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堂集/卷三
書
編輯與李景文象靖○壬戌
編輯春潦非常,謹問侍省之餘,學履何如?樂行,家嚴冬間有疾病之苦,變除之哀,氣力毀鑠,固已無餘地,又被痘廹,棲屑山谷間,今五朔矣,危窘當如何?
昨歲五月過五陵,已後棄歸,悵惘可言。彼時一行,本非有他意,蓋以還配後當有本道狀聞,欲探其措語如何,因此而時勢物論,亦或可知,且一二名公,有不可不一番鳴謝者故爾。然初不稟知家君,旣失遊方之義,亦有貽累之慮,歸來悔懊正深。向對李丈公燮爲言「景文頗非之以爲不以古人自期」,信乎君子之愛人以德也。
私家所罹境界,誠古人所未有,不肖無識,只覺情勢迫切而已,不暇揆之以義理,作此妄擧。親戚朋友間,亦以矜之之意勝,故雖或心知其非,而未聞有質言者,微景文,何以聞此言?感歎欽服,不知所謝。
近從親舊,竊聞家食以來,所學日優,且有藏修書會之樂,向風馳想,有往從末由之歎耳。
嘗有意作書於光天族兄,斥王伯心跡之論,旣成而旋止雲,此古人之意也,何不遂投也?深願早晩一得奉玩耳。
李學甫近者相與處數日矣。志行見識,卓然夙成於人,資益甚多。此事一脈往往有寄託處如此,良可喜也。
與李景文
編輯向者仄聞命駕春陽,旣又奉尊府杖幾於金溪者數日雲。大丈尊年體候康旺,數月來車馬再動,有親知會合之樂,而賢子弟輒以身扶衛之,人生至樂,宜無以過此者。令人咨嗟艶歎,有不自已者。
此間屬得南信,兩老呻吟之憂,乍往乍復,資遣凡百,比又倍艱。緣家累産事在朝夕,不能決去省護,方寸麻亂,無以自聊,奈何奈何?
前書推借,眞是不虞。高明何爲而發此?愚陋何故而得此?誠驚惑慚愧,不知所以爲謝也。但德器深厚,關門獨善之諭,非惟不敢當,亦不能無憾於相悉之義。高明試思之,此漢果是中有所畜而外爲簡默底人物耶?「莫把金鍼度與人」,世或有爲此者否乎?不敏不敢爾不敢爾。
數段未了公案,適此遇便壯急,未及推說附稟,容竢後便耶?朞註筭法,本爲蒙學不知縱橫者設,恐不必寓目也。近爲一家人所持去,早晩必欲一覽,亦何敢終匿耶?《心經》疑義數條,竝竢後錄呈計耳。南寺之約,固所願也。但私故似相値,此可慮耳。
與李景文別紙
編輯「心無限量」之說,程子蓋以理言之,理卽心之所以爲體者也。理外無物,則心外無物,可推而見,不審盛論指歸本如此否?「會之爲一」亦在此矣,所謂「腔子外是滿腔子底物事」,恐亦此意。初看極令人不快活,近就理上看,稍覺怡然。然言理,不可不言氣,要之氣亦恐無異,不知是否?
「心無出入」,恐又是一義。蓋其感非逐物而出,其寂非從外而入,只是神明不測,酬應萬變,而未嘗不自在於一箇腔子裏。范氏女所識得及程門所自爲說,恐皆此意思,如何如何?此與高明之見,其深淺大小,不啻懸截,想不滿一笑。幸更賜開誨,千萬千萬。
戒愼恐懼是統體工夫,貫始終兼動靜,謹獨是其中一事,專在幾動處。鄙意竊謂謹獨所以屬動處,其意不在謹字而在獨字。以此準之,但曰「戒懼」,則是兼動靜工夫,著不睹不聞字,則是靜工夫。戒懼一節本兼動靜說,而亦可以言靜者以此。若強以意除卻動一邊而只取靜一邊,與謹獨爲對,恐非據經釋義之例,如何如何?索居固陋,苦無長進意思,一向守前見,伏乞哀其迷而痛加開誨焉。
《敬義齋記》「貫一」之義,鄙說以一爲心固未安,盛論通首尾爲說,亦恐容有商量。蓋三處「然後」字,各是發明一義。讀《中庸》,然後得持敬之本;讀《大學》,然後得明義之端,觀二者之功交相爲用,有合乎太極之論,然後知天下之理無不貫乎一。今以爲「《易》、《庸》、《學》、《太極論》作者非一手,立言各一義,而其理則貫通只一理」,竊恐於上下文勢,偶失契勘。
但自家亦終不知所以爲說,今又翻轉得一說。持敬、明義,各是一段工夫,而一動、一靜,交相爲用,其理貫通爲一。因此而天下之理,無不貫乎一者,可以推知。如是言之,不審是否?但所謂「一」者,固不必求之於所貫之外,而亦當知一之未嘗不爲骨子於其中。今但曰「貫通只一理」雲爾,則亦恐未穩,如何?
南軒所謂「程子敎人以敬卽周子主靜之意」,前此不曾致疑。以下段引程子所謂「涵養之意」及朱子答書所謂「未接物時,有敬以主乎中」者觀之,其意或可通否?學甫雲「濂溪自註『無欲』二字,可見其意」,亦覺有味。然自家見得終不分明,因書示破幸甚。
學甫相對兩日,僅看得《延平答問》一過,不能子細講聞,甚恨甚恨。渠見處愈覺精透。頃被權景晦相訪,略得其議論,亦自卓然。鄕黨往往有此輩,或爲傾否之漸耶?可喜可喜。南寺之約,此數旬內,恐無迎接之暇,竢此間委報如何?
與李景文別紙
編輯主敬卽主靜之意一條,日間偶見《天命之謂性章》附註中,朱子所謂「平日莊敬涵養之功至,而無人慾之私以亂之,則其未發也,鏡明水止」云云一段,似與南軒說爲互相發明處。學甫所云「當以無欲二字觀之」者,愈覺有味,未知如何?但南軒於朱子以靜爲本之說,旣疑其有溺於虛無之弊,以爲不若以敬爲本,而今其所自爲說,乃反合敬靜爲一,豈因朱子答書有契於「敬之所施,有先有後」之旨而云然耶?示破幸甚。
「理氣無限量」之說,頃蒙學甫錄示尊札,渠又自有書來。竊觀兩家所論,義理具足。
但愚陋有一說,若就從頭至尾處論之,氣固亦無限量,若就中間許多頭面觀之,畢竟有分數不足處。蓋直看而有消息、盈虛、淳漓、盛衰之不同,橫看而有淸濁、偏正、大小、厚薄之不同,其時分地頭,不啻千萬。夫所謂「無限量」者,自古及今,自彼至此,上下四方,渾然爲一,廓然無間,然後其義方盡。若其中不能無斷續時節,不能無區別界限,則不害其爲有限量,如何如何?曾已略及於學甫,而未承盛誨,玆又附稟。
答李景文
編輯日昨從東坡,伏承辱覆長牋及別紙批誨,百回披玩,感暢無已。至寒正酷,不審尊府調候若侍餘動靜復何如?心氣之患,每書及之,愛慕之忱,不勝悶然。然賢者必不害心疾,想是菖苓可治者,切願日親刀圭,早拔根蔕,千萬千萬。
樂行堇保,惟是胷裏磈磊,融化不得,此由平日全沒功力,乍遇拂亂處,無可受用者故耳。正自愍然,不知所處,今得君子藥石之敎矣。日夕佩服,爲按伏罪過之大令章,幸甚幸甚。所愧責勉過重,非區區分量所敢承當耳。
縷縷撝謙之諭,益見有若無、實若虛之盛意。然此事本無窮盡,從古聖賢未嘗有自足之心。今雖自我輩觀之,已是峻絶巍卓,自家心內,何遽以爲我已能是哉?
自道之言,固無足異。但以儕類有所恃而不恐期之於無似,而以導率指麾之地位,乃欲憑依抵賴於此,來諭所謂「於己則抑之,使墜於地;於人則揚之,使上於天」者,得無明於人而暗於己乎?身在百尺樓上,援千仞汚泥中一跛癃漢,而致之庭除之間,其勤苦亦甚矣。猶且不憚而樂爲之,至於人見己之在樓上而目之以樓上人,則輒咈然而怒,所謂「人己一致」者,果如是乎?
鄙書所稱「道味」等字,曾見前輩往復書牘,不嫌用此。彼前輩自後人視之,固巍乎其高矣,當時相際接之道,豈欲加之以尊大之題目哉?實以此道無精粗淺深之可言。「精義入神」、「明德新民」,固是這箇物事;「灑掃應對」、「射御書數」,亦只是這箇物事,上而孔、孟、程、朱之所存,固是這箇物事;下而讀其書講其說者之所求,亦只是這箇物事,雖其體段有大小,地位有高下,其門路境界,初非二也。況如高明者一意用力於此事,非一日,其所味之者,必不在他而在此也,則稱之曰「道味」,有甚不相稱之嫌?有甚不敢當之義?
「丈席」二字以《曲禮》本文觀之,特言講說之際,所以設席者如此雲爾。世俗截取用之於師長先生,固非本義。然仍襲已久,作一通行之號,從學齋諸賢言之,高明安得辭是號耶?
至若「敎育成就之」雲,又就見成功效眞實處言,卻非丈席字只擧名目之比也。如尊門諸先輩及學甫諸人,其見識步驟至於如彼者,雖才質之美有過人者,拆其所以薰染而點化之者,有不可誣,高明雖欲讓而不居,其奈塗諸鄕黨耳目何?此皆於義無害,於事無傷,而來書辯詰太過。
至譏之以語夸而情露,令人悚汗不已。薄俗嘵嘵,誠有不可知者,或萬分之一,緣此有累於尙絅闇然之德者,自此當咋指不敢復爾,以無自陷於違彥聖之惡也。大抵徒相謙讓,徒相贊歎,實無益於切偲之義而終歸於閒漫酬酢而已。自今彼此俱掃去此等話頭,惟以難疑答問爲事,誠愚者之幸也。
《心經質疑考誤》、《四七新編》竝承領。但目疾近又形見,未得一閱,雖一閱過眼,輒成沃焦土。切欲倩人謄出,爲從容珍玩之地,而苦乏紙地,姑未果焉,幸容許數月仍留如何?南行挾去,亦無傷否?
《考誤》訂辨之責,高明恐不可辭,及此家食靜閒之日,成先師之遺意,慰後學之餘憾,豈不爲大幸耶?《新編》得失醇疵,淺陋何敢與議?想已有商量評隲者,而恨未承其緖餘耳。前所錄稟辭不別白,無論其當理與否,卽旨意所歸,暗昧而莫之見,追思愧赧。玆敢因而申之,錄在別幅。願乞卒賜開誨,使此孤陋,不至於終迷,千萬千萬。
別紙
編輯「心無限量」、「腔子外是甚底」、「心無出入」。
編輯伏承盛誨,宏博纖悉。其於此心之體,殆可謂無所蔽而盡其量者,三復爽然,胷中爲之開豁,乃知自家本來窠窟褊迫狹小,不但爲坐井觀天之陋而已,良可愧汗。其一二未及領會處,且當熟玩潛思,以待其節次覺悟,而但鈍滯之甚,未可以時月望其知見之長,不如隨卽破疑,以取目前之快也。
盛誨所謂「本然之體,徹顯微合人己,貫上下通古今,語其大則無外,語其遠則莫之禦」者,固然矣。然高明之意,果以爲四海九州之內,千歲之前百世之後,皆爲吾一人之心乎?不然而以爲方寸之間,虛靈洞徹,萬理咸具,此其所以爲大,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其所以爲遠,則亦愚者前日所稟之說也。
所謂「無內外可分,無方體可言,初不可以軀殼而限之,故卽此滿腔子者便是無限量無邊際」云云者固然矣。然高明之意,果以爲吾一箇心,自腔子裏至腔子外天地萬物之間,一直相連漫漫然,作一團物事乎?不然而以爲吾一箇心,固自在腔子裏,而其所具生生之理,盎然與天地萬物相貫通雲爾,則亦愚者前日所稟之說也。
至於所謂「心體至大,初無限量。凡酬酢萬變,無不爲其度內,不可以出入言」者,正區區管窺之所合,而亦未知盛意所主之如何。盛意果以爲在內者亦吾心,在外者亦吾心,天地之間,無非吾心,是不可以出入言之乎?不然而以爲只此方寸之間,凡天下之物,無不爲其度內,此所以無出入雲爾,則愚者亦不敢外此而爲說矣。
惟其無出入也,故孟子「出入」二字,當以操舍之義看。一念提撕,心便在此,是則所謂「操則存」,而入字之義,當以此看。纔涉昏放,忽不知心之所在,是則所謂「舍則亡」,而出字之義,當以此看。然前日鄙說乃言其無出入之意,非所以解出入之義,而來敎乃以不見操舍之意駁之,令人不能無不盡人言之歎耳。
大抵鄙意竊以爲天地人物之道,只是理與氣合而已,而理與氣合,則便有通靈神妙之意,是則所謂「心」者也。在天地則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是也,而爲生物之主;在人則《大學》所謂「明德」是也,而爲應事之本。
是以有所謂「天地之心」者,有所謂「人之心」者。然心之所以得名,實就人身上稟得以後言者。故程子曰「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又曰「主於身爲心」,張子亦曰:「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夫萬物之生,莫不得此理氣以爲之心,而惟人也,其氣最秀,其性最貴,故其所以爲心者,有非禽獸蠢動之物所可比擬。以言乎其體,則天下之理,無所不具;以言乎其用,則天下之故,無所不通。盛貯於軀殼之內,升降於方寸之間而天地之大,萬物之夥,千萬古之遠,無不爲其度內,是則所謂「心外無物」者也,是則所謂「無限量無遠近」者也,是則所謂「廓然無中外之限」者也。
夫如是也,故卽此軀殼之內、方寸之間,而其度量之大,可以見矣,何嘗以六合八荒莽莽蕩蕩之地,便作吾一心體段而謂之大哉?誠如是也,吾坐此而應千里外事,非方寸中之心應之也,乃心之一頭本在千里外卽其地而應之也,天下寧有是理耶?設有是理,大則大矣,不可謂神妙也。
夫謂心爲神妙者,乃以其在我軀殼之內、方寸之中,而其體至大,其用至廣,萬事萬物,無不管攝故云爾,若果布在天下,隨所處而酬應,亦不足貴矣。
至若所謂「心無出入」者,蓋有二說焉。有形之物卽有出入之可言,而心之爲物,本無形體,曠然而虛,洞然而明,其酬酢萬變,非出而應之也;其自動而靜,非從外而入也。比如鏡在於此而物來便照,是物旣過,鏡固自在,是則所謂「無出入」者也。
夫四海至廣也,千萬里至遠也,而其所以自在而應之者,何也?實以其大無外,天下之物,無有出於其度外者。比如房中人處置房中事,整頓房中物,是則所謂「其大無外,故無出入」者也。夫無形故大,大故無出入,此二說卻是一串說也。
至若所謂「腔子外是滿腔子底物事」者,須從統體上看,方有下落。蓋天地生物之心,融融洩洩,流動充滿,而人物之生,莫不得是心以爲其心,在人則所謂「惻隱之心」者也。
天地人物,雖有大小彼此之別,而其一箇生生之理,固無二致,故自天地之心至人物之心,皆可謂惻隱之心。在此惻隱之心卽在彼惻隱之心,在彼惻隱之心卽在此惻隱之心,如所謂「魚在水中,其外面水便是肚裏水,鱖魚肚裏水與鯉魚肚裏水,只一般」者也。故鄙意竊以爲此所謂「惻隱之心」,乃以統體而言,非謂腔子外皆吾惻隱之心也。
程子曰:「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朱子解之曰:「天地生物之心是仁,人之稟賦,接得此天地之心,方能有生,故惻隱之心在人,亦爲生道。」又曰「上面『心生道』,全然做天底不得。蓋理只是一箇渾然底,人與天地,混合無間」,又曰:「『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是心』乃屬天地,未屬我在,至下面則方是我底,故曰『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朱子說止此〉
此蓋一以統體言之,一以分殊處言之,以統體言之,則所謂「腔子外是滿腔子底物事」者也,以分殊處言之,則腔子外自是腔子外,滿腔子自是滿腔子。所謂「一人之心卽天地之心」,所謂「充滿天地之間,安有出入之處?」等說,恐亦就統體上說者也。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者,蓋從統體上,見得此理本自渾然貫通,無內外物我之分,故擧斯心加諸彼,一視而同仁耳。
蓋通天下只是一理一氣,而人之一心乃其緫腦處,合天下之氣而𤁒聚其精英,統天下之理而森具乎其中。內外彼此,血脈相貫,故凡天下事物,纔相撞觸,便卽相感而通四方八面,無所障礙,以此而求此心全體大用,亦足矣。
從古聖賢言心處,固非一端。然其大意,皆不過就此一身內,指出虛靈知覺之體用而已。彼以五臟血肉之心,便謂應萬事妙萬物之心者,固陋矣。至於徒見其所以大者而遂以爲軀殼之外、天地之間皆吾心也,則不幾於釋氏之和虛空沙界爲己身乎?而他人食飽,吾可以無餒矣。故區區寡見,只欲謹守聖賢所嘗說端的處,雖不免固滯狹隘之病,而亦不害爲度分知量之一道耶。
若來敎所謂「語其體則爲主宰,總腦於一身,語其用則貫事物而通天地」以下數句,義理卓然,深得聖賢心學之宗旨,謹當服膺勿失,終身誦之,以無負開示之至意。然所謂「貫而通」者,亦非從此至彼而貫而通之也,此亦在所商量者。如何如何?
戒懼、謹獨。
編輯戒懼是全體工夫,愼獨是全體中一事,此意前已略陳。來敎與鄙說,其詳略疏密,雖㢠然相絶,大意固無異同。但「戒懼本兼動靜,而卻可以言靜」此一節,終未曉然。
蓋鄙意以爲君子戒懼之工,無時不然,無處不然,自所睹所聞處至不睹不聞處,無非此事。戒懼於所睹所聞處則是動時工夫,戒懼於不睹不聞處則是靜時工夫,戒懼所以爲兼動靜工夫以此。以無時不然者而觀之,則爲兼動靜;就不睹不聞處而言之,則屬靜一邊,戒懼所以本兼動靜,而卻可以言靜者以此。是故就此二句上,混圇觀之,則只是無時無處,不用戒懼之意,而析而觀之,則方其戒懼於不睹不聞之時,正是靜處工夫。《章句》所謂「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其意亦然。
將此三句通同觀之,則所謂「無時不然,無處不然」之意,而只就「不見聞」三字觀之,則是靜時也。子思本文固如此,朱子《章句》亦如此,不是當時專言靜而後來強名之曰「兼動靜」,亦不是當時不言靜而後來添卻靜。只是子思已自言無時不戒懼之意,而又發得「不睹不聞」字,故不得不依此說耳。
來敎曰「隨其所指,用各不同,初不以睹聞字之有無而異其用也」,審如是則子思初未嘗提及靜處,而只是後來,嫌於謹獨之無對,強以意刪去動一邊,粧出靜一邊於白地上來,作配耦也。
來敎引朱子所謂「戒懼是靜工夫,戒懼是涵養於未發之前」云云者以證之,恐有不然者。朱子此說,分明是包卻「不睹不聞」字而雲爾,不然則安得以兼動靜之戒懼,偏屬於靜而無與於已發之後耶?此特措辭之際,擧其大槩而略其文耳。一處有曰「不睹不聞之時,是喜怒哀樂未發處」,此其正說處也。
來敎又引答胡季隨書,以明其雖著「不睹不聞」字,而不害爲兼動靜之意,此尤未可曉者。子思之意,以爲君子不但戒懼於所睹所聞之處,雖不睹不聞之處,亦必戒懼雲爾,則固是兼動靜,愚何嘗曰「戒愼恐懼之下,著『不睹不聞』字,則不是兼動靜」云云?而今乃曰「雖著不睹不聞字,亦不害爲兼動靜」,或於前日鄙說,偶失勘破耶?
蓋戒愼不睹,恐懼不聞,自是無時無處,不存戒懼之意,而以著「不睹不聞」字,故亦可以屬靜。此意似直截無可疑,而以高明之見,終不以爲然。當是鄙說謬悠,而迷不自覺,幸終敎之。
高明又謂鄙說有一節分合之病。夫本兼動靜說而卻又屬之靜一邊,則不得不分合。高明亦云「專言則兼動靜,對愼獨則屬靜工夫」,則或兼動靜,或偏屬靜,是亦不免於分合矣,得無近於同浴而譏裸裎耶?
《敬義齋記》「貫乎一」。
編輯因此識彼、推往知來之意甚善,鄙意亦只如此。蓋觀夫敬義交用,有合乎太極之論,而推以知天下之理無不貫一。前日鄙說自如此,未嘗以爲只將敬義二字,玩樂以終身雲爾,更取看前書,則可見也。
來敎所謂「見解到脫灑處,工夫到極至處」二句,說得亦好,但「將有所得」四字,恐錯引。蓋曾子於此理之用,已精察力行,而但未知其體之一,故《集註》用此四字。今旣曰「知天下之理無不貫乎一」,則是乃曾子「唯」以後事,而其可謂將有所得乎?旣已觸處洞然,而反下一等,爲將有所得底地位,則不知洞然者何事?將有所得者又何事?此恐爲名言之疵,可釐改否?
「合敬靜爲一。」
編輯此條所論,通透精密,足見有實得處。前日承問,不曾爛熟思量,率爾供對,近稍依俙窺見一斑,而猶未知所以爲說。今讀來敎,令人爽然。
凡此所云,實無豪髮心得,與擧子臨券擸掇何異?況湊合爲說,必多醜差?且往往較短絜長,有訟塲氣象,尤極慙懼。
高明嘗譏之以深厚不發露,今卻大發露;嘗譏之以關門獨善,今卻鋪攤放門外,可謂矯枉之過矣。況其所發露者,初非厚積中流出,所鋪攤者,又非好箇飯耶?惟願逐一批示,以開迷滯焉。
答李景文
編輯日昨從臨河,伏承本月十四日辱覆書,感暢無已。前書所敎,義理纖悉,揆以鄙見,亦不甚相遠也。不敏本一鈍根措大,旣不能善聽人說話,又於文字上多錯看,誠有如來敎所駁者。首尾疑晦,皆此兩箇病痛爲之祟,然非愚妄發,何以得統體分開八字打開之敎哉?
大抵萬物,同出一原。吾一箇軀殼,雖若與天地萬物相限隔,然此理此氣,本渾然無間,有不可以內外彼此言者,所謂「一人之心卽天地之心」,所謂「腔子外是滿腔子底物事」者此也。竊恐來敎所謂「統體說」者,當以此看得,若從吾身稟受以後言,則天地自是天地,萬物自是萬物,吾身自是吾身,斷不可以腔子外莽莽蕩蕩之地,便作吾一人之心。來敎所謂「分開說」者,當以此看得,然吾一箇心,又自周徧普博,天下之物,無有出於其度外者,所謂「無內外無遠近」者,卽此腔子裏而可以見矣,初不待推到統體上而後,方可言此理也。
竊詳盛意,本自如此,區區管見,亦只如此。特以鈍滯之甚,不能深究夫盛論旨歸之所在,前後枉費多少辭說。今而後,乃知從初把弄,實不出高明範圍之外,而迷不自覺,遂認以爲自家所辨出爾。
夫義理天下公共底物事,不必得爲在己而失爲在人。苟使這箇物事發揮昭著於天地之間,則越人之言卽楚人之言,又豈有彼此物我之分哉?
鄙說謬妄,固甚可愧,而旣得高明闡發如此,令人充然如自我得之者,何幸之大也?別紙各條一二言句,間有未盡相契者,然大體旣合,亦何足雲?
遠役臨發,心不得二用,不暇逐一更稟。還鄕未卜遲速,承誨杳然,臨書忡悵。歲暮,自愛崇深。
答李景文別紙論《朱書講錄刊補箚疑》
編輯第四卷《答劉子澄書》「監南嶽廟」。
《譜》「先生戊寅,差監南嶽廟,壬午祠滿,復請得祠,癸未除武學博士」,註雲「至乾道乙酉」,恐誤當改。
《年譜》「乙酉四月,差監南嶽廟」,蓋戊寅始差嶽廟,壬午祠滿,復請得祠,乙酉又差嶽廟,則其曰「自戊寅至乙酉,連差」雲者恐不甚誤。但中間有癸未武學之除,所以「至」字、「連」字少礙眼,妄意「連差」改作「三差」自無妨,如何?
第九卷《答林擇之書》「太山頂上」。
道體無窮,太山與頂上,皆道體中物,而堯、舜事業卽太山之比也。今以頂上喩道體,太山喩事業,則是道體、事業,各是二物相對。且曰「太山頂上,不屬太山」,今曰「事業,不屬道體」,恐不成義理,如何?○太虛喩道體,點雲喩事業,點雲卽太虛中一物,豈可謂點雲外有太虛耶?
盛錄曰「太山與頂上,皆道體中物」,泛言之則可如此說。本書之意,旣以彼喩此,則且當就其說說來,恐不必滾合爲一,如何?
且道器、理事,於不可分中,亦有不得不分者。況事業是人所做出來者,與器事懸空說者又不同,與道體相對爲說,何至大害?但程、朱本意,果以頂上喩道體與否則誠不敢知,盛錄所疑,可謂見之精矣。
「常放敎到極險處,方與一斡轉後,方見天理人慾判然」,註「到義理極幽深處」云云。
嘗聞之先人曰「放敎到極險處,如答梁惠王沼上之問,告齊宣王好樂之說及好勇好貨好色等處,或謂『賢者而樂此』,或謂『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或謂『古聖人亦好之』,此等處皆是放敎到極險處,所謂『險』卽危險之義也。方其爲此說也,理欲未判,若使言止於此而便已,則徇此以往,其不爲縱欲喪邦之歸者鮮矣。正是極危險處,而纔如此說,便更說與民同樂、推以及人之道則天理人慾,方判然可見。此卽所謂『一斡轉』云云者也」,今按註說,恐當商量。
第十卷《答游誠之書》「非稍有知」云云,答林、吳兩書,皆言先涵養後致知之意,與此交進互資之說,意指不同,恐不當援證也。
此恐非援證也,欲學者參看,以盡其義耳。蓋稍有所知,然後致涵養之功,是答林、吳兩書之所不及,而所謂「稍有所知」,亦不可便謂《大學》格致之功。須將三書參看方盡,如何?
《答廖子晦書》「不忘二字是活句」。
竊意志勇之士,常有慷慨激厲之志,雖死而不悔,此便是人心不死處,此「不忘」二字,所以爲活句。今曰「隨所處,不忘此志」云云,似非本意,如何?
註中死法活法等字及盛錄所謂「人心不死」云云之語,恐皆言之太深。蓋「不忘」二字,見得志士勇士,常有激仰慷慨,不恤死生之意。故此數句中,此二字爲活句雲耳。只如此看,未知如何?
第十一卷《答呂子約書》「無向背彼此」。
本註云云,竊詳本意,似謂:此三句之意「其爲氣也,配夫道義而行之勇決,若無此氣則不能配道義而體有所餒」云云,氣爲主而爲向爲此,道義爲客而爲背爲彼。今子約雲「氣本配道義,無道義則氣便餒」云云,語意重複,無向背彼此之殊也。若依本註,則「連排三句,〈止〉煩冗」云云,皆無下落,如何?
「連排三句」本註下說恐是,但以其爲氣也爲中句則似未盡,恐當以配義與道當之。妄意以爲上旣說「以直養而無害」,下又說「是集義所生」,若以配義與道,又作道義來配此氣之意,則上中下三句只是一意,所謂「無向背彼此之勢,重複而繁冗」者也。本註所謂「道義血氣二者,合爲一物,無向背彼此」雲者,固可疑,而盛錄解三句,從本註上說則亦與本書文勢不合更詳之。
第十二卷《答黃子耕書》「打成一片」,竊意探討修治之實,使表裏該貫,則心理相涵,內外融通,所得於探討者,與本原之地做成一段,無間隔離絶之患也。混成一塊,完固無縫罅,似非本意,如何?
淺見亦敢致疑註說,妄以爲本書之意,謂於經史中玩味探討,使其表裏精粗貫通浹洽,則本原之地,衆理融會,亦無表裏精粗之間矣。私自看得如此,而不敢自信,今觀盛論,所謂「心理相涵,內外融通,所得於探討者,與本原之地做成一段,無間隔離絶之患」云云者,精密活絡,無復可議。始悟淺見之謬而姑此追錄,以備斤敎。
答李景文
編輯昨從外還,伏承辱書,辭旨勤縟,哀感無已。就伏審寒沍,孝履支安,慰仰尤極。樂行,老人衰毀,逢寒倍劇,賤疾視官,今幾自分爲廢物。蓋當初只是爛弦結眵耳,變成內障,咫尺間不分人面目,所諭讀書玩賾之工斷置,不復措意久矣。閉睫兀坐,日無所事,應接凡百,亦心目不相副,以此方寸益憒憒,操存撿省,尤何可論?於今乃信人生小小志願,亦無不有命存焉爾。中夜悼歎,恐遂不復見錄於收敎之末也,奈何奈何?
如哀座天賦人功,竝至而相發,見其進而不見其退,終亦何所不至耶?顧猶欿然如不足,面命書敎,每有撝謙之意,正古人所謂「吾輩當奈何?」者,益令人拊心自憐也。
先牘蒙投寄,竢得寫手移錄畢,謹當還呈。至於推稱高明語,此自亡者衷臆所出,遺孤固不敢任意刪去,其在高明自處之道,亦恐犯前賢到處有礙之戒,如何如何?
前日辨誨及謬詢諸條,久宜仰復以取正,而目疾如此,迄未能也。今又忙遽,未及倩人,容竢後便耳。
與李景文己巳
編輯新春已殷,聲問一切阻閡,戀德懷風,靡日不勤。時氣不佳,人鮮不病,不審僉孝履何如?感時之痛,出於人心之自然,以不肖尙有不能自抑者,賢者不匱之思,尤當何以堪居也?
前日喪禮批誨及謬詢數條,緣目疾久苦,迄未稟復。近竊伏念樂行喪期且盡,如有合更改者,亟宜趁此數月,圖所以取正。如高明固非俯須於愚昧者,然練祥在邇,凡於變除之節,正當講正之日而末由耳。承其緖餘,惟有書疏可以因緣仰問,玆敢略記所見聞,別紙錄稟。若蒙早晩回敎,何感幸如之?而方在哀遑不寧中,亦何敢必冀耶?
別紙
編輯問:出主納主,主人自爲,或執事行之。
虞、祔、祥、禫,皆祝出納主,而朔望、俗節無祝,故妄意依祠堂參禮,主人自爲之,或無不可。承敎以有執事則使爲之,無則自爲之,此似順便。且更思之,常時祭祀,皆主人出納主,喪祭則祝爲之者,似有意義。朔望、俗節,雖與虞、祔、祥、禫有間,旣在喪中則有執事,而主人必自爲之者,尤似失之,如何?
問:上食,亦出主於座。
錦陽家禮,上食亦出主,後來所聞與所示頗不同。然禮自葬前束帛,已於朝夕奠及上食,奉出於座。今俗少行之者,然旣有明文,依行恐無不可。樂行初不曾細撿,只以意朝夕則啓櫝而已,朔望等殷奠時,方出主,至今不能改正,恐亦未免斑駁,如何?
問:朔望奠,値俗節。
一日之內,再行薦獻,近煩瀆,朝設奠儀,兼薦時食而仍寓時節之感,此意甚好,亦可見精義之一端也。樂行偶亦如此行之,卻於宛轉精微處,有所不察爾。但俗節行事,人家或不拘時之早晏,早時設奠於殯宮,日晩行事於祖廟,恐於神道人情,有所未安。故使之一時具饌祠堂及殯筵,皆於朝前行之,亦出徑行,未知是否?
問:頭巾,澣洗或別製。
練前澣濯,固有生熟不同之嫌。鄙所云云,乃據自家見著練巾而言耳。但灰濯則亦似過,只用水攪灑,以去垢澤,恐無大害否?別製新巾,世俗固多有之,未知得失果如何?
頭巾本爲禿者而設,則不禿者不巾,蓋古之道也。其有無輕重與冠絰等自別,別製以易汚敝,似不足深論。然後世用之與冠殆不異,任意別製,恐不可以已乎?
問:朝夕不拜,通葬前後。
謹按問者之意,以在屍柩之前爲言,則朱子答之,似亦以葬前言之,而禮葬後竝無展拜之文,恐又當以常侍之說爲準。然小祥後止朝夕哭而又無展拜之節,則朝夕都無事,以拜代哭,似無大害。此溪門所已許,故鄙家見行如此,幸示其可否。
問:小祥正服亦變。
後世只練中衣,蓋從賈疏之說也。然古禮旣有「父母喪,功衰云云」之文,疏家所謂「正服不變」,未知何據?今雖正服不敝,從古禮受功衰,似無不可。況敝甚不可支三年,則尤不可已者?蓋古者葬後祥後變除之節,冠絰衰裳本無異同,不應獨變冠絰而不變衰裳,如何如何?
不肖頃於小祥,正緣衰裳偶多壞裂處,不得已用稍細布改之。但不能從橫渠「用練」之說,蓋以受服圖式於冠則曰以練,於衰裳則止雲以卒哭後冠,而不雲用練故耳。沙溪所論有此意,故依而行之。今承辱問,不敢不以實對,但布縷升數,古今絶異,倉卒貿用,無以入式,是爲媿歎。
問:喪中出入,卽日而歸者,瞻哭或再拜。
平時於尊長,經宿則拜,今於几筵,恐亦當用此禮。卽日而歸者,只瞻哭似得,如何?
問:小祥後上食哭。
漸殺之節,在朝夕奠哭,而上食則近世禮家許令終三年行之,無始終減殺之節。旣不罷上食,則所謂「有事几筵,不可不哭」者,實有從厚之意。先人嘗於前後喪,皆從此說,不肖今亦不敢不遵行。
問:衆主人代拜弔客。
《禮》所謂「庶子不受弔」,蓋指大夫之喪。且鄭註以庶子爲妾子則與今所謂「衆主人」者不同。主人有故不受弔,則衆主人居長者,恐不得不代拜,如何?
問:異姓之戚及朋友遭喪,當問者?
自大賢已有弔送不可廢之說,況以書相慰與往弔又別,似無大害?世俗皆行之,正朱子所謂「禮從宜」者,如何如何?
用己辭處,近見人多用「衰麻在身,末由奔慰」等語,恐只得如此耳。但起頭己名下,以「頓首」字,易「稽顙」字似得。蓋稽顙是哀痛自我之意,恐不當施之於慰人也。如何?
問:葬前忌祭。
朱子曰「忌祭者,喪之餘祭,似無嫌」,今且據此略設,使輕服者,一獻無祝而行之,未知如何?
但世俗或祭於異居兄弟之家,此恐未安。朱子曰「正寢已設几筵,卽無祭處,亦可暫停」,以此推之,若有祭處,則當祭無疑。蓋後世几筵未必設於正寢,而祭祀亦或行於廳事,不可謂無祭處而行於他家也。尋常所疑,敢此附稟。
與李景文
編輯前月再承辱書,迄稽謝儀,悚歉深矣。日月流邁,奄廹小祥,伏惟孝心純至,哀痛何以堪居?比日風䨪,頗失氣候,不審號慕中氣力何如?里閭安淨,不妨行事否?春時窘束,吾黨通患,利儀何以辦備?憂戀之至,敢犯不助不問之戒耳。
樂行竄逬畏約,所以奉几筵、養老人者,益無模樣,哀霣悶迫種種如何?移徙之計,非專出於求田,實有擇仁之意。蓋樂土芳鄰,竝有而兩得,無如此比。曾對李學甫郞,當相語者此也,但計拙事急,不啻無麪之餺飥,恐畢竟歸於譫妄而已。然使此身果有分於仁者之里,雖不能亟圖,終亦當得之,姑無以食言斷其罪如何?凶矜之身,此等說話殊近豪華,且於大孝號絶之夕,煩縷及此,尤極未當,而辱敎不敢不復,可寬容之否?
屛翁奄棄承學,不肖先契又自別,公私之痛,如何可勝?衰麻在身,末由趨慰於變除之日,顧念分誼,不任悲恨。
季氏兄網巾,果何歸宿?以此迷昧,乃蒙下問,慙悚不知所對。見今當已造成,論之不緊,然願聞講定之緖餘,玆敢追煩。
蓋白布固爲未當,騣網雖是世俗通行之制,而亦不若黲布之與緇笠相稱,所示似得當矣。但世俗騣網者多而黲巾者少,則得無有不知者之疑耶?周時所謂「纚」、漢時所謂「幓頭」卽後世網巾之類。其變凶之吉也,必有所以處之者,而不能考據可歎。
答李景文別紙
編輯四時祭日,家廟几筵,無子弟可以一時分薦,則用朱子說行之,固無所不可。但家廟行事之際,冠服當如何?墨衰之制,有不可考,自先輩已言之。沙溪有直領孝巾布帶之說,果無害否?此須有講定,幸回敎之。
斬衰受服用布帶,經無此文,特疏家以意推之如此,今欲用之,不但駭俗,亦恐未必其得聖人制禮之意。
蓋《記》所謂「去麻服葛,葛帶三重」,安知不竝指絞帶而言耶?愚意世俗用葛絞帶,未必因葛絰而謬襲也。夫旣曰「去麻服葛」,則凡初用麻者,皆似當變之以葛,斬衰之首絰、要絰、絞帶,齊衰以下之要首絰是也。首絰雖葛,不三重,獨帶三重,故「服葛」之下,單擧「帶」字。要絰與絞帶皆帶也,何以知其專指要絰而不兼絞帶乎?
絰有上下體之異,而經以一絰字兼言之。要絰絞帶同名爲帶,則獨不可以一帶字兼之乎?記禮者於變除衣冠之節詳矣,何獨於絞帶,略而不言耶?若果如疏說,當用布帶,則此大節也,尤豈有不言之理耶?但記者通斬齊而言,故於卒哭只曰「葛帶」,於練只曰「葛要絰」,而不明言絞帶,以致後人之惑耳。
聖人制服,於斬齊之別,如絰麻布縷之類則以一物別其色貌升數而已,至於絞帶及冠之纓武則其別甚嚴,殆無異於杖,以葛代麻則可也,而其絞則恐不可易也。何得以公士衆臣之布帶,擬之於恩義至重之地乎?此淺見所嘗未曉,今因來敎漫及之,僭妄甚矣。然迷滯之臆,因此得通則亦幸也。
三重之制,旣有明文,恐不必疑難。不肖昨年練時,依而用之,而未及仰質,今承示如此,庶免妄作之悔矣。
祥後祔廟,禮文之外,不敢別有變通,謹已依行朔望祠堂參禮,是先人所嘗行之者。故今於朔望,普同設饌,不奉出新主,其所設不過蔬果數器,雖貧約,亦可勉行。
但禫前哭泣,緣此遂廢,益覺有愧於寧戚之訓也。若孝子之哀未盡者,於堊室中哀至則哭,似無不可,不必論有事無事,而如不肖自小祥後無時之哭,已不能如禮,禫前門內之哭,尤何可論?頑忍似此,宜其不死而生也。
几筵仍安故處,或入廟而朔望出主二事,世俗多有如此者,未知果有所據否?寡見固陋,不能博考,何敢質言其得失耶?
答李景文
編輯間者闊焉,第有瞻仰而已。不意手札見墜,誨諭勤縟,驚倒感戢,不容言謝。就伏審觱發,孝履支福,區區慰幸,又非尋常比也。縷縷見敎,深中末學役文之病,直指本源下工之方,使人欽歎慕悅,不能自已。然欲以是爲不肖詔之,則非其宜也。
彼時一二妄發,特不得已於仰復下問而輾轉說去,不自知止,有若眞用心於節文度數之間者。顧其日用動作,猖狓粗悖,無一彷彿於口之所出、筆之所錄,是雖使其所言皆是當,且不免倡夫讀禮之譏。況其謬戾固陋之甚,往往陷於悖經行怪之科,時一追思,已自慙悔,承諭,益不勝愧懼。
使高明果矜其愚而勉其不及,則固宜就其所論,嚴責其僭汰之罪、乖謬之失,使不敢復強其所不知而以爲知可也。若率之以關中學者之弊,而欲引而進之於向上工夫,則不惟於不肖爲過分,亦恐非敎人有序之意也,如何如何?然其言則誠至矣,敢不佩服撿省,爲節次受用之地耶?
別紙,不敢更有所復。惟潛玩敎意,竢後奉對,試一稟以觀究竟耳。
與李景文乙亥
編輯比歲闊焉,對吏之行亦晩始聞知,中間道途傳說,頗令人驚惋。近得浩歸聲息,欣濯不容言。窮寒加雪,不審撼頓之餘,道履何如?一念瞻仰,何嘗須臾已耶?
樂行喪慽憂患中,身無數日閑,心無暫時靜,口不讀一字,耳不聞一好話,而牛馬齒,忽且五十矣,其終爲君子之棄。已矣,奈何奈何?
答李景文庚辰
編輯年來闊焉若相忘,忽蒙辱惠書問,驚倒捧玩,感喜交集。第以憂患淟汨,輒失偵便,稽謝至此,愧悚何極?
卽玆新春尙寒,不審動止何如?樂行昨年値無限不好運氣,從母之喪,從弟之死,先後薦仍。葬埋纔畢,又以親癠,倉皇危迫者三朔。見今尙未平復,寧有一分餘力,可及於他耶?無事時,亦全廢文字間事久矣。年來益無可論者,承諭爲一赧然。區區所願欲,惟隨分從事於懲窒、遷改之功,使平日所聞於父兄師友之間者,不至全然放棄,而以時用四體之力於耕稼樵採之務,使老母免於饑寒,不爲宗族隣里憂耳。然日夕之間,此心放失時,居十之七八,而無嚴師益友乘其隙以警策之,又不能親近書冊,以澆灌而培壅之,以此明滅無常,往復頻煩,添一苦惱境界,時一憮然自歎耳。
休文兄撤寓還奠雲,竊想湛洽之餘,益有朝夕對討之樂,何由一仄跡門牆,掇拾其糟粕也?臨紙忡悵。
濯以弟倖免他苦,所業不至如劣兄輩荒廢之甚。然終有索居之害,常勸其負笈就正於有道之門,而親老家貧,不能辦得,爲渠介然耳。
答李景文
編輯歲暮懷仰中,伏承僉惠書,所以慰藉勉諭之者,甚勤且厚,驚倒感戢,不容言謝。就審寒沍僉動止超勝,方將盍簪山房,有講討之樂,欣聳之極,不覺神往。
無似離索多年,悔尤山積,自分爲先輩君子之棄久矣。乃蒙尙置齒數中,辱令仄跡於講席之末,此正區區洗滌拂拭之會,敢不竭蹷承命?而窮居將老,百事窘束,無以擺脫,固不能自望於與同終始,暫進卽退,以謝收錄之盛意,亦私分所不容已,而家無牛馬,村隣適値多事,又無借乘之路,方悚蹙,不知所以處之。差觀數日事勢,如有可以自力者,竊欲偸一二日隙,圖所以免終始坐違之罪,此又果能如計否?
濯以緬制未盡,似不敢出。叔文聞有往赴之意,鄙行若成,或可同之耶。
與李景文別紙
編輯批敎謹悉。鄙陋所稟諸條,姑以一貢愚見,以備去取耳,不必更煩往復。
惟「愛之之理」一條是從前積疑所在處。來諭欲令竢面論以盡曲折,而不佞言語澁訥,奉對未必能盡布其所以致疑者,玆敢先以文字略陳之。
蓋本書首尾皆是「愛之理,天然自有,無待於外」之意,而獨此數句乃謂「無天地萬物,則此理有虧欠」,上下自相矛盾,此鄙陋所以疑之者也。
「便是」二字,意與「只是」同,蓋無他之謂也,而旋又以爲「必待天地萬物,然後無虧欠」者,何也?果使必待天地萬物而無虧欠也,則其下卻曰「此理本甚約,今便將天地萬物夾雜說,卻鶻突了」雲者,何也?
其引孔子答子貢之問及「復見天地之心」之說,濂溪「與自家意思一般」之說三段,其意皆與「無萬物,有虧欠」雲者相背,又何也?
不獨此書爲然,凡與南軒論仁諸書及答胡廣仲書及仁說等諸說中,皆無此意。又《語類》有問「天地萬物,均受此氣,均得此理,無所不當愛」,答曰「此語有病,假使天地間淨盡無一物,只留得這一箇物事,他也自愛」云云,此又何也?
不敏抱此疑晦,今幾十許年,而終不能覺悟,亦嘗質之於所從游諸公,而皆不以爲然。又轉得休文兄答崔君書,其辨此甚詳,而終不能領會,於此可見其鈍滯之甚也。
但來諭曰「『愛之之理便是仁』,此言仁體之眞;『若無天地萬物,此理亦有虧欠』,此言仁體之大」,此則恐有可商量者。聖賢之說,所就而言之者各不同。言仁者,固有言其體之大,如《西銘》所云者。然今朱子方斥當時離愛言仁之失,故直擧愛字,以明仁體之眞,恐未必兼及於其體之大之說也。今以《西銘》爲證,得無犯牽合之戒否?有疑不敢不竝稟,幸乞詳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