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二十二
諡狀
編輯議政府右議政閔公諡狀
編輯公諱鎭長,字稚久。驪興之閔,出自麗朝宰相文景公令謨,歷累世,圭組蟬嫣,迄爲名家。入我朝,留守審言、執義沖源、吏曹正郞粹、典籍龜孫、贊成齊仁,俱有名。至左議政文忠公諱鼎重,尤大顯,文學德望,爲世名臣,卽公之考也。曾祖諱機,慶州府尹;祖諱光勳,江原觀察使,亦以淸德行誼名。文忠公娶觀察使南陽洪處尹女,生公於仁祖己丑十一月二十日。
幼已有馴行,恪守訓誡,自勸讀書,未弱冠,文辭驟長,每試,輒居前列,華聞蔚然。己酉,陞上庠,拜英陵參奉,不就。由典設別檢,陞義禁都事,轉工曹佐郞,出蒞砥平、陽川二縣。
丙寅,擢文科壯元。公雅負塲屋聲,雖屢屈會圍,名愈彰徹,至譏主司之冬烘,及是乃大闡,所製表辭,人人傳誦。蓋自觀察公至公,爲三世魁甲,而文忠公生於觀察公擢魁之歲,公又生於文忠公擢魁之歲,後先登魁甲如左契,世尤以爲異事。
以科前資窮,陞通政階,卽日拜掌隷院判決事,俄遷承政院同副承旨。故事由蔭塗登第者,例稍靳其初程,公則直躡顯班,無少礙,以時望之隆也。自後旋遞復入,遇有闕失,必懇懇陳戒,間貳兵曹,爲養出牧楊州。
己巳,兇黨竊枋,先戕尤菴、文谷,以文忠公爲坤宮尊屬,尤忌之,洎仁顯遜位,首栫棘西塞,仍請極律。公扶護到謫所,而母夫人在京病篤,公憂遑奔走,顔色憔然,行路亦爲之隕涕。
壬申,文忠公卒於鵩舍。甲戌,坤位復正,上亟命復文忠公爵,旣卒喪,特陞公禮曹參判。公上疏訟文忠公至寃,上下溫批,慰諭備至。公感激承命,再爲都承旨,間爲工、戶二曹參判,兼摠管、金吾、備局有司堂上。司寇缺,上詢於大臣,大臣擧公,乃擢拜公資憲大夫刑曹判書,陞亞卿未滿十朔,而人不以爲驟。歷拜判尹、兵ㆍ戶曹判書、知中樞、大司憲、左ㆍ右參贊,兼知經筵春秋、世子賓客、宣惠廳堂上、南漢守禦使,又擢拜判義禁府事,陞崇政,以都監勞,又陞崇祿。
公素饒才諝,輔以學術,及贊廟謨,尤殫誠竭智,蚤夜不懈。言議籌畫,蓋多有可書者,姑就其大者言之。乙亥,八路大饑,相臣陳文忠公辛亥主賑事,請委公賑政,俾追其先烈。公於是日侵晨出郊,監賑濟活有方,且令富民收養渠溝赤子,民無捐瘠,每軒車過市,皆攢手稱活佛宰相。時相請私鑄錢者,不分首從,倂置之死,又欲增大刑杖以立威,公皆執以爲不可,上從公言。相意甚不平,而識者是之。
前後掌大小獄,尤斤斤奉法,聽斷公明,務存大體,常以欽恤爲心,民情甚安之。請西北邊將,通計京仕朔數,俾絶淹滯之怨,取武士,不專以技,時試講經,以廣掄簡之道,並從之,定爲恆式。景廟在東宮,旣謁廟,又有言坤聖與嬪宮宜並謁廟者,廷議多難之。公以爲「此旣有古禮,皇朝亦行之,揆以從周之義,無不可者」,上從之,廟見之禮始此。
尤菴緬禮將行,公請特擧禮葬,又請官同春嗣孫。吳道一當栗、牛兩賢黜享時,以邑宰恬然奉行,士論鄙之。及是長國子,儒生尹得莘、趙尙廸等謂不可入廟門,責斥之。時議請竄配,公言「在前儒生雖或有狂戇之事,不曾加罪者,重士氣也,今豈可以此深罪」,上爲寢其命。
久旱,將禱於山川,請祭慰昨年飢死之民,以消釋寃氣,並從之。朝廷以關西飢荒,用朴泰淳等議,請買虜穀。時虜人兼請私市,右議政崔錫鼎往灣上,迎接虜價,不稟於朝,徑自許之,商船賈舶,隨米繼至,欲不許則又恐逢嘖,諸議靡定。公請只許買米,勿交易貨物。是事之出,不佞先君子忠正公力言其不可,公與之同見,而事已至此,不可沮遏,則姑以是爲言,公之本心,可見矣。
時有戶布之論,又欲變通軍制,公以爲「戶布之法,非不好矣,而末終流弊甚多,訓局軍兵,亦難猝然變易,終不如循舊善裁,務令鎭安」,議遂不行。請以地部縑段,易鑄錢餘鐵,以防私鑄之奸,從之。自是犯禁者少,用之無礙,人便之。
宋公相琦爲大司成,尹拯之徒在太學,以其曾參斥拯疏,謀逐之。鄭公澔以爲「此事關係甚大,當先正其本」,乃抗疏論拯背師之罪,引文忠公請勿待拯以儒賢事。上盛怒下嚴批曰:「其時大臣之推上朝廷,大是失着。予未深思,率爾允可,至今悔恨。」公上疏歷陳前後事實,以暴文忠公本意。
儒生趙儀祥、李鳳瑞等,稱以爲拯伸辨,詬斥文忠公,語極悖慢。公辨之曰:「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子主恩,君師主義。如使爲人臣者,其父不得於君,遽生疾怨,公肆謗訕,則其將謂孝於親而恕其不忠之罪乎?拯誠知其師之學,欠於純正,則四十年出入門下,所請者何業,而王伯義利之說,始發於私怨旣形之後乎?儒賢之所以爲儒賢者,以其見理明而處義精也。於是而有失焉,則何可猥加以儒賢之禮乎?先臣昔年之意,蓋出於此,而今乃曰『徒知師生之義,不知父子之倫』,臣實痛之。」仍請急不已,上不許,勉出之。
時將移御,修理宮闕,浮費過多。公入對請務從省約以順天心,防後宮之折受堰田,直鄕生之訟其奴投屬內司而被屈者,凡係有傷於君德者,必力爲之匡救如此。賊臣師尙承召在道,濫刑官吏,公照法勘罪,右師尙者斥以肆其中傷。公上疏曰:「濫刑之律,自有三尺,而咎責至此,祖宗定製,其不足遵耶?」
公久綰機要,裁處悉當,正色立朝,中外敬憚,上亦倚重,異趣者謀欲敲撼而不能得也。庚辰正月,遂拜議政府右議政。時公已示憊,累疏辭,不許,醫問交道。竟未及出謝新命,以三月十六日卒,享年五十二。訃聞,上震悼輟朝,致弔祭如儀,特命給祿終三年。禮葬於驪州文忠公兆次,後用卜人言,改厝於廣州雲吉山下負辛之原。
夫人宜寧南氏,禮曹判書章簡公二星之女,有女士稱,克媲君子。育五男三女,男在洙戶曹正郞,啓洙敦寧判官,安洙、學洙、德洙並擧人。女適佐郞洪重錫、留守朴師益、郡守李浤。孫男百男、百能長出,百朋仲出,百徵叔出。學洙早夭無子,子百能,德洙亦夭,子族子百權。女皆歸簪纓家,內外孫曾若干人。
公儀容端嚴,局量渾厚,長身美髯,色溫言簡。誠孝之篤,得於天性,五歲,洪夫人疾甚,拜庭祈天。季父文貞公常語諸子曰:「汝從兄眞孝子也,資質近道,汝輩宜效之。」每夕,親自爇火於文忠公所,視日寒暖,增損其薪,未或差失。文忠公晩患風痺,公侍護傍側,衣不解帶者幾十年。在謫疾益谻,公晝夜扶將,一不交睫,目爲之腫。逮不諱,結廬守墓,哭擗哀號,終喪如一日,隣聽亦感動。嘗侍文忠公棘裏,適有自京來者傳洪夫人危綴狀,公恐傷親意,初無異容,及出戶外,血淚不禁。
侍洪夫人,每親爲之沃盥總髮,繞膝吮乳,爲嬰兒戱,以病痼無所省覺爲隱痛,眉宇恆爲之不舒。公退,必先詣夫人所,事無纖鉅,一一詳告,其至誠深愛,有如此者。及公下世,朝廷深傷其未卒養,特致月廩於夫人,大臣又白公孝行之卓異,遂命旌表門閭。
姊之諸子早失怙恃,撫視無間己出。事諸姑如母,及喪,已病瘁而猶限塡池不肉。推及族黨故舊,曲盡誠悃,救災恤窮,終無倦意,諸司騶直,盡以分之,不入於家。
居常無疾言遽色,少赴試闈,考官以公所製書高等,揭示塲中,人皆動色,而公逌然。嘗赴慶席,優人呈技,終不一眄。步履安詳,折旋中度,每出入殿門,止進有常處,不失尺寸。自奉極簡儉,官位旣崇,猶不變塞,案無兼味,身不衣裘,弊薦破丌,蕭然若寒士。
橫逆之來,曾不芥滯,議論正平,不喜浮薄,而至於是非淑慝之辨,有斬焉不可易者。嘗校《同春別集》附錄,有南九萬、尹拯祭文,卽圈而去之曰:「南旣得罪名義,尹實斁敗倫紀,不可存也。」
酒戶甚巨,時有劇飮,而言辭不錯,檢束愈嚴,人服其有守。終日危坐,未嘗倚靠案幾,常曰:「世目危坐者爲學問人,學問若只是危坐,豈不易易乎?」蓋公餘力學文,四子諸經,固已溫熟,而尤於《小學》,着工甚廑,平生言行,無非得力於此,而公每自謙曰:「文理始通於此書矣。」
謁尤菴於道峰院齋,甚被奬與,及立朝,尤隆推儒術,蔚然爲士林之望。文忠公性嚴,而公以和易濟之,仁厚之德,達於面貌。日用凡百,皆有一定規模,井井不紊,以至當官蒞任,亦皆用是道不變。所至,必遵守成憲,無所紛更,存心制事,一以誠愨惻怛。出爲世用,僅六七年,而隨職輒辦,裨益弘多。始摠中兵,旋掌財賦,李官之判決,南漢之區畫,具有條理,皆可爲法於後來。
自以世祿之臣,有休戚與共之義,當國勢杌隉之會,任軍民管轄之重,惟以秉公絶私忘身徇國,爲畢義自效之地,病在阽危,猶不告休,忠愛之誠,自然孚感於上下。及枚卜制下,朝野相慶,而天奪斯遽,未究厥施。世運將否,忠賢先萎,痛哉!
捐館之日,朝中大夫士擧皆齎咨隱惜,小民相弔出涕曰:「吾其如何?」公沒後二十年,肅宗大王臨筵,以「勞瘁大過,遽殞其生」爲敎,嗟傷甚至。噫!此可以觀君臣之際矣。蓋嘗論之,士君子立身大節,惟孝與忠而已。若公承大家積累之業,有師友浸灌之益,以孝則至行純篤,身後之褒典旣隆,以忠則盡瘁至死,聖考之追悼彌切。玆豈非間世名德,邈焉寡儔者耶?
不佞早歲登朝,得忝公後塵,欽仰哲範,講服有素,而又念先忠正公贊命黃閣,推賢與善,實以公爲首,今於節惠文字之託,安敢辭諸?顧筆力蕪拙,不能鋪陳萬一。謹據家乘,略加櫽括,敢告於太常。
議政府領議政李公諡狀
編輯公諱濡,字子雨,號鹿川,世宗大王別子廣平大君璵之後也。廣平生永順君溥,永順生淸安君嶸,淸安生定安副正千壽。定安之子屬盡爲白川郡守諱漢,卽公五世祖。白川生牙山縣監諱仁健,牙山生鳳山郡守諱郁,鳳山生僉知中樞諱厚載,僉樞生掌令諱迥,掌令生錦山郡守諱重輝。後贈白川、僉樞俱吏曹判書,牙山、掌令俱左贊成,鳳山、錦山俱領議政,以公及公曾叔祖右議政完南府院君厚源之貴也。錦山公聘安東金氏同知中樞光燦女,淸陰先生尙憲之孫,以崇禎乙酉五月初一日生公。
幼有異質,動止自矩,劬學夙就,捷戊申文科,妙齡發軔,雅望蔚然。始隷槐院,旋入翰苑,移說書,陞司書,又陞文學。歷踐正言、持平、獻納、司諫、修撰、校理、應敎、兵ㆍ吏曹佐郞ㆍ正郞,兼漢學敎授,帶三字銜。爲養爲淮陽府使,未赴,移玉堂,俄刺成川數月,又內移。
公爲人沉靜詳審,雖早列華躔,絶不磨厲角圭爲名高,唯退挹自守。然遇事,必盡言不諱。在臺省,力諫尹敬敎之以言見斥,劾正銓長李尙眞先私後公之失。在玉堂,陳遇災警惕修擧振作之道,又以待儒賢,不承權輿,接臣僚,輒寘疑阻,懇懇申戒。且言嚴宮禁、屛左道、開言路、破朋黨數事,深得儒臣告君之體。
辛酉,仁顯受冊,用都監勞,陞通政,以職未準還收,拜司僕正。又由玉堂,陞同副承旨。翌年,出爲楊州牧使,立廨宇於弘濟院,以便策應北使,凡爲弊於民者,登卽罷革,旣去,民樹石頌惠。
入爲禮、戶二曹參議,明聖大妃喪,以告訃使赴燕。時有倭書,憂在邊圉,頗修繕城濠。公預慮有詰問,私講應對語,及至,虜主果以是發問,公卽據實以對。蓋彼先有聞,試以問之,而公所對明直,洞釋其疑,得免嘖舌之加,虜中人亦賀其善對。始議此事,金公錫胄以爲過慮,及還,金公歎曰:「其深思遠慮,非吾輩所及也。」時議賑政,李公端夏擧公請管,遂兼備邊司副提調,爲賑恤堂上,以通政兼籌司,乃極選也,公辭不就。
嶺南方伯缺,朝議難其代,時前任者與公有姻嫌,而廟堂破格除公,有以隳壞成憲爲言者,不赴。拜江原監司,政成,一方晏然。瓜代爲承旨,又出爲全羅監司,盡心荒政,籌畫益密。遞拜大司諫,己巳禍作,退居圻遂。甲戌,起拜兵曹參議,俄擢平安監司。時關西大飢,至於人相食,公賙賑有方,民以大蘇,微文坐罷。
敘拜都承旨,歷拜大司諫、大司憲,兼備局ㆍ槐院提調、左副賓客,以禮曹參判,特陞漢城府判尹。公前爲亞尹,已加意松政,又慮流丐滿城,請給帖許斫,以補生理,除去枯松,護養稚松。及是入對,屢陳嚴松禁事,又論犯松朝士抵罪,自是人人重犯法,京師爲淸。上敎曰:「某爲京兆,松事殊有效。」
虜使至,爲遠接使,在途拜戶曹判書,兼內醫提調。慮耕牛日耗,請嚴禁屠宰,罷泮肆別許他廛,農民大悅,泮人亦無怨。初公歸自關西言「西民方阻飢而穀不贍,宜遵古事,請糶於燕」。大臣塞之,後以朴泰淳言,廟堂始商確決定。至是虜使領米來,弊旣不貲,嫚書續至,擧國憤駭。兩司合啓請大臣罪,仍歸咎於公,請罷職,上以爲民爲國褒之,終不允。公出郊,遞拜刑曹判書,旋移兵曹,兼知經筵事。是歲,癘疫大熾,民死亡且盡。公陳埋瘞僵屍,救療染痛之方,又定軍門將校,察視瘞療,都下至今頌之。
端廟復位,以都監勞,陞正憲,兼知義禁同知成均。入對,以崇節儉祛黨習等事,反復陳戒,患宿衛雇軍之弊,請募丁壯軍成案給布,以爲緩急用,上允之。後見格,公歎曰:「此是美法而亦不能行,何事能做?」陳烽燧乃報警重事,而烽軍只臨夕上山擧火,殊極虗疎,宜募人贍其衣食,使之恆留山上,上可之。陳漢宣帝用人,必自州郡登擢,此誠可法,又勸上終始典學,克勤毋怠。引岳飛、李綱事,申復雪之義,仍以得人委任之意,惓惓焉。上曰:「神宗肉骨之恩,寧忍忘諸?昔諸葛亮非不知恢復之難,而惟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爲心,君臣上下,若存得此心則善矣。」又陳「法久弊生,當變而通之,膠守弊法,非長久之術。李珥之欲變通,實有見乎此而其養兵十萬之說,尤是識治體之論,卽今軍民積弊,亦須留意更革也」。上納之。
公秉銓以來,大恢公道,賞罰得中,武士軍校莫不稱頌。遭王母李夫人承重喪,是時公年已老,而持制甚固,先君子憂之,力勸薑桂,而公不變。外除,除大司憲,兼知經筵。
公時在墓下,墓山多花,一日掖隷來取之,謂出內旨。公語之曰:「昔李相時白當掖隷之取花,手碎其花,以諫止仁廟,今吾方帶臺職,尤不可不言。」遂上疏,以無微不謹,絶玩好等語微諷之,上以「亶出憂愛,予甚嘉尙」爲批。復拜兵曹判書,極陳軍政弊事,請行口布法。壬午,陞判義禁府事,上將冊繼妃,特陞輔國,拜判敦寧府事。仍差正使,後以前例必遣大臣,收其命。
公自再掌邦政,益留心經遠之圖,事無洪纖,必硏精熟講。以江都城頹圮,請改築,津丞差以老吏,不能管攝舟船,請以遠方求仕之武,爲別將,以責其效。又以命句管良役,監視海防。
上問軍門事,公言「軍門太多,此衆弊所由興」,蓋公意欲就加釐正,非必罷之也。上曰:「以小國有五軍門,安得無弊,宜先罷禁衛營。」公言「宿衛單弱,軍門不可輕罷」,先君子亦箚言之,上乃命今姑仍置。
上問築城事,公言「論其形便,弘福固勝於北漢,而財穀輸入,北漢爲優,臣之所取,常在於此。若使三軍門分管經始,而移送饋粥飢民,待其蘇健,優給其糧,使就築役,可以兩利俱便。」上亟是之,命依此施行。
兼宣惠、內醫提調,移拜吏曹判書,以經理海防,復設禁衛提調,以公兼之。又兼守禦使,良役變通久未就,請設廳,以釐正爲號。
公在銓,一以消融保合爲務,旣以此白於上,請盡建極之道,臨政注擬,一循公允,不偏主好惡之私,峻議者多不平。正言金萬謹上疏構公,故擧他事,語意深緊,公卽出郊,上下敎斥萬謹,特授固城縣令,勉諭公還朝,公終不承命。擢拜右議政,十上章祈免,上不許,屢遣承旨敦召,至有偕來之命。遂入謝,上引見慰諭,公仍伸救萬謹,物論多之。是歲爲甲申,上以「皇明運訖之年,我東不可無追報之典」,命設壇禁苑,享神、毅二皇,永世祀之。公請用極崇之禮,依倣社壇,薦俎用樂,行毛血禮,從之。時上寢疾,公言「壅閉湫底,反有害於調養,宜頻接臣隣,以疎暢神氣」,語極懇欵。
乙酉,又請召還金萬謹,上不聽。臺官朴彙登、姜履相等,以修築都城爲案,劾左相李公畬。公以同罪漏免爲不安,引入,上勉起之。
是冬,有禪位之敎,公率百官庭請,伏閤再請對力爭。上曰:「予之此擧,初非厭苦萬機,欲專心調息,而上自股肱,下至軍民,皆不忍捨予,君臣之間,豈無感動?」公仍感泣流涕,上亦噓唏良久曰:「八路大無,賑政方急,若因此曠廢國事,是益予過也,以此勉從羣下之請。」後數日,又命引見,公言「聖上有轉圜之美,今日實邦命維新之會,宜倍加淬厲,益懋至治。嶺南是人材府庫,而近來多廢斥,當此國有大慶之日,尤宜疏通甄用」。上命申飭銓曹。
俄命公卜相,凡三卜,而上不用,下嚴敎。政院覆逆,玉堂陳箚,請收還其批,上以阿好責之。蓋是時上欲進用一番人,而公不循上旨故也。公出郊乞遞,上卽許之,例判西樞。
翌年,以卽位三十年,稱慶進宴。上命公進爵,公辭不獲,入城,上引見,慰諭備至,參宴翌日,復出城。翌年夏,上別諭曰:「去秋勉留勤懇,莫回卿心,至今愧恧,卿造朝而後,予心可安。」命遣史官,與之偕入。公黽勉復入城,拜左議政,兼內醫都提調。
憂念東宮久無螽斯慶,因入侍,備陳求嗣之道。以世子傅入參會講,極言䆠官之禍,語甚激切。輔德朴行義貶毀眞西山,公又辨論其非。秋,被臺臣詆斥,陳箚引咎,有疑怒訿謗等語,上斥以不和平。公惶恐尋單,遞判西樞。兇人李鉽誣告尹公世紀,吐欵伏誅。公旣赴鞫按治,入侍論陰慝情節,偶引朴應犀事爲言,蓋以其死中求生之同,而非有他意也。上責以比擬不倫,辭旨極嚴,公出城俟譴。
會聖候添加,移設藥院,蒼黃趨闕,曁復常,還出江郊。上遣史官,使與偕來,不得已承命入城。時有臺臣李東彥素以抗直自許,嘗論竄南九萬等,其黨深嫉之,誣以父喪不親含,上命用極律,尋瘐死。至是上悔之,令大臣平議情罪,公獻議,歷論獄案乖錯之端,辭語明白委曲,卽命伸寃復爵。
兼司僕提調,克盡攻駒之政,賑牧塲民,以濟其急。上箚論城池事,略曰:「昔孝宗大王嘗欲築北漢城,塞造紙署洞口,以爲臨亂移御之所。然則表裏重城,便作金湯之固,比之南漢,不啻倍勝,國家萬全之計,孰過於此?今若以北漢爲內城,移奉廟社宮殿,築蕩春城,貴賤婦女,公私蓄積,並令移入,則敵兵雖大,無能爲也。旣據北山之險,分兵守都城,則形勢自壯,根本益固,必無先潰之憂矣。」又推演此意,條陳十餘事,上批曰:「卿以元老大臣,誠深憂國,有懷陳箚,感歎不已。」
鳳城査官,向白頭山,欲借道於我,廟堂將許之,公箚論其不可。仍請別遣官勞問,兼以開諭,觀其事勢,方便處之,朝廷不能盡從,而識者是之。先是北城議起,論者紛然皆以爲都城不可棄,遂修築都城,未幾,爲羣議所沮。及北咨之至,又以北漢爲定,下御製詩於海昌吳公泰周,以示聖筭牢定之意,特命公主管。公夙夜經畫,竭智殫慮,凡百施措,次第就緖,大爲國家保障,而衆咻猶未已,公終不撓。
拜領議政未幾,掌令徐命遇上疏構捏至酷,公出城。上屢遣史官、承旨傳諭,促令還入,公陳懇愈切,上乃許遞,敦勉益摯,悶然應命,卽乞暇下鄕,仍屢封章乞退。
病痺留調積月,値上候加谻,力疾進詣闕下。時上欲行君臣服古禮,詢及大臣,公以朱子定論爲對,遂定方喪之制。又陳章乞退,上以手書賜批,諭敎勤縟,公不敢辭,進冊子論北漢便宜,條錄二十一事,區畫纖悉,筭無遺策。又上箚極論時弊,上並嘉納之。
兼禁衛都提調,上疾甚,欲試浴溫泉,公恐損眞元,力持之。公嘗以庭試時,擧子挾帶雜人,科塲棼亂爲悶,每欲更變,至是有設行初試之議,公力言其必可行,議不一,不果行。端懿嬪喪,議服制,公以國制對,有以世子行練爲疑者,公謂練具三年之體,不可廢,並從之。
陞領中樞府事,時以北漢事,訾議朋興,臺官成震齡、柳復明等,相繼侵斥,公固已不安。而閔公鎭厚又上章力攻蕩春之築,遂命會議朝堂,停輟築役,公自劾曰:「臣之請築之疏,下廟堂,遍示諸宰,皆無異議而後行之。臣費盡心力,工役旣完,而到今欲停罷之。若使重臣早有一言,廟堂防塞不許,則必無公私狼狽之患。而緣臣昏耄,未能燭幾,終陷於僨誤之科,此皆臣之罪也。」仍出城,以御宴期迫還入。
是年,以上春秋臨六旬,依太祖朝故事,入耆老所,親御景賢堂,錫宴耆老諸臣,仍賜金杯。且命賜梨園法樂於本所,公與參宴諸公,揷花張樂,扶醉而出,道路榮之。
公自遭重宰之斥,益不自安,懇乞休致,不許。以聖疾漸就危篤,晝夜憂煎,日造起居之班,觸冒寒暑,積致傷敗。至秋,忽覺右邊痺甚,語澁神昏,春宮聞之,遣醫頒藥。自是連在枕席,翌年六月,上大漸,公驚遑舁進闕下。及昇遐,哀痛廢食,疾勢因此增劇,以辛丑七月二十九日卒,享年七十七。
臨終,無一言及家,惟以國事爲念,諄諄不已,進諸孫語之曰:「余早登科,不能多讀古書,從事師友,以廣知聞,此爲沒世恨,汝曹宜以此爲戒。」訃聞,上震悼輟朝,賜弔祭如儀,命給祿終三年,禁旅市。民爭來哭弔,門生故吏之受恩者,或心喪,或持服,如喪父兄。發引之日,執炬而送於郊者,亘十里不絶,悲號震野,此可以觀德惠之入人深也。
禮葬於廣州光秀山先兆,貞敬夫人咸從魚氏祔。夫人觀察使贈贊成震翼女,生二男二女,男顯應洗馬,顯崇,女適士人尹寭、參軍元命一。孫男大中長出,存中次出,餘並幼。
公內行淳備,事父母,誠孝篤至,金夫人卒,公年甫十二,執喪如成人,以脆胃行素,爲一生病源。事繼妣金夫人,愛敬無間,夫人嬰沉痼疾,閱歲彌篤,公左右扶將,竭心焦思,見者愍然。邀請醫人,淚隨言下,誠意懇欵,雖素以驕傲難致名者,無不隨卽來診。又慮分劑不精,必步詣藥肆,手剉以進,終始如一日,夫人亦感之。臨絶顧公歎曰:「爲母子二十年,兩無憾矣。」
議政公得類中之證,積年在床,不能自運,起居醫藥護視之節,一如侍母夫人疾。母夫人旣不幸,議政公繼卒,重哀洊禍,毀戚踰禮,柴綴幾不全。事李夫人,如事父母,事無大小,一唯順適其意。及喪,哭泣之哀,感動傍人,過其門者,至爲之躑躅不去。痛不逮先妣養,語及臉必泫,見子女輩嬉戱母側,輒悲歎曰:「我何辜,幼失所恃,獨不得爲此哉!」
祭奠,尤致愨愴,非甚病,未嘗不躬。及至晩暮,病在危篤,而當其祭時,必俯伏枕席,悲不能自止。向先之誠,靡不用極,前所未遑,次第修擧。營立大君廟於東門外,遍竪碑碣於累代先塋,又鑱石大君墓下,記各派子姓葬處,俾無後人迷。
念先祖貳室有育養恩,爲立短表。酌定祭先之規,井井有條,又欲裒錄先故言行,以垂家範而未及,以爲追恨。外家主祀者非窮窶,而每於忌日,備送祭需無闕。
其於兄弟,友愛甚摯,姊權文純夫人遠在湖峽,久曠省覲,思戀之懷,至形言色,陳情受暇,往視之。後數年,捐世之報至,公摧傷過節。仲弟湛患風疾,證形危谻,公憂念至切,爲買小宅於一洞,親董修葺以處之,非有公故,日常團會,談諧歡讌,務以安慰病懷,甘滑之味,必與共之。憐末弟濂少無倚怙,撫視有加,濂常曰:「吾兄於我,實有父子之恩。」兩弟後先喪亡,公於五六年間,三遭同氣之戚,痛悼悲念,不能自抑。憫諸姪孤貧,分與俸祿而贍養之,遇宗戚,亦盡誠悃,賙恤佽助,無問貴賤。
接人,和氣藹然,雖在寒卑,亦必溫言降色。性子諒惻怛,如聞人憂厄慘戚,驚嗟彌日,必思濟救。遠客求仕抵京者,又藥其病賻其喪,人有求乞,必卽應副,無倦色。有關西文官留邸,病革將死,謂其主曰:「環顧一世,唯李相國有高義,我死,汝可往控。」公聞而惻然,定送護喪人,棺斂之需,一無所缺,西路人人皆感激,至於涕下。嶺南人有以爲賢辨誣來者,患痘甚危,告急於公曰:「聞大爺有仁厚之德,敢請藥物。」公卽給之。後其人來謝曰:「用其藥,得免於死,此恩何可報也?」有一文官居比隣,將死,托其妻子於公。公爲加存恤,助其祀而昏其子,至四十年,終不替。其子所爲多不善,人或請斥去,公不許曰:「吾旣諾於其父,今不可背負。」
洎公捐舘,素昧者多請哭弔,或有千里奔赴者,皆前日見恤於喪病者也。仁心愛物,出於至性,雖蟲豸之微,亦不忍枉害其生。奴僕有罪,雖撻之而見血則止,其有最桀黠不從令者,逐之曰:「重刑可懲其罪,而刑重易斃,至於殺人,雖奴僕不可爲也。」有被敺來訴者,笞之曰:「汝見惡人,何不避去?」以此不敢與人鬪閧,受敺傷,亦諱之。
尤愼喜怒,事有迕意地,忍之旣久,漸成工夫,居官在家,一無過擧。口不言人過惡,專掩匿覆蓋,子弟有失,婉辭以喩,使之悔改。非意之干,不少芥滯,閔公鎭厚侵斥公甚重,而公夷然不以爲意,閔公後乃大服,委造郊居,謝過不已。當官涖職,必先揣度事之輕重緩亟,思之又思,見其必無差捩,然後始爲裁處,於內於外,率用是道。故其所處事,周匝精詳,幾乎置水不漏。
東南二藩民俱立碑,關西舊有李相國元翼生祠,公之遞歸,又以公同祀。前此民以先君子並享其祠,至是人尤以一家並祀,爲稀有事,蓋公與先君子爲姨從故也。
平生罕交遊,尤不喜黨論,見交軋互擠者,輒爲之顰眉咄歎。常以李文靖『勿用浮薄喜事人』之語,爲知言。若其憂國愛君之誠,可質神明。心絶偏私,事恥近名,每欲克遵王道之蕩平,以做寅協和衷之美。雖未能一朝打破色目,亦庶冀不底於分離乖隔。入以告於廈氊,出而勉諸同朝,而人心不如我心,氣色愈益不佳,至誚公以巽愞依違。公歎曰:「以栗谷之賢,猶未能調劑,況在今日,尤何可言?然其秉心,惟當以栗谷爲準。」
至於革弊政恤民隱,是公常日茶飯,每貽書方伯連帥,求問兵民弊端,如見守令邊將之來辭,必令錄示封內積瘼,良役侵徵,爲國中巨害,參量講究,以定節目。又論八路州縣糶糴不均之弊,定爲大小均一之法,藏諸廟堂,以爲遵行之地。至於北漢之事,最爲好事者訾謷,而若公初心,只欲大修國家陰雨之備,以鞏固內勢,遏絶外侮。故其所揆策,類皆不求近功,務爲悠久不敗之道。而至其事與心違,蠱壞多端,以增惹浮囂之議者,蓋莫非任事之輩例多纖巧,不能體行公雅意而然,於公亦何有焉?且夫甲乙便否之論,自古經大事者,所不能免。
乃若錢穀之貿遷、遊民之役使,固出於事勢之不得不爾。而一皆斥之以耗財病民,不究裏面之如何,惟事矢口而刺論,一人倡之,萬口和附,使公十年經紀之事,卒歸於一塲虗套而後已。此係朝綱國體之大端,豈獨公之不幸哉?然公忘身圖國之素忱,實在於前後奏牘,後之覽者,姑置計策之得失,唯觀言意之公私,則必有以信其一出於片片衷赤,而子囊之忠,有不足專美於古矣,亦何恨哉?
公自幼持身,一以儉約,不恥惡衣惡食,洎官位漸隆,終不變布素之節。使燕歸,唯衣衾隨身,凡係燕中物,一不以汚諸行槖。至禁家人市買曰:「古有掌竹者,擧家不食筍,嫌疑之際,不可不愼也。」自湖南歸僅一年,幾於絶火,在關西,尤痛戒膏膩,一裘之微,亦無所浼。辭受一節,防範截然,郡邑所餽,非饌物則卻之。每擧陸宣公「鞭靴不已,必至玉帛」之語,以戒子弟。立朝五十餘年,家舍無所修治,田園無所增植,常曰:「以吾俸餘,足以治第買田,而國事方艱,何可留意於此?」
然公最惡沾沾自喜,皎厲以爲名者,故人或觀其外,不甚知其寒儉,而中實枵然無餘蓄,古所謂淸畏人知者,公實庶幾焉。公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故間或有隨時處義,稍盭公平日心事者,而人不以形跡疑公。
一生以謹愼做工,位至上相,愈益謙恭。自筵席退出,未嘗輕以語人,每封章,必讀至數回,終無誤處而後乃呈,此與不洩溫室樹、書馬恐譴死者,同符矣。
公雖不以文學爲長,而疏章簡札,精切委曲,專於觚墨者,亦斂袵稱服。早歲登朝,未有講學之暇,而修飭言行,未或放過,手書「守口如甁」四字於便面以自戒。案上常留《自警編》等書,披復體驗,調謔之言,不發於口,弛慢之容,不設於身。
愛慕儒術,至老不變,事關斯文,必爲之盡力。當年少輩攜貳大老,聲勢頡頏,而獨介然自持,甘受挫抑。牛溪子孫窮,無以迎諡,又擔當鳩聚,克擧盛典。
國朝以來,以節行聞者,隨續筵白,贈諡旌表,官其子孫者甚多。蓋公先世以魯、衛之穆,飭間、平之行,爲一世所艷稱。而牙山公之弟峒隱公義健以淸修苦節,爲栗、牛兩賢所重,完南公又與尤、春兩賢友善,家世淵源,固有所傳承。而公又自出淸陰,於谷雲、文谷諸公,有甥舅師弟之義。故雖不切切於窮格之工,而自能擺落滓垢,綽有法門遺範,其與流俗椎鄙之倫,相去遠矣。
公嘗卜築東郊,卽所謂鹿川者也,仍以自號。作亭數間,扁以晩香,蓋取韓稚圭老圃寒花語,以自勵其晩節。而屢陳乞骸之請,終未蒙開許,心常慨然,未嘗一日忘於懷。及至病劇,益厭塵喧,結茅棟於三淸之洞,以爲就靜養痾之計。三淵金公誄,「三淸移寢席,便是鹿川情」二句,蓋亦述公素心也。
公卒未幾月,士禍大作,先朝舊臣芟夷殆盡,而世故滄桑,有不勝其悲惋者矣。萬死歸來,重入朝列,所遇無故,乖巧日甚,思欲更見大君子雅德淸規,何可得也?仍念往在辛丑,宜顯承乏長銓,公卽枉書,爲擧先君子扶公抑私之政,勉以一心精白,務追先美,毋負聖朝委畀之意,辭語懇至,有足以激厲頹懦。當時札牘,頃刻之間,幾乎盈束,率是屬托之語,其專以公字相勉,無一語及私者,唯公一人而已。大政前一日,以例往拜,公又勑勵,比前加切,仍擧薦數三人,其人固皆可用,而偶未檢擬。旣罷政,深以負公所敎爲愧,而公乃貽書,過加奬予,曾不以前言不施爲嫌。
宜顯生世六十年,閱人多矣,秉公無我,誠心爲國,惟見於公,他人擧不及矣。古所稱「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者」,公豈非其人耶?
公之卒於位已半紀,而崇報之典,尙未盡擧。今我景宗大王再朞奄迫,祔儀將行,公卿議定與享之臣,至公咸無異辭,公議益可見矣。公之諸子授以家傳,令宜顯撰次爲狀,以備太常之採掇。公之德業,著在輿誦,固不暇蕪辭之揄揚。而竊惟我肅宗大王以則哲之明,克卽三宅三俊,擢公元宰,眷任斯專。蓋嘗以「炳炳之忱,無愧古人,一則國耳,二則公耳」十六字,特諭於備忘,惟此華袞之褒,實從古人臣所罕得於君父者也。知遇之隆,可謂特達,而景廟別諭,又以「純誠體國,余所洞知」爲敎,此蓋察公忠亮於書筵勸講之日,而驗之行事,益信其然也。大聖人前後綸言,昭如日星,俱可以垂諸後來而彌章,尤何敢更容一言?謹具歷官行跡始末,以請易名之典。
禮曹判書洪公諡狀
編輯公諱萬容,字伯涵,號金華。洪氏出安東之豐山縣,在麗朝,直學之慶、舍人侃、大提學侑、大提學演,連四世踐華膴,侃尤以文藻名。後久替不振,至大司憲慕堂公諱履祥,復大顯,爲時名臣。四子俱登文第,第四子諱霙,禮曹參判。寔生諱柱元,尙宣祖女貞明公主,封永安尉,諡文懿,雅負王、劉譽,卽公之考也。
公以崇禎辛未十二月十一日生。幼有俊才,及長,文詞蔚然。二十一,登司馬兩試,所製詩佳甚,考官欲置之魁,不果,居第三。三十二,擢文科壯元,三十六,又魁重試。始由成均館典籍,歷禮ㆍ兵ㆍ吏三曹佐郞ㆍ正郞、司諫院正言ㆍ獻納、司憲府持平、知製敎、弘文館副修撰ㆍ修撰ㆍ副校理ㆍ校理ㆍ副應敎,兼備邊司郞廳、文兼宣傳官、校書館校理、中學敎授、世子侍講院文學,間爲京畿都事、司僕寺正。
公出入淸要,遇事鯁亢,未嘗有所撓屈,以此或受挫揠,而士論愈益傾嚮之。其在臺閣,請摘罰醜正之儒,被螫於其黨,上卒從公議。攻徐公必遠論禮之乖,忤旨,累擬三司而久不點。李公端夏言事特遞,又啓請還收。在玉堂,閔公蓍重論內官贓吏事,批旨極嚴,上箚請加優容,仍陳嚴贓律肅朝綱之意。
時上喜怒頗多過中,承旨金公益炅被削職,吏判朴公長遠被拿推,兩司多官論斥大臣,並命遞職。公偕諸僚論救甚力,俱報聞。
因雷異上箚,以開經筵、審好惡、杜私逕、禮儒賢、蠲徭役、給田災、改貢案等事,縷縷陳戒。以旱災,請停東朝進宴,又請修德應天,申戒甚至。因雷雹之變,箚陳六條,言皆中窾,上並嘉納之。
泮儒上章論倖相辱國,命停擧疏頭,有黃壖者乘時投匭,欲售傾陷之計。公極言士氣不可摧折,請解儒罰,又究論壖情狀,請嚴斥之,不報。佐銓,尤愼惜名器,嘗爭承宣新擬,貳堂怒訐之,上命下理。後又因枳人承宣望,特補高山察訪,大臣啓寢之。
丁未,以都監勞,陞通政,屢拜承旨、吏曹參議,歷佐戶ㆍ兵ㆍ禮ㆍ工四曹。而爲諫長最多,論黜賊臣挺昌,伸直李公翔、張公善澂、尹公敬敎、李公敏廸。最後當羣小盜秉,抗言立異於尤菴、同春論罪之啓,特加譴罷,屛處五六年。遇庚申改紀,卽陞畿伯,入拜大司諫、大司憲、都承旨、吏ㆍ禮ㆍ兵ㆍ刑ㆍ工曹參判、右尹ㆍ左尹、同知中樞敦寧府事,前後兼同知義禁府成均館春秋館事、副摠管、承文ㆍ觀象ㆍ宗廟提調。
辛酉迎渭之禮,以知申事進圭陞嘉義。甲子,又以都監勞,進資憲,拜工ㆍ禮二曹判書、右參贊、知敦寧、知中樞,兼知義禁、知經筵、都摠管、司譯ㆍ繕工ㆍ活人提調。
公立朝二十餘年,言議務存大體,不喜矯激,而於是非淑慝之別,確有所秉。洎陞卿列,値聖化維新之會,尤以懋學來修、明飭政刑爲要。侍講《立政》篇,推言得賢補治之道,又請勿許尤菴休致,頻加顧問,寫進松江鄭公戒宣廟語,以備鑑省。因旱災,極陳消弭之方累數百言,上褒以切實。張公善澂憤權奸跳梁,成疾而卒,請予祭以慰忠魂。
挺昌旣逆誅,其姪始大、始萬以過房漏網,並請邊配以嚴典刑。許潛以賊積之祖,得濫諡,亦請削去。始壽誣先王當誅,上以其曾忝相職,特命減死。公請對,引賊烓事,力陳其必殺無赦。上曰:「烓以語犯當寧,尙且正法,況始壽之罪關係先朝者乎?公議之爭執是矣。」遂命賜死。是時大臣三司經年請討而不能得,及是始蒙快允,一時多公回天之力。
戊辰,以節使赴燕,未還,奸兇復當國,時事已無可言。公黽勉復命,因陳疏盡解本兼諸任,杜門謝客,及坤聖遜位,益憂憤忼慷。公居常喜酒,至是輒過飮霑醉,不恤傷生。子弟諫止,公仰屋流涕曰:「彝倫斁絶,國命將墜,吾欲速化而無覩也。」遂以壬申六月六日卒,享年六十二,葬於豐德先兆面巳之原。
夫人礪山宋氏,參判時吉之女,生五男三女。男長重箕,次重範俱僉正,重衍、重福俱府使,重疇牧使。女適參判李大成、注書沈龜瑞、正郞李師亮。
公外似嚴毅,中實寬平,早服庭訓,內行修飭。雖襲於綺紈乎,平居簡約,只以圖史自娛,不訾省。自燕歸,行槖蕭然。斂避權要,無心進取,世亦不以機務之重畀之,蓋知公雅意也。晩見朝論乖張,不欲鼓閙,口絶雌黃。及時輩營救吳道一,劾罷鄭公澔,輒引避奬美鄭公,爲其黨彈去之,人乃服其涇渭之甚明也。
始公在娠,仁穆大妃夢,宣廟遺玉曰:「公主生男,宜錫以此。」是夜公生。文懿公之外祖月沙李公釋之曰:「玉卽玉鉉之玉也,其台鉉之徵乎!」命公小名以此。及公早歲釋褐,位至卿月,而阨於時,竟未登庸,始所期待,不免剌謬。然余見挽近以來,世故邅廻,機穽錯互,當時廊廟諸公,或畢身殉國,蹈禍而不悔;或際晩當事,背義而自玷。公乃優游閒局,高朗令終,旣不絓文罔,又能完身名,厚福綿祉,一世無兩,人之稱誦,至今未沫,則又烏可以雉膏不食恨公也哉?
公歿三紀,節壹之典未行,今公孫參判錫輔、承旨鉉輔托不佞爲狀。不佞生後公,雖未及趨陪後塵,得以先人之故,慣聞公事行之一二。玆敢不揆蕪拙,纂次如右,牒儀部,用資太常氏之考焉。
議政府左贊成洪公諡狀
編輯公諱淑,字純夫,南陽人。曾祖戶曹參判諱子儆,祖同知中樞諱益生。考護軍諱貴演,妣永川李氏,佐郞永弘女。後以公貴,贈同知公兵曹判書,護軍公左贊成,夫人從封。
公以天順甲申二月生,自在幼年,器度夙就,人皆以遠大期之。弘治壬子,升上庠。丙辰,闡文科,分隷承文院,權知副正字,選入藝文館,爲檢閱,轉至奉敎,陞承文院校檢。自後屢轉司諫院正言ㆍ獻納、弘文館修撰、議政府檢詳ㆍ舍人、侍講院輔德ㆍ兼輔德,時望蔚然。間爲兵曹正郞、司贍寺正。乙丑,遂陞通政,拜兵曹參知,轉吏曹參議。中廟反正,入承政院,爲左承旨,參錄定難功,封唐原君,仍陞都承旨。遞拜戶曹參判,出爲全羅道觀察使,入拜禮曹參判,旋移司憲府大司憲。公風範凝峻,久居近密,禁中爲之肅然,至是挈持維綱,務存大體,物論歸之。
遞爲兵曹參判,又移大憲,出爲京畿觀察使。癸酉,特擢拜刑曹判書,詰姦威暴,京師爲淸。歷兼都摠管、知經筵事,移判禮曹,練達典故,事無罅漏,時稱宗伯得人。由議政府右參贊,又出爲慶尙道觀察使。嶺南地最廣,文牒浩穰,公處劇如易,不勞而自治。遞移西樞,復拜參贊,兼知義禁府事。
丁丑,臺諫請悉改定難功臣之號,公亦見正。歷拜漢城判尹、刑ㆍ禮ㆍ兵三曹判書,兼經筵賓客。甲申,進拜右贊成。貳公,位次端揆,公素負公輔望,故先以是處之。丁亥,拜吏曹判書,遞知樞府,轉判樞,復拜左贊成,兼世子貳師。
先是奸臣金安老在謫圖復入,朝宰有扶護之者,遂命會多官議收用可否,公獨執以爲不可。及安老用事,肆加齮齕,公遂自政府左遷判尹。間爲禮、戶曹判書,而跡不安於朝,安老意猶未已,必欲中以危禍。時安老釀成巫蠱獄,後宮朴氏與其子福城君嵋、女壻唐城尉洪礪俱不良死,礪公之孫也。安老遂以此萋斐疑似,斥黜公鄕外,竄公子敘疇於遠地。公退處果川霜草里,任眞推分,不以得喪嬰懷,惟憂念時事,未嘗不慨然。
丙申,丁母夫人憂,時公年已垂大耋,而率禮罔愆。翌年,安老罪死,諸被讁罰者,次第起廢,而公以持服不見用,只還告身。朝野日望其闋制,而竟用哀毀,以戊戌正月四日,卒於服中,中外慟惜。享年七十五,葬於揚州道峰山。
夫人順興安氏,縣令克治女,擧一男,卽敘疇,有雅望選玉堂、湖堂,官止觀察使。女適縣令閔頫、司評李公升。觀察有五男,第三男縣監磑之孫翼漢,當丙丁虜變,爲皇明抗節,押赴虜庭,罵賊不屈而死。朝廷爲旌其閭,贈領議政,諡忠正。公之內外孫甚繁,外派多至卿相,燀爀於世,自有譜,此不著。
公姿貌方嚴,性沉厚寡言笑,恢然有長者風。寬簡慈仁,篤於孝友,撫養羣從弟姪,無異己出,訓誨成就,資辦婚嫁。始登第,贊成公喜甚,別以土田臧獲與之,公固讓不受。敘疇旣敭歷淸要,其子又尙主,門戶鼎盛。深以滿盈爲懼,誡勿驕佚以貽吾憂,身先儉約,爲子孫視傚。局量洪深,長於料事,預燭機先,人莫能及。至若吏幹之能,是公餘賸,而疏奏啓判,辭約而旨明,人不得刪益一字,代公者以爲準式。簡節疎目,不喜瑣細,而事亦克集,一時論得宰相體者,推公居先。
我國之制,臺府秉朝憲,風采攸繫,春官掌邦禮,事大交隣之事,咸總統之,一有蹉迕,輒致生事。司寇之多失於寃枉,度支之難周於調度,兩銓之易眩於用舍。自昔通才碩望,尙或逡循,公皆能盡職,綽有餘裕。方廩廩有登庸之望,相臣有缺,廟堂已擧公首擬,而顧以不能阿時取容,竟罹文罔,終於屛散,未副輿人之所期,豈非天哉?雖然,君子小人如薰蕕氷炭之不同,非此勝彼,卽彼勝此,陳、竇與甫、節相角,馬、呂與惇、卞互捩,自古而然。於此正可以見公之卓然,追配前哲而無愧矣,亦何足恨也?後承克襲遺訓,咸有令聞,逮至忠正,乃能以一身撐拄宇宙,永有辭於天下後世。今之人語及公,輒斂袵而加敬曰:「此乃忠正先生之祖也。」其爲耿光,又何如也?嗟乎韙矣!
公位至三孤,在邦典應得諡,謹採先輩公誦之言,撰次爲狀,敢告於有司。
贈吏曹判書權公諡狀
編輯公諱忭,字怡叔,安東人。安東之權,自太師幸以後,舃爀蕃衍,爲東方巨族。有諱擘,參議,號習齋,詩集行於世。其子韌縣監,贈承旨,韐主簿,贈參判,號草樓,亦能詩,與弟石洲韠俱負藝苑名。承旨子佺不仕,贈判書,出後參判。佺之子諱讓,執義,贈判書,卽公之考也。娶南陽洪思道女,以孝廟辛卯六月九日生公。
公承家世文獻之傳,聰慧夙悟,句語多驚人。未弱冠,中發解,華聞彌盛,見世道日喪,徘徊鄕社,無意進取。辛酉,始登司馬兩試,己巳,擢文科。時上將廢中宮,擧國波沸,公新自鄕來,未詳事端,不免隨衆入試。旣出,悔恨切骨,遂不應榜,直還韓山丙舍,杜門屛居,以罪人自處。
及長秋復正,朝廷旌用守正諸臣,以公末後處義非他人所及,選拜侍講院說書,下書召之,公上疏引過自責,終不就。不佞時忝翰掖,謂秉筆之選,捨此人不可,首薦之,公不應講,自就岸獄者三,竟奪職歸。
翌年,丁外艱,卒喪,又再就獄。大臣知公意堅,白上曰:「某所守可尙,留之,徒礙史局,宜陞遷而許其新薦。」上從之,遂拜兵曹佐郞。自後屢拜三司、春坊,召命洊下,而終不起。
先是壬辰設庭試科後,人言甚多,其中數人事露見拔,公子譍以目見可疑之跡語人。至丙申羣小秉柄,欲翻科案,以爲其黨地,拿譍迫問之,譍持前言不變。遂加酷刑,將因此網打異己,上燭其奸,黜其人放譍。修撰朴師益仍上疏颺公恬退之節,請加崇奬以警衰俗,上嘉納之。持平李挺周又疏訟譍寃,且言「權忭之子宜十世宥之」。上答曰:「權忭苦心淸節,予亦嘉之。豈其子甘心欺君?其寃可知。」無何,特陞公工曹參議。
至今上乙巳,筵臣李箕鎭引肅廟恩奬,以爲「忭自廢四十年,年亦望八,已是可貴,其所退遯,實有關於名義風敎,宜施褒賞」,上曰:「每於政目,見其姓名,而不識其爲人。今聞儒臣言,肅廟恩奬旣如此,年又近八十,特爲加資。」左相閔鎭遠繼白其本末尤詳,上益嘉之,思欲一見,答公疏曰:「頃聞大臣之言,深歎卿勁直自守之志。其所自畫,乃所以明心節,予豈可奪卿一生所守?卿旣出身,而卽今所帶,不過軍衘,一番登朝,則他日歸拜兩朝,亦有辭矣。予欲一見卿面,從卿所守之志,卿須體諒,其卽上來。」公再辭不赴,以勤聖學、堅聖志、恢言路、正官方等語,及於疏末。答曰:「予豈不能伸卿之心以礪百世名節?欲致以軍衘,予意可見。陳戒之言,誠甚切至,深用感歎,可不體念焉?」後公病篤,大臣白之,命賜藥物,送掖隷以問,又賜時箑,異數如此。
公前後拜正言、持平、文學、知製敎、副修撰、修撰、副校理、校理、掌令、執義、司諫、輔德、副應敎、應敎、大司諫、副提學、吏曹參議、承旨、兵ㆍ禮曹參判、右尹兼弘文提學、大司憲,或至再四,多或十拜,而皆不應命。
丙午五月十四日,卒於家,享年七十有六。上驚悼下敎曰:「予知權忭所守之難變,雖未能強迫,心歎其志槩。今聞其卒,傷惻曷諭?致賻等事,卽爲擧行,喪葬之需,亦令本道別爲顧助。」又敎銓曹變品贈職,是日遂贈資憲大夫吏曹判書兼知經筵義禁府事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春秋館成均館事五衛都摠府都摠管世子左賓客。其後筵臣金龍慶言公節行,宜賜美諡,職雖未準,前亦有例,諸臣同辭以請。上曰:「特命贈職,蓋遵先朝褒尙之意,其在風動一世之道,豈惜易名於斯人?旣有前例,特爲賜諡。」又遣禮官致祭,哀榮備極,一時聳歎。葬於舒川金丹里。
公再娶監司蘇斗山、進士李聖元女。生三男三女,縣監譍、參奉耈、縣監尹東衡妻,蘇出;翯、元景淳ㆍ李奎恆妻,李出。諸孫擢、擴、攝長出,揎仲出,餘並幼,女皆嫁士人。
公事親孝,問寢視膳之節,一遵古禮,執喪哀戚甚,後遇諱日,悲慕如初,晨起必謁廟,至老不廢,祭祀致蠲潔,必親視供具。事係奉先,靡不曲盡,謂子孫曰:「未有不謹於此而能受祉者,爾曹念之。」友愛諸弟,以行義相飭厲,諸弟皆能成立,知名當世,世皆歸美於公。
性恬厚謙愼,不爲皎厲崖異之行,而其中絶介特剛果,確然有不可撓者,用能辦得大節,樹立風聲,以表揭於來後,夫豈無所本而然哉?噫,其偉矣!
蓋公雖無師友麗澤之益,資稟純懿,志尙超卓,旣內行克修,衆美畢該而又探討經訓,自有沉浸醲郁之效。晩歲,以敦孝悌勤學業,申戒子姪,尤以毋自欺,爲三字符。公之常所服膺而着工者,於此可見,顧公尙絅韜彩,人不能深知也。
公少讀靑蓮詩,至「瓊草隱幽谷」之句,心好之,仍自號瓊谷,蓋其遯世之志,已定於少日矣。家居積久,若無意於世,而每聞朝政失宜、民生受害,憂憤悲吒,彌日不已。至於是非淑慝之辨,一以義裁之。素慷慨激昂,讀書至忠臣孝子爲君親捨命,輒嗚咽流涕,見不善,若將浼已,人頗憚之。然樂易多恕,口不言人過,不求備於人,不喜聲色,不樂交遊,謹於辭受,安於儉約。常以聲聞出世爲戒,先執義公中年勇退,不跡於朝,章甫慕之,欲立祠以享,公力止之,兩湖多士請公長儒院,拒不受,據此一二,他可類推也。
嗚呼!世際衰叔,人心先壞,漠然不知名節義理之爲何事,而惟逐逐以趨榮饕利爲務,擧世滔滔,橫流莫返。若公者,豈非所謂衆卉之孤蘭,羣雞之一鶴也耶?九原可作,微公吾誰與歸?謹以是請諡於朝。
戶曹判書尹公諡狀己未
編輯公姓尹氏,諱堦,字泰升,號霞谷,善山府之海平縣人,梧陰文靖公諱斗壽之曾孫也。梧陰遭遇宣廟,光贊中興大業,官領議政,策勳封海原府院君。其第三子諱暉,刑曹判書,贈領議政。議政生諱勉之,司宰僉正,贈左贊成,娶淸州慶氏參判暹女,生公,幼有成人度。
十三,母夫人疾,割指和藥,遂已。嘗隨贊成公之縣,値虜變,贊成公北上,能臨機周旋,人謂長者莫及。稍長遊塲屋,輒得雋,聲譽藹鬱。庚寅,成進士。甲午,除司饔參奉,不仕。乙未,丁內艱。辛丑,登泮試,特命賜第,適同第者有戚姻嫌,大臣以爲言,遂並公罷之,公議嗟惜。除四山監役,又不就。
壬寅,擢第分隷承文正字,閔老峰鼎重、洪沂川命夏先後辟爲郞,蓋以才特簡,非例調也。亡何,用大臣薦,特陞典籍,改監察、禮曹佐郞。乙巳,遭贊成公憂,制除,以直講出爲黃海都事。廟堂才公,使之兼察均田事,公品第甚平,歸在寬民,民皆稱頌。己酉,入爲司書,錄玉堂選,格於都堂,忤當路也。庚戌,以文學移持平,掌試湖西,稱爲得人。還再爲兵曹正郞,一爲文學、正言,又再爲持平,三爲掌令。
辛亥大無,命諸衙門賣穀救民,相積輒與私人,朝士無恥者,又因以征利。公啓請査問,宰臣徐必遠游辭請寢,公劾其冒嫌周防,上不聽。公爭之曰:「殿下掩護重臣,摧折臺官,非開言路之道。」上盛怒,公不挫,進對有序,上內善之,遂霽威。他日有一臺臣停請査之啓,請遞公,上特命斥補塞邑,聖意之初不深忤,可見矣。
畿伯吳挺緯葬其兄於敬陵至近地,陵官報該曹究覈。挺緯以楨、柟舅,勢張甚,該曹郞畏憚,不以實聞,公請拿治。
因災求言,極論貴戚橫而䆠寺驕,宰相重而臺諫輕,軍制失宜,宮莊濫多。因請躬儉約矯侈俗,招遺逸輔元良,各司財貨,依《周禮》籍記上聞,兩西管餉,令方伯各自管攝,黃州罷兵使兼牧,三南革營將剩設。末乃歸之人主一心,眷眷不已,幾累萬言。時積締結楨、柟爲聲援,以疏中語多譏斥甚怒,三賊交章迭攻。
壬子,以下價將赴燕,拜宗簿正。會濟州缺牧使,而屬薦飢敝極,須疆吏,銓司遂進秩公授之。臨行,請對條陳備禦策。尤究心荒政,一無捐瘠,窮民大龢,練兵課學,文武底用,涖任半載,治效茂著。適有獷悍相聚盜刦,公捕得誅魁慝八人,以擅殺被逮。行到半洋,遇颶母,舟中人無人色,公不動,口占誓海文以祭神,風遂止克濟,人騐公定力。對吏,竟奪職。
甲寅,拜黃海監司,務蠲積弊,尤軫陰雨備。乙卯,虜使至。先是柟使虜還,言「虜中謂我國臣強」,蓋欲以嫁禍廷臣,而語無證,人多疑之。至是吳始壽以柟內兄爲儐使,言「虜譯有受制強臣語,尹某亦聞之」,意在實柟言,而其謂公聞者,乃杜撰也。公疏辨曰:「此言柟倡而始壽和,衆所共惑,其欲援別人爲證,無怪也。」言甚痛切。積等請逮問公,公對簿,終不撓一辭,奸徒憤恚,枉法竄鏡城。亡何,移配洪州,明年宥。後數年,柟與積庶子堅謀逆誅死。朝廷以前言質虜譯,譯言無是,始壽遂以誣先王伏法,公事益白。
戊午,出牧晉州。晉多霧露毒,公如就淸涼,理劇恢然遊刃。庚申更化,特以承旨召。會柟、堅事發,以刑房參鞫按治,緩亟悉中窾節,上甚任之。獄竟,陞資進都承旨。堅旣吐欵正法,積當坐,上欲特原之,諸臣皆唯唯。公獨執三尺,上曰:「承旨言是。」積竟死。及搜積家,得時輩書札累軸,頗危懼,公白上畀炎火,時稱得體。
出咸鏡監司,禁暴固疆,邊隅靜謐。以燕價遞還,貳工、戶,長諫坡。至燕,虜人故摘國書,脅使臣,歸咎國王,二使畏怯稱病。公奮然抗言曰:「以臣子微失,移之君父,豈禮也?」虜人知不可屈,夜遣人索賂,公不與,峻責之,彼亦無如我何,卒以竣。
壬戌,爲同知中樞,兼金吾、摠管。擢拜戶曹判書,理財得宜,雖年饑稅殺,用度不竭。明年,正言朴泰維疏,斥公至深,金公壽恆、金公錫胄筵白其寃,上亦累有開釋,而公必遞乃已。
連以敦匠勞,進二階,至崇政。至拜刑判,則五招終不進,聖旨敦迫,黽勉出謝,亡何辭遞。以儐使往來灣上,拜江華留守,力於保障,偫糧築埤,區畫井井。
持平崔奎瑞指爲病民,上怒斥之。然竟以此遞,退居江榭。會北民犯越,査使狎至,廟堂難其儐,屬之公。虜使入京,査事旁午,大臣又擧公判金吾。公務適權宜,使事機無霣,公私賴之。
丙寅,爲開城留守,辭不赴。爲平安監司,應敎趙相愚擧江都事劾公,極口汚衊。公露章請覈,子判書公亦擊登聞。及査上,一切反盭,上乃下敎奬公爲國盡心,特罷相愚職,亦許遞公以安之。
爲湖南伯、廣州留守,俱不赴。除判尹、左參贊、工曹判書,亦辭遞。間因國家有事暫出,而事訖復引入。莊烈大妃喪,視作方上,陞崇祿。亡何,己巳之禍作,柟、積餘黨復用事,首竄公康津,判書公亦竄泗川。居四年壬申十二月二十日,公疾卒於鵩舍,距其生天啓壬戌,春秋七十一,葬長湍魚龍浦。甲戌改紀,特命復官賜祭,後贈領議政。
有二夫人,前配豐山洪氏,參判霙女,後配務安朴氏,通德郞暉吉女。公有五男四女,二男二女前配出,餘皆後出。男長世綱僉正,次世紀判書,次世綏觀察使,次世緯牧使,次世經夭。女長適都正趙泰來,次適郡守李觀壽,次適縣令李衡輔,次適府使宋相維。世綱有子澤府使,潚判官,㴒進士。世紀繼子湜,庶子濁同知。世綏有子湜出繼,涉府使,潝郡守,汲大司成,澲後世經。世緯有子潗郡守。曾玄以下不盡錄,而湜之子得敬登魁科,方爲持平,若副率趙行彬ㆍ右議政道彬、進士李道原ㆍ佐郞道運ㆍ縣監道載、宋必泰ㆍ必徵,公外孫也。
公爲人宏厚有局量,居家,孝悌篤摯,推之戚婣,曲盡倫誼。修宗稧刊譜牒,以敘親串,尤存心於愛人濟物。議政公赴瀋,買一女兒來,公見其擧止,知非下賤,戒家人勿褻待。且令其兒有客輒覘,一日兒泣言「吾親來矣」。公卽邀告其由,約日以遣。後兒入高門貴顯,童年樹德,其事絶奇,聞者嘖舌。
襟韻恢廓,不帖帖細瑣,外族貧甚,鬻公莊,立券與之。才猷練達,遇至難,沛然若決江河。雄州大藩,以至度支之政,綽有功績,雅以衒要爲恥,常斂跡不出。
沂川嘗勸以交遊取資之道,輒不肯曰:「窮達素定,何可借力於人?」唯與數三公莫逆,皆孤直自守之士也,以此身名長在通塞間。晩年,官雖高,數困煩言,未展其抱負。然同春宋文正公識公於早,以爲「器度可追梧陰公」,金公萬重嘗贊歎乙卯事,以爲「使兇賊破膽,足爲不朽事業」。
性嗜書,以經傳爲根基,尤深於《中庸》。爲文,長於屈、宋家言,東州李敏求以詞賦自許,每推公不可及。旁及諸家方技,靡不染指而究其說,於李虗中之術,特精多奇中,亦不屑爲也。所著有《東史》三冊、《祭儀》一冊、詩文章疏若干卷藏於家。
不佞晩生,不獲瞻望德範,而蓋嘗夙有趨過之聞,知公爲一世偉人久矣。今當望八頹齡,豈敢爲文字之役?而竊欲憑枯毫腐翰,稍洩文子九原之思,強爲之書。愴哉!
贈吏曹判書靜觀齋李公諡狀癸亥
編輯公諱端相,字幼能,號靜觀齋。其先有唐中郞將李茂從蘇定邦東來,仍仕新羅,賜籍延安,子孫遂爲延安人。我朝,府院君文康公石亨以三魁進顯於世宗朝。四世而左議政文忠公諱廷龜,益以文章德業,有大名於世,中朝人亦稱其號曰月沙。子諱明漢,吏曹判書,號白洲,繼主詞盟,克嗣家聲,娶羅州朴氏錦溪君東亮之女,以崇禎戊辰生公。
幼警異出倫,作詩語,輒驚人,鑑賞家稱爲絶調。稍長,藻思俊逸,一時號能操觚者,莫敢埒焉。二十一,擢進士壯元,己丑,登大科。始爲承文院正字,於藝文館,自檢閱至奉敎;於侍講院,自說書歷司書,兼文學,至輔德;於兩司,爲獻納、司諫、執義;於吏曹,爲佐郞、正郞;於議政府,爲舍人;於承政院,自注書至承旨;於兵曹,爲正郞、參知;於弘文館,自修撰歷校理、應敎、典翰,至副提學,常帶知製敎。又嘗賜暇讀書湖堂,於外爲淸風、仁川府使。
公立朝當官,務以弼違繩愆爲任。其爲翰林也,孝廟將閱武,會慈聖臨浴宮苑,其地正眺郊塲,衆議譁然而難於言,公出位論之,逆上旨。在玉堂,箚論君德無實,尤眷眷於待賢之道,入對,又極言待大臣不敬,因訟金弘郁寃死,語甚鯁切,左右皆縮頸。後又疏申其說,並及栲掠諫臣之失。在臺閣,値上爲東朝營殿閣,又還自謁陵,路上觀馳射,輒皆規諫,不以震撼少弛,遇事刺擧,無所避,貴近憚之。
有鄭介淸者,逆竪汝立黨也。湖南人猥祀之書院,同春宋公白上禁毀之。兇人善道投疏譸張,指介淸爲正學,公卞斥甚晳。
上於親弟喪,旣再臨,又將越禮親奠,公爭之力,上怒甚譴罷。其侍講讀,不專章句解詁,據經論事,辭剴意明,由是得三昧稱。
嘗以御史,察湖南賑政,及歸侍前席,歷陳捐瘠狀,淚隨言下,上亦爲之泣,蠲放悉如公言。
及孝廟賓天,公見時事日變,遂息意世路,闔門謝病,有除命輒辭。再丐外補,皆未久召入,入又逡巡辭避。公嘗自罥公格,則大臣請破除而用之,以事自免,則諸名公又合辭薦學識可用。上命特敘,公益蹴然不安,卽出郊屛居楊州之東岡,有終焉計。筵臣推轂益力,上亦傾嚮之,徵召頻煩,公猶堅臥不起,譚者謂「錢淡成四十勇退,不爲早也。」
公旣卽閒,卽有志爲己之學,日取性理諸書,手錄口誦,矻矻以爲樂。逮歸東岡,從遊者日衆,相與講說琢磨,幾忘寢食。家貧,疏糲或不給,而處之晏如,不以芻豢易其味也。及其靜養旣久,聲實並暢,則一世翕然以學問推公,而論士之宜在上左右者,指無得先公屈,望其一出,不啻若威鳳儀鴻也。
尤齋宋公言「今欲圖治,不可使李某在野,宜加擢用,以長師儒」,上遂陞秩以召之,辭不就。已而車駕幸湯泉,公自以世臣分義,不可不一伸,力疾祗送。會除玉堂長,又因同春宋公言,命別侍胄筵,屢辭始免,而公已病,不任歸矣。上聞之,賜藥餌,公草疏陳謝,有曰:「今玆貞陵祔廟,實千古盛擧,可見聖學逈出百王。願招延賢德,益究大業,以光前烈。」引南軒遺表中語,陳戒切至。蓋神德王后,卽太祖繼妃,而爲太宗朝諸臣所貶降,至是上用尤齋言,追復舊儀,故公疏及之。
病㞃,口呼短律以見志,又以僑寓非正終之所,促還舊第,家人諫止,不聽。竟以己酉九月十九日,卒於正寢,壽堇四十二,葬於龍仁文秀山先塋側〈缺〉坐之原。媲議政李行遠女,非一李也。生二男五女,男長喜朝承述家學,爲肅宗朝禮遇臣,官至吏曹參判,次賀朝富平縣監。郡守李涬、判書金昌協、判敦寧閔鎭厚、宋徵五、府使鄭厚一,五女所歸,而大司諫亮臣、郡守崇臣、參奉李秉哲、士人金崇謙、議政宋寅明,公之內外孫也。公有詩文集〈缺〉卷刊行於世。
公天資穎悟,器度端方,和而有制,介而不滯,接辭氣聽言語,輒知其爲嗜學君子也。居家篤恩義,旣早孤,事伯兄如事父,與羣從相愛,若同氣,有過必以告,告之,又未嘗不盡。事君盡禮,孝考之喪,久處外室,郊居以後,瞻望寧陵,輒爲之疚懷。與人語及山陵事,仍出伊川與富公書讀之,泫然流涕,見者感動。
公少喜詩酒,壯且歷敭榮塗,惟其氣質明透,乃能脫然,自得於遺經,遂以委己。而及與尤、春二先生爲之師友,出入周旋最久,浸灌啓發,有由來矣。其學以徑約爲戒,欲先博而後反之,凡經傳奧義,與夫性命事物之理,靡不探賾硏究,務盡貫徹乃已。然必以主靜居敬爲歸趣。平居,雖不拘拘矜持,考其日用言動,鮮有不出於正者。蓋其玩心高明,而守之以易簡,養之以恬淡者,自有規度矣。
看書,見解超詣,嘗論《大學》物格之義,其說有前人所未究,尤齋亟稱其是。又留心禮學,考證精博,嘗疏論祧廟改修有違禮意,後詢儒賢,卒以公言爲正。於書酷好《心經》,受用最多,尤喜讀《易》,旁及邵子《皇極經世書》,多所自悟,將以盡吾性分,大究古聖賢富有之業,非如拘儒曲士安於小成者比也。
公貌臞而體弱,如不勝衣,然神精奕奕射人,襟懷瑩澈,無一點塵穢。憂時言事,感激深切,常以世道汚隆、賢邪用舍,爲其忻慽。
其在憲職,上疏屢千言,大要請上立志勤學,以繼先王之志,至其一段,痛陳儒賢難進之由,罄竭底蘊,皆人所忌諱不敢言者。其所指斥諸人,又皆公久要,而終不忍以親友故,而有隱於君父。因此詆怨羣起,公則確然無所悔,旣久而人愈思公言,而信公心事雲。
嘗有商船漂到,其衣冠皆華制,且言「正統一脈未絶」。朝議畏虜嘖,押解於北,公移書諸宰,極言不可,又作詩以傷之,其眷眷宗周又如此。公之行業本末,固皆載人耳目,而其勇退一節,尤卓然不可及。自昔朝廷之士入而不出,前史固譏之,而爵祿之辭,聖人至比之於蹈白刃,則其難可見。以公資望,卿相之位,造次可致,而乃棄而不取,低徊卻步,遂至自引而去,朋舊僚友苦留而不能得,雖古所稱大勇,何加焉?
抑有大於是者,道之難入也,文辭之蔽,殆甚於利祿之誘,世所謂高明文學之士,類皆自喜其能,不肯用力於實地,或旣有志力,困於所長,終未能深造乎道。公生長詞翰家,文藝出人,而晩年顧絶不爲曰:「吾不喜閒言語也。」克治變化,其勇又過於辭爵祿矣。嗚呼!公之於學,亦可謂勤且篤矣。苟使假以遐齡,極其志之所欲爲,則其所成就,詎可涯量?而纔及半途,天遽奪之,豈非斯文之不幸?後學之深痛也哉!
肅宗庚申,老峰閔公白公恬退力學,貤贈吏曹參判。今上癸亥,又因大臣言,加贈公吏曹判書,仍用儒賢特諡例,命擧節惠之典。郡守君謂宜顯慕公德義不淺,俾撰太常之狀。顧此大耋垂死之年,不能自成文字,謹就諸公敘述,略加櫽括以副之,庶可以少抒文子九原之思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