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叢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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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子順為相。子順謂使者曰:「若王信能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疏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爾,則魏王不少於一夫。子度魏王之心以告我。」使者曰:「魏國狹小,乏於聖賢,寡君久聞下風,願委國先生,親受教訓,如肯降節,豈惟魏國君臣是賴,其亦社稷之神祗,實永受慶。」於是乃之魏,魏王郊迎,謂子順曰:「寡人不肖,嗣先君之業,先生聖人之後,道德懿邵,幸見顧臨,願圖國政。」對曰:「臣羈旅之臣,慕君高義,是以戾此,君辱貺而問以政事,敢不敬受君之明命。」
魏王朝群臣,問理國之所先。季文對曰:「唯在知人。」王未之應。子順進曰、知人則哲,帝堯所病,故四凶在朝,鯀任無功,夫豈樂然哉,人難知故也,今文之對,不稱吾君之所能行,而乃欲強吾君以聖人所難,此不可行之說也,王曰先生言之,對曰當今所急,在修仁尚義崇德敦禮以接鄰國而巳,昔舜命眾官,群臣競讓德,禮之致也,苟使朝臣皆有推賢之心,主雖不知人,則臣位必當,若皆以知人為治,則人主宜未過堯,且其目所不見者亦必漏矣,王曰善矣。
秦王得西戎利刀,以之割玉如割木焉,以示東方諸侯。魏王問子順曰:「古亦有之乎?」對曰:「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鋘之劍、火浣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煉鋼赤劍,用之切玉如泥焉,是則古亦有焉。」王曰:「火浣之布若何?」對曰:「周書火浣布垢,必投諸火,布則火色,垢乃灰色,出火振之皜然,疑乎雪焉。」王曰:「今何以獨無。」對曰:「秦貪而多求,求欲無厭,是故西戎閉而不致,此以素防絕之也。然則人主貪欲,乃異物所以不至,不可不慎也。」
魏王曰:「吾聞道士登華山,則長生不死,意亦願之。」對曰:「古無是道,非所願也。」王曰:「吾聞信之。」對曰:「未審君之所聞,親聞之於不死者耶,聞之於傳聞者耶!君聞之於傳聞者,妄也;若聞之於不死者,今安在?在者,君學之勿疑;不在者,君勿學無疑。」
李由之母少寡、與李音竊相好而生由。由有才藝,仕於魏,王甚愛之。或曰:「李由母奸,不知其父,不足貴也。」王以告由,且曰:「吾不以此賤子也。雖然,古之聖賢,亦有似子者乎?吾將舉以拆毀子者。」李由對曰:「今人不通於遠,在臣欲言誰耳?且孔子少孤,則亦不知其父者也。孔子母死,殯於五父之衢,人見之皆以為孤葬,問鄹曼父之母,得合葬於防。此則聖人與臣同者也。」王笑曰:「善。」子順聞之,問魏王曰:「李由安得斯言?」王曰:「假以自顯無傷也。」對曰:「虛造謗言,以誣聖人,非無傷也。且夫明主之於臣,唯德所在不以小疵妨大行也。昔斗子文生於淫女,而不害其為令尹。今李由可則寵之,何患於人之言?而使橫生不然之說,若欺有知,則有知不受,若欺凡人,則凡人疑之,必亦問臣,則臣亦不為君之故,誣祖以顯由也。如此,則群臣更知由惡,此惡必聚矣。所謂求白潔而益其垢,猶抱石以救溺,愈不濟矣。」
魏王使相國修好鄰國,遂連和於趙。趙王既賓之,而燕問子順曰:「今寡人慾求北狄,不知其所以然。」答曰:「誘之以其所利,而與之通市,則自至矣。」王曰:「寡人慾因而弱之,若與交市分我國貨散於夷狄,是彊之也,可乎?」答曰:「夫與之市者,將以我無用之貨取其有用之物,是故所以弱之之術也。」王曰:「何謂我之無用,彼之有用。」答曰:「衣服之物則有珠玉五采,飲食之物則有酒醪五熟,五味也,此即我之所有而彼之所利者也。夷狄之貨,唯牛馬、旃裘、弓矢之器,是其所饒而輕以與人者也。以吾所有,易彼所饒,如斯不已,則夷狄之用將麋於衣食矣,殆可舉棰而驅之,豈徒弱之而已乎?」趙王曰:「敬受教。」
枚產(魏人)問子順曰:臣匱於財,聞猗頓善殖貨欲學之、然先生同國也、當知其術、願以告我、答曰然,知之,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陶朱公富,往而問術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當畜五牜孛,於是乃適西河,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滋息不可計,貲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於猗氏故曰猗頓且夫為富者非唯一術,今子徒問猗頓何也,枚產曰:「亦將問之於先生也。」答曰:「吾貧而子問以富術,縱有其術,是不可用之術也。昔人有言能得長生者,道士聞而欲學之。比往,言者死矣,道士高蹈而恨。夫所欲學,學不死也,其人已死而猶恨之,是不知所以為學也。今子欲求殖貨而問術於我,我且自貧,安能教子以富乎?子之此問,有似道士之學不死者也。
東裡閭(魏人)空腹而好自賢,欲自親於子順,子順不下。或曰:「夫君子之交於世士,亦取其一節而已。東閭子疏達亮直,大丈夫也。求為先生役,而先生無意接之,斯者無乃非周公之交人乎?」子順曰:「此吾所以行周公之行也。夫東閭子外質頑拙,有似疏直,然內懷容媚諂魅,非大丈夫之節也。若其度骸稱膚,面目鬢眉,實美於人。聖人論士,不以為貴者,無益於德故也。然東閭子中不應外,侮慢世士,即所謂愚人而謂人為愚者也,持其虛狀以不德於人,此乃周公之所罪,何交之有。」
宮他(魏人)見子順曰:「他困貧賤,將欲自託富貴之門,庶克免乎?」子順曰:「夫富而可以託貧,貴而可以寄賤者,天下寡矣,非信義君子明識窮達則不可。今子所欲託者誰也?」宮他曰:「將適趙公子。」子順曰:「非其人矣,雖好養士,自奉而已,終弗能稱也。」宮他曰:「將適燕相國。」子順曰:「彼徒兄弟甥舅,各濟其私,無求賢之志,不足歸也。」宮他曰:「將適齊田氏。」子順曰:「齊,大國也,其士大夫皆有自多之心,不能容子也。」他曰:「然則何向而可?」子順曰:「吾勿識也。」宮他曰:「唯先生知人,願告所擇,將往庇焉。」
子順曰:「濟子之欲,則宜若郈成子者也。昔郈成子自魯聘晉,過乎衛,右宰穀臣止而觴之,陳樂而不作,送以實璧,反過而不辭,其僕曰:『日者右宰之觴,吾子甚歡也,今過而不辭,何也?』成子曰:『夫止而觴我,與我歡也。陳樂而不作,告我哀也。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由此觀之,衛其有亂乎?』過衛三十裡,聞甯喜作難,右宰死之,還車而臨,三舉而歸,反命於君,乃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居之,分祿而食之,其子長而反其璧。夫子聞之,曰智可與徵謀,仁可與託孤,廉可以寄財者,其郈成子之謂乎?」今子求若人之比庇焉,可也。」宮佗曰:「循先生之言,舍先生將安之,請從執事。」子順辭不得巳,乃言之魏王而升諸朝。
子順相魏,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諸喪職秩者不悅,乃造謗言,文諮以告,且曰:「夫不害前政而有成,孰與變之而起謗哉?」子順曰:「民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產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後謗止,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聖賢,庸知謗止獨無時乎?」文諮曰:「子產之謗,嘗亦聞之,未識先君之謗何也?」子順曰:「先君初相魯,魯人謗,誦曰:『麛裘而芾,投之無戾,芾之麛裘,投之無郵。』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誦曰:『袞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袞衣,惠我無私。』」文諮喜曰:「乃知先生亦不異乎聖賢矣。」
魏王謂子順曰:「吾欲致天下之士,奈何?」子順對曰:昔周穆王問祭公謀父、曰吾欲得天下賢才、對曰去其帝王之色,則幾乎得賢才矣,今臣亦請君去其尊貴之色而巳,王曰吾欲得無欲之士為臣,何如,子順曰人之可使以有欲也,故欲多者其所得用亦多,欲少者其所得用亦少,夫夷齊無欲,雖文武不能制,君安得而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