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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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七)
兵非脆也,穀非殫也,而戰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戰論》焉。
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珠璣苟無,豈不活身;四支苟去,吾不知其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儉風渾,淫巧不生,樸毅堅強,果於戰耕。名城堅壘,𡿃〈音頁。〉嶭〈五結切。〉相貫;高山大河,盤互交鎖。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天下無河北則不可,河北既虜,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卒〈蔟忽反。〉然夷狄驚四邊,摩封疆,出表裏,吾何以禦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台、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是六郡之師,嚴飾護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為,則沿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經數千里,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天下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嚇呼膻臊,徹於帝居,周秦單師,不能排闢,於是盡鏟吳、越、荊楚之饒,以啖戍兵,是天下四支財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徵徭不常,無以膏齊民,無以接四夷。禮樂刑政,不暇脩治,品式條章,不能備具。是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為安乎?
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閣大臣,偷處榮逸,為家治具,戰士離落,兵甲鈍弊,車馬刓弱,而未嘗為之簡帖整飾,天下雜然盜發,則疾敺疾戰。此宿敗之師也,何為而不北乎!是不蒐練之過者,其敗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築壘未乾,公囊已虛。此不責實科食之過,其敗二也。夫戰輒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外死,勤於戎矣。此賞厚之過,其敗三也。夫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迴視刀鋸,菜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夫大將將兵,柄不得專,恩臣詰責,第來揮之,至如堂然將陣,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佯,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
元和時,天子急太平,嚴約以律下,常團兵數十萬以誅蔡,天下乾耗,四歲然後能取,此蓋五敗不去也。長慶初,盜據子孫,悉來走命,是內地無事,天子寬禁厚恩,與人休息。未幾而燕、趙甚亂,引師起將,五敗益甚,登壇注意之臣,死竄且不暇,復焉能加威於反虜哉。今者誠欲調持干戈,酒掃垢汗,以為萬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為也。
古之政有不善,士傳言,庶人謗。發是論者,亦且將書於謗木,傳於士大夫,非偶言而已。
往年兩河盜起,屠囚大臣,劫戮二千石,國家不議誅洗,束兵自守,反條大曆、貞元故事,而行姑息之政,是使逆輩益橫,〈去聲。〉終倡患禍,故作《守論》焉。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鉞鈍,含引混貸,煦育逆孽,而殆為故常。而執事大人,曾不歷算周思,以為宿謀,方且嵬岸抑揚,自以為廣大繁昌莫己若也。嗚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頓顛傾而後為之支計乎?且天下幾里,列郡幾所,而自河已北,蟠城數百,金堅蔓織,角奔為寇,伺吾人之憔悴,天時之不利,則將與其朋伍,羅絡郡國,將駭亂吾民於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壯,不圖擒取,而乃偷處恬逸,第第相付,以為後世子孫背脅疽根,此復何也?
今之議者咸曰:「夫倔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以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為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待之,貸以法故,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緣采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倡,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不然,周秦之郊,幾為犯獵哉。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
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呂公善相人,言女呂后當大貴,宜以配季。季後為天子,呂后復稱制天下,王呂氏子弟,悉以大國。隋文帝相工來和輩數人,亦言當為帝者,後篡竊果得之。誠相法之不謬矣。呂氏自稱制通為後凡二十餘年間,隋文自篡至滅凡三十六年間,男女族屬,殺滅殆盡。當秦末,呂氏大族也,周末,楊氏為八柱國,公侯相襲久矣,一旦以一女子一男子偷竊位號,不三二十年間,壯老嬰兒,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為呂氏之福邪,為禍邪?一男子為楊氏之禍邪,為福邪?得一時之貴,滅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當曰此必為呂氏、楊氏之禍,乃可為善相人矣。今斷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為,況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余讀荀卿《非相》,因感呂氏、楊氏,知卿為大儒矣。
井廢輒不塞,於古無所據。今之州府廳事有井,廢不塞;居第在堂上有井,廢亦不塞,或匣而護之,或橫木以土覆之,至有歲久木朽,陷人以至於死,世俗終不塞之,不知出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雖列在五祀,在都邑中物之小者也。若盤庚五遷其都,社稷宗廟,尚毀其舊,而獨井豈不塞邪!古者井田,九頃八家,環而居之,一夫食一頃,中一頃樹蔬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齊民而重泄地氣。以小喻大,人身有瘡,不醫即死,木有瘡,久不封即亦死。地有千萬瘡,於地何如哉?古者八家共一井,今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於四五井,十倍多於古。地氣漏泄,則所產脆薄,人生於地內,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渾剛堅一,寧不由地氣洩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安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時,天子許抽常所上賦錫宴,其刺史及州吏必廓其地為大宇,以張其事。黃州當是地,有古井不塞,故為文投而實以土。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惡,楊子言人性善惡混。曰喜、曰哀、曰懼、曰惡、曰欲、曰愛、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於性也。夫七情中,愛、怒二者,生而能自。是二者性之根,惡之端也。乳兒見乳,必拏求,不得即啼,是愛與怒與兒俱生也,夫豈知其五者焉。既壯,而五者隨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或薄,至於愛、怒,曾不須臾與乳兒相離,而至於壯也。君子之性,愛怒淡然,不出於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愛拘於禮,有怒懼於法也。世有禮法,其有踰者,不敢恣其情;世無禮法,亦隨而熾焉。至於小人,雖有禮法,而不能制,愛則求之,求之不得即怒,怒則亂。故曰愛、怒者,性之本,惡之端,與乳兒俱生,相隨而至於壯也。凡言性情之善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生人已來,如二君子者凡有幾人?不可引以為喻。丹朱、商均為堯、舜子,夫生於堯、舜之世,被其化,皆為善人,況生於其室,親為父子,蒸不能潤,灼不能熱,是其惡與堯、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豈可引以為喻。人之品類,可與上下者眾,可與上下之性,愛怒居多。愛、怒者,惡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惡,比於二子,荀得多矣。
荀文若為操畫策取兗州,比之高、光不棄關中、河內;官渡不令還許,比楚、漢成臯。凡為籌計比擬,無不以帝王許之,海內付之。事就功畢,欲邀名於漢代,委身之道,可以為忠乎?世皆曰曹、馬。且東漢崩裂紛披,都遷主播,天下大亂,操起兵東都,提獻帝於徒步困餓之中,南征北伐,僅三十年,始定三分之業。司馬懿安完之代,竊發肘下,奪偷權柄,殘虐狡譎,豈可與操比哉。若使操不殺伏後,不誅孔融,不囚楊彪,從容於揖讓之間,雖慙於三代,天下非操而誰可以得之者?紂殺一比干,武王斷首燒屍,而滅其國。桓、靈四十年間,殺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以壇墠父天拜郊乎?假使當時無操,獻帝復能正其國乎?假使操不挾獻帝以令天下,英雄能與操爭乎?若使無操,復何人為蒼生請命乎?教盜穴牆發櫃,多得金玉,已復不與同挈,得不為盜乎?何況非盜也。文若之死,宜然耶。
〈國家大事,牧不當言,言之實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於山東,胤於天下,不得山東,兵不可死。山東之地,禹畫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離為幽州,為并州,程其水土,與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鷙多材力,重許可,能辛苦。自魏、晉已下,胤浮羨淫,工機纖雜,意態百出,俗益蕩蔽,人益脆弱。唯山東敦五種,本兵矢,他不能蕩而自若也。復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冀州,以其恃強不循理,冀其必破弱,雖已破弱,冀其復強大也。并州,力足以併吞也。幽州,幽陰慘殺也。故聖人因其風俗,以為之名。
黃帝時,蚩尤為兵階,〈阪泉在今嬀川縣。〉自後帝王,多居其地,豈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齊霸,不一世,晉大,常傭役諸侯。至秦萃銳三晉,經六世乃能得韓,遂折天下脊,復得趙,因拾取諸國。秦末韓信聯齊有之,故蒯通知漢、楚輕重在信。光武始於上谷,成於鄗。魏武舉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晉亂胡作,至宋武號為英雄,得蜀得關中,盡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其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窺胡。至於高齊荒蕩,宇文取得,隋文因以滅陳,五百年間,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敵也,是宋不得山東,隋得山東,故隋為王,宋為霸。由此言之,山東,王者不得,不可為王;霸者不得,不可為霸;猾賊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國家天寶末,燕盜徐起,出入成臯、函、潼間,若涉無人地,郭、李輩常以兵五十萬,不能過鄴。自爾一百餘城,天下力盡,不得尺寸,人望之若迴鶻、吐蕃,義無有敢窺者。國家因之畦河脩障戍,塞其街蹊,齊、魯、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以裏拓表,以表撐裏,混澒迴轉,顛倒橫斜,未嘗五年間不戰,生人日頓委,四夷日猖熾,天子因之幸陝、幸漢中,焦焦然七十餘年矣,嗚呼!運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樂,自卑冗中拔取將相,凡十三年,乃能盡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順適,唯山東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豈天使生人未至於帖泰耶?豈其人謀未至耶?何其艱哉,何其艱哉!
今日天子聖明,超出古昔,志於理平。若欲悉使生人無事,其要在於去兵,不得山東,兵不可去,是兵殺人無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當貞元時,山東有燕、趙、魏叛,河南有齊、蔡叛,梁、徐、陳、汝、白馬津、盟津、襄、鄧、安、黃、壽春皆戍厚兵,凡此十餘所,纔足自護治所,實不輟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勢弛,熟視不軌者,無可奈何。階此蜀亦叛,吳亦叛,其他未叛者,皆迎時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間,得蜀得吳,得蔡得齊,凡收郡縣二百餘城,所未能得,唯山東百城耳。土地人戶,財物甲兵,校之往年,豈不綽綽乎?亦足自以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條章,果自治乎?賢才奸惡,搜選置捨,果自治乎?障戍鎮守,干戈車馬,果自治乎?井閭阡陌,倉廩財賦,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虜為虐,環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復有天下陰為之助,則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
中策莫如取魏。魏於山東最重,於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東,以其能遮趙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趙,固不可越趙以取燕,是燕、趙常取重於魏,魏常操燕、趙之性命也。故魏在山東最重。黎陽距白馬津三十里,新鄉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陽、新卿並屬衛州。〉陴壘相望,朝駕暮戰,是二津虜能潰一,則馳入成臯不數日間,故魏於河南間亦最重。今者願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誅蔡誅齊,頓之五年,無山東憂者,以能得魏也。〈田弘正來降。〉昨日誅滄,頓之三年,無山東憂者,亦以能得魏也。〈史憲誠來降。〉長慶初誅趙,一日五諸侯兵四出潰解,以失魏也。〈田布死。〉昨日誅趙,罷如長慶時,亦以失魏也。〈李聽敗。〉故河南、山東之輕重,常懸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強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為中策。
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兵多粟多,敺人使戰者,便於守;兵少粟少,人不敺自戰者,便於戰。故我常失於戰,虜常困於守。山東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後生所見,言語舉止,無非叛也,以為事理正當如此,沉酣入骨髓,無以為非者。指示順向,詆侵族臠,語曰叛去,酋酋起矣。至於有圍急食盡,餤屍以戰,以此為俗,豈可與決一勝一負哉。自十餘年來,凡三收趙,食盡且下。堯山敗,〈郗尚書。〉趙復振;下博敗,〈杜叔良。〉趙復振;舘陶敗,〈李聽。〉趙復振。故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為浪戰,最下策也。
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衛,將軍總三十員,屬官總一百二十八員,署宇分部,夾峙禁省,厥初歷今,未始替削。然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衛乎。本原事跡,其實天下之大命也。始自貞觀中,既武遂文,內以十六衛畜養戎臣,〈褒公、鄂公之徒,並為諸衛將軍。〉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或有不幸,方二三千里為寇土,數十百萬人為寇兵,蠻夷戎狄,踐踏四作,此時戎臣當提兵居外。至如天下平一,暴勃消削,單車一符,將命四走,莫不信順,此時戎臣當提兵居內。當其居內也,官為將軍,綬有朱紫,章有金銀,千百騎趨奉朝廟,第觀車馬,歌兒舞女,念功賞勞,出於曲賜。所部之兵,散舍諸府,上府不越一千二百人,〈五百七十四府凡有四十萬人。〉三時耕稼,襏〈芳味切。〉襫〈音釋。〉耞〈音加。〉耒,一時治武,騎劍兵矢。裨衛以課,父兄相言,不得業他。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為師,雅亦不可使為亂耳。及其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受命於朝,不見妻子,斧鉞在前,爵賞在後,以首爭首,以力搏力,飄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為師,雅亦無能為叛也。自貞觀至於開元末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聖人所能柄統輕重,制障表裏,聖算神術也。
至於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詔曰:「可。」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強矣,請搏四夷。」詔曰:「可。」於是府兵內鏟,邊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內無一人矣。起遼走蜀,繚絡萬里,事五強寇,〈奚、契丹、吐蕃、雲南、大石國。〉十餘年中,亡百萬人,尾大中乾,成燕偏重。〈去聲。〉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燃,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鈐鍵哉!然為國者不能無也。居外則叛,〈韓、黥、七國,近者祿山、僕固是也。〉居內則篡,〈卓、葬、曹、馬已下是也。〉使外不叛,內不篡,兵不離伍,無自焚之患,將保頸領,無烹狗之諭,古今已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衛乎!
近代已來,於其將也,弊復為甚。人囂曰廷詔命將矣,名出,視之率市兒輩,蓋多賂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貲所能也,絕不識父兄禮義之教,復無慷慨感概之氣。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己,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壹勢便,罔不為寇。其陰泥〈去聲。〉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別舘。或一夫不幸而壽,則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每每兵亂湧溢,齊人乾耗,鄉黨風俗,淫窳衰薄,教化恩澤,壅抑不下,召來災沴,被及牛馬。嗟乎!自愚而知之,人其盡知之乎?
且武者任誅,如天時有秋;文者任治,如天時有春。是天不能倒春秋,是豪傑不能總文武。是此輩受鉞誅暴乎?曰於是乎在。某人行教乎?曰於是乎在。欲禍蠹不作者,未之有也。伏惟文皇帝十六衛之旨,誰復而原,其實天下之大命也,故作《原十六衛》。
天不生夫子於中國,中國當何如?曰不夷狄如也。荀卿祖夫子,李斯師荀卿,一日宰天下,盡誘夫子之徒與書坑而焚之,曰:「徒能亂人,不若刑名獄吏治世之賢也。」彼商鞅者,能耕能戰,能行其法,基秦為強,曰:「彼仁義虱官也,可以置之。」〈置之,言不用也。〉自董仲舒、劉向,皆言司馬遷良史也,而遷以儒分之為九,曰:「博而寡要,勞而無功,不如道家者流也。」自有天地已來,人無有不死者,海上迂怪之士持出言曰:「黃帝鍊丹砂,為黃金以餌之,晝日乘龍上天,誠得其藥,可如黃帝。」以燕昭王之賢,破強齊,幾於霸;秦始皇、漢武帝之雄材,滅六強,擗四夷,盡非凡主也。皆甘其說,耗天下、捐骨肉而不辭,至死而不悟。莫尊於天地,莫嚴於宗廟社稷。梁武帝起為梁國者,以筍脯麫牲為薦祀之禮,曰:「佛之教,牲不可殺。」以天子尊,捨身為其奴,散髮布地,親命其徒踐之。
有天地日月為之主,陰陽鬼神為之佐,夫子巍然統而辯之,復引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為之助,則其徒不為劣,其治不為僻。彼四君二臣,不為無知,一旦不信,背而之他,仍族滅之。儻不生夫子,紛紜冥昧,百家鬬起,是己所是,非己所非,天下隨其時而宗之,誰敢非之。縱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據而為其辭。是楊、墨、駢、慎已降,百家之徒,廟貌而血食,十年一變法,百年一改教,橫斜高下,不知止泊。彼夷狄者,為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若不生夫子,是知其必不夷狄如也。
韓吏部《夫子廟碑》曰:天下通祀,惟社稷與夫子。社稷壇而不屋,取異代為配,未若夫子巍然當座,用王者禮,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至於庶人,親北面而師之。夫子以德,社稷以功,固有次第。因引孟子曰:「生人已來,未有如夫子者也。」自古稱夫子者多矣,稱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稱夫子之尊,莫如韓吏部,故書其碑陰雲。
皇帝召丞相延英便殿講議政事,及於循吏,且稱元和中興之盛,言理人者誰居第一?丞相墀言:「臣嘗守土江西,目睹觀察使韋丹有大功德被於八州,歿四十年,稚老歌思,如丹尚存。」丞相敏中、丞相植皆曰:「臣知丹之為理,所至人思,江西之政,熟於聽聞。」乃命首臣紇干眾上丹之功狀,聯大中三年正月二十日詔書,授史臣尚書司勳員外郎杜牧,曰:「汝為丹序而銘之,以美大其事。」
臣某伏念天寶、建中艱難之餘,根於河北,枝蔓於齊、魯、梁、蔡。闢為章句書生以蜀叛,錡為宗室老以吳叛。其他高下其目,跂而欲飛者,往往皆是。憲宗皇帝高聽古議,廣諫益聖,任賢使能,考校法度,號令未出,威先雷霆。十有四年,擒殛兇狠,方行四海,罔不率伏。當是時,凡五徵兵,解而復合,僅八周歲,天下晏然,不告勞苦,實以守土多循良吏,而丹居第一。周召伯治人於陝西,召穆公有武功於宣王時,仲尼採《甘棠》、《江漢》之詩,絃而歌之,列於《風》、《雅》。班固敍漢宣帝中興名臣,言治人者亦首述黃霸、龔遂,次將相下。今下明詔刻丹治效,令得與元和功臣,彰中興得人之盛,懸於無窮,用古道也。
謹案韋氏自漢丞相賢已降,代有達官,寬有大功於後周,封鄖國公。鄖公曾孫幼平,為岐州參軍;生抱貞,為梓州刺史;生政,為漢州雒縣丞,贈右諫議大夫;雒縣生武陽公。公字文明,以明《五經》登科,授校書郎、咸陽尉,以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佐張獻甫於邠寧府。徵為太子舍人,遷起居郎、檢校吏部員外郎、侍御史、河陽行軍司馬。未行,改駕部員外郎。會新羅國以喪來告,且請立君,拜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章服金紫,弔冊其嗣。新羅再以喪告,不果行,改容州經略使,築州城環十三里。因悉城管內十三州,教種茶麥,多開屯田,黃賊畏服,詔加大中大夫。貞元末,拜河南少尹,連拜檢校秘書監,兼御史中丞、鄭滑行軍司馬,皆未至。拜右諫議大夫。
憲宗即位,劉闢以蜀叛,議者欲行貞元故事,請釋不誅。公再上疏曰:「今不誅闢,則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兩京耳,此外而誰不為叛?」因拜劍南東川節度使、兼御史大夫。時劉闢急攻梓州,公至漢中,表言攻急守堅,不可易帥,高崇文客軍遠鬬,無所資,若與梓州,綴其士心,必能有功。遂召拜晉、慈、隰三州觀察使。
不半歲,元和二年二月,拜洪州觀察使。洪據章江,上控百越,為一都會。屋居以茅竹為俗,人火之餘,烈日久風,竹戛自焚,小至百家,大至蕩空。霖必江溢,燥必火作,水火夾攻,人無固志,傾搖懈怠,不為旬月生產計。公始至任,計口取俸,除去冗事,取公私錢,教人陶瓦,伐山取材,堆疊億計。人能為屋,取官材瓦,免其半賦,徐責其直,自載酒食,以勉其勞。初若艱勤,日成月就,不二周歲,凡為瓦屋萬四千間,樓四千二百間,縣市營廐,名為棟宇,無不創為。派湖入江,節以斗門,以走暴漲。闢開廣衢,南北七里,蕩渫汚壅,築堤三尺,長十二里。堤成明年,江與堤平。鑿六百陂塘,灌田一萬頃,益勸桑薴,機織廣狹,俗所未習,教勸成之。凡三周年,成就生遂,手為目覩,無不如志。
公之為政,去害興利,機決勢去,如孫、吳乘敵,不可當向。輔以經術,仁撫智誘,慈母之心,赤子之欲,求必得之,故人自盡力,所指必就。子產治鄭,未及三年,國人尚謗。黃霸治潁川,前後八年,始曰愈治。考二古人行事,與公相次第,不知如何。元和五年薨,年五十八。其銘曰:
章武皇帝,披攘經營。凡十四年,五大徵兵。
人不告病,肩於太寧。將相是矣,豈無循良。
考第理行,誰高武陽?武陽所至,為人父母。
於洪之功,洞無前古。洪始有居,水火是苦。
二者夾攻,死無處所。曰天所然,不嗟不訴。
武陽始至,材瓦是聚。公錢不足,以俸為助。
能為居宇,貰貸付與。日載酒餚,如撫稚乳。
不督不程,誘以美語。未二周星,創數萬堵。
幾半重樓,如《詩》翬羽。錮以長堤,繚四千步。
明年水平,人始歌舞。災久事鉅,一日除去。
灌田萬頃,益種桑薴。俗所未有,罔不完具。
寂寥千年,誰守滋土?大中聖人,元和是師。
圖讚功勞,武陽豈遺。乃命史臣,刻序碑辭。
寵假武陽,為人慰思。訓勸守吏,勉於為治。
牧字牧之。曾祖某,河西隴右節度使;祖某,司徒、平章事、岐國公,贈太師;考某,駕部員外,累贈禮部尚書。牧進士及第,制策登科,弘文館校書郎,試左武衛兵曹參軍、江西團練巡官,轉監察御史裏行、御史淮南節度掌書記,拜真監察,分司東都。以弟病去官,授宣州團練判官、殿中侍御史、內供奉,遷左補闕、史館修撰,轉膳部、比部員外郎,皆兼史職。出守黃、池、睦三州,遷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轉吏部員外。以弟病,乞守湖州,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誥。周歲,拜中書舍人。
牧平生好讀書,為文亦不由人。曹公曰:「吾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深矣。」因注其書十三篇,乃曰:「上窮天時,下極人事,無以加也,後當有知之者。」
去歲七月十日,在吳興,夢人告曰:「爾當作小行郎。」復問其次,曰:「禮部考功,為小行矣。」言其終典耳。今歲九月十九日歸,夜困,亥初就枕寢,得被勢久,酣而不夢,有人朗告曰:「爾改名畢。」十月二日,奴順來言「炊將熟甑裂。」予曰:「皆不祥也。」十一月十日,夢書片紙「皎皎白駒,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過隙也。」予生於角,星昴畢於角為第八宮,曰病厄宮,亦曰八殺宮,土星在焉,火星繼木。星工楊晞曰:「木在張於角為第十一福德宮,木為福德大君子,救於其旁,無虞也。」予曰:「自湖守不周歲,遷舍人,木還福於角足矣,土火還死於角,宜哉!」復自視其形,視流而疾,鼻折山根,年五十,斯壽矣。某月某日,終於安仁里。
妻河東裴氏,朗州刺史偃之女,先某若干時卒。長男曰曹師,年十六;次曰祝柅,年十二。別生二男,曰蘭、曰興,一女曰真,皆幼。以某月日,葬於少陵司馬村先塋。銘曰:
後魏太尉顒,封平安公,及予九世,皆葬少陵。嗟爾小子,亦克厥終,安於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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