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高僧傳/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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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臺山慈雲禪寺沙門釋如惺撰 |
習禪二
編輯一、華亭昭慶寺沙門 釋法寧
編輯釋法寧,因住沂州馬[山耆]山,故號「馬[山耆]」,山東密州莒縣李氏子也。初依沂州天寧妙空明和尚得度,參侍既久,盡得雲門宗旨。出世住沂之淨居寺,大弘雪竇之道。
紹興間,抵華亭青龍,鎮察判章滾母高氏夢天人告曰:「古佛來也。」翌日師至,迎之止錢氏園。乃建精舍,掘地得鐵磬斷碑佛像之應,於是華亭令柳約奏所建剎,賜額曰淨居。因省明公於明州雪竇,時郡守莫將請主吉祥。哲宗元符,余山有精舍曰靈峯,部符改曰昭慶禪院,右丞朱諤請師為開山第一代。無何,遷明州廣慧,復返昭慶。紹興二十六年丙子正月八日沐浴,端坐說法,辭眾而寂。世壽七十六,僧臘五十九,塔全身於寺之東隅。
二、衢州烏巨山沙門 釋道行
編輯釋道行,號雪堂,處州葉氏子也。初依普照英得度,出遊參佛眼。一日,聞眼舉玄沙築著腳指話,遂大悟。住郡南明,上堂:「會得便會,玉本無瑕。若言不會,碓嘴生花。試問九年面壁何如大會拈花?南明恁麽商確也?是順風撒沙。」
次遷烏巨,示眾舉璣和尚問僧:「禪以何為義?」眾雖下語,未契厥心。眾僧請益,璣代云:「以謗為義。」師曰:「三世諸佛是謗,西天二十八祖是謗,唐士六祖是謗,天下老和尚是謗。諸人是謗,山僧是謗,於中還有不謗者無?談玄說妙河沙數,爭似雙峯謗得親。」忽示微疾,門弟子教授汪喬年至省,遂以後事委之。說偈曰:「識則識自本心,見則見自本性,識得本心本性,正是宗門大病。」又註曰:「爛泥中有刺,莫道不疑好。」黎明,沐浴更衣,跏趺而逝。闍維,獲五色舍利,煙所至處,舍利纍然。齒舌不壞,塔於寺西。
三、安吉州何山沙門 釋守珣〈(附:廣鑑英和尚)〉
編輯釋守珣,號佛燈,即郡之施氏子也。初參廣鑑瑛和尚,不契,遂謁佛鑑,隨眾咨請。邈無所入,乃封其衾曰:「今生若不徹去,誓不展此。」於是晝夜霄立,如喪考妣。逾七七日,忽佛鑑上堂曰:「森羅及萬象,一法之所印。」珣聞,頓悟。鑑曰:「可惜一顆明珠被這風顛漢拾得也。」乃詰曰:「靈雲道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如何是他不疑處?」珣曰:「莫道靈雲不疑,只今覓個疑處了不可得。」鑑曰:「玄沙道諦當甚諦當?敢保老兄未徹在。那裏是他未徹處?」珣曰:「深知和尚老婆心切。」鑑然之。珣拜,起呈偈曰:「終日看天不舉頭,桃花爛熳始擡眸;饒君更有遮天網,透得牢關即便休。」鑑囑令護持。是夕,展衾厲聲曰:「這回珣上座穩睡去也。」圓悟聞,竊疑其未然,乃曰:「我須勘過始得。」令人召至。因與遊山,偶到一水潭,圓悟推珣入水,遽問曰:「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珣曰:「潭深魚聚。」曰:「見後如何?」珣曰:「樹高招風。」曰:「見與未見時如何?」珣曰:「伸腳在縮腳裏。」圓悟大稱之。
後出世,初主禾山,次天聖,徙何山及天寧。紹興甲寅,謂居士鄭績曰:「十月八日是佛鑑先師忌日,吾時至矣。」乞還障南。至十月四日,續遣弟僧道如訊之,珣曰:「汝來正其時也。吾雖與佛鑑同條生,終不同條死。明早,可與我尋一隻小船來。」道如曰:「要長者?高者?」珣曰:「高五尺許。」越三日,雞鳴,端坐如平時,侍者請偈,珣曰:「不曾作得。」言訖而逝。闍維,舌根不壞。
四、眉州象耳山沙門 釋袁覺〈(附:佛性)〉
編輯釋袁覺,郡之袁氏子。出家傳燈寺,本名圓覺,郡守填祠牒,誤寫袁字。守疑其嫌,因戲謂之曰:「一字名之可乎?」對曰:「一字已多也。」郡守異之。
已而往大溈依佛性和尚,入室陳其所見,性曰:「汝忒殺遠在。」俾充侍司,遷掌賓客。佛性每舉〈法華〉「開示悟入」四字令下語,又曰:「待我黠頭,汝理方是。」偶不職,被斥,制中無依,乃寓俗士家。一日,誦〈法華〉,至「亦復不知何者是火?何者為舍?」乃豁然有省。制罷,歸寺白性,首為肯之。後至雲居見圓悟,述所得,悟呵之曰:「本是淨地,屙屎作麽?」於是所疑頓釋。
紹興丁巳,郡守請居象耳,法道大振,四方英俊、宿德鴻儒聞風禮謁,室無所容。開堂詞辨,河傾峽瀉,叢林稱之。未詳其終。
五、明州天童沙門 釋曇華
編輯釋曇華,字應庵,蘄州汪氏子也。生而奇傑,不類凡兒。年十七,依於東禪薙髮。首謁遂和尚,略得染指法味,於是遍參知識,靡所契證。聞圓悟住雲居煅煉學者,華往禮依侍,悟乃痛與錐剳。值悟返蜀,指見虎丘隆禪師。侍一載,頓明大事。已而訪此菴元命分座,於是開堂妙嚴。遷歸宗,時大慧在梅陽,有僧傳華示眾語,大慧見之,極口稱歎,復寄偈曰:「坐斷金輪第一峯,千妖百怪盡潛蹤;年來又得真消息,報道楊岐正脈通。」
虎丘忌日,拈香曰:「生平沒興,撞著這無意智老漢,做盡伎倆,湊泊不得。從此卸卻干戈,隨分著衣喫飲。二十年來,坐曲彔床,懸羊頭,賣狗肉,知他有甚憑據?雖然一年一度燒香日,千古令人恨轉深。」
世稱華與杲「二甘露門」。甞戒徒眾曰:「衲僧著草鞋住院,何事口如黿蛇惡窟乎?」宋隆興元年六月十三日奄然而化,塔全身於東山。
六、臨安府靈隱寺沙門 釋德光〈(附:光化吉和尚、月庵杲、百丈震)〉
編輯釋德光,賜號佛照,臨江軍彭氏子也。志學之年,即依本郡光化寺吉和尚薙髮受具。一日入室,吉問曰:「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是個甚麽光?」罔措,通夕不寐。次日復登,方丈請曰:「昨蒙和尚垂問:即不是心,不是佛,又不是物,畢竟是甚麽?望乞慈悲指示」吉乃震威喝曰:「這沙彌更要我與儞下註腳在。」拈棒劈脊打出,於是有省。
次謁月菴杲、應菴華、百丈震,皆無所入。適大慧奉旨住明州阿育王,四海英才鱗集,光亦造焉入室。大慧舉竹篦問曰:「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不得下語,不得無語。」光擬對,大慧便棒,光豁然大悟,從前所得到此瓦解氷消。侍久之,宋孝宗慕光道價,降詔命住靈隱。一日召問,對答稱旨,留宿內觀堂。後示寂,塔全身於東菴。
七、眉州中巖寺沙門 釋祖覺〈(附:慧日能和尚、南堂靜禪師)〉
編輯釋祖覺,嘉州楊氏子也。自幼聰慧,書史過目成誦,乃著書排斥釋氏。忽惡境現前,大怖悔過,出家依慧日能和尚。未幾,疽生膝上,五年醫治莫愈,因書〈華嚴合論〉。畢夕,遂感異夢,旦即舍杖趨履。仍前一日,誦至《現相品》曰:「佛身無有生,而能示出生。法性如虛空,諸佛於中住。無住亦無去,處處皆見佛。」遂悟〈華嚴〉宗旨。至是始登僧籍,府帥請講放千部堂,而詞辯宏放,眾所欽服。適南堂靜禪師過其門,謂曰:「觀公講說,獨步西南,惜未解離文字相耳。儻能問道方外,即今之周金剛也。」覺欣然罷講,南遊禪社,遂依圓悟於鐘阜。
一日入室,悟舉:「羅山道:有言時踞虎頭,收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無言時,覿露機鋒如同電拂,作麽生會?」覺罔對,於是夙夜參究。忽有所省,作偈呈曰:「家住孤峯頂,長年半掩門,自嗟身已老,活計付兒孫。」悟未許可。次日入室,悟問:「昨日公案作麽生?」覺擬對,悟喝曰:「佛法不是這個道理。」覺復留五年,愈更迷悶。後於廬山棲賢閱〈浮山遠削執論〉云:「若道悟有親疎,豈有旃檀林中卻生臭草?」始豁然大悟,遂作偈寄圓悟曰:「出林依舊入蓬蒿,天網恢恢不可迯;誰信業緣無避處?歸來不怕語聲高。」悟大喜,持示眾曰:「覺華嚴徹矣。」自是諸方皆稱曰「覺華嚴」雲。
上堂,僧問:「最初威音王末後樓至佛未審參見甚麽人?」覺曰:「家住大梁城,更問長安路。」僧問:「如何是一喝如金剛王寶劍?」覺曰:「血濺梵天。」曰:「如何是一喝如踞地師子?」覺曰:「驚殺野狐貍。」曰:「如何是一喝如探竿影草?」覺曰:「驗得儞骨出。」曰:「如何是一喝不作一喝用?」覺曰:「直須識取把鍼人,莫道鴛鴦好毛羽。」
系曰:覺華嚴既於講席有聲,南堂過而稍施提勉,便能罷講南遊,正所謂見鞭影而行者也。豈不駿哉?至為圓悟項門一錐,雖然魂飛,要且命根未斷,尚依識見呈偈,遭圓悟一喝,直得氣索五年而始大徹。噫!古為人師者,必俟學者寒灰焰發,絕後復甦,方肯點頭,未甞輕許而賊夫人子。今人纔見靈利後生,便使拈弄公案,作得一偈,頓焉稱賞。不亦彼此皆瞎也?殺人之惡小,害人之惡大。其誰乎?善於講者又當以覺公為良範。
八、台州釣魚臺沙門 釋自回
編輯釋自回,號石頭,臨海人。世業石工,人呼「石頭和尚」。眼如盲龜,不識一字。善根內啓,志慕空宗,求人口授〈法華〉,能誦,遂棄家,投大隨和尚供掃灑。寺中令取崖石公用,回手不釋鎚鑿,誦經不輟口,隨見而語曰:「今日硿磕,明日硿磕,生死到來,作甚折合?」回愕然設禮,願聞究竟法。隨令罷誦經,看趙州勘婆子因緣,於是念念參究。久之,一日鑿石,石堅,乃盡力一鎚,火光迸出,忽然徹悟,即走方丈禮拜,呈偈曰:「用盡工夫,渾無巴鼻;火光迸散,元在這裏。」隨大喜曰:「子徹也。」復述勘婆偈曰:「三軍不動旗閃爍,老婆正是魔王腳;趙州無柄鐵掃帚,掃蕩煙塵空索索。」隨可之,遂為薙染,授以僧服。
出世住釣魚臺,上堂曰:「參禪學道大以井底叫渴,殊不知塞耳塞眼,迴避不及。且如十二時中,行住坐臥、動轉施為,是甚麽人使作?儞眼見耳聞,何處不是路頭?若識得路頭,便是大解脫處。方知老漢與儞證明,山河大地與儞證明。所以道:『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諸仁者,大凡有一物當途,要見一物當途之根源;一物無處,要見一物無處之根源。見得根源,源無所源。所源既非,何處不圓?諸禪德,儞看老僧有甚勝儞處?儞有甚不如老漢處?會麽?太湖三萬六千頃,月在波心說向誰?」
系曰:觀回師資生之業既傭且拙,學佛之志既銳且勤。始而迷,則眸子如盲;後而悟,則通身是眼。至於說偈談禪大有超今逸古之風,得非能者復起耶?茍使其居讀五車,出窮三藏,又烏有一鎚而火光迸出之象哉?大凡天下治癒隆,亂愈起;學固博,執益封。古人斥為雜毒入心,良有以也。於戲!世之錦心繡口之土、文龍義虎之僧能為昌黎子之虛心,周金剛之自返,胡慮油不出麵,道不我親哉?所以追風逐日者,非駑駘之足;訶佛罵祖者,豈鄙陋之夫?或膠錮於見知,枳梏其比量,又莫若頑璞之易琢也。
九、潼川護聖寺沙門 釋居靜
編輯釋居靜,號愚丘,成都楊氏子也。年十四,依白馬寺安慧出家。聞南堂禪師道望,往謁。堂舉香嚴枯木裏龍吟話詰之,靜於言下大悟。一日,堂問曰:「莫守寒巖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汝作麽生?」靜曰:「直須揮劍,若不揮劍,漁父棲巢。」堂矍然曰:「這小廝兒?」靜珍重便行。
後出世住東巖,甞謂眾曰:「參學至要不出先南堂道最初句及末後句,透得過者,一生事畢。儻或未然,更與爾分作十門,各各印證自心,還得穩當也未?第一、須信有教外別傳;第二、知有教外別傳;第三、須會無情說法與有情說法無二;第四、須見性如觀掌中之物,了了分明,一一田地穩密;第五、須具擇法眼;第六、須要行鳥道玄路;第七、須文武兼濟;第八、須摧邪顯正;第九、須大機大用;第十、須向異類中行。凡欲紹隆法種,須盡此綱要,方坐得這曲彔床子,受天下人禮拜,敢與佛祖為師。若不到恁麽田地,秖一向虛頭,他時異日,閻老子未放爾在。」又偈曰:「十門綱要掌中施,會得來時自有為;作者不須排位次,大都首尾是根基。」
十、泉州教忠寺沙門 釋彌光〈(附:黃檗祥)〉
編輯釋彌光,號晦庵,閩中季氏子也。生寡言笑,聞僧貝梵則喜。年十五,依文慧禪師圓頂,未窮海藏,喜究羣書。一日計曰:「剃髮染衣當期悟徹。而醉心俗典耶?」遂首謁圓悟,次參黃檗詳、高庵悟,機語皆契。
以淮楚盜起,歸謁佛心。值大慧寓廣,因從之。慧曰:「汝在佛心處所得者,試舉一二看。」光曰:「佛心上堂拈普化公案曰:佛心即不然,總不恁麼來時,如何劈脊便打?從教遍界分身。」慧曰:「汝意如何?」曰:「某不肯他後頭下個註腳。」慧曰:「此正是以病去法。」光毅然無信可意,慧曰:「汝但揣摩看。」光竟以為不然。經旬,因記海印信公拈曰:「雷聲浩大,雨點全無。」光始無滯,趨告慧。舉道者見琅邪幷玄沙未徹語詰之,光對已,大慧笑曰:「雖進一步,秖不著所在。如人斫樹根,下一刀則命根斷矣。汝向枝上斫,其能斷命根乎?今諸方浩浩,說禪見處總如是也。何益於事?其〈楊岐正傳〉止三四人而已。」光慍而去。翌日,慧問:「汝還疑否?」曰:「無可疑者。」慧曰:「秖如古人相見,未待開口,已知虛實;或聞其語,便識淺深。此理如何?」光悚然汗下,莫知所詣,慧令究「有句無句」話。
慧過雲門庵,光亦侍行。一日問曰:「某到這裏不能得徹,病在甚處?」慧曰:「汝病最癖,世醫拱手。何也?別人死了不得活,汝今活了未曾死。要到大安樂田地,須是死一回始得。」光疑情愈深。後入室,慧問:「喫粥了也,洗缽盂了也。去卻藥忌,道將一句來。」光曰:「裂破。」慧乃振威喝曰:「儞又說禪也。」光即大悟。慧即撾鼓告眾曰:「龜毛拈得笑咍咍,一擊萬重關鎖開;慶快平生在今日,孰雲千里賺吾來?光亦呈偈曰:「一拶當機怒雷吼,驚起須彌藏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卻口。自爾名喧宇宙,道洽緇素。出住教忠。瓣香為妙喜拈出,其為知本也歟?
系曰:凡為人師者,須具二種法方堪坐曲彔床:一、先明己眼,二、鑒機病源。若己則未明,自尚拕枷帶鎖,胡能為人解粘去縛?不識病源,未免傭醜殺人之陋。所以久依爐鞴,不能脫胎成器者,非學人之罪也。為學者亦須具二種法方可驗天下善知識舌頭:一、不自知足,二、死後復甦。若易知足,必以魚目為珠;若不死後再甦,則生死命根不斷。所以久入選佛場,不能心空及第者,非宗匠之罪也。是故妙喜一生不自肯,晚登川勤之室,直階〈華嚴〉七地。不其然乎?今晦庵以滑稽參禪,未曾大死一番,茍非妙喜屠龍之手,而不珍魚目者幾希?故遭振威一喝,直下喪身失命,便能對眾作蟭螟蟲大吼,豈不怏哉?嗚呼!世之靈利漢靡不坐晦庵膏盲之疾,如狂子失心而不可療者多矣。曾未服醫父起死之劑,且急欲為人指迷,不亦謬乎?
十一、江州東林寺沙門 釋道顏
編輯釋道顏,號卍庵,潼川鮮于氏了也。初參圓悟,但登堂,未能造其玄奧。圓悟將還蜀,以書遺大慧曰:「顏彩繪已,特未點眼耳。他日嗣後未可量也。」於是朝夕質疑於慧,方大悟徹,於是聲光遐溢,黑白咸被其化。
僧問:「如何是佛顏?」曰:「誌公和尚。」曰:「學人問佛,何答誌公?」顏曰:「誌公不是閒和尚。」曰:「如何是法顏?」曰:「黃絹幼婦外孫韲臼。」曰:「是甚章句?」顏曰:「絕妙好辭。」曰:「如何是僧?」顏曰:「釣魚船上謝三郎。」曰:「何不直說?」顏曰:「玄沙和尚。」顏凡所說法大概簡易如此。
十二、福州西禪寺沙門 釋鼎需
編輯釋鼎需,號懶庵。郡之林氏子也。幼業儒,舉進士,蒞政有聲。年二十五,因閱〈遺教經〉,忽省曰:「幾為儒冠誤也。」即欲舍俗。母氏難以親迎在期,需笑絕之曰:「夭桃紅杏,一時分付春風;翠竹黃花,此去永為道侶。」遂依保壽樂公為大僧,遍參名宿。
歸里,結庵羌峯三年。甞以「即心即佛」話問學者,時妙喜庵于洋嶼,晦庵光在侍,特以書招之曰:「此間庵主手段與諸方別,可來少欵如何?」需不答。光以計邀至,值妙喜為眾入室,需欲隨喜而已,妙喜因舉:「僧問馬祖:『如何是佛祖?』云:『即心是佛。』爾作麽生?」需下語,喜詬曰:「汝見解如此,敢妄為人師耶?」乃鳴鼓訐其為邪解。需淚交頤,不敢仰視,自默計曰:「我既為所排,而西來不傳之旨豈止此耶?」遂求入弟子之列。一日,妙喜問曰:「內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麽時如何?」需擬開口,喜拈竹篦劈脊,連打三下,需大悟,厲聲曰:「和尚已多了也。」喜又打一下,需禮拜,喜笑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也。」印以偈曰:「頂門豎亞摩醯眼,肘後斜懸奪命符;瞎卻眼,卸卻符,趙州東壁掛葫蘆。」自此名喧叢席,道被遐方,此後開堂始稱「具眼宗匠」雲也。
十三、建寧府沙門 釋道謙
編輯釋道謙,本郡人,未詳氏族。初依佛果,無所入。妙喜奉旨住徑山,謙亦在侍,令往長沙通書於張紫巖,乃自謂:「參禪二十年尚無個入處,又有此行,豈不荒廢了矣?」將辭友人,宗元叱曰:「不可。豈以在路參禪不得耶?汝去,吾與俱往。」一日,在途泣曰:「一生參禪無得力處,今奔波若此,何得相應?」元曰:「爾但將諸方參得悟得,幷圓悟、妙喜與爾說得底都不要理會。途中我可替者盡替,汝只有五事替不得,須自承當。」曰:「何為五事?」元曰:「著衣、吃飯、屙屎、放尿、馱箇死屍路上行。」謙於言下大徹,不覺手舞足蹈。元曰:「汝此回方可通書,吾先歸矣。」後半載,返雙徑,妙喜於山門外亭一見便曰:「建州子這回自別也。」
十四、潭州沙門 釋清旦
編輯釋清旦,號慧通,蓬州嚴氏子也。初辭親愛,即嗜空宗。聞有教外別傳之道,注念日切,乃腰包出關,擬投叢席。時大溈泰和尚住德山,謁之,值泰上堂,舉:「趙州曰:臺山婆子已為汝勘破了也。且道意在甚麽處?」良久曰:「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雲來。」旦聞,平生疑礙釋然。翌日入室,泰問曰:「前百丈不落因果,因甚墮野狐?後百丈不昧因果,因甚脫野狐?」旦曰:「好與一坑埋卻。」住後上堂曰:「三腳驢子弄蹄行,步步相隨不相倒;樹頭驚起雙鯉魚,拈來一老一不老。為憐松竹引清風,其奈出門便是草;因喚檀郎識得渠,大機大用都推倒。燒香勘證見根源,糞掃堆頭拾得寶;叢林浩浩謾商量,勸君莫謗先師好。」
旦之門庭嚴肅,機語峻利,是故學者多難泊焉。
十五、天臺國清寺沙門 釋行機
編輯釋行機,自號簡堂,郡之楊氏子也。生知夙發,趣向高邁,丰姿挺異,才壓儒林。少棄妻孥,勤學出世,精窮竺典,逸貫三乘。竊欲離言,單求直指,於是慕護國元公之道價,擔簦相依,稍觸鉗鎚,密有契證。
因住莞山而刀耕火神單丁者一十七年,甞有偈曰:「地爐無火客囊空,雪似楊花落歲窮;拾得斷麻穿壞衲,不知身在寂寥中。」每曰:「某猶未穩在,豈以住山樂吾事耶?」一日,偶看斫樹倒地有聲,忽大悟,平昔礙膺之物泮然氷釋。未幾,適有江州圓通之命,乃曰:「吾道行矣。」即欣然曳杖應之。
登座說云:「圓通不開生藥鋪,單單只賣死貓頭;不知那個無思算,喫著通身冷汗流。」聞者無不絕倒,叢林至今稱焉。
十六、灃州靈巖寺沙門 釋仰安〈(附:表自)〉
編輯釋仰安,未詳何許人氏。穎異超羣,幼年舍俗。既圓顱頂,慕最上乘,精謹律儀,耽遊講肆。久而棄之,遂入佛果勤公之室。時大溈泰為座,元昕夕扣之,頓領玄旨。
後泰住持德山,命安詣佛果,通嗣法書,果見,問:「千里馳騁,不辱宗風。公案現成,如何通信?」安曰:「覿面相呈,更無回互。」果曰:「此是德山底,那個是上座底?」曰:「豈有第二人?」果曰:「背後底聻。」安即進書,果笑稱作家。次至僧堂前捧書問訊首座,座曰:「玄沙白紙,此自何來?」安曰:「久默斯要,不務速說。今日拜呈,幸希一覽。」座便喝,安曰:「作家首座。」座又喝,安以書便打,座擬議,安曰:「未明三八九,不免自沈吟。」又打一下,曰:「接時佛果、佛眼同見。果曰:『打我首座死了也』眼曰:『官馬廝踢有甚憑據?』安曰:『說甚官馬廝踢?正是龍象蹴踏也。」果喚安至前曰:『我五百人首座,汝為何打他?』安曰:『和尚也須喫一頓。』果顧佛眼吐舌,眼曰:『未在。』卻問曰:『空手把鋤頭,話意作麽生?』安鞠躬曰:『所供並是詣實。』眼笑曰:『元來是屋裡人。』」
又往五祖山通書於表自和尚,自曰:「書裏說箇甚麽?」安曰:「文彩已彰。」曰:「畢竟說甚麽?」安曰:「當陽揮寶劍。」自喚曰:「近前來,我這裏不識幾箇子。」安曰:「莫詐敗好。」自顧侍者曰:「是那裏僧?」曰:「曾在和尚會下去。」自曰:「怪得恁麽活頭。」安曰:「被和尚鈍置來。」自將書於香爐熏曰:「南無三曼多。」安近前彈指,自便開書。自是聲播四方,而不屈為泰使命。未幾,出主靈巖,衲子輻輳,拈椎豎拂,大有古人之風焉。
十七、臨安府徑山沙門 釋寶印〈(附:智策)〉
編輯釋寶印,號別峯,嘉州李氏子也。幼通六經,長窮七史。忽厭塵俗,志慕竺墳,乃從德山清素和尚得度。往聽〈華嚴〉、〈起信〉,盡得旨。覺勞算沙終非解脫,遂依中峯密印民禪師。密印舉;「僧問巖頭:『起滅不停時如何?』巖叱曰:『是誰起滅?』」師聞,大悟。會圓悟歸昭覺,遣師往省,隨眾入室,悟問:「從上諸聖以何接人?」師豎起拳,悟曰:「此是老僧用底。何者是從上諸聖用底?」師以拳揮之,悟亦舉拳相交,大笑而止。又謁大慧於徑山,慧問:「甚處來?」曰:「西川。」慧曰:「未出劍門關。與汝三十棒了也。」曰:「不合起動和尚。」慧忻然。
後出奉詔住雪竇。淳熙七年秋,召師問道,賜肩輿,入選德殿,帝曰:「三教聖人本同這個理否?」對曰:「譬如虛空,東西南北初無二也。」帝曰:「但聖人所立門戶則不同耳。如孔子性以中庸設教。」印曰:「非中庸何以安立世間?故〈法華〉云:治世語言資生業等皆與實相不相違背。〈華嚴〉云:不壞世間相,而成出世法。」帝曰:「今時士大夫學孔子者,多隻工文字語言,不見夫子之道,不識夫子之心。惟釋氏禪宗不以文字教人,直指心源,頓令悟入,不亂於生死之際,此為殊勝。」印曰:「非獨後世不見夫子之心,甞見孔門顏子號為具體,盡平生力量,只道得個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竟捉摸不著。而夫子分明八字打開,向諸弟子道:『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以此觀之,夫子未甞廻避諸弟子,而諸弟子自蹉過了也。昔張商英曰:『吾學佛然後能知儒。』此言實為至當。」帝曰:「朕意亦謂如此。」帝又問:「莊子若何如人?」印曰:「只是佛法中小乘聲聞以下人也。蓋小乘厭身如桎梏,棄智如雜毒,化火焚身,入無為界,即如莊子所謂形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若大乘人則不然。度眾生,盡方證菩提,正如伊尹所謂予天民之先覺者也。將以斯道覺斯民也。有一夫不彼其澤者,若已推而內溝中也。」帝大悅,詔住徑山。
開堂曰:「三世諸佛以一句演百千萬億句,收百千萬億句秖在一句。祖師門下半句也無,秖恁麽合吃多少痛棒?諸仁者且道:『諸佛是?祖師是?』若道:『佛是,祖不是;祖是,佛不是。』,取捨未忘。若道:『佛祖一時俱是,一時俱不是』,顢頇不少。且截斷葛藤一句作麽生道?」良久曰:「大蟲裏紙帽。好笑又驚人。」
十年二月帝註〈圓覺經〉,賜師命作敘流行。紹熙元年十一月,往見智策禪師決別,策問行日,師曰:「水到渠成。」索紙書云:「十二月初七夜雞鳴時」九字。果至期而化。留七日,顏色明閏,髮長頂溫,葬全身於西岡。諡曰慈辯,塔曰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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