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柳南續筆
卷四
全書完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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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詩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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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陵《茅屋為秋風所破歎》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白香山《新製布裘》詩云:「安得萬里裘,蓋裹周四垠。」孟貞曜《詠蚊》詩云:「願為天下廚,一夜使景清。」三詩為題各異,而命意則同。蓋皆仁人之言也,故並表而出之。

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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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有以三史舉入官者。「三史」之名,由來久矣。少時聞馮叟竇伯云:三史,謂《史記》、《前漢書》、《三國志》也。但《三國志注•江表傳》:孫權謂呂蒙、蔣欽曰:「孤自省事以來,看三史、諸家兵書。」此時《國志》未出,固已有三史之名矣,竇伯之言,又未可信也。然則馬、班而外,其為《東觀紀》歟?抑為袁宏《紀》歟?謝承《書》歟?不得而知也。若唐以三史舉入官,則為《史》與《前》、《後漢書》,固有明文矣。

祭文創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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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韶《祭洪忠宣公文》,今載《容齋隨筆》。其文但云:「維某年某月某日,具官某,謹以清酌之奠,昭告於某官之靈,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忠宣之子景盧謂其情旨哀愴,乃過於詞,前人未有此格也。而陸放翁《祭朱元晦侍講文》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傾長河注東海之淚,路修齒髦,神往形留,公沒不亡,尚其來饗。」其文共三十五字,而無限痛惜之情,卻已包括在內,前人亦未有此格也。

豈況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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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用語助多與後世不同。如「豈」。「況」二字,似無連用之理,而《三國志注》及《維摩經》卻有之。按《蜀志許靖傳》註:王朗與靖書云:「詩人比一日之別於三秋,豈況悠悠歷累紀之年者哉!」又《維摩詰經•弟子品》云:「轉輪法王以少福故,尚得無病,豈況如來。」余修《奉賢縣志》,曾用之於小序中,淺學不知,有傳為笑柄者。

新城詩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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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貴鍛鏈致精,亦不妨疏密相間,若字字求工,則反傷真氣矣。詩貴含蓄蘊藉,亦不妨豪蕩感激,若句句求澹,則不見性情矣。詩貴意存忠厚,亦不妨辭寓刺譏,若語語混淪,則全無作用矣。新城於此,或不能盡合,後世必有從而議之者。然秀骨天成,風神絕世,自是間代清律,非柴煙糞火邊物也。近有謂敬業堂詩,頗擅出藍之美,吾不敢以為然。

死社稷為諸侯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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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諸侯始封,必受土於天子之社,歸,立之為國社,以歲時祀之。「國君死社稷」一語,為諸侯言之也。若天子以天下為一家,則又不在此例。昔唐之世,玄宗有祿山之禍,乃幸蜀以避之;代宗有土番之難,乃幸陝以避之;德宗有朱泚之亂,乃幸奉天以避之。三宗惟知所避,故卒能再造唐室。苟於「國君死社稷」一語,莫辨天子與諸侯之不同,則當危急存亡之秋,必至不能通變而坐失事機矣。

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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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程子固嘗言之。然先王制禮,有同居繼父,不同居繼父之服。則女子改嫁,固非先王之所禁矣。按宋葉水心《翁誠之墓誌》云:「女嫁文林郎嚴州分水縣令馮遇,遇死,再嫁進士何某。」可見古人不諱改嫁,故於文字中見之。今世衣冠之族,輒以改嫁為恥,而事出勉強,馴致無狀,反不如改嫁之為得也。往見蔣先生莘田《家訓》中亦嘗言之,其所見與余略同。若如徐女廉之《改嫁說》,則又教人以偷,而為程子之罪人矣。

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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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之「尚」,唐人詩中多作平聲,後人遂沿而不改;間有作去聲用者,人必反指為非。按《夢溪筆談》云:「尚書,本秦官。尚,音上,謂上為常者,秦人音也。」又《輟耕錄》云:「秦時少府遣吏在殿,主發書,故謂尚書。尚,主也。如尚衣、尚食、尚醫之尚,並時亮反,後世乃訛為辰羊反。」然即以詩言之,唐人原有仄用者,如工部題《西新賃草屋》詩云:「欲陳濟時策,已老尚書郎」是也。

同姓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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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李侍郎《書曝書亭集後》云:「近世人詩文標目,於同姓人輒稱家某人。考宋、元以前文字,皆無此稱。朱竹坨先生最為博雅,今集中諸同姓者,亦曰家某人,豈先生偶未檢點耶?抑別有據依耶?」余按楊修《答臨淄侯箋》云:「修家子雲,老不曉事。」此即「家」字所本,不得謂古人無此稱也。但少陵之於位,昌黎之於重華,一為從弟,一為族子。而杜詩直書曰:「杜位宅守歲。」又曰「寄杜位」。韓文直書曰:「送韓侍御歸所治。」則其於疏遠者可知。稱家之濫,殆始於前明中葉乎?

樊紹述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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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紹述著作,《昌黎墓誌》中歎為「富矣哉!古未有也」。而今所傳者,僅有《絳守園居記》及《越王樓詩序》兩篇。其文詰曲艱澀,殆不可句,可謂怪於文矣。而銘詞乃云:「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此二句似美紹述,而其實非也。蓋昌黎立言之意,殆欲學者求之於文從字順,而不必如紹述之好奇耳。鄭權豪侈,昌黎送之以序,稱其貴而能貧,為仁不富,蓋反言以諷也。讀此文者,亦當作如是觀。

公為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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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傳》曰:「天子之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洪容齋曰:「年之長者,尊其道而師之稱公,後世之稱公者,殆不盡然。」顧亭林謂:「今日誌狀之人,人人得稱公者,何其濫也!何其偽也!」吾友陳見復云:「今之墓門署公者多矣,豈皆年之長者,尊其道而師之,故有此稱耶。」正名覈實,無使沒者有愧地下也。

百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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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稱眾人雜遝之所曰「百客堂」,卻亦有本。按《松江府志》云:「百客堂在下沙,為瞿氏宴饗姻黨之室。」元方同有《百客堂詩》。

參坐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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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並坐曰「參坐」,見《國策》「犀首以梁與齊戰於承匡篇。」三人並語曰「參語」,見《前漢書•楊敞傳》。

三登高望樓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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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作詩,於題中字必不肯放過。如老杜《重過何氏》五首,其著眼處在「重過」二字,所以為佳。吾觀阮亭《三登高樓》詩,於「三登」二字全不照顧,已乖古法,而字句雜出,尤所不解。如第二聯既用「晚霞殘照」,而第五句又用「雲煙早暮」,第八句又用「清晨臨眺」。一首之內,忽朝忽夕,可謂毫無倫次矣,不知《篋衍集》何以收之。昔王右丞《早朝》之作,以「絳幘」、「翠裘」、「衣冠」、「冕旒」、「袞龍」等字用在八句之中,前人猶病其太雜。若見阮亭此詩,其能免於掊擊乎?

正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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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玉樵《觚賸》中一條云:「著書之家,海內寥寥。近日惟《日知錄》、《正字通》、《廣東新語》三書,可以垂世。」為斯言者,抑何不辨黑白乎?夫《日知錄》一書,其學問之深,在《容齋隨筆》、《困學紀聞》之上,豈《廣東新語》可比,而《廣東新語》又豈《正字通》可比?按汪堯峰論《正字通》,謂其學術不能通經,而好為新異可喜之說,如注「禫」字及袒免之「免」字,按之於經,皆不可通。此書方行於世,聊摘以戒後學。吾邑毛翁斧季,精於小學,為義門所推,亦謂《正字通》之誤更甚於梅氏《字彙》。而玉樵乃與顧、屈二書並稱,其貽誤學者,良非淺細,余故一為辨之。

書板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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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當求古本,新本都不足據,此馮鈍吟《讀古淺說》之言也。然古本亦有不足據處,如《南史王筠傳》云:「知音者稀,真賞殆絕。」而東萊《十七史詳節》,「賞」字誤刻「奇」字。韓宗伯熟於《南史》,而此句屢用,卻不解「奇」之為「賞」,又豈非古本誤之哉?

儉為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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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莊二十四年《傳》:「刻其桷,皆非禮也。御孫諫曰:『臣聞之,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先君有共德而君納諸大惡,無乃不可乎?』」「共」字,《經典釋文》無音,而世人乃並讀為恭。余竊以為非。或有疑之者,余曰杜注「先君有共德」句,云:「以不丹楹刻桷為共。」蓋言世之諸侯,無丹楹刻桷者,故云共也。若讀為恭,則其義不可通矣。況《釋文》無音,果何所據而平讀乎?後見《司馬公傳家集訓儉篇》云:「御孫云:『儉,德之共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慾,君子寡慾,則不沒於物也,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慾,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觀此,可以證余之說矣。近讀顧仲恭《炳燭齋隨筆》,而共之義益明。其言云:「共之為義,蓋言諸德共出於儉,儉一失,則諸德皆失矣。今請得申其說,假如為人上者而知儉,則樽節愛養,自不傷財害民,是儉有當於仁也;為人下者而知儉,則制節謹度,自不至納賄竊帑,是儉有當於忠也。就士庶論,不儉者,必多方奔走以謀生,儉則身常閒而心常逸,豈非善自為謀,是儉有當於智也。不儉者,或多方諂媚以規利;儉則閉門無事,恥辱自遠,是儉有當於義也。謹服先疇,菽水可以盡歡,是儉有當於孝也。有道業可以處子孫,且有遺法可以教子孫,是儉有當於慈也。衣食所餘,可以濟親友之急困者,是儉有當於睦姻任恤也。凡人生百行,未有不須儉以成者,謂曰『德之共』,不亦信乎!」

金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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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是瀛,字天石,居華亭之皋橋,自少以詩文名。國初與同里吳騏、王光承並以隱逸徵,不起,時論高之。是時松郡人文最盛,奉吾邑某宗伯為盟主,而宗伯亦屢至其地。一日,舟次白龍潭,諸名士方群趨迓之,天石忽投一詩云:「畫舫滄江載酒行,山川滿目不勝情。朝元一閉千官散,無復尚書舊履聲。」宗伯得詩默然,即日解維去。又嘗遊金陵,值龔合肥大會詩人於青溪、桃葉之間,多至四十餘輩,而天石與焉。伶人請演劇,天石命演《躍鯉》,舉座失色。蓋龔自登第後,娶名妓顧眉為妾,衣服禮秩如嫡,故天石以棄妻譏焉。龔為俛首,而天石傲岸自若。黃昏大雨,夜分客散,車馬嗔咽,而天石坐門限上,脫襪跣足,徐徐步歸寓,了無怍色。

金正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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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正希先生,七歲讀《論語》,問塾師曰:「孔子何如人?」塾師曰:「聖人。」又問曰:「今何在?」塾師曰:「已死矣。」即為之大哭,而竟日不食。

周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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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容,字鄮山,明末鄞縣諸生。入國初,遂謝去。康熙己未,有欲以鴻博薦者,容笑謝曰:「吾雖周容,實商容也。」薦者遂止。

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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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而字,成人之道也。成人,則貴其所以成人,於是乎命以字之。字之為有可貴焉。《春秋》以書字為褒,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昌黎墓誌數十篇,標題概稱官閥,惟李元賓、柳子厚、樊紹述稱字,以見其人不必以爵位為重,是亦所以貴之也。後世不明此理,反以稱字為簡慢,遂僅呼一字,而以翁、老承之,雖稚子幼生,無不蒙此稱者。嚴觀察韋川謂:「在《禮》,父母存,恆言不稱老。今子舍而居尊長之名,衝幼而受衰耄之目,豈非不祥?至形之文翰詩題,俗陋又不待言矣。」

笠翁詩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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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所行韻書,惟邵子湘《古今韻略》為可從。汪西亭本之為《今韻略》,縮為小本,最便攜檢,亦良書也。有浙人李笠翁者,亦有小本之刻。其通轉,大約本之於歷下《輯要》、成都《轉注》兩書,襲訛承謬,亡足依據,而其書久行,貽誤後學,正復不淺。蓋其人略具小慧,全未讀書。即如凡例中有古風、近體、排律、絕句八字,其意所謂近體者,蓋專指五七言律也。然則排律、絕句,非近體而何?又謂未有作近體排律而用仄韻者,不知唐人仄韻律詩甚多,如樂天《西樓月》一首,《長慶集》編入律體,而方氏《律體》亦收之。然則非仄韻律詩而何?此人之遊談無根大抵如此。而《在園雜志》反稱為一代詞客,且謂其所輯韻書頗佳,亦惑之甚矣!

蘇蓼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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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蓼劬名鳳翔,字苞九,邑人也。讀書汲古,為制義務宗先輩大家,一洗熟爛。屢試京兆不售,而志不少衰。當報罷時,適際午飯,遂輟箸不食。從此啖粥及餅餌者數年,至得舉而後復故。其立志之堅如此。推此以學為聖賢,亦何患不成哉!

總管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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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官制,諸路設總管府。達魯花赤之下為總管,總管之下為同知、治中、判官,散府則達魯花赤之下置知府或府尹。揚州、杭州皆為上路,則有總管而無知府。黃太衝云:「今紹興、杭州多有總管廟,皆是昔守郡者之生祠也。」吾邑亦有總管廟幾處,則屬之於金昌及其子元七。按邑志云:「神生前居澱山湖,父子沒皆為神。元至元間,陰翊海運,俱封今職。則是總管之稱,又非生前所授也。」吾意本係守郡者之生祠,而後人或以金神附會之耳。

飲光誤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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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飲光力詆東澗之注杜詩,見於《與方爾止書》。其說甚謬,恐貽誤後學,為一正之。如中興之「中」字。按毛公《烝民詩序》云:「任賢使能,周室中興。」杜元凱《左傳序》云:「祈天永命,紹開中興。」陸德明《經典釋文》,並切去音。子美《達行在》詩:「今朝漢社稷,新數中興年。」東澗注「中」字雲張仲切。此本《釋文》也。而飲光謂此「中」字本平聲,東澗欲葉子美之律,遂以己意改為去聲。然則《經典釋文》不足據乎?蘇子瞻《送王雄州》詩有「威聲又數中興年」之句,注即引子美《達行在》詩,亦將讀此「中」字為平聲乎?至謂子美「中興」二字,屢見於詩。《秋日夔府詠懷百韻》云:「側聽中興主,長吟不世賢。」《贈韋大夫》云:「漢業中興盛,韋經亞相傳。」《諸將》云:「神靈漢代中興主,勳業汾陽異姓王。」此三「中」字,又何以不從《行在》詩例,亦讀為去聲耶?不知中興之「中」,原可平去二音並讀,王觀國《學林新編》云:「音鍾者,當二者之中,首尾均也。音眾者,首尾不必均,但在二者之間也。」飲光又謂中酒之「中」宜作去聲,不當摭「中聖人」之說,改為平聲。此說尤為不通。按「中酒」二字,始於《漢書•樊噲傳》,即《國策》所謂「中飲」也。顏師古音竹仲反,謂不醒不醉,飲酒之中也。《日知錄》云:「中酒猶云半席。顏注非是。」然則既作半席,不當讀為平聲乎?李太白詩:「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李廓詩:「氣味如中酒,情懷似別人。」蘇子瞻詩:「時復中之徐邈聖,無多酌我次公狂。君特未知其趣耳,臣今時復一中之。」俱作平聲,無仄用者。惟《賓退錄》載《齊已》詩「穰低似中陶潛酒」,以「中」字為去聲,謂於義為長。看來此字亦不妨如中興之「中」,平、去二音並用。若必以讀作平聲為不通,則不通自太白始矣。至於「判」字、「應」字、「難」字之類,義應從平聲者,而或作去聲用;義應從去聲者,而或作平聲用。此詩家葉韻之法,自三百篇已然,而乃以此為子美病,謂東澗又何以回護焉?此亦拘泥太甚矣!

誤解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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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靖節《閑情賦》自序云:「將以抑流蕩之邪心,諒有助於諷諫。」則知「閑」,乃防閑之「閑」,與逸致閒情之「閒」迥別。綴文之士,竟不深考,遂致誤認。昭明既訾為白璧微瑕,即《容齋三筆》中,亦以為寄意女色,可一笑也。

誤學漢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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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碑八分書,歲久類多剝蝕,後人輒效碑上字,作剝蝕狀,此病自元人作俑,至本朝穀口鄭簠尤甚。何義門嘗言:「穀口八分書,近日江以南頗重之,然如人體患惡瘡,甚可憎疾。」家次山為余述之,余因笑曰:「若然,則彼重之者,亦大類嗜痂矣。」

梅蔡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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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梅定九先生,享年至八十有九,自為族長歷三十年,族屬數千人,無敢有博戲者。漳浦蔡聞之先生居梁山下,環所居三百餘家,當先生時,歷二十年,亦無敢有博戲者。

瞿張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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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稼軒、張別山兩公同殉桂林之難,而一以從容,一以激烈,此亦各因乎性情,初非有優劣也。善乎檗庵大師之論曰:「異哉!吳人非吾楚人之所能知也。楚人惟能忍嗜欲,耐勞苦,岸傲憤烈者而後能死;吳人居長厚自奉,園林、音樂、詩酒,今日且極意娛樂,明日亦怡然就戮,甚可怪也。」按瞿為吾邑人,故稱吳人;張為江陵人,故稱楚人云。

楊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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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軒先生死桂林之難,有門下客楊藝者,為之服衰絰,懸楮錢滿衣,行則窣窣有聲,號哭營市間,見纓弁袴鞾短後衣者,輒叩頭請言於定南王收斂主人,王聞而義之,並同死張公屍亦許藝收焉。時有永明王時給諫金某者,為僧於桂林之茅坪庵,改名性因,亦上書定南王,請收斂瞿、張。遣侍者詣王府,將投書。遇藝,知已得請,遂不果上。後金以其書遺瞿氏,瞿氏子遂剞劂以行,而不及藝。由是兩粵及吳、楚之間但知收斂瞿、張者為金一書之力,而藝竟泯泯矣。後性因集中載藝事甚悉,且曰:「以吾書掩藝功,在吾為竊名,在瞿為負德,是兩失之矣。」按藝行二,字碩甫,自號二癡,本吳江人也,晚歲移家吾邑。

諸家論震川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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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之文,錢尚書推為有明第一。而黃梨洲則云:「觀《震川集》,試除去其敘事之作,時文境界,間或闌入,求之韓、歐集中無是也。」又李安溪云:「看震川古文,拖遝說去,又不明白,兩三行可了者,千餘言尚不了,令人氣悶。」望溪方氏云:「震川之文,辭號雅潔,仍有近俚而傷於繁者。王昆繩目為膚庸,必非無所見而云然。」《明史•文苑傳》云:「自有光之文出,而操觚之家,從此鮮實學,而妄談歐、曾,亦不能無弊。」夫古文如震川,亦可以已矣,而猶不免於後人之議。甚矣,斯道之難言也。

虞山不知苦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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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錢幼光《田間集》有云:「虞山不信詩有悟入一路,由其生長華貴,沉溺綺靡,兼以腹笥富而才情瞻。因題布詞,隨手敏捷,生平不知有苦吟之事,故不信有苦吟後之所得耳!苦吟之後,思維路盡,忽爾有觸,自然而成。禪家所謂絕後重蘇,庸非悟乎?」少陵云:「語不驚人死不休。」驚人者,悟後句也。虞山不事苦吟,宜其無驚人句矣。而錢湘靈敘《撫雲集》,乃全襲幼光語以詆幼光,今幼光《田間集》刻本具在,恐難欺人以所不見矣。

南垣善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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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漣,宇南垣,善疊石,為人滑稽多智,出語便堪撫掌。有延陵公某者,前明國子祭酒也,迨入本朝,以原官起用。士紳飲餞,演《爛柯山》傳奇,至張木匠,伶人以南垣在座,改為張石匠。祭酒公故靳之,以扇確几讚曰:「有竅!」哄堂大笑,南垣默然。及演至買臣妻認夫,買臣唱:「切莫提起朱字。」南垣亦以扇確几曰:「無竅!」滿座為之愕眙,而祭酒不以為忤。有竅、無竅,吳中方言也。

正錢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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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山吳殳作《正錢錄》,攻擊東澗不遺餘力。同時汪鈍翁復為之左袒,吹毛索瘢,勢焰甚熾。計甫草深為不平,因語鈍翁曰:「僕自山東來,曾遊泰山,登日觀峰,神志方悚慄,忽欲小遺甚急,下山且四十里,不可忍,乃潛溺於峰之側,恐重得罪,然竟無恙,何也?山至大且高,人溺焉者眾,泰山不知也。」鈍翁躍起大罵。然觀《堯峰集》中有《與梁侍御論正錢錄書》,亦謂此錄非不義嚴而辭辨,然其所列尚有未合處,得無盛氣以相攻擊,而未暇商榷考證歟?由是言之,即鈍翁亦未嘗以《正錢錄》為定論也。

修志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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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堯峰集載史兆斗之言,謂:「修志所難者人物耳。」余竊謂凡修志者,不當僅以前志為藍本,須遍考名人文集,凡有前志所不載而見於集中者,悉當補入。然所謂名人者,又必視其品詣以為重輕。望溪方氏云:「高邑趙忠毅公,有明一代可數計之君子也,同時官於畿輔,風節治行,見於公文,確乎有據者二十餘人,而郡縣舊志無一及焉。觀其所不載,則其所載者,可盡信乎?」誠哉修志之難,難於人物也。

虞邑流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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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人君子之所至,爭攀舉以為重,此志乘之所以有「流寓」也。吾邑有應載者三人,向未采錄,殊為映典,因標其梗概,以俟後之修志者。龔詡,字大章,崑山人。靖難兵破南京金川門,先生時為守戍卒,大哭慟云。會按籍勿伍,法令甚嚴。先生夜走常熟之任陽,投馬、陳二氏,匿大囤中。即囤中讀書,焚膏繼晷,多所纂述。越二十餘年,禁稍解,乃仍歸故里。周文襄公高其品,兩薦為學官,堅不應。年八十有八卒。事詳《梅花草堂人物誌》,及《列朝詩小傳》。顧炎武,字寧人,崑山人。乙酉之夏,奉母避兵於常熟之語濂涇,見《亭林集•與館中諸公書》。又云:「余少居崑山、常熟之間。」見《日知錄行鹽》一條。又徐司寇《憺園集》有家兄孚若詩序,中云:「舅氏亭林先生,避兵常熟之窮鄉,兄往依之。」意司寇所謂窮鄉者,即語濂涇也。而《亭林集》中,又有《常熟歸生晟陳生芳績書來以詩答之》之作,其詩云:「十載江村二子偕,相逢每詠步兵懷。」所謂「江村」,非即語濂涇而何?則知先生之寓居於常熟,始自乙酉歲,後遂久淹於此,故云十載也。劉永錫,字爾欽,號剩庵,魏縣人,中崇禎丙子鄉試,選長洲學教諭。鼎革後,不復歸,隱於陽城湖之濱,以賣席自給,見者呼「席先生」。錢尚書念其窮,招之往,不應。越幾年,竟餓死。事詳沈歸愚學博《劉先生傳》。而釋石林《寄巢集》中有《和劉剩庵七護》詩,其小序云:「先生隱於南沙之畢澤,四壁蕭然,晏如也。為《七護》詩以寄意,余高其人,和其詩僅達意而已。」按畢澤在常熟之東南,其地瀕陽城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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