名,与录事令、史书令、史守、当官,皆吏也而非官,凡三省枢密皆有之,不特六部也。
元朝官制,有扬州知府、杭州知府等名否?
元官制,诸路设总管府,达鲁花赤之下为总管,总管之下为同知、治中、判官,散府则达鲁花赤之下置知府或府尹。扬州、杭州皆为上路,则有总管而无知府,今绍兴、杭州多有总管庙,皆是昔守郡者之生祠也。若于二府称知府,则是后人妄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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