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初學集
卷三十五 序八
卷三十六 

卷三十五 編輯

序(八) 編輯

送瞿起田令永豐序 編輯

《越絕書》云:虞山,巫咸所出也。明有天下二百有餘歲,俊乂挺生。在世廟時,則有嚴文靖、瞿文懿、陳莊靖三公。莊靖視二公輩行稍後,亦嘉靖中人才也。語有之:採珠於澤,攻玉於山。虞山雖小,其亦珠玉之淵海與?由嘉靖以來,六十餘載,登仕版者相望,自吏侍趙公而外,未有聞焉。豈澤有時枯,而山有時童與?抑運會使然與?

余聞諸父老,文靖故兄事文懿,文懿登第時,文靖已稱詞林老宿,文懿弟畜文靖自如,責備行義,嚴重於布衣時。而莊靖與吏侍里居過從,未嘗不訪求天下大計,諮諏民瘼,盱衡太息,移日分夜以為常。自余有識知以來,則異是矣。賓筵促席,語剌剌不休,每屈指計某田宅幾何?僮手指幾何?販穀及子貸金錢幾何?又或言某善事縣令丞尉,縣令丞尉顏色頗向某某,某善問遺居間請求,某善任桀黠奴及州里馬醫皂隸,諮嗟顰呻,異口合喙,項輩視以高下,笑言視以少多,謗譽視以郵置。然則父老所稱述,數公固世之所迂也。謂迂為善,則今舉若此;謂為不善,則世所指名大人舊德,必前數公者之歸,豈有爽也!吾聞之,天道六十年一變,蓋日夜以幾於吾里之人焉。而瞿子起田,中萬曆丙辰進士,令吉之永豐。起田,文懿之諸孫也。永豐,陳莊靖起家為令地也。倘所稱天道者信與?起田守文懿家法,與其父學憲之教訓。其遊吾門,奉手摳衣,視僮子時,慊慊不改,可謂吉士矣。今為今,何以長子?莊靖之令永豐也,折節事故羅文恭公。莊靖自言生平志節堅強,皆賴文恭。吉故天下珠玉淵海也,據其會,就其名,而擇其精,則求文恭於吉不遠矣。母謂如吾里中無豪易高也。夫圓冠大裙,步孟而趨韓者,此世之所迂,而亦君子之所賤簡也。雖然,誠欲作而任大臣之事,則問學鏃礪之道,烏可苟焉而已乎?又烏可以時之迂而迂,以人之{艸}而{艸}乎?起田交同年進士,必選擇其賢者。公安袁小修、西安方孟旋,皆為余亟稱起田。起田於鏃礪之道得矣,其於莊靖必有當也。吾故感歎於吾里今昔之事,而申之以斯言,以實其所以望起田者焉。雖然,世之迂闊者,無尚於余,而在吾里中尤甚。使起田持吾言示人,則迂起田者不少矣,而余且重得罪。起田不忍焚棄吾言,則襲而藏之。嗟乎!世之知採珠而攻玉者或寡矣,焚之其可也。

送張處士(思任)赴遼東參謀序 編輯

遼左自佟夷作難,破城喪師,勢如燎毛。中外惴惴焉懼寇至之無日。余嘗與張君任甫私憂之,君曰:「是不足憂也,奴未嘗勝,我未嘗負,城未嘗破,而師未嘗喪也。夫所謂破城者,臨衝交加,樓櫓相望,魚爛肉薄,而我不能支之謂也。撫順之陷也以間,開原之失也以潰。奴未嘗攻,我未嘗守也,何名為破城?所謂喪師者,行陣撐壓,矢石榰拒,轍亂旗靡,而我不能軍之謂也。渾河之敗也以輕進,四路之敗也以中制,奴未嘗戰,我未嘗陣也,何名為喪師?我誠激厲士心,討軍實,用束伍之法,講火攻車戰之制,守必固,戰必克,遼以東故所沒地,可指期而有也。」余蓋心壯其言,而未敢以語人。

今年春,經略袁公列疏於朝,稱道君生平,願得君布衣參軍事,不煩以職。天子可其奏,乃撰書詞,具馬幣,再拜遣使者以請於君。君慨然拜命,告行於余。余執爵而言曰:「君行矣,君所以策遼者,固無出於昔之告余者矣。雖然,余竊為袁公賀也。劇孟,雒陽博徒耳,吳、楚之際,亞夫得之如一敵國。張元、吳昊之徒,曳石署書,以撼中國,而卒棄之為西夏用。布衣處士之能為人國重輕何如也?國家疆埸之事,往往用文臣為大帥。文法之吏不能求,得文武士於幕下。即間得之矣,或掣其肘,或枳其足,不能用也。韓襄毅之用陶魯也,小吏也。王文成之用龍光、冀元亨也,一罷吏,一老儒也。胡襄懋之用蔣洲、陳可願也,兩遊閑書生也。此三公者,獨非文臣哉?其亦明於帥道也矣。遼左之事,三易帥而得袁公。袁公之為經略也,甫受事而得君,以布衣薦之天子,不敢羅致幕下,如唐節鎮之為。其視夫獨智予聖,奮臂怒視,而不能得一士之用者,又何如也?君既至,拜公於軍門,其以前所為余言者,副公之所委重;以余後所語君,為吾致賀於公也。君生平以布衣處士自命,天子亦以布衣命君。布衣之命於天子,自君始也。余援昌黎石洪之例,稱曰處士,亦史家之詞云耳。夫唐之處士,所謂羅而致之幕下者,其於君固未可同日而語也。」

賀朱進士敘 編輯

今上御極之五年,會試天下士,拔其尤者三百人。而都人士朱君之裔,儼然與焉。先是上得玉璽於漳河,膺符受籙,為天下文明之兆。而是年三月,天子行臨雍之禮,龍旂豹尾,炳奕於橋門泮水之間。君年甫逾弱冠,風姿秀出,都人聚觀,班行動目,咸以謂應運而出,稱國家文明之祥,而副聖天子作人之意,必朱君也。君為吾師贈宗伯源明馮公之孫女婿,馮公之子敬仲說是舉也,屬余為文以賀。

吾觀唐、宋以來,重進士科,慈恩之題,曲江之宴,至今以為盛事。而王元之之詩所謂「利市襴衫拋白,風流名紙寫紅箋」,少年登科第者,尤豔稱之。君既英妙,射策甲科,雖家長安中,絕無鮮衣怒馬之好。酬應稍間,篝燈簾閣,杜門手一編,若忘其為新郎君者,君之志已遠矣!鴻鵠高飛,一舉千里,豈與夫燕雀之群,啁啾簷幕之下,自以為得意哉?國家取士用人,不分南北。而邇年有以北士多摧抑為言者。嘗觀嶽文肅公受知於英宗皇帝,召對文華殿,上遙見即曰:「好。」問年幾何?對曰:「四十。」又曰:「正好。」問家安在?對曰:「漷縣。」又曰:「是朕北方人,更好。」繇此言之,先朝未嘗不留意於北人也。輦轂之下,首善之地,得一士焉,譬之蓂莢屈軼,發生於殿陛之前,未嘗不尤以為祥且異也。朱君勉之,異日如文肅受天子特達之知,為邦家之盛事,余尚能援筆以記之,姑先以復於敬仲如此。

贈別方子玄進士序 編輯

余今年屏居長安,賓從稀簡,程處士孟陽、王京兆損仲以其間相過從。二君蓋亟稱方子玄也。子玄舉進士高第,聲名籍甚,簾閣篝燈,吾伊如舉子時。間從孟陽、損仲上下今古,有志於文章之事。損仲為長歌贈之,期以師法古昔,無寄居今人籬落下。子玄以視余,又屬孟陽乞余言以為贈。

夫今世學者,師法之不古,蓋已久矣。經義之敝,流而為帖括;道學之弊,流而為語錄。是二者,源流不同,皆所謂俗學也。俗學之弊,能使人窮經而不知經,學古而不知古,窮老盡氣。盤旋於章句占畢之中。此南宋以來之通弊也。弘治中學者,以司馬、杜氏為宗,以不讀唐後書相誇詡為能事。夫司馬、杜氏之學,固有從來。不溯其所從來,而驕語司馬、杜氏,唐以後豈遂無司馬、杜氏哉?務華絕根,數典而忘其祖,彼之所謂復古者,蓋亦與俗學相下上而已。馴至於今,人自為學,家自為師,以鄙俚為平易,以杜撰為新奇,如見鬼物,如聽鳥語,無論古學不可得見,且並其俗學而失之矣。六經子史,譬如藥物之有參苓也。參苓之劑,足以生人。假令投之毒藥之中,則亦化而為毒藥而已矣。今之學者,繆種已成,六經子史,一入其中,皆化為異物,又況司馬、杜氏哉?余有憂之,居恆與孟陽抵掌竊歎,而不敢以告人。子玄年富力強,抗志古昔,而又得損仲之言以導其前路,知其於余言必有合也。余得請歸田,行且與子玄別矣。念古人贈處之義,不可無一言以復於子玄。歐陽子讀《徂徠集》之詩曰:「宦學三十年,六經老研摩。問胡所專心?仁義丘與軻。楊雄韓愈氏,此外豈知他。」子玄自今以往,固將以宦學者也,其亦有味於歐陽子之言乎?余所以贈子玄者,如是而已矣。子玄其何以處我?」

崇德令龔淵孟考滿序 編輯

吾黨之士,嘐嘐狂簡,於文章經濟,各有所好。淵孟獨好為吏,居恆長歎,吾安得望緊之地而君長之,於以爬搜垢蠹,長養小弱,兩漢循吏,豈足道哉!吾黨咸小淵孟,相與目笑之。久之,淵孟果登鄉書,令閩之福安,以廉辨自表異於世。今又補任崇德,三年考最,上計天官矣。向之目笑者,或壯而奄逝,或老而連蹇。淵孟於思其髯,便便其腹,銅印墨綬,冠進賢兩梁冠,意氣風發,甚自得也。余於吾黨稱早達,淵孟席帽上公車,余已官宮相,當外製,駸駸通顯。今余再被放逐,且歸老矣。退院老僧,日煨飯折腳鐺邊過活,而淵孟方搤腕奮臂,以赴功名之會。人生出處遇合,如雪泥鴻爪,豈可以一跡論哉!

然余有不能不致羨於淵孟者。歐陽公自言謫夷陵時,閱官中案牘,始知吏事。余何敢望歐公,其不習為吏則一耳。淵孟為書生,已曉暢法律如老獄吏,生長田間,備悉民隱,留心錢穀水利之事,鑿鑿能言其所以然。余不如淵孟一也。余蒲柳之質,未老而衰。偶一揖客,則腰髀墜壓,展卷才數行,已欠伸思睡;淵孟矍鑠如精強少年,催徵賦稅,請謝賓客,手署文卷,口決訟獄。移日達旦,足不跛而目不睫。余不如淵孟二也。余憂患餘生,意氣都盡。聞衡門剝啄聲,胸次如撞杵臼,邑屋小兒,平視舉手,則踧踖而趨迎。淵孟氣宇堂堂,昂首於衡,白事上官前,時時奮髯侵其面。達官貴人有事相交關,仰面揮斥,若叱畜狗。余不如淵孟三也。余之不如淵孟亦遠矣!向之嘐嘐狂簡,小淵孟而目笑之者,由今觀之,真不足以當淵孟之一哂已矣。淵孟之子,所與遊者,皆年少經奇之士。於淵孟之考滿也,攜卷軸以乞余之文。而余因書其所歎羨於淵孟者以告之。淵孟得無曰:是夫也,目笑我不足,又將引兒子輩共笑我乎?當掀髯大笑,為我舉一觴也。壬申除夕敘。

定海范氏雙節序 編輯

工部郎定海范子我躬為國子學錄時,嘗疏上其母朱氏與其叔母汪氏狐窮守節五十餘年,請得準例覆核,表署其門。天子下其事於所司,旌有日矣。范子將遍請海內學士大夫讚誦二母之節行,以昭管彤,信圖史,而屬余以一言先之。

余觀范子之述二母,未嘗不為之欷歔煩酲,掩卷而太息也。當朱之歸於范也,上奉皇舅之腆洗,下庀兩世之膏火,衣食百須,咸取給十指。長姑螫我,幼叔蜇我,後姑又從而惎間我,構鬥旁午,跬步錯迕。此其辛勤憔悴,固人世之所未有也。天未悔禍,叔氏與夫子相繼去世,己與稚婦皆嫠也,而己為之長;己之子與叔之子皆孤也,而己兼為之母。乳湩與分,饑寒與並,性命與共。久之,螫我者悛,間我者豫,兩孤若一子,而妯娌如一人。迄於今,年皆逾七十,素帷交映,垂白相倚,回視曩昔,痛定思痛,淚枯不可復揮,而腸斷不可復轉也。嗚呼艱哉!婦之事其夫,與臣之事其君,一也。國家之事,君父其尊章也。能人權幸,長舌之姑也。懦夫媚子,聽熒之叔也。又不幸而喪亂洊臻,災害交作,棟折榱崩,岌岌乎有不可支之勢。當是時,送往事居,捐生並命,如范母者誰乎?號呼泣血,將伯助予,如范之二母者誰乎?婦人之事其夫也,一而已矣。家門不造,存亡呼吸,進有絕地,而退無卻步。卒能慨慨誓死,相砥以完節,如二母者,何其壯也!臣之事其君也,則曰:莫非君父也,莫非臣子也。視其君如路人然,視其軍師國邑如傳舍然。若漢之胡廣、趙戒,唐之六臣,身為糞土,而以國予人者,比比是也。聞二母之風,亦可以少知愧矣乎?嗚呼!當世之學士大夫,觀於范子之述二母而有感焉,固未有不如余之欷歔煩酲、掩卷而太息者也。長言之,詠歌之,言之無罪而聞者足以戒,則亦當世得失之林也。若曰此婦人女子之能事也,於臣子乎何有?繡黼其文而珩璜其訓,以附於管彤圖史之後云爾,則今之居高席寵,含天憲而操化權者,固不乏人也,范子又何取於纍臣而必使為乘韋之先也哉?崇禎戊寅清明日序。

汪母節壽序 編輯

吳郡汪邦柱,余之同年友也。邦柱少育於叔母程。程寡時年十九,又八年,邦柱始生。萬曆丁巳,程年七十。於是程之為寡婦者五十有一年,為寡母者四十有四年矣。鄉老上其狀於所司。所司未及請,汪子惄焉懼旌典之有闕遺也,將望走海內文章家,以昭於管彤,而先之錢子。

錢子曰:子哉汪子!汪之母必與被於旌。雖然,今之旌,論官閥焉,取額數焉,按驗胥史之奏報焉,非祖宗之甲令也。夫以官閥,則蔡妻不著於芣苡,而孝女不表於露屋也。以額數,則梁、宋必不並世,而順、義必不駢見也。以胥史之奏報,則弘演徵節於狄人,而比幹程行於崇侯、惡來也。是故今之論旌者,有得有不得,有卒得有卒不得,而蔽之曰得不得未可知也。夫得不得未可知者,非祖宗之甲令也。旌之不得也,而懼沒焉,今之文,其善沒人也甚於旌。高文大篇,炤碑板而勒金石,非為生則諛死也。雖有孤苦峭獨,蜇吻酸鼻者,一經其撰述,則夷為故語;貞女高行,千載如有生氣,一登其籍,未有不黯然而死者也。其軒輊也論官,其登降也亦取額,其人即不比於狄與崇侯、惡來也,亦曾無以異於胥史。汪之母未與被於旌,焉用求旌於人以自沒也?然則為汪子者宜奈何?曰:旌之得不得未可知,祖宗之甲令具在也。吳趨之里,烏頭二柱,雙闕一丈,圬白猶未幹者,姚母之門閭也。汪子聲籍甚公車,其子多少俊,汪之官閥未可量也。昭代之傳節烈者,遠而金華宋氏,近而歸氏,其文能比於圖史,文獻足徵,猶可詢之故老也。汪子亦善待之已矣。謙益,史官也,有紀誌之責。又幸而位卑才劣,不列於文章家,其為言也,尚不及以沒人,故敢載筆而為之序。

賀祥符李明府三年考績序 編輯

《周官》小宰,以聽官府之六計,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夫以善、能、敬、正、法、辨六者弊群吏之治,而又必以廉先之,《周官》之於察廉也,可謂重矣。雖然,廉亦有辨焉。削衣貶食,敝車羸馬,廉之小者也。其為廉也,或有所為而為之,而求之以善、能、敬、正、法、辨之用,則有時而窮。古之人所謂廉者,其服官也,視朝廷之俸祿,如農之有食,工之有餼,廩廩乎惟恐屑而越之也;視民間之錢穀,如身之有膏液,如家之有貲產,恤恤乎其不忍朘而剝之也。其持己也,如女子之畏行露而懼其玷也,如玉人之捧介圭而懼其隕越也。彼蓋不忍於為不廉,而非以其廉而為之也。如是而後可以謂之廉。曰善、曰能、曰敬、曰正、曰法、曰辨,胥從是而出焉。廉為之本根,而善能敬正法辨兼舉而並茂,此其人可以治天下,而矧於為吏乎?仁和卓去病,清嚴慎許可人也。司教河南之祥符,亟稱李明府世臣之賢,請為其考績之序。

明府愛民如子,每決杖數十,輒攢眉蹙額,斯可為善。自靈寶移治祥符,治亂理煩,斧劈理解,不動聲氣,斯可謂能。修理學宮,是正樂舞,斯可謂敬。且正待宗室,聯師儒,馭豪強,養小弱,又不可不謂之法且辨也。然而一以廉為本。去病稱明府家貴而履謙,年少而智老,才高而氣下,非當世之才吏也。然則侯之廉,蓋不忍於為不廉,而非以其廉而為之也。不忍於為不廉,熏然惻然,仁心為質,而善能敬正法辨六者兼舉焉,非以善能敬正法辨為能事。桀然而思以自見者也。余所謂可以治天下者,斯其人與?明年春,三載黜陟,修舉《周官》弊吏之政,明府應卓異之選,將入為天子之近臣,念無可以為明府告者。今天下東西多事,縣官方急才。而余以為貪吏纍臣,填詔獄而汙丹書者,非盡無才,急才吏,不如急廉吏也。吾之所謂廉者,必善能敬正法辨兼舉,如《周官》所弊之廉,而非世之所謂廉也。世之所謂廉,以其廉而為之;而《周官》所弊之廉,吾所謂不忍為不廉者也。余故敘次其言以復去病,以告於明府,願明府之以是為天下告也。

賀文司理詩冊序 編輯

崇禎十三年五月,浙江撫按臣上言:臣等伏奉聖旨,按驗嘉興府推官文某被言事狀,下所司逮係。雜治再三,駁政皆鑿空架虛,一無左證。臣等恭承明命,矢天誓日,安敢上下其手以自取罪戾。謹合詞覆奏,以明文某之無他。疏入,上赫然震怒,下言者於獄。而文君故以廉辨考最,將入為天子之近臣,行有日矣,文君之門人嚴子渡沆、吳子聞禮輩,作為歌詩,誦美其事,而請余為其敘。

余惟主上神聖,深知垂旒端冕之外,蒙蔽時有。於是小人乘間抵隙,遂如蜩螗沸羹,簪筆告訐,始於朝堂,投匭飛章,遍於閭里。上始而為之動,中而疑,既而厭然,未有能拔本塞源,深明其不然者也。自文君之誣得白,然後上曉然知邪正之必不兩容,是非之必不兩立,自今以往,固將黜捲舌於天街,投讒人於有北,海內咸長養和平,而明主並受其福。其關於聖政,豈不大哉!且天下之事,未有不相反而相成也。今之薦樽文君者,必曰某也廉,某也平,某也明允治辨。以為天子之大臣,如是而已。固未有能列須眉,繪圖像,條分縷析而入告於我後,如今日者也。且上之采訪者,所司之薦牘,銓曹之功狀耳。縉紳之清議,士子之偶語,委巷小民之風謠,何自而知之?商賈之頌於市,行旅之歌於塗,黥鉗胥靡之交臂而感泣於桁揚,又何從而知之?今也如按版籍,如分部居,臚列件係,使人主一覽而瞭然,曰某也果廉,某也果平,某也果明允治辨。微言者之嘵嘵,若中風而狂易也,其誰與發之?語有之:以為事公子之法不可,以為不愛公子則不可。其反而相成也,豈不信哉!文君,有道而文者也。過此以往,知是非毀譽,如翻覆手之不可為常,而立身大節,必不可假易也。見益大,心益虛,骨幹益堅固而不撓,以此為天子之大臣,不綽綽然有餘裕乎?《詩》有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言者之攻文君也,其有助於玉多矣。文君之不為相反而以相成也,其為用寧有既乎?諸子曰:「善。請書之以為序。」

瞿少潛字序 編輯

山陽瞿起周名式耒,告余以不安其字也,請易之。余告之曰:子之不安其字者,求所以尊名也。尊名之道,莫若取法於古。古之人有名耒而字文潛者,宋宛丘張氏也。南渡後,吾鄉有丘耒者,其字曰少潛。丘之去張未遠,殆亦聞其風而說之,如陸務觀之於秦少遊者邪?今子之命名,適與文潛合。且讀其書而慕好之也,不為不深矣。取丘之字以字子,殆其可也。文潛少學於子由,已而遊於子瞻之門。當是時,天下皆宗王氏之學,所謂黃茅白葦,斥鹵彌望者。而文潛守其師說,阨窮連蹇,迄不少變,斯可以為文矣。傳稱文潛澹於榮利,顧義自守,而其為柯山賦,亦曰:「逾山而東,席門草藩。圖書滿家,兒稚饑寒。寄萬事於一笑,忘食糲而衣單。」文潛之於潛也,可謂有其德矣。

瞿子明德之後,人門俱高,讀書尚志,生產日落,簞瓢屢空,意豁如也。其於以學古之道,蓋方進而未已,則夫晞文潛而為之徒,固不遠矣。遂書之以為序。

贈侯朝宗敘 編輯

余讀侯子朝宗所著經義,如玉之有光,劍之有氣,英英熊熊,變現於空曠有無之間,以為文人才子之文,而非經生之文也。已而觀其詩,俊快雄渾,有聲有色,非猶夫蒼蠅之鳴,側出於蚓竅者也。侯氏多才子,朝宗與其兄赤社,覲省其尊人司農公,因見余於請室。余自頌係以來,四方人士,間行相存者,多君子雄駿之人,如二侯者,其眉目也。薛宣語朱云:「子居我東閣中,可以觀天下奇士。」今余居此地,得見天下奇士如此之多,其殆將以圜扉為薛宣之東閣耶?抑亦翹材之館,廢為車廄,如漢人之所致歎於平津者,而天下奇士,故當舉集於此地耶?

朝宗將還商城,摳衣言別。余書此以贈之,朝宗歸持以示赤社,並與中州人士見之,知其必相與欷歔掩卷,徬徨而三歎也。戊寅四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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