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七十九 全唐文 卷五百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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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檀弓》曰:祭禮,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是必禮與敬皆足,而後祭之義行焉。

《周禮》:祭僕視祭祀有司百官之戒具,誅其遠敬者。漢以待御史監祠。《唐開元禮》:凡大祠若干,中祠若干,咸以御史監視,祠官有不如儀者以聞。其刻印移書,則曰監祭使。寶應中,尤異其禮,更號祠祭使,俄復其初。又制,凡供祠之吏,雖當齋戒,得以決罰,由是禮與敬無足者。

聖人之於祭祀,非必要神之也,蓋亦附之教焉。事於天地,示有尊也,不肅則無以教敬;事於宗廟,示廣孝也,不肅則無以教愛;事於有功烈者,示報德也,不肅則無以勸善。凡肅之道,自法制始,奉法守制,由御史出者也。故將有事焉,則祠部上其日,吏部上其官,奉制書以來告,然後頒於有司,以百事。太常修其禮,光祿合其物,百工之役,先一日咸至於祠而考閱焉。御史會公卿有司執簡而臨之,故其粢盛牲牢酒醴菜果之饌,必實於庖廚;鍾鼓笙竽琴瑟戛擊之樂,簨虡綴兆之數,必具於庭內;樽彝罍洗俎豆醆斝之器,必潔於壇堂之上。奉奠之士,讚禮之童,樂工舞師洎執殳而衛者,咸引數(「引數」一作「列若」)其實,設棰樸於堂下,以修官刑,而群吏莫敢不備物,羅奏牘於幾上以嚴天憲,而眾官莫敢不盡誠。而祭之日,先升立於西階之上,以待卒事。其禮之周旋,樂之節奏,必周知之,退而視其燔燎瘞埋,終之以敬也。居常則飭四方祀貢之物,以時登於王府。服器之修具,祠宇之繕理,牛羊毛滌之節,三宮禦廩之實,畢備而聽命焉。

舊以監察御史之長居是職,貞元十九年十二月,御史多缺,予班在三人之下,進而領焉。明年,中山劉禹錫始復舊制。由禮與敬以臨其人,而官事益理,制令有不宜於時者,必復於上,革而正之。於是始為記,求簿書,得為是職者若干人書焉。

周人置虞癢於四郊,以養國老,教胄子。《祭統》曰:天子設四學。蓋其制也。《易傳·太初篇》曰:天子旦入東學,晝入南學,夕入西學,暮入北學。蔡邕引之,以定明堂之位焉。《大戴禮·保傅篇》曰:帝入東學以貴仁,入南學以貴信,入西學以貴德,入北學以貴爵。賈生述之,以明太了之教焉。故曰為大教之宮,而四學具焉。參明堂之政,原大教之極,其建置之道宏也。

後魏大和中,立學於四門,置助教二十人,隋氏始隸於國子,而降置五人。皇朝始合於太學,又省至三人。員位彌簡,其官尤難,非儒之通者不列也。四門學之制,掌國之上士、中士、下士凡三等,侯、伯、子、男凡四等。其子孫之為胄子者,及庶士、庶人之子為俊士者,使執其業而居其次,就師儒之官而考正焉。助教之職,佐博士以掌鼓篋檟楚之政令,分其人而教育之,其有通經力學者,必於歲之杪,升於禮部,聽簡試焉。課生徒之進退,必酌於中道,非博雅莊敬之流,固不得臨於是,故有去而升於朝者。賀秘書由是為博士,歸散騎由是為左拾遺。舊制以拾遺為八品清官,故必以名實者居於其位。

貞元中,王化既成,經籍少間,有司命太學之官,頗以為易。專名譽、好文章者,鹹恥為學官。至是,河東柳立始以前進士求署茲職,天水武儒衡、閩中歐陽詹又繼之。是歲,為四門助教凡三人,皆文士,京師以為異。餘與立同祖於方輿公,與武公(「武公」一作「武君」)同升於禮部,與歐陽生同誌於文。四門助教署未嚐紀前人名氏,餘故為之記,而由夫三子者始。

《殷頌》曰:「邦畿千里。」周制,千里之內曰甸服。《穀梁》謂之寰內諸侯,為王內臣,其制甚重。今京兆尹理京師部二十有三縣,幅員之廣,其猶古也。縣吏之長曰令,曰丞。丞之位,正八品下,蓋丞述六職以輔其令也。秦、漢有丞相,今(一作令)尚書有左右丞,御史有中丞,至於九卿之列,亦皆有丞,下以達天下之縣。政有大小,其旨同也。

武功為甸內大縣,案其圖,古後稷封有斄之地。秦作四十一縣,斄、美陽、武功各異,至是合焉。蓋嚐為稷州,已而復縣。其土疆沃美高厚,有丘陵墳衍之大;其植物豐暢茂遂,有秠霍菽之宜。其人善樹藝,其俗有禮讓,宜乎其《大雅》之遺烈焉。

貞元十五年某日,改邑於南裏,既成新城,凡官署舊記,壁壞文逸,而未克繼之者。後三年,而潁川陳南仲居是官,邑人宜之,號為簡靖,因其族子存持地圖以來謁餘為記。夫以武功疆理之大,人徒之多,而陳生以簡靖輔其理,斯固難矣。漢高帝嚐詔天下,凡以戰得首爵,七大夫公乘以上,令丞與抗禮,故為吏益難。今天子崇武念功,與漢初相類,分禁旅以守縣道,武功為多。陳生為丞於是,而又職盜賊。其為理無敗事,吾庸可以度哉!為之記雲。

貞元十八年五月某日,新作食堂於縣內之右,始會食也。自兵興以來,西郊捍戎縣為軍壘二十有六年,群吏鹹寓於外。兵去邑荒,棟宇傾圮,又十有九年,不克以居。由是縣之聯事,離散而不屬,凡其官僚,罕或覿見。及是,主簿某病之。於是且掌工役之任,俾復其邑居。廩庫既成,學校既修,取其餘材,以構斯堂。其上棟自南而北者,二十有二尺。周阿峻嚴,列楹齊同,其飾之文質,階之高下,視邑之大小與群吏之品秩,不陋不盈。高山在前,流水在下,可以俯仰,可以宴樂。堂既成,得羨財,可以為食本,月權其贏,羞膳以充。乃合群吏於茲新堂,升降坐起,以班先後,始正位秩之敘;禮儀笑語,講議往復,始會政事之要;筵席肅莊,籩豆靜嘉,燔炮烹任,益以酒醴,始獲僚友之樂。

卒事而退,舉欣欣焉,曰:「惟禮食之來古也,今京師百官,鹹有斯制。甸服亦王之內邑,且官有聯屬,則直統會以齊之也。向之離而今之合,其得失也遠甚。我是以肅焉而在,衎焉而和,群疑以亡,嘉言以彰,旨乎其在此堂也。不惟其馨香醉飽之謂,某之力也夫!宜伐石以誌,使是道也不替於後。」乃列其事來告,使餘書之。

古者,交政於四方謂之使。今之制,受命臨戎,職無所統屬者,亦謂之使。凡使之號,蓋專焉而行其道者也。開元以來,其制愈重,故取御史之名而加焉。至於今若干年,其兼中丞者若干人。其使絕域,統兵戎,案州部,專貨食,而柔遠人,固王略,齊風俗,和關石,大者戡復於內,拓定於外,皆得以壯其威,張其聲,其用遠矣。假是名以蒞厥職,而尊嚴若是,況乎總憲度於朝端,樹風聲於天下,其所以翼於君、正於人者,尤可以知也。武公以厚德在位,甚宜其官。視其署,有記諸使中丞者而多闕漏,於是求其故於詔制,而又質於史氏,增益備具,遂命其屬書之。且曰:由其號而觀其實,後之居於斯者,有以敬於事。

凡萬國之會,四夷之來,天下之道途畢出於邦畿之內。奉貢輸賦,修職於王都者,入於近關,則皆重足錯轂,以聽有司之命。徵令賜予,布政於下國者,出於甸服,而後案行成列,以就諸侯之館。故館驛之制,於千里之內尤重。

自萬年至於渭南,其驛六,其蔽曰華州,其關曰潼關。自華而北界於櫟陽,其驛六,其蔽曰同州,其關曰蒲津。自灞而南至於藍田,其驛六,其蔽曰商州,其關口武關。自長安至於好盩厔,其驛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關曰華陽。自武功而西至於好畤,其驛三,其蔽曰鳳翔府,其關曰隴關。自謂而北至於華原,其驛九,其蔽日坊州。自咸陽而西至於奉天,其驛六,其蔽日邠州。由四海之內,總而合之,以至於關;由關之內,束而會之,以至於王都。華人夷人往復而授館者,旁午而至,傳吏奉符而閱其數,縣吏執牘而書其物。告至告去之役,不絕於道;寓望迎勞之禮,無曠於日。而春秋朝陵之邑,皆有傳館。其飲飲餼饋,鹹出於豐給;繕完築復,必歸於整頓。列其田租,布其貨利,權其入而用其積,於是有出納奇贏之數,勾會考校之政。

大曆十四年,始命御史為之使,俾考其成,以質於尚書。季月之晦,必合其簿書,以視其等列,而校其信宿,必稱其制。有不當者,反之於官。屍其事者有勞焉,則復於天子而優升之。勞大者增其官、其次者降其調之數,又其次猶異其考績。官有不職,則以告而罪之,故月受俸二萬幹太府。史五人,承符者二人,皆有食焉。

先是假廢官之印而用之,貞元十九年,南陽韓泰告於上,始鑄使印而正其名。然其嗣當斯職,未嚐有記之者。追而求之,蓋數歲而往則失之矣。今餘為之記,遂以韓氏為首。且曰修其職,故首之也。

唐制,嶺南為五府,府部州以十數。其大小之戎,號令之用,則聽於節度使焉。其外大海多蠻夷,由流求、訶陵,西抵大夏、康居,環水而國以百數,則統於押蕃舶使焉。內之幅員萬里,以執秩拱稽,時聽教命;外之羈屬數萬里,以譯言贄寶,歲帥貢職。合二使之重,以治於廣州,故賓軍之事,宜無與校大。且賓有牲牢饔餼,嘉樂好禮,以同遠合疏;軍有犒饋宴饗,勞旋勤歸,以群力一心。於是治也,閈閎階序,不可與他邦類,必厚棟大梁,夷庭高門,然後可以上充於揖讓,下周於步武。

今御史大夫扶風公廉廣州,且專二使,增德以來遠人,申威以修戎政。大饗宴合樂,從其豐盈。先是為堂於治城西北陬,其位,公北向,賓眾南向,奏部伎於其西,視泉池子其東。隅奧庳仄,庭廡下陋,日未及晡,則赫炎當目,汗眩更起,而禮莫克終。故凡大宴饗、大賓旅,則寓於外壘,儀型不稱。公於是始斥其制,為堂南面,橫八楹,縱十楹,饗宴之位,化為東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觀以遊目,偶亭以展聲,彌望極顧,莫究其往。泉池之舊,增浚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問工焉取,則師輿是供;問役焉取,則蠻隸是征;問材焉取,則隙字是遷。或益其闕,伐山浮海,農賈拱手,張目視具。

乃十月甲子克成,公命饗於新堂。幢牙茸纛,金節析羽,旆旗鴆隧,鹹飾於下。鼓以鼖晉,金以鐸鐃。公與監軍使肅上賓,延群僚,將校士吏,鹹次於位。卉裳罽衣,胡夷蜑蠻,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鉶鼎體節,燔炮胾炙,羽鱗狸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齊,均飫於卒士。興王之舞,服夷之伎,楔擊吹鼓之音,飛騰幻怪之容,寰觀於遠還邇。禮成樂遍,以敘而賀,且曰:「是邦臨護之大,五人合之,非是堂之制不可以備物,非公之德不可以容眾。曠於往初,肇自今茲,太和有人,以觀遠方,古之戎政,其曷用加此!」

華元,名大夫也,殺羊而禦者不及;霍去病,良將軍也,餘肉而士有饑色。猶克稱能,以垂到今。矧茲具美,其道不廢,願勒於金石,以水示後祀。遂相與來告,且乞辭。某讓不獲,乃刻於茲石。

凡諸侯述職之禮,必有棟宇建於京師。朝覲為修容之地,會計為交政之所。其在周典,則皆邑以具湯沐;其在漢制,則皆邸以奉朝請。唐興因之,則皆院以備進奏,政以之成,禮於是具,由舊章也。

皇帝宅位十一載,悼邊氓之未乂,惡凶虜之猶阻,博求群臣,以朗寧三張公為能。俾其建節剖符;守股肱之郡,統爪牙之職,董制三軍,撫柔萬人。乃新斯院,宏我舊制。高其閈閎,壯其門閭,以奉王制,以修古典,至敬也;以尊朝覲,以率貢職,至忠也。執忠與敬,臣道畢矣。公嚐鳴珮執玉,展禮天朝。又嚐伐叛獲醜,獻功魏闕。其餘歸時事,修常職,賓屬受辭而來使,旅賁奉章而上謁。稽疑於大宰,質政於有司,下及奔走之臣,傳遞之役,川流環運,以達教令。大凡展采於中都,率由是焉。放領斯院者,必獲曆閶闔,登太清,仰萬乘之威,而通內外之事。王宮九關而不間,轅門十舍而如近,斯乃軍府之要樞,邠寧之能政也。

惟公瑞明而厚,溫裕而肅,宏略特出,大志高邁。施德下邑,而黎人鹹懷;設險西陲,而戎虜伏息。茂功溢於太常,盛烈動於人聽,則斯院之設,乃他政之末者也。讚公於他政之末,故詞不周德;稱公於天子之都,故禮不稱位,斯古道也。貞元十二年十月六日,河東柳宗元為記。

御史大夫嚴公牧於梁五年,嗣天子舉周漢進律增秩之典,以親諸侯。謂公有功德理行,就加禮部尚書。是年四月,使中謁者來錫公命。賓僚吏屬,將校卒士,黧老童孺,填溢公門,舞躍歡呼,願建碑紀德,垂億萬祀。公固不許,退而相與怨諮,遑遑如不飲食。於是西鄙之人,密以公刊山導江之事,願刻岩石。曰:

惟梁之西,其蔽曰某山,其守曰興州。興州之西為戎居,歲備亭障,實以精卒。以道之險隘,兵困於食,守用不固。公患之曰:「吾嚐為興州,凡其土人之故,吾能知之。自長舉北至於青泥山,又西抵於成州,過栗亭川,逾寶井堡,崖穀峻隘,十里百折,負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窮冬雨雪,深泥積水,相輔為害。顛踣騰借,血流棧道。糗糧芻槁,填穀委山。馬牛群畜,相借物故。餫夫畢力,守卒延頸,嗷嗷之聲,其可哀也。若是者,綿三百里而餘。自長舉之西,可以導江而下,二百里而至,昔之人莫得知也。吾受命於君而育斯人,其可已乎?」乃出軍府之幣,以備器用,即山僦功。由是轉巨石,仆大木,焚以炎火,沃以食醯,摧其堅剛,化為灰燼。畚鍤之下,易甚朽壞,乃辟乃墾,乃宣乃理。隨山之曲直以休人力,順地之高下以殺湍悍。厥功既成,鹹如其素。於是決去壅土,疏導江濤,萬夫呼抃,莫不如誌。雷騰雲奔,百里一瞬,既會既遠,淡為安流。烝徒謳歌,枕臥而至,戍人無虞,專力待寇。

惟我公之功,疇可侔也!而無以酬德,致其大願,又不可得命。矧公之始來,屬當惡歲,府庾甚虛,器備甚殫,饑謹昏劄,死徙充路。賴公節用愛人,克安而生,老窮有養,幼乳以遂,不問不使,鹹得其誌。公命鼓鑄,庫有利兵;公命屯田,師有餘糧;選徒以遂,有眾孔武;平刑議獄,有眾不黷;增石為防,膏我稻粱;歲無凶災,家有積倉;傳館是飾,旅忘其歸;杠梁以成,人不履危。若是者,皆以戎隙帥士而為之,不出四方之力,而百役已就。且我西鄙之職官,故不能具舉。惟公和恆直方,廉毅信讓,敦尚儒學,抑損貴位,率忠與仁,以厚其誠。其有可以安利於人者,行之堅勇,不俟終日,其興功濟物,如此其大也。

昔之為國者,惟水事為重。故有障大澤,勤其官而受封國者矣。西門遺利,史起興歎。白圭壑鄰,孟子不與。公能夷險體勞,以惠萬代,其功烈尤章章焉不可蓋也。是用假辭謁工,勒而存之,用永憲於後祀。

賢者之興,而愚者之廢,廢而復之為是,循而習之為非。恆人猶且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是類以從於政,其事可少哉?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吝且誣。桂之中嶺而邑者曰全義,衛公城之,南越以平。盧遵為全義,視其城塞北門,鑿他雉以出,問之。其門人曰:「餘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故塞之。』或曰:『以賓族之多,有懼竭其餼饋者,欲回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吝且誣歟?賢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餘其復之。」 詢於群吏,吏葉厥謀;上於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歡舞里閭。居者思止其家,行者樂出其途。由道廢邪,用賢棄愚,推以革物,直民之蘇。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為之記雲。

宏農公刺潭三年,因東泉為池,環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坻島渚洲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縈之若玦焉。池之勝,於是為最。公曰:「是非離世樂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賓客之選者譙國戴氏曰簡,為堂而居之。堂成而勝益奇,望之若連艫縻艦,與波上下。就之顛倒萬物,遼廓眇忽。樹之松柏杉櫧,被之菱榮芙渠,鬱然而陰,粲然而榮。凡觀望浮遊之美,專於戴氏矣。

戴氏嚐以文行累為連率所賓禮,貢之澤宮,而忘不願仕。與人交,取其退讓,受諸侯之寵,不以自大,其離世歟?好孔氏書,旁及《莊》《文》,莫不總統。以至虛為極,得受益之道,其樂道歟?賢者之舉也必以類。當宏農公之選而專茲地之勝,豈易而得哉!地雖勝,得人焉而居之,則山若增而高,水若辟而廣,堂不待飾而已奐矣。戴氏以泉池為宅居,以雲物為朋徒,攄幽發粹,日與之娛,則行宜益高,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讚者也。既碩其內,又揚於時,吾懼其離世之誌不果矣。

君子謂宏農公刺潭得其政,為東地得其勝,授之得其人,豈非動而時中者歟?於戴氏堂也,見公之德,不可以不記。

大凡以觀遊名於代者,不過視於一方,其或傍達左右,則以為特異。至若不騖遠,不陵危,環山洄江,四出如一,誇奇競秀,鹹不相讓,遍行天下者,唯是得之。

桂州多靈山,發地峭堅,林立四野。署之左曰灕水,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嶠南之山川,達於海上,於是畢出,而古今莫能知。元和十二年,御史中丞裴公來蒞茲邦,都督二十七州諸軍州事。盜遁奸革,德惠敷施,期年政成,而富且庶。當天子平淮夷,定河朔,告於諸侯,公既施慶於下,乃合僚吏,登茲以嬉。觀望悠長,悼前之遺。於是厚貨居氓,移於閑壤,伐惡木,刜奧草,前指後畫,心舒目行。忽然若飄浮上騰,以臨雲氣,萬山西向,重江東隘,聯嵐含輝,旋視具宜,常所未睹,倏然互見,以為飛舞奔走,與遊者偕來。乃經工化(一作庀)材,考極相方。南為燕亭,延宇垂阿,步簷更衣,周若一舍。北有崇軒,以臨千里。左浮飛閣,右列間館。比舟為梁,與波升降。苞漓山,含龍宮,昔之所大,蓄在亭內。日出扶桑,雲飛蒼梧,海霞島霧,來助遊物。其隙則抗月檻於回溪,出風榭於篁中。晝極其美,又益以夜。列星下布,穎氣回合,邃然萬變,若與安期、羨門接於物外。則凡名觀遊於天下者,有不屈伏退讓以推高是亭者乎?

既成以宴,歡極而賀。咸曰:昔之遺勝概者,必於深山窮穀,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後得以為己功,未有直治城,挾闤闠,車輿步騎,朝過夕視,訖千百年,莫或異顧,一旦得之,選出於他邦,雖博物辯口,莫能舉其上者。然則人之心目,其果有遼絕特殊而不可至者耶?蓋非桂山之靈,不足以瑰觀;非是洲之曠,不足以極視;非公之鑒,不能以獨得。噫!造物者之設是久矣,而盡之於今,餘其可以無籍乎!

冬十月,作新亭於馬退山之陽。因高丘之阻以麵勢,無欂櫨節梲之華。不斫椽,不剪茨,不列牆,以白雲為藩籬,碧山為屏風,昭其儉也。

是山崒然起於莽蒼之中,馳奔雲矗,亙數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諸山來朝,勢若星拱,蒼翠詭狀,綺綰繡錯。蓋天鍾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然以壤接荒服,俗參夷徼,周王之馬跡不至,謝公之屐齒不及,岩徑蕭條,登探者以為歎。

歲在辛卯,我仲兄以方牧之命,試於是邦。夫其德及故信孚,信孚故人和,人和故政多暇。由是嚐徘徊此山,以寄勝概。乃壁乃塗,作我攸宇,於是不崇朝而木工告成。每風止雨收,煙霞澄鮮,輒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於是手揮絲桐,目送還雲,西山爽氣,在我襟袖,以極萬類,攬不盈掌。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於空山矣。是亭也,僻介閩嶺,佳境罕到,不書所作,使盛跡鬱湮,是貽林間之愧。故誌之。

將為穹谷峭岩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淩絕峰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

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於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遊,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他,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奇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纖餘。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遊。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於譙門之外(一作內)

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或讚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一作屋漏)以為二千石楷法。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來蒞永州。間日,登城北墉,臨於荒野叢翳之隙,見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勝。步自西門,以求其墟。伐竹披奧,欹側以入。綿穀跨溪,皆大石林立,渙若奔雲,錯若置棋,怒若虎鬥,企若鳥厲。抉其穴則鼻口相呀,搜其根則蹄股交峙,環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到刳辟朽壤,剪焚榛穢,決溝澮,導伏流,散為疏林,洄為清池。寥廓泓渟,若造物者始判清濁,效奇於茲地,非人力也。乃立遊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鬥絕,沉於淵源,莫究其極。自下而望,則合乎攢巒,與山無窮。

明日,州邑耋老,雜然而至,曰:「吾儕生是州,藝是野,眉厖齒鯢,未嚐知此。豈天墜地出,設茲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歟?」既賀而請名。公曰:「是石之數,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萬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豈專狀物而已哉!公嚐六為二千石,既盈其數。然而有道之士,成恨公之嘉績未洽於人。敢頌休聲,祝於明神。漢之三公,秩號萬石,我公之德,宜受茲錫。漢有純臣,惟萬石君。我公之化,始於閨門。道合於古,祐之自天。野夫獻辭,公壽萬年。」

宗元嚐以箋奏隸尚書,敢專筆削,以附零陵故事。時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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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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