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惺集/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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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七言絕句
編輯〈（予初適金陵，遊止不過兩三月，采俗觀風十不得五。就聞見記憶，雜錄成歌。此地故有桃葉渡，藉以命名，取夫俚而真、質而諧，猶雲《柳枝》《竹枝》之類，聊資鼓掌雲爾。）〉
其一
編輯覆舟春半望雞籠，玄武青青隔雨紅。
古寺夕陽流水外，遊人不信是城中。
又
編輯女兒十五未知羞，市上門前作伴遊。
今日相邀佯不出，郎家昨送玉搔頭。
又
編輯朱樓畫舫隔垂楊，各住兒郎各女娘。
不知河房看船上，不知船上看河房？
又
編輯麥苗春淺互高低，滿目青黃望未齊。
畚土挑來錢四十，丁公募扢上河堤。
又
編輯四月鰣魚不論錢，千錢劣得一時先。
河邊挑向城中去，走到城中減半千。
又
編輯千金舊院博嬌歌，車馬輸他狗洞多。
阿母私嗔門冷落，埋名偷住上新河。
又
編輯小合輕囊貯甲煎，自溫舊火試新煙。
休論爐底名香價，一碗爐灰買百錢。
閱盡朱門與狹斜，綠珠弟子舊名娃。
縱懷玉笛他家去，忍聽尊前說石家。
其一
編輯悔從暇日負名山，接得涼雲片片閑。
向肯相隨拚一月，此時應共此僧還。
又
編輯渴筆摩崖幾處拈，山僧去後解莊嚴。
歐公自寫遊山記，不必銀鉤借子瞻。
累日登山不記重，峽中九日客中逢。
只今輿馬平平處，何止家園上上峰！
其一
編輯萬里橋頭稍稍西，雞棲虎落信高低。
沿城一派青青路，昨日從茲問浣溪。
又
編輯細水平橋著處宜，薄煙疏竹曉離離。
野人置屋溪流上，身住仙源知不知？
澄潭鉤餌自來無，慣聽沙彌拍手呼。
亦是游魚耳根鈍，千年長被俗僧愚。
一局殘棋運幾終，仙凡甲子不相同。
安知河漢經年別，不似人間一夕中？
秋盡山寒尚不生，月明尤自益秋清。
不知昨夜遊非偶，請聽今宵暮雨聲。
其一
編輯蕭然形影自為雙，旅況鄉心久客降。
歷盡嚴霜如落葉，聽多寒雨只疏窗。
其二
編輯漸無存沒鄉中夢，慣歷寒溫客裏身。
一片豬肝稱地主，去留如此易依人。
蒼然一片深寒裏，才著蕭疏四五株。
但作千林風雪看，淒聲遙影不曾無。
其一
編輯曲突何曾勸徙薪，烽煙桴鼓重邊臣。
全遼三五年中事，爛額焦頭半楚人。
其二
編輯近來宣大報粗安，封款羈縻似不難。
火食屋居非一日，此中難作卜酋看。
其三
編輯自顧平生稍稍酬，不須更論及封侯。
只茲拚死輕生意，灑盡膏粱筆墨羞。
其四
編輯一著戎衣事事輕，君恩除卻即交情。
看君已斷身家想，猶記留詩別友生。
其五
編輯借箸前籌戰守和，較君當局意如何？
豈應但作旁觀者，預擬鐃歌與輓歌。
〈（長孺有「諸君醮筆懸相待，不是鐃歌即挽詩」之句）〉
其一
編輯親捧明珠早付郎，置身何異在君旁。
卻教天上徐徐送，暫緩人前喚阿娘。
其二
編輯照水桃花不肯寒，貪看結子畏花殘。
那知今日累累後，仍作春花二月看。
猶是山中九月秋，來時流水夜中幽。
泉聲不在有泉處，曾向林蟬嶺月求。
始見山前光滿林，泉流秋氣月邊深。
依然寒照此流水，再踏孤光何所尋？
八月出門冬已臨，別時未滿共遊心。
憐秋不欲言秋去，但指山山秋色深。
其一
編輯商山海上半秦民，何獨桃源是避秦。
滿洞仙人一漁子，翻疑漁子是仙人。
又
編輯桃花一水出何期？一日驚聞所未知。
歸問漁郎洞中事，桑麻雞犬甚無奇。
來日初秋秋已周，依然殘燒在汀洲。
南荒寒晚霜應暖，肯讓芙蓉紅一秋。
其一
編輯丘壑胸中又筆端，每從捧研得相觀。
縱然寫就疑郎代，別出心情學畫蘭。
又
編輯天然向背不求工，風日陰晴阿堵中。
香色各隨人所近，有情難與眾花同。
又
編輯曾賜宜男草自栽，國香夜夜夢中來。
精誠再托閑揮染，應結今生筆墨胎。
又
編輯幽心無改貌推移，歲月寒溫不可知。
今日微芳難記取，自傳粉本待他時。
襏襫祁寒暑雨身，別將憂樂寄精神。
記從何處曾相識，七月豳風內一人。
其一
編輯苕溪夜夜可言秋，雨止晴初但一幽。
一縷遠山中有幾？半為光豔半為愁。
又
編輯怯寒喜霽一痕移，早出姍姍反似遲。
君自乍看兼後至，怪人藏露不多時。
其一
編輯獨絲抽半琯灰過，四坐冥冥但有歌。
一縷風中香欲去，燭燈影裏占無多。
又
編輯乍見聲聞好女身，寒空一葉下無因。
可知今夜登場者，卻是前生顧曲人。
〈（向寄友夏《寒河圖》，多其位置，竹樹陂岸，不寒河不已。病起偶得佳紙，作一古樹，不覺高出於紙，茅齋之外，不益一物，空處忽露半舟，曰：「此寒河也。」戲題而寄之。作文之法亦如此。）〉
孤樹何曾近寸波，偶添舟影即寒河。
高人宛在茅堂裏，卻悔從前點染多。
〈（予曾詠水仙，有「先春似避寒梅妒」之句。夫避妒誠有之，能保春時不與梅同花哉？花在梅後，仙乎，仙乎！吾知免矣。前二首悔予術之疏也）〉
其一
編輯偶向殘冬遇洛神，孤情只道立先春。
今從九月過三月，疑是前身與後身。
又
編輯物值同時妒亦宜，梅花今見子離離。
相逢洞口千紅裏，素影當前君不知。
又
編輯萬花如焰柳如煙，常恐冰綃畏不前。
曾在水邊衣不濕，可知入火不能然。
又
編輯每笑梅花太畏喧，一身自許歷寒溫。
春風特念冰霜後，邀與春花共慰存。
香色封題爭好春，濤聲來處月痕新。
高人只當前宵雨，猶作幽窗臥聽人。
紙墨初乾米酒隨，此生醉飽不須疑。
雙荷葉竟先收去，共待添丁暫忍饑。
〈（沈刻《隱秀軒集·詩月集》止此）〉
幔收亭去一峰存，杯酒區區眷屬恩。
偶悟仙家煩惱處，吞聲風雨送曾孫。
靈樸端妍各一方，冕裳終立水中央。
神仙不出凡胎骨，自是人間帝與王。
往來詩客畫師身，一笏懸煙獨自珍。
閱盡遊人終不與，千年岩壁墨磨人。
因岩刳木戲為船，更著危橋閣半煙。
有意欲添疑一段，不居溪畔不天邊。
零星數石互因依，面目非無具體微。
過眼經心難記取，小存樣本待君歸。
〈（在御茶園內，製茶最佳。每茶時，令眾以金鼓揚聲呼曰：「茶發芽！」泉即至。一名通仙井）〉
水愛靈芽聽所需，每隨茶候應傳呼。
從今不作官家物，臺上猶能喚出無？
一壁能專數折流，朝煙夕照未曾周。
分明有指無伸屈，數盡來人又去舟。
〈（石堂，寺名，陷於宋天聖間，墜石頹倚，遂為小桃源橋洞）〉
數窮劫壞佛居移，橋洞橫斜陷石為。
借作桃源門自可，就中成毀不須知。
尺寸荒園盡種茶，山中二月恨無花。
誰知買地營香國？自有閑情別一家。
湖上尋梅過仲春，花前已是後期身。
誰留片影孤山側？欲伴桃花欲待人。
西湖三月看花舟，看盡桃花不肯留。
今歲特教遲數日，清明上巳在前頭。
四海清涼玉露林，道傍偏念一夫深。
從官不敢輕陰立，天子停車赤日心。
〈（以上十二首錄自《鍾伯敬先生遺稿》卷一）〉
其一
編輯沿回十五六年中，早晚長安局幾終。
陰睛俱從中路變，教人何處學占風？
二
編輯拊心打手事填胸，日暮途遙莫適從。
新報初傳朝事變，書空咄咄未開封。
三
編輯閑尋近事剔銀缸，百感中來不可降。
誦到楞嚴經半偈，虛聲隨意落寒窗。
四
編輯故事聞言引咎辭，年來老子貴頑癡。
誰知聖主偏遺耳，別有能明四目時。
五
編輯歎笑蜉蝣楚楚衣，如茲朝暮未為非。
黃扉綠野平生意，直得今來一放歸。
六
編輯兩朝起廢日無虛，事定當年賜玦初。
莫訝一時多逐客，也留他日備征書。
七
編輯風波意外各驚鳧，三窟經營在半途。
倉卒前功真可惜，眼前接手一人無。
八
編輯千尺孤松不可躋，須臾忽具鵲巢棲。
憑高下視身無幾，不必兒童更去梯。
九
編輯謀成何事不能偕，轉眼從中處處乖。
閉閣亦須深自省，莫教閉日怨風霾。
十
編輯汲井無多水一杯，燎原烈烈一時催。
而今無限題門意，不必終身是死灰。
十一
編輯河清難俟蠖難伸，祿位終還壽考人。
歸語兒孫勤禮祝，但留父祖百年身。
十二
編輯昆崗一炬已俱焚，三獻宮門日有聞。
今日行藏須早辨，他時完缺更難分。
十三
編輯日下寒暄不必論，從來雨覆與雲翻。
情知有返春明日，今日天涯出國門。
十四
編輯一番封殖一摧殘，閑眼閑身穩坐看。
簷霤繇來尋舊跡，暫時得意莫彈冠。
十五
編輯巢卵相依出入間，焚林更覓故居難。
歸途群鳥遙呼問，只道高飛倦欲還。
十六
編輯分飛只似矢離弦，袍笏倉皇簡未全。
開篋乍驚腰下物，原來金玉故相懸。
十七
編輯一身事外一逍遙，展畫翻經去日銷。
閑閱有明諸廟錄，開緘怯到武宗朝。
十八
編輯呼引同升慶拔茅，薰蕕亦覺太分淆。
似知有棄須多取，收及茶苗惡竹梢。
十九
編輯簪筆原堪備鐸銚，中丞何事代牢騷？
就中妙著看先後，不必紛紛下子勞。
二十
編輯未遑隨例唱驪歌，自是天威引避多。
從古逐臣原有體，當時賓友少相過。
二十一
編輯偶爾株連莫怨嗟，騎驢歸問故侯瓜。
勉留異日相逢面，共看京都去後花。
二十二
編輯不記玄黃戰幾場，謀身得失定相當。
身名俱有人無恙，只見紛紛佐鬥場。
二十三
編輯還里知交各寄聲，俱雲望重一身輕。
誰知堅坐平生意，不愛區區勇退名。
二十四
編輯先朝要路若晨星，雨露雷霆總不形。
天子從來唯穆穆，無言無事是威靈。
二十五
編輯捫蘿覓徑隔層層，疾足先登亦自能。
最是一班難上下，乘虛未半壁先崩。
二十六
編輯同時諸老與深謀，何得長沙獨見留？
能保朝無甘露變，不須去婦得重收。
二十七
編輯離群失路亂投林，困極繇來不擇音。
得意之鄉偏勿往，行藏別自有深心。
二十八
編輯攜手同歸北又南，重來相見髩鬖鬖。
作官太速翻無味，且待喉間橄欖乾。
二十九
編輯徘徊寵辱總□□[1]，龍德先明見與潛。
納履正冠原不避，中人瓜李不須嫌。
三十
編輯順風舟水若相啣，此際何人守一岩？
今日也須停一步，讓他快使片時帆。
〈（以上三十首錄自《翠娛閣評選鍾伯敬先生合集》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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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書此二字被塗抹，見《翠娛閣評選鍾伯敬先生合集》十四第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