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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虜眾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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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鄭公既擒納哈出,其眾驚潰,河水一夕大深,斷其後路,皆曰「天也」。其帥五十八帥眾來歸,亦曰「天也,非不得已也。」五十八,阿連人,習其國書,入太學,粗涉傳,頗醇謹。在元為平章,既歸,賜姓。歷官數有功,恬退不爭,以壽終。

職官走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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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之變,山西榆次縣李員外亦走虜中為之用,蓋利其賞賜,且政寬,不受文法苦楚也。時見獲奸細李喜、孫荊弼之言如此,係景泰五年,御史鍾同審出。

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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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廣寧東二十里,至海州東昌堡,凡一百七十里,緣路浚河,謂之路河,海運由此河直達廣寧。嘉、隆間增築河堤,人馬通行其上。近年堤頹河塞,內水輒瀦為湖,而虜乘隙以入,居民行旅皆遭擄掠。此遼之大患也。

抵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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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七年,大同右衛被圍久。月糧既缺,舍餘馮瑤捐萬金代發。圍解不即償,且以朽幣抵之,瑤訴訟。經數年,楊虞坡還本兵,知狀,題奏,乃以馬價給之。

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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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宣府東關莊壯夫李愷挺身角虜,手刃七八人,身披十餘槍。授所鎮撫,仍坐堡提調。

虜款賞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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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答款貢,每五年守例寧靜,加賞一次,銀三十兩。大紅紵絲蟒衣一襲,彩緞表裏或八或六。中間小酋入犯,能制馭罰服者,加賞銀五十兩有差。萬曆九年十二月死,與祭七壇,敕書一道,彩段十二,表裏布一百匹,降真香七炷。若俺答者,跳梁於前,馴服於後,智哉,可謂變夷而享榮名者矣。妻三娘子,名哈屯,另築城以居,請名,賜曰歸化,寺曰弘慈。俺答為順義王,其子黃台吉封友虎將軍。台吉襲王封,其子扯力克台吉襲將軍封,亦如之。三娘稱一品夫人,不稱妃也。黃台吉更名乞慶哈,嗣封三年死,恤典如父,襲封亦如之。

虜勢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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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漢那吉既降,得歸俺答,命主板升之眾,號曰大成台吉,妻曰大成比妓,以哈台吉輔之。大成台吉死,三娘子欲以其妻與少子不他失禮,哈吉不從,三娘子以兵攻之。各落酋講和未定,扯力克自以兵收比妓為妻。扯力克者,黃酋之長子也。從此與三娘子成隙,而虜勢益分。板升之眾日受蹂躪,不能自存,丘富趙全之子入赴於總督鄭洛,求以千百人入附。洛以貢市好言卻之,大約都被夷人殺盡。把漢那吉封昭勇將軍,於萬曆十一年四月三十日射生,墮馬死。邊臣以聞,得旨:那吉首克歸款,忠順可嘉,給與辦祭,彩段六,表裏布三十匹。此賞猶薄,當照俺答例減半可也。

賜經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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虜既互市,朝廷每遣僧賜以經像。始出塞,官為製大紅袈裟,四人輿,張蓋,爐香前引。至虜帳數十步,皆紅毯衣地,上施白繚綾。使者奉所賜經像,蹈以進。既入,施設,虜王投體膜拜,九頓首,良久乃起。起受詔畢,復九拜,甚恭。禮竟,敬問皇帝萬康,暨輔臣府部而降安否,震旦有無佛法隆汙。使者具對,且為推言善惡因緣果報之說,護生甚善,斬刈剽竊罪最劇。善升釋梵天生人中,不產邊地夷落,罪墮泥犁,受報無央。酋聞輒齧指咋舌。胡騎數萬,環以聽,大酋梵唱,屬而和者,如秋潮之撼山。羅拜,顙擊地,若萬杵登登也。酋故所奉西國像數軀,皆金銀,隨所駐,皆施淨幕,香花莊嚴,縣所得漢飾綢絹巾帨,虯結粉糅幾滿。使者始至,供酥油茶一盞。供佛、飯僧,皆設大胾。辭而行,攀戀浹旬不聽發。告以王程,輒曰:「師輩佛子,而制國法乎?」曰:「中華國法,大於佛法也。」使者四人,人餉馬數十蹄為禮。

耗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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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鑒川司馬云:「俺酋之雄心半耗於奉佛。以後虜中得西僧,輒奉為活佛,中國因而縻之,盡得其力。」佛教之有益於國家如此。但今之學士大夫亦有此好,浸淫成俗,虜性強變為弱,中國慈則變而險;虜性直變為和,中國智則變而詭,將來未卜所終,而其端已見矣。

市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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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市起於漢武帝,所謂「關市不絕以中之」是也。有謂起於開元者,別是一說。然魏絳和戎亦是此意。而要之三代禦夷狄,亦必有所餌而羈縻者,非獨自漢始也。

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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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番烏斯藏等處,將命者都尉番僧,有闡教、闡化、輔教、讚善、護教五王,大乘、大寶二法王。以文皇神聖,亦迎法王至京,禮之甚重。今靈穀寺左尚有法王殿基。蓋彼中惟知法王重之,所以收之。若曰建醮薦福,此特假為名,弄人耳目而已。至正德中,命司禮太監劉允往烏斯藏齎送番供等物。時左右近幸言西域胡僧有能知三生者,土人謂之活佛,遂傳旨查永樂、宣德間鄧成、侯顯奉使例,遣允乘傳往迎之。以珠琲為幡幢,黃金為七供,賜法王金印袈裟及其徒以鉅萬萬,內庫黃金為之一匱。敕允往返,以十年為期,得便宜行事。又所經路,帶鹽茶之利,亦數十萬計。允未發,遣行相續。至臨清,運船為風阻。截入峽江,舟大難進,易以冓鹿,相連二百餘里。至成都,有司先期除新館,督造旬日而成,日支官廩百石,蔬菜銀亦百兩。錦官驛不足,傍取近城數十驛共之。又治入番物料,估值銀二十萬。鎮巡爭之,減為十三萬。取百工雜造,遍於公署,日夜不休。居歲餘始行。率四川指揮千戶十人、甲士千人俱西。逾兩月,至其地,番僧號佛子者,恐中國誘害之,不肯出。允部下皆怒,欲脅以威,番人夜襲之,奪其寶貨器械以去。軍職死者二人,士卒數百人,傷者半之。允乘良馬走,僅免。復至成都,仍戒其部下,諱言喪敗事,空函馳奏乞歸。時上已登遐矣。

洮河邊外皆番族,與虜隔絕。國初設茶馬司,與番為市。每歲納馬易茶者為熟番。封貢後,虜常鈔掠諸番。番不能支,俯首屈服,歲有輸納,名曰天巴。於是虜騎數至番中。而火落赤者,尤桀黠。入據莽刺川時,掠漢人畜,邊將或就索,輒復得之。萬曆十九年,副將李魁方大醉,軍士報虜有侵掠,魁即單騎赴之,不介而馳。虜人初來,持鞚自白。魁輒拔刀斫之,虜大噪,射魁。創甚,還營死。督臣檄大帥劉承嗣擊虜,不勝,虜遂入犯至洮河。副將李聯芳出戰,遇雨,為虜所乘,敗沒。乃以戎政尚書鄭洛為七邊經略使,切責順義,趣之東歸,而聲火酋之罪,革其市賞,逐之遠去,西邊以安。

番僧專以進貢為生業,邊吏因而為奸。每一起,必用大車數十輛,所裝玉石雜貨,以箱計者,不可勝數。各色番人附麗者尤眾。禮部雖執舊制,限起限數,終亦不得盡行其說也。在境上,建寺起屋,納妻妄,酗淫賭博,靡所不至。而所謂西方活佛者,代推一人為主,能前和,頗有靈驗。其禪修者,亦自不少。蓋自白馬馱經以來,歷晉至梁,顯於達摩。其西來者甚盛。至唐有玄奘之行,其後用兵,設州縣,屯戍,終於傾陷。宋為西夏所隔,元無所不包,遂窮河源。帝師、國師,自其本俗,朝廷因而羈縻之,車書萬里,固不得而盡廢也,乃主者每欲減削。夫國家浮費甚多,柔遠人,其得而輕議乎?

與虜角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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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仰芹子履,大宗伯琦之父也,備兵雲中。小酋那吉入市,操強弓,請與戲下士角射。公曰:「吾與汝躬射。」虜射利近,密移遠其侯,公連射皆中,酋盡輸其衣裘鞍馬,大愧。乃前其侯,使自射而賞之,復盡予所奪,虜大喜,叩頭去,曰:「好太師。天朝有人。」辛卯,歲星見,民間訛言:「易州有王氣,官舉兵誅至矣。」眾空城走。郎中項公德楨過署中,策曰:「民方恫疑,未可驟止。」闔門,治具合樂,徐遣吏曉諭,乃定。

烽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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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將為餘言,近日虜得中國人,頗用狡計。先擁入邊,俟舉烽相傳,即回騎出,從他道入,入又舉烽,又從他道入。飽掠得志。邊將但見烽舉,即提兵往撲,既至,無所見。而先舉烽者以誤傳報軍門,他道失事者,盡推之烽堠不明以解,堠卒坐斬,並及其次,真是可憐。此際必當暗設一法,出入以單雙為別,互而用之可也。

報功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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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將殺平民報功,不必言矣,更有一弊。時有降虜,至健而審譯無他者,留為家丁,束以帽服。其老弱言語可疑者,另置一處,高牆垣,嚴扃之,食以虜法,不改椎結。俟有失事,取斬之,或三五,或十餘顆,報上,驗之,真虜首也。因而免罪,且加賞。人皆不疑。蓋一參將曾守邊者,為余言如此。此最可恨,惜無有發之嚴禁者。

西南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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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皇帝欲征雲南,未發,乃衢童即謠於道。求其故,知為土地神所泄,因謫之雲南。後馮巫於府治之西山,故名其山曰進耳山。

雲南六詔:一曰蒙舍詔(今蒙化府);二曰浪穹詔(今浪穹縣);三曰鄧嶮詔(今鄧川州);四曰遊浪詔(今施浪縣蒙次河之地);五曰摩此詔(今麗江府);六曰蒙雋詔(今建昌)。

五開、銅鼓等處,俗獷悍,其不逞,群而歃血立盟,推其豪為之魁,號曰華款。有犯者,家立碎。人畏之甚於盜賊。凡蠻夷不受鞭罰,輸財贖罪,謂之賧。誤用者,至作為器物。

廣南諸夷,以牛貨易,又謂裏為牛,幾幾十幾裏,則曰幾十幾牛。

南人用貝一枚,曰莊,四莊曰手,四手曰苗,五苗曰索。貝之為索。猶錢之為緡也。苗納糧一石,有至五兩、八兩者。

鮮卑聚語,崔昂問王昕曰:「頗解此否?」昕曰:「樓羅,樓羅,實自難解。」《宋史》曰「嘍羅」。

闌干之名,起於北魏。南蠻中,依樹積水以居,名曰闌干,大小隨其家口之數。往往推一長者為王。入唐,此二字成雅語矣。

番人見中國兵少,曰磨子兵,謂其子旋轉數,不能益也。殺而啖之,曰磨粉。立誓以埋奴為重,埋至數十人,有《埋奴銘》。

北戎、南蠻,都不出痘。一入中國,痘輒死。蓋夷落不啖鹽、醬,即胎毒無所觸,不發。

迤北地寒,不產鐵,迤南地暖,不產硝。故戎虜苗獞,國家得以五兵及火器製之。雖曰地氣,亦天意實有以限之。

諸葛擒孟獲,散青羌於五斗壩。此淩霄都蠻之自來。宋元豐中征之,國朝成化中征之,萬曆再征,皆因大雨而克。

萬曆二十八年,流民徐應龍為紅苗所虜,詐稱親王,假傳詔旨,嚇詐苗。擒獲論死,後遂誣紅苗僭稱名號欲稱兵者,可笑。紅苗介蜀、楚、貴三省之中,即古三苗遺種也。

楊安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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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前宣尉楊相,避禍,逃之水西安氏。後以病死,播人取屍,水西不與,多開供費之銀,求以地贖屍,播人難之。或為之謀曰:「以鹽浸紙,曬幹為券,三年必碎爛。然後與之爭地,彼無馮據,且以還我。」如其議,屍果歸。數年後,爭地,契已碎爛,水西計窮,而地終不肯歸。後告督府勘明,亦不肯歸,則以贖屍事尚在人口故也。

安疆臣俯首郭青螺中丞之命,絕楊應龍進兵,又讓後屯信地以報成功,即李霖寰總督亦許之,有「近地可撥,朝廷不愛惜」之語。及事平,蜀閫齮齕,黔中求多。安氏責輸糧,便輸糧,責獻印,便獻印,責擒叛,便擒叛,可謂恭順之至矣。乃蜀撫喬璧星欲取安氏為功,坐以侵占播地為罪,而喜功之罪輩以為說,馴至以受賄棄地彈前督臣,王霽宇中丞逐之。此別有所謂,非因棄地也。

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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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州生黎,以香易土人牛,巡兵奪牛,黎憤,拔刀殺數人而去。此一尉可治。乃參將幸功,聞於兵使者姚善,率眾掩之,大敗。至督府遣師,又大敗。後調數萬人擊之,黎走險深入,得老弱首數百顆了事。官兵至一崖下,有蘇東坡碑,明示用兵之兆。籲,奇矣!其東坡先見,抑後人添飾耶?總督為江右張鳴岡,余同官南中,識之。

寨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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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寨中必立一銅銃為鎮,失之則災眚立見。中國以計取之,方制其命。如閩中柬埔寨失銅銃,皇皇無據。約獻賊腹心,並我兵陷沒者數百人,乃以歸之,寨酋爇香領受,齎金書牙蠟來獻,誓擒賊報效,且請歲貢以為常。

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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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朝鮮,皆以在東方,近日出,故朝字讀為朝夕之朝,鮮字讀作鮮明之鮮。

平壤府,其西京也。天使至,列兵江上護行。觀察使先於十數里外,遣伶戲來迓。抵近郊,列香亭、龍亭、儀仗、鼓樂,率僚屬迎詔。樂人皆著襆頭束帶,執仗者皆著戎冠葵花診。金釘帶與花同。陳百戲,環繞作百獸率舞態。幡幢四,上書曰:萬國同歡爭蹈舞,兩儀相對自生成,天下太平垂拱裏,海東無事鑿耕中。迎導入城,至大同館,門外東南二面各樹鼇山彩繃,山上下列伶妓諸戲。入館,行禮畢,王遣使來問安、拜詔。所至皆如之。

朝鮮有成均館,宣聖廟,其廟扁曰大聖殿廟制:欞星門、儀門、正殿兩廡聖賢俱塑像,並與華同。其春秋丁祭,俱用朝廷頒降。雅樂官有大司成、少司成。館生曰生員,府州郡縣學生曰生徒,皆著儒巾、藍衫,與華同,但巾用軟羅為之。

朝鮮使臣:洪武四年,用禮部尚書偰斯宣諭,隨命斯冊封。其用內相,起於永樂中。成化四年,朝鮮國王李柔卒,遣太監鄭同持冊封世子光為王。巡按遼東御史侯英奏,朝鮮雖稱外國,其人多讀書知禮,使非其人,必為所輕。且遼東瘡痍未起,歲復不稔,內臣沿途繹騷,勞費百端,乞追寢成命,選廷臣有學行者以往。上是之,以詞林充正使,給事中副之。

嘉靖七年,朝鮮人遇風,飄至通州,被囚於守禦所。訊之,乃其國主試官。作詩云:「白浪滔滔上接空,布帆十幅不禁風。此身若葬江魚腹,萬里孤臣一夢中。」又云:「跡殊溺海唐王勃,事異投江楚屈平。」

安南遣使,必以詞林為正使。將至,則國王躬率臣僚,馳百里外,立迎道側。使者以守國辭,則退至數十里,又如之。比至郭門,凡三迎焉。分階升位,正東西拜。

欽州知州林希元上疏陳伐安南之策凡四,上不報。蓋希元自大理丞左遷炎荒,忿懣無聊,故襲道路傳聞之語,以冀一當。李古衝貽書曰:欽州非用武之地,君面亦非封侯之相。蓋希元貌侵,誚之也。林,閩人,有文學,後升僉事,罷歸。

莫登庸之亂,安南黎寧遣陪臣鄭惟憭以聞。後赦登庸為都統使,惟憭不得歸,處之長樂,給城中宅一區,田五十畝,從者三十畝。籲!獨不能量才,處以小小職銜耶?即才不堪用,百金百畝之產,中國何吝焉?

安南進代身金人,範用囚服面縛。萬曆二十六年,黎惟潭自以恢復放,罪視莫登庸有間,為立面肅容狀。閱驗,嫌其倨,令改範俯伏焉。鐫其背曰:「安南黎氏世孫黎惟潭,不得蒲伏天門,恭進代身金人,悔罪乞恩。」二十五字。按進金人代罪,乃蓋蘇文所以戲唐太宗者,我朝宣德中用之。黎利仍陋習舛,諸大臣其未之考耶?

差往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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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一差,最為煩費。嘉靖間,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之奉使也,以壬辰夏五月,其行也以甲午四月。萬曆初年,給事中蕭崇業、行人謝傑之奉使也,以丙子秋九月,其行也以己卯夏五月。巨艦造作,文移來往,非經年不能成。桅木尤艱,丁丑歲造成,復破。一造費可九千金,官吏從人餼廩不與焉。及到國,日有飯,旬有問安,月有筵宴,隨從四五百人,淹留四五月,糧食犒賞,不可勝計。故《吾學編》有彼國遣陪臣至省城領封之說。

萬曆三十年壬寅當封,吾師許敬庵申請於朝,允領封之說,不從。次年遺給事中夏子陽、行人崔德,丙午年方歸。夏,余同年生相厚駐閩,與撫臣徐學聚牴牾。徐困之,月給十金為費,交章不休。

出使琉球所用舟,其形製與江河間座船不同。座船上下適均,出入甚便,坐其中者,八窗玲瓏,開爽明睿,真若浮屋然,不覺其為船也。此則艙口與船面子,官艙亦止高二尺,深入其中,上下以梯,艱於出入。面雖啟牖,亦若穴中之隙。所以然者,海中風濤甚巨,高則衝,低則避也。前後艙外猶護以遮波板,高四尺許,長一十五丈,闊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為二十三艙,前後豎以五桅,大桅長七丈二尺,圍六尺五寸,餘者以次小而短。舟後作黃屋二層,上安詔敕,中供天妃。舟之器具,舵用四副,其一見用,其三防不虞也。櫓用三十六枝,風微逆,或求以人力勝,備急用也。大鐵錨四,約重五千斤,大棕索八,每條圍尺許,長百丈。惟船大,故運舟者,不可得而小也。華船二,不用,則載以行,用則藉以登岸也。水四十櫃,海中惟甘泉為難得,勺水不以惠人,多備以防久泊也。通船以紅布為圍幔,五色旗大小三十餘,而刀槍弓槍之數,多多益辦。佛郎機亦設二架,凡可以資戎事者,靡不周具。正副使各用一船,後從陳侃之奏,共一船。

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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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惠,蘇之洞庭山人,進士。有膽氣,父子皆能武藝而有文名。惠使占城,舟遇颶風,有一大山石,擁出如刀戟,隱隱多人狀,去舟里許,祭訖而風返。占城國小土城,乘陴者持竹槍,其主坐馴象郊迎。既見,疾入。衛卒兩行,魋結趺地坐,三伐鼓,乃享使。其人極弱,夜鼓以十更為率。

成化中,給事中馮義與行人司副張瑾齎敕印,封占城國王孫齊亞麻勿庵。多挾私貨,圖市利。至廣東,聞齊亞麻勿庵已死,而其弟古來遣哈那巴等來請封,慮空還失利,亟至占城。占城人言,王孫請封之後,即為古來所殺,而安南已為偽敕立其國人曰提婆苔者權掌國事。義等不俟奏報,輒以印幣授提婆苔,封之為王,得其賂黃金百餘兩。又經滿剌加國,盡貨其私物以歸。義至海洋病死,瑾具其事,且納偽敕於朝。禮部劾瑾專擅封立,當正典刑,命下錦衣衛獄鞠治,始得其狀,法司比依大臣專擅選官罪,坐斬。時占城哈那巴在館,禮部譯問之,云古來實王弟,齊亞麻勿庵之死,以病不以殺,而所謂提婆苔者,亦不知其為誰。乃命哈那巴等暫回廣東,令有司以禮優待,俟提婆苔謝恩使至,並審其情偽別處之。瑾後亦減死,赦出。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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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世祖征日本,固是好大喜功,卻有深意。宋末來降諸將范文虎等與部下何止數十萬,躑躅海上,恐為後患。故驅之入島,勝則輦海外奇珍貢我,不勝而死,盡除內患。這達子僅有算計。關白遣清正行長,與朝鮮為難,亦是此意。二酋決不敢歸,亦何苦殺入中國來?中國人全然不曉,懦者為封貢之說,躁者欲盡兵力,跨海長征。中國有甚兵力,學得倭子襲人?只備禦為上,漸漸消耗他。

關白信急時,上封事者謂十萬入廣,十萬入閩,十萬入浙,十萬入淮,十萬入山東,十萬入天津,將如何?余在家暗笑道:關白坐七十二州,盡自得意,要中國來甚麼?獸離穴即擒,彼難道全不思前算後,孟浪發六十萬人渡海,幾許人看家?當一個大人家發出五隻哨船,也自不易入,夜來便覺虛怯。中國大矣,分八枝兵攻,楊應龍費了多少氣力,不謂日本便能大舉?

或曰:「海上儆急,難道可置度外?」曰:「天下事,你道那一件可置度外?人家近了小漾小水,也要提備,況下海通番之人,勾引竊發,東西海面,不啻萬里,在在事體不同,隨方備禦,頗其人何如耳。」

海寇莫甚於孫恩、盧循,卻未聞通倭。當是倭尚微細。孫、盧在海邊騷擾,透入內地,受其殘破,中國只禦之於陸,不聞戰於海洋。比據廣州,便窺伺荊江、建業,為劉寄奴所滅。

倭一名韓中,以其鄰三韓而國也。

倭寇之起,緣邊海之民,與海賊通,而勢家又為之窩主。嘉靖二十六年,同安縣養親進士許福,有一妹,賊擄去,因與聯婚往來,家遂巨富。考察閑住僉事某,放誕挾制,尤屬無賴,甚至占官兵為防守,一方苦之,甚於盜賊。及朱秋崖開府巡視,行保甲法,破碎其謀,而謗言大興。今承平六十年,恐復有襲此風者。

嘉靖三十一年春三月,倭登黃華。勇士某等三十六人接戰,死之。勇士者,栝人也,驍悍無比,皆衣楮甲,用鐵搊。與倭遇,即前突之。而淫霖不止,甲濡且重,又兵寡不敵,欲少退擇利,顧橋已斷矣。蓋土人畏倭,而以勇士委之也。倭凡數百千人,尾勇士數人而行。勇士迫追則舉搊反擊,逐賊,賊走復來,如是者數四,莫敢近。土人隔水望見者,莫不壯之。於是勇士乃從埭渡,埭崩,而栝人不善水,遂瀋水中。賊從上射之,宛轉死矣。其後河上常聞鬼哭聲焉。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五月初一日,倭船五十餘,從吳淞猝至上海,百計攻圍。積十七日,內外援絕。賊窺西南隅,地曠而僻,作竹梯三乘,高興城等,置兩輪於左右端,乘四鼓時,守者多倦寢、賊布梯濠上,匍匐渡者百餘人。舁梯倚城牆,推輪而上。一賊躡級將登,適守城鄉紳徐鳴鸞,不寐心動,促諸生唐緝巡城,瞥見驚呼。城夫楊鈿躍起,登女牆吶喊,賊從下以槍戳之,鈿墜城外。壓梯上,賊亦墜。城上炮石如雨,賊不能支,退而涉濠。偶潮決浦口堰,水高數尺,相隨溺濠中,城上人未之知也。平旦,賊棄營壘走,偵者往濠上,見衣裾浮水面,拽之,得死人。爭入水,拽得六十七人,皆披重鎧,持利器,頭顱大如斗,口員而小,色黝黑,知為真倭。其精銳盡於此矣。是日,賊從浦中南去,至六月七日,復回舟,從浦出海。自後雖有警報,更不入境云。

嘉靖丙辰,倭寇淮揚。李克齋遂為督撫。子見羅材,時上春官,年方二十餘,適在署中,見攻圍勢急,援兵未至,白於父,匹馬散服出門,召淮揚城內諸豪問計。發漕司庫金,大陳廡下,明賞格,令諸豪縋出,募通泰河上敢死士三千縋入,給兵仗,夜半縋出。自將,乘雨後奮擊,大破之,斬首五千。諸將追蹙,盡殲之。克齋以此晉南大司馬。見羅馳歸,不顯其功。沈晴峰在圍中親見,筆於書,當不誣也。

王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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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稱操舟者為長年。王長年,閩人,失其名。自少有膽勇,漁海上。嘉靖己未,倭薄會城大掠,長年為賊得,挾入舟,舟中賊五十餘人,同執者男婦十餘人,財物珍奇甚眾。賊舟數百艘,同日揚颿泛海去。長年既被執,時時陽為好語媚賊,酋甚親信之。又業已入舟,則盡解諸執者縛,不為防。長年乘間謂同執者曰: 「若等思歸乎?能從吾計,且與若歸。」皆泣曰:「幸甚,計安出?」長年曰:「賊舟還,將抵國,不吾備。今幸東北風利,誠能醉賊,奪其刀,盡殺之,因捩柁飽帆歸。此不可失也。」皆曰:「善。」會舟夜碇海中,相與安計,令諸婦女勸賊酒。賊度近家,喜甚,諸婦更為媚歌唱,迭勸。賊叫跳歡喜,飲大醉,臥相枕藉。婦人收其刀以出。長年手巨斧,餘人執刀,盡斫五十餘賊,斷纜發舟,旁舟賊覺,追之,我舟人持磁器雜物奮擊,斃一酋。長年故善舟,追不及。日夜乘風舉帆,行抵岸,長年既盡割賊級,因私剜其舌,別藏之。挾金帛,並諸男婦登岸。將歸,官軍見之,盡奪其級與金。長年禿而黃鬚,類夷人,並縛詣鎮將所,妄言捕得賊零舟,首虜生口具在,請得上功幕府。鎮將大喜,將斬長年,並上功。鎮將,故州人也。長年急,乃作鄉語,歷言殺賊奔歸狀。鎮將唶曰:「若言斬賊級,豈有驗乎?」長年探懷中藏舌示之,鎮將驗賊首,皆無舌。諸軍乃大駭服。事上幕府,中丞某,召至軍門覆按,皆實,用長年為裨將,謝不欲,則賜酒,鼓吹乘馬。繞示諸營三日,予金帛遣歸,並遣諸男婦。而論罪官軍欲奪其功者。長年今尚在,老矣,益禿,貧甚,猶操漁舟。

馬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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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湖人,失其名。倭自松江出掠,湖戒嚴,僉民兵,勇士與焉。時烏程尹張公諱冕,有膽氣,部勒東出禦倭,至平望登岸,止勇士隨之。忽有十餘倭突出,張窘甚。勇士奮而前,揮張使去,竟死之。張尋得其屍,傍有死倭六人,其首已為土人刎去得賞,蓋皆勇士所殺也。為葬於峴山之麓。

倭官倭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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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白,倭之官號,如中國兵部尚書之類。平秀吉者,始以販魚,醉臥樹下,別酋信長為關白,出山畋獵,遇吉衝突,欲殺之。吉有口辯,自詭曾遇異人,得免。收令養馬,名曰木下人。吉又善登高樹,稱曰猴精。信長漸委用,合計奪二十餘州。後信長為嗬奇支所殺,吉討平之,遂居其位。丙戌年擅政,盡並六十六州。其主山城君,懦弱無為。壬辰破高麗,改天正二十年為文祿元年,自號大閣王,以所養子孫七郎為關白。

日本原六十八島,各據其地,至平秀吉,始統攝之。及老且病,子秀賴尚幼,托於婦父家康代攝其位。吉死,家康止以和泉、河內二島歸賴。賴既成立,索其位於家康。不與,忿還其女,致爭鬥。賴兵敗,走入和泉,焚城而死。又有言逃入薩摩者。其位遂歸於家康,傳其子為武藏將軍。倭俗簡易,寸土屬王。倭民住屋一編,闊七尺。歲輸銀三錢。耕田者,粟盡入官,只得枯稿。故其貧者,甚於中國,往往為通倭人買為賊,每名只得八錢。其人輕生決死,飲食甚陋,多用湯,日只二餐,以苦蓼搗入米汁為醋。其地多大風,夏秋間風發,瓦屋皆震,人立欲飛。乍寒乍暖,氣候不常。其暑甚酷,一冷即挾纊。九月以後即大雪,至春止矣。大小終日圍爐,婦人齒盡染黑,閨女亦然。以雪拋擲,孩子穿紅繡紗,踐於雪中,不惜。其酋長喜中國古書,不能讀,不識文理,但多蓄以相尚而已。亦用銅錢,只鑄洪武通寶、永樂通寶,若自鑄其國年號,則不能成。法有斬殺,無決配。倭人傷明人者斬。倭王見明人,即引入座。我奸民常假官,詐其金。留倭不歸者,往往作非,爭鬥、賭盜、無賴。有劉鳳岐者,言自三十六年至長崎島,明商不上二十人,今不及十年,且二三千人矣。合諸島計之,約有二三萬人。此輩亦無法取歸,歸亦為盜,只講求安民之策可也。

東湧偵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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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四十四年,閩撫台黃興參遣義民董伯起出海探倭。五月十七日,柁手館頭施七回言,伯起同李進、葉貴、傅盛三人,十六夜自館頭開洋,十七天明至竿塘,一更至橫山,十八早至東湧,一路兵船躲各嶴,皆不見,遂上東湧山四望,止倭船一隻,泊山後南風嶴,一泊布袋嶴。二嶴相連。篷檣俱卸,但掠定海白旁船,藏南碴穩處。伯起即將海道紅票,埋藏山上,並抝天妃判官手為證。忽見南碴船張帆來。施七曰:「此非好船,好船不起帆趕我也。」李進曰:「今勿走,走則銃打立盡。」少頃,倭船至,通事同倭過船搜問:「汝何船也?」齊應曰: 「討海船。」通事問:「見有兵船否?」應曰:「無有。」通事目伯起等曰:「汝但說有兵船,他以五十金雇我來,我欲去,他不肯去,說有兵船,他方去也。」眾曰:「我說恐殺我。」通事曰:「不怕,不怕,汝但開口作說話狀,我為汝說。」又曰:「汝既討海人,為我取水。」眾見倭坐我船中,不得已,為取水訖。彼首軍忽過船,細視伯起,相其手,又視葉貴,三個遍相之,即搖首:「汝不是討海人,老實說,不說,殺汝。」眾未應。倭以刀恐之者數。眾慄慄相視。伯起知不免,大聲曰:「我說亦死,不說亦死,我等是軍門海道差來,聞汝造船三百隻,我軍門海道,已備有戰船五百隻,汝來則戰。汝若是好船,何故久泊此地?今日殺我也由汝,不殺亦由汝。汝殺我,兵船即至矣。」於是群倭齊拍手,喃喃且吐舌。通事曰:「他琅砂磯,國王差往雞籠,風既不便,歸去恐得罪,欲將你首軍一人,去回報國王免罪,決不害汝。」即問誰是首軍,眾指伯起。首軍者,彼處老爹之稱也,遂呼伯起過船。伯起奮而過曰:「我今拚命報國矣。」即索網巾於倭,得之,又索衣,首軍以番衣予之,不受,從葉貴等,借衫遞與之。倭首軍陪伯起食飯。此十八晚事也。十九亭午,帶所掠船並我船,送至台山外,伯起為請放,即放各船歸。倭船大可丈八,內有馬四匹,銅鐵滿艙,皮箱甚多,叫我人去看,說汝國人往我處,每年有三四十船,我俱禮待你。中國人見我來,便要殺。說彼國簡易,說中國即皺眉。倭亦能寫字,以筆與伯起寫,伯起不寫。倭即寫日本人無情。伯起取其筆,寫日本人有情。倭又抹卻有字,仍寫無字。七又言倭人與吾人,亦無甚異,但喜弄刀,或以刀作銃,眇視而聲之,無刻不然。此差原係方輿,輿薦伯起自代,傅、盛等三人皆方輿所遣。三人歸,而伯起不返,可憐!明年三月,以計紿之,送歸,得為海上裨將。

籌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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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寇之策甚詳,大要曰「禦於海,使不得上岸」,為最緊著。數其次,曰將、曰兵、曰船、曰器械。然倭之言曰:「兵船至,我臥而殺之,兄弟兵至,我立而與敵。」兄弟兵者,謂漁船也。蓋漁船不畏風濤,膽壯,能識風勢、水勢,第不敢帶銃。若招募編隊,給以工食,資以刀銃,而不廢其捕漁之業,又漁人中聽其自推擇為長,良有司約束,隸於兵道,獲級之賞,一如官軍,而所謂點閘、團操、迎送、朔望、祗候之類皆免,則人自樂從。故從來海上破倭,多得漁船之力。今登、萊、天津用此法,防奴酋綽然,而多用兵者何?

平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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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廟時,南倭北虜並急,其時竭天下之力,禦虜南方,急時所輸於北者,不絲毫減,中間悉力拮據,終得蕩平者,胡襄懋力也。事平之後,襄懋中讒死,同志如茅先生鹿門,幾至破家,有功秀才蔣洲、陳可願至謫戍。生平受襄懋卵翼煦沫者,皆噤而避匿,且諱之,不敢出聲。一切戰功,惟有鹿門《徐海》一篇,而最難致者王直,卻又不及。間以詰其子孝若曰:「尊公與襄懋情誼如何?乃不詳錄者何?」孝若蹙額曰:「並此篇幾削去,賴長兄言之,得止。」嗟呼!世有縛一草賊,捕一叛民,因人成事者,尚連篇累牘,震耀以求,必傳於世。而公半壁之功,十餘年出生入死,辛苦泯泯,至此安用一時文士為?餘老矣,每每訪求,不可得。間有譚者,年遠未可信。近見唐凝庵先生胡少保傳,極為詳贍,喜甚,訂錄數款。惟王江涇之捷,的係張半洲經、李承庵天寵在事調度,襄懋方為巡按,固不得因之掠美也。

初為益都知縣,有賊曰草上飛虎,悍甚,眾至數千,據礦為患,久莫能制。公召其父母宗族,諭以利害,示之恩信,群盜解散。擇其可用者千人,編為義勇。會有詔,令巡撫曾銑募青齊兵入衛,遂以應焉,一不以擾其民也。

三十三年甲寅,江南倭大至,官兵屢敗。南兵書張經,帶部務,總督軍務。公為巡按,方至嘉禾,賊自武塘將逼城。公出酒百餘甕,米五十包毒之。封包如故,載以二小舟,授數健兒,齎冠服、文牒,若犒兵者。賊見逐之,健兒浮水遁。賊入舟,見冠服、文牒,信為犒兵也,呼類歡飲,且醉,復作飯食之,一時流血暴死者七八百。餘賊知中計,遂相戒,勿食民間遺物。會雨驟至,又無所得食,淋漓饑困,斃者益眾。遂解去。

三十四年乙卯二月,工部侍郎趙文華祭告海神,兼視軍情。四月,至松江祭海。是時倭據川沙窪柘林為巢,涉冬春,新倭復日有至者,地方甚恐。及狼兵至者五千人,眾稍安。總兵俞大猷遣遊擊白泫等稍有斬獲。文華因謂狼兵果可用,厚犒之,激使進剿。至曹涇,遇倭數百人,與戰不勝,頭目鍾富、黃維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眾。於是賊知狼兵不足畏,復肆掠如故。五月,張經蹙倭於王江涇,大破之。經素貴倨,以文華部民也,藐之,觸怒。會倭寇蘇州大掠,即奏經畏懦失機,玩寇殃民。上怒,逮經及巡撫李天寵問斬,以應天巡撫周充代經。尋以充衰老,黜之,以南侍郎楊宜代超公,僉都御史代天寵。而先四月,公上疏,請宣諭日本,覆允。比得旨,新受事,檄寧波,選委知海情者,得弟子員蔣洲、陳可願二人,因令充正副使。而先犯海禁繫獄朱尚禮、胡節中,並釋。令各募二十人,輔洲等齎文以往。公密授計,洲以十月壬午行,十一月丙午至日本,從山口、豐後,二道宣諭。汪直,故為舶主,原徽州人,因令養子毛冽,率眾邀洲等至五島,詢以故,洲等奉計誘之。直佯言曰:「我本非為亂,因俞總兵圖我,拘收家屬,遂絕歸路。今軍門如是寬仁,我將歸,然毋用人眾也。今聞薩摩島徐海等,大糾倭眾,來春必犯浙、直。吾令毛冽、葉宗滿伴送陳副使、朱尚禮先覆軍門,吾與蔣先生宣諭畢日,亦同歸順。但倭國缺絲綿,必須開市,海患乃平。可願偕毛冽,以仲冬閏月,泊列港,至定海關。」已而直剿殺海洋流賊數十級效功,以窺我意。公詢得其情,奏聞,且厚犒之。趙文華遂請還京。

三十五年丙辰正月,冽率倭兵一百八十人,助盧參將搗舟山賊,斬首三十,餘賊奔邵嶴山,屯於山巔。公奉旨齎冽等金幣,且令回諭直早歸順。冽感激,因送商伴夏正、童華、邵嶽報徐海入犯消息。遂留為通事,陰厚遇之,意未嘗一日不在直也。是月辛酉,賊數百,自閩連江洪,突犯平陽、仙居等縣,趣四明、奉化,合錢倉新至,賊深入上虞,轉戰千里。官軍望風奔潰,海道孫弘軾馳檄告急。甲子,自率標兵渡錢江而東,合諸道兵,及容美土兵皆會。丁卯,賊由上浦潛渡曹娥江,見官兵由對山出海塘,轉山陰。壬申,公至江橋,遇賊夾河而行,從馬上操小旗,語諸將曰:「使此賊見我旗指,不顧而西,勝負未可知。若觀望遲疑,即可撲滅也。」賊見旗東西交指,果聚立,公笑曰:「賊氣奪矣。」麾兵渡河。賊驚,問諜者,知軍門自至,遂不敢戰,南走後梅村。急麾諸軍圍之,一晝夜,用火器力攻,賊負傷深匿,戰益急。我兵登屋舉火,煙焰大起,賊多焚死。已而雷雨大至,公與諸將冒雨立水田中,或勸之少避,不聽。明日五鼓,賊乘霧突鄉兵,我軍四合奮擊,俘斬二百五十九。餘賊逃走鍾村。平明,追及西嶺,殺百賊。賊披靡,公揮兵追之,少衄,復遣士兵及於蒲岐亭,斬六十級。餘賊夜遁入海。先是居民聞賊至,咸奔避入城,公所至,炊宿無所。薄暮,入山巔小庵,饑甚,道人具酒餅以獻。方數酌,哨者至,備詢其故。已而問哨者食否?答曰:「枵腹兩日矣。」公淚下,盡撤酒餅與之。道人講曰:「庵中僅有此,願少留。」公曰:「此探卒,吾三軍耳目也,不得食,必斃,寧忍饑以食有功。」左右皆感泣。時陳東屯於陶宅,知公悉軍而東,復襲敗官軍。楊宜剿新場倭,又敗,罷之,以南侍郎王誥代。而先文華還京,言倭大勢已定,餘零散者,諸將剿之可立盡。既敗報踵至,上甚疑,以問嚴嵩,嵩支吾以對,文華大懼。而素與吏部尚書李默有違言,因訐默出題謗訕,欲敗國事,初罷楊宜,即當以宗憲代,而專愎自用,推舉周充。充老悖,致殘倭復熾。上大怒,收默下獄,止誥無行,升公兵部侍郎,兼僉都總督軍務,升阮鶚代巡撫浙江。四月,鶚敗於崇德,陷驍將宗禮等,走桐鄉被圍。公諭解之。文華兼副都復出督視(七月收徐海、陳東。詳《鹿門集》)。公授計把總張四維,雪夜渡舟山,出賊不意,大破,殲之。

嘉靖三十六年丁巳,倭入閩、廣,改鶚撫福建,公兼兩浙巡撫,不更設。王直忽駕巨艦,擁驍倭,突進舟山涔港住泊。以送蔣洲為名,公遂遣夏正等往覘,而自提兵駐紹興。且令畫工圖涔港形勢,正還報,直語甚肆,謂必待奏奉明旨,許其寬宥,與以都督職,使得稽壓海上開市以息兵,方圖歸順,必不效徐海墮牢籠,作俘囚也。而畫工所圖形勢,甚險惡,四出峭立,海環其外,入口僅容一舟,別無他道。公覽之,謬曰:「此絕地也!」乃令直長子澄,述祖母意為書,道制府恩厚,促直早歸順,以全母子之情。遣直中表方大忠偕夏正等持往。直啟書,笑罵曰:「兒呆何至此!汝父在,故厚汝,父歸,闔門駢首戮矣。」大忠與正等曉譬百端,直意稍動,遣王滶、葉宗滿,隨方大忠、蔣洲至軍門輸款。公因送監軍御史王本固,本固疏其狀於朝,公念滶乃直之養子,用事不還。直且疑而生變,因言於本固送還。將行,公故引入臥內,留其宿,而預為題稿,力乞貸直,並諸將請戰書十餘篇。置之案間,乃出。飲大醉還,因呼滶入宿,而公甫入室,大吐,床蓆俱沾汙。侍者皆就寢。滶聞鼾聲滿室,竊起,翻案間,見疏稿,回顧公睡益熟,因錄其疏,復就榻。久之,公乃作伸欠狀,呼茶,且易枕席,而猶厭厭語:「我為兒子輩,苦心開生路,乃猶遲疑取死耶!」晨起,滶即於榻前告行,復好言慰之,陰檄文武諸將吏,聯絡棋布,以防奔逸。又密遣諜餌德陽諸酋長,購直首,使之自疑。直方猶豫,不知所出,滶等至,出疏稿示之,直猶未決,滶等力勸之,乃留夏正為質,自挈妻孥稽顙制府。公大喜,摩頂曰:「兒來何晚,時長至前三日也。」乃使朱尚禮、童華館伴至杭,參謁監軍。次日,即回軍還杭。具述始末,聞於朝,又為書達當事,言兵機忌泄,如上意,罪止於直,則已,必欲盡其餘黨,乞密啟上,萬勿宣之明旨。時倭賊諸奸多在直舟,公將以直為媒,漸致之,不煩甲兵,談笑以靖禍本。監軍疏先至,輒奉旨,悉剿餘黨矣。然公已逆慮其然,先遣朱尚禮往說諸小酋釋夏正,及諭王滶、葉宗滿來杭,滶等以候旨為辭,而密遣其驍銳吳九、項松、王四等,四散探旨。童華以告,公分遣將吏密擒之。明年二月,本兵檄至,直遂下獄,德陽走涔港,諸酋復叛。朱尚禮先聞,脫身走。夏正遂為所錮。公即移師寧波,調集諸將。水陸攻剿,賊堅壁不出,我師亦不得入,公曰:「襄謂兵機不可泄,正慮今日,惟坐困,不憂不全勝也。」時及汛期,新倭續至,或抵普陀,逼烏沙門,或自峒忄焦,奔東北洋,或自洋中趨舟山,則水兵擒斬之,或犯樂清、金鄉、梅頭、臨海、松門,或攻太平、台州、溫州、永嘉、磐石、象山、仙居、平陽,四散流突,則陸兵擒斬之。其追至鐵場山者,諸軍冒險奪嶺,三面奮擊,賊從山後,奔陷海塗中,長跪受刃,俘斬無遺。大都賊之驍悍,非徐海、陳東比,而我將士久戰,膽力益壯,習知賊技,不足畏避,雖不無一二失律,而所至成功,卒無有得與直黨合者。其黨困甚,聞有賊在朱家尖,遣六百餘人,自涔港奔沈家門援之,又從響礁門,出碇齒,奔沈家門,皆為我師所邀,俱敗入巢。公用命朱尚禮以先所收撫倭人夷來廷、夷來住等駕艇,伏炮其中,冒為倭船招之。賊不疑,登舟,來廷等佯稱還報,易八剌虎,先行。炮從舵後發,舟為煨燼。水兵乘之,俘獲二十二名,斬級二百五十,沉溺者無算。賊氣日挫,因嚴督諸軍,分番攻剿,殺傷甚眾。諸賊積恨為夏正所誘,支解之。公聞,躬至海邊,望祭慟哭。諸軍皆為墜淚。賊自知勢孤援絕,焚其餘舟,將並力出海。官兵乘勢焚柵廠,火光燭天。各賊夜奔柯梅候潮,官軍擊之,賊乘束仔小舟,遁出浦,水兵擊沉其半,斬首九十有七,諸將復統蒼船,追之俞山外洋,沉其四舟,生擒賊首汪印山、陳禮,計得脫者不及十一矣。是時,賊至江南者千餘,水兵禦之,不得登陸,遂扼之於崇明之三沙。江北之賊幾七千,北枝據淮安之廟灣,南枝據揚州之如皋。公皆分兵助戰,前後斬馘俱盡。三沙賊為官兵所困,不得聘,乃卸屋材為小舟以遁,飄至江北,亦殲焉。三十八年十一月,本兵再駁汪直等罪狀,下撫按三司詳議,梟斬於市,妻子沒官,葉宗滿免死戍邊,加公太子太保左都御史,蔭一子錦衣副千戶,文武將吏各加升賞。夏正死事,贈都指揮,使蔭一子,與朱尚禮、童華、邵嶽,俱正千戶。

先是處賊萬餘,盜義烏礦,會令缺,丞尉率鄉民逐之,賊易丞尉,列陣而出,戕鄉民,民怒,奮力死鬥,賊披靡入山,民追破其巢,賊悉戰死。公聞之,喜曰:「處賊稱悍,烏民一戰殲之,勇可知已!吾方求其人而不得。儻新尹任事,浙可不征調而強矣。」會江陰趙大河宰義烏,竭制府,即語以故,大河欣然任之,遂令戚繼光與之偕,給餉甚厚。繼光行,復語曰:「江南所以不能戰者,以未諳節制耳!吾每思仿六花陣法訓練,爾喻之乎?」繼光因獻鴛鴦陣。公曰:「得之矣。」 自後義烏兵遂以勁名天下,今所稱南兵是也,有事調用,遂以為常。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公請定節制禮儀視三邊事例,上嘉其任事,加兵部尚書兼右都,悉從所請。閩寇告急,撤其兵往援。行至桐山,邵副使尹參將舟師來會。賊已滿載,且聞浙兵至,急遁出海。水兵邀擊洋中,犁沈賊舟四十有七,溺死者無數,獲賊首嚴山老等百餘名。洪澤珍亦焚巢遁,八閩解嚴,提督遂以餉乏,令舒兵備,撤兵還。賊聞之,復糾眾入寇,犯福寧、桐山,閩兵再敗。公復發兵攻之,戰於桐山、壽寧,追至楓亭,血戰於仙遊,前後俘斬幾二千餘,賊遁入海。

四十年九月,討倭屢捷,加少保。

四十一年十一月,被逮,停其官,不補。升趙炳然兵部侍郎,兼僉都,撫浙江。

四十四年,再逮,疏辯,尋卒。上憐其功,免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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