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二十一

外編卷第二十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二十一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外編卷第二十二

鮚埼亭集外編卷二十一

            鄞 全祖望 紹衣

 記

  鵲巢碶記

由寧波府城而南四十里桓溪之水東下一支自洞橋

而東爲前港一支自仲夏橋而東爲後港皆它山堰水

所注而後港則桃源之水西來㑹之前後港分流不及

五里而合其合也有渚回沙如帶環港口焉吾郷南道

之水皆資它泉之啟閉而其啟則以鄞江爲壑故沿途

爲堰爲碶以待之鄞江之南流者夾以馬湖響巖諸山

其名曰蕙江適當桓溪之背桓溪前港之上流過唐君

廟下由唐家堰以入江其下流則合後港之水由烏金

碶以入江而沙渚介乎其中吾家自侍御公居溪上八

百餘年於茲矣社木與墓木森然相望其自洞橋兩岸

而下皆吾家也故十里中之爲堰爲橋爲渚爲浦爲岸

爲碶大率爲吾家所濬治沙渚之背有浦焉瀦爲荷花

池引爲龍舌渚其水不與溪相通然實卽溪上之水引

入田中而放爲浦者岀東津橋經鵲巢碶入蕙江旱則

亦能蓄江水以灌田適當唐家堰之東與碶遙對者也

鵲巢何以名碶宋時理宗所生慈憲太妃度宗仁安皇

後福王與芮夫人皆出吾宗山陰一支顧其祖系實自

鄞而理宗濳龍學於余魯公天錫之家因訪外氏於溪

上嘗飮食焉旣而卽位推恩並賜官爵而徵士府君兄

弟八人皆辭不受朝議高之乃於八人中選其二曰汝

梅曰汝霖尚縣主而爲樹雙闕於碶上焉以見其爲後

妃之自岀也嗚呼戚畹多矣漢田蚡以異父弟登三公

淳于長以姊子至九列唐賀蘭敏之冒武氏以訖蕭洪

蕭本蕭𢎞之獄宋楊次山之冒宗苟邀富貴依草附木

貽穢舊史而吾祖視褕翟之寵榮有如敝屣豈非皭然

塵世之表者歟於是城南之人呼吾家曰鵲巢全氏至

明正德閒吏部尚書碧川楊公吾家壻也序吾家譜尚

稱爲鵲巢全氏家譜而先寧國府君竟以鵲巢顏其齋

攷至正四明志鄞縣東五里開慶碶其始亦曰鵲巢惟

開慶之舊名鵲巢者旣不可攷今已廢爲田而是碶之

在溪上至今無恙乃不見於志豈以其爲吾家之私而

略之歟乃爲文以記之而家乘中舊有圖幷附於後長

者曰前此浦廣二丈餘且甚深舟行自江入碶可直

侍御公神道下今則隘而不通矣嗚呼蓬萊之淸淺幾

度是碶幸得傳而又不克見於紀述使不爲文以表之

將吾祖之高行不幾湮沒而不傳乎

  桓溪全氏義田記

宋室之南吾鄕先輩史汪沈諸公置義田以廩郷人之

窮者而專以義田廩其宗人者三家最初爲樓氏葢宣

獻公之世父揚州安撫所剙宣獻之父岐公欲增益之

而未就至宣獻始大之其繼爲余氏葢魯公爲大參守

鄕郡嘗有志於此其從子晦又嗣守始成之攷舊史甚

短晦要其一節則可取最後爲吾全氏則草剏於宋徵

士菽和府君諱汝梅而成於其子若孫先公過雲軒集

中所爲義田宗老六公傳者也元之應氏董氏葢又聞

三家之風而起者焉初先侍御公之遷鄞也在北宋初

歴南渡以後未有顯者而侍御公之次子入越九傳爲

穆陵之母家以龍濳之恩三世並列五等又一傳爲邵

陵之後家旣兩世連戚畹子姓無不珥貂領節者穆陵

以龍濳之舊曾遊於鄞而溯外氏祖繫纍至吾家至是

遂加恩並賚官爵慶元府下鄞縣取桓溪全氏世譜推

侍御九世孫八人以上而菽和府君爲宗子府君曰吾

以天時人事觀之宋社殆將屋矣況有志之士亦不肯

由戚畹邀恩澤也遂戒其兄弟弗出臨安乃以府君偕

其弟汝霖並尚縣主溪上有碶故吾家所築有司乃署

名曰鵲巢標雙闕於上焉時府君羣從子姓分爲八宅

曰東宅曰西宅曰前宅曰後宅曰中宅曰田宅皆府君

再從支屬也曰南宅曰北宅皆府君三從支屬也而府

君爲東宅旣絕意當世乃草剏義田條約仿諸家之例

其貧者計口計日而給之婚嫁喪葬各有助僅僅經始

而卒遺言諸子當成吾志府君四子長雲可府君諱鼎

孫次眞志府君諱謙孫次本心府君諱晉孫而正養府

君諱頤孫岀爲後謙孫晉孫皆治慈湖之學府君所置

之田一頃有奇鼎孫與晉孫稍稍益之頤孫謙孫又以

一頃益之而鼎孫長子耆受學於謙孫自署味道子義

襟尢篤爲踵益焉共四頃歴三世而大備迨元至正二

十五年頤孫爲家督祭於府君之靈以告成申縣給牒

以杜他故於族中㑹推賢者一人司之曰義田局承奉

於是八宅之人感府君之敦睦而無以諡之也乃爲呼

之曰義田宗老府君之歿也未幾時而宋亡鼎孫兄弟

曰先人雖末受宋官然故宋戚也義不可出時尢以爲

難嗚呼當其盛時不肯援洽陽渭涘之寵以愽一官及

其亡也戚戚於殘山剩水是非百世之師耶而況敦本

睦族之行又如斯然而攷之志乘樓余以下諸家皆得

紀錄而吾家缺焉則以府君世德不言而躬行旣未嘗

爲文以發之歲久而易湮也府君之義田散於明⿰氵𠔏

之際是時勾軍甚苦而府君之諸孫又以家難多遭謫

籍遂不能保其業八宅宗人有天不佑善之嘆迄於今

五百餘年吾家子孫亦不復知府君之世德如此不特

志乘也先公修譜搜得至正中達魯花赤所下承奉局

故牒一𥿄旣爲之傳而予又撮其大略爲之記未知其

能纘先緒焉否也

  寶積菴記

設爲寺菴院之屬以守墓宋人最盛其登兩府者甚至

請之朝以重其地而放翁以爲非古明人稍易之爲墓

莊使佃戸耕墓田以司灑掃此變而合於禮者吾始祖

侍御府君之墓建菴於沙渚以奉香火葢宋之舊也宮

詹府君重新之歲久漸以頽落七宅子孫將重糾資以

修葺而令予爲之記夫墓者骨肉之所寄也其魂氣則

無不之今墓而有菴以司之則香火之寄必有所依魂

亦未嘗不在矣古人無墓祭以栗主所不在耳府君之

於是渚其平日歌哭之地也而又有菴以司其墓卽祀

其主以妥其魂驄馬聲靈如可接焉或節候或朔望子

孫罔或不至酌它山之水烹蕙江槎頭之鯿愛敬之思

油然其動禮意之變而不失也正於是菴觀之自太平

興國以來居溪上者巳八百年孫枝駢盛代出而有列

於朝西京萬石之世澤不謂不永導山有脈溯水有源

初祖之世系其可忘乎然門戸日大眷屬日繁而世數

日遠後山之記思亭以爲親盡則服盡服盡則情盡情

盡則易忘此亦𫝑之所難免故以禮而言大夫以下無

祀其始祖之例而程子竟行之夫亦其心之所不能自

已也況吾全氏之子孫環始祖之墓而居使其恝然而

置之有是情乎雖然府君而降舊德綿綿咸淳八徵士

之高風義田六宗老之篤行本然本心之理學修齋墨

梅漁隱之雅韻侍郞之直聲宮詹之淸𬓛非堂父子之

奇節先贈公之孤標此門戸之所憑也宗人其果能守

之而不墜耶然則其所當觸目而警心者不獨霜露之

感已矣嗚呼吾但欲宗人子弟其佳者足應秀才之選

其樸者亦不媿力田之科勿蹈澆漓之習勿淪茍賤之

爲則雖不能大有光於初祖而門戸之羞吾知免矣不

然後人不振先業之日零日落以至於不保者可無懼

乎卽使幸而得保亦不欲以無籍之後人靦顏過此宗

人其幸無以此言爲迂也則是菴之幸也

  響巖先塋地脈記

鬼蔭之說生平所不信以爲言之卽令無有不中有如

曾楊廖厲之徒要非吾心所希覬則固不過謹避五患

而已足說者以爲流泉夕陽古人不廢相度欲以張鬼

蔭之說之古不知都邑之異於墟墓也倘使五患之外

更有所營則是禮經墓大夫冢人所掌反失之耶獨吾

家響巖埏道則向來所言實中而先公之深以爲幸者

正鬼蔭之徒所憾屬在子弟其亦可審所趨矣響巖者

鄞城南之勝地也由沙渚而上五里至蘭浦又五里爲

響巖其背爲蕙江水北作聲則巖中應之一喁一於淸

空互答微𩔖石鐘而山光蒼翠浮動天寒輒有鸕鷀羣

集如雲唐賀秘監之別業也先檢討府君未通籍授徒

巖下葛氏毎講經之暇咄咄若有不怡者其徒叩之嘆

曰吾兩喪未舉是以爲恨其徒曰前邨有田甚高潔可

葬也請卽以贈先生可乎府君大喜遂以葬其祖父不

二十年侍郞府君果高其門而族祖聞夷先生者雅以

地學自負過而嘆曰誠吉地也其淸氣繚繞殆宐世由

館閣以至開府但惜穴後脈洩伸於貴詘於富侍郞府

君揚歴兩京身後圖書法物頗富而祿廩所餘渺然諸

子爲治壙已不免於鬻田宮詹府君繼起淸苦更甚甫

歿而不保其甲第有明三百年世宦之貧未有如吾家

者也萬歴中堪輿師沈一鵬者老學也來相是塋亦以

聞夷之說爲不易而嘆吉地之不能兼備如此先公曰

此正吾家之幸也使先世爲墨吏以肥其家其竟傳之

無窮乎抑亦易斬之流也夫君子之不爲墨吏未必果

由於地脈然使果然則是出山泉水不害其淸而一酌

千金之可免也其爲吉孰大於此夫地脈固有淸有濁

是塋也葢其淸氣最完故世有介節今世之言地學者

以求富爲第一但見濁氣不至則瞿然憂之其以爲洩

也固宐是時萬九沙編修在座嘆以爲名言其後爲先

公作行狀采及之而不肖更繁其詞以爲記

  槿籬記

唐以前重族姓故世家之支派必詳阮氏之道南道北

裴氏之東眷西眷至今流傳而諸王至以馬糞署名亦

可笑矣唐宗室表中如所謂大鄭王房小鄭王房者皆

詳書之吳興沈氏不問支而問葉則其變也世家之學

旣替而僞譜始流布乃知古人之能坊其流也吾全氏

自侍御府君遷鄞六傳之後分爲蘭馨松盛四支又二

傳分爲東西前後中田南北八宅環沙渚數里而居之

其稱爲荷花池諸全者東宅也培田諸全者田宅也丙

舍前諸全者中宅也丙舍後諸全者前宅也二宅夾侍

御府君神道故以稱之唐家橋諸全者北宅也唐家堰

諸全者南宅也溪上諸全者後宅也西宅故養子別自

爲宗故曰七宅七宅之中中宅田宅南宅爲盛而田宅

其尢也田宅之支又分爲六蔓延直抵鳳山有曰洞橋

南街房洞橋北岸房蘭浦房槿籬房都廰門後房畱居

舊宅者曰沙渚房其旣於今孫枝錯雜互徙其居欲按

當日之芋區瓜疇以求故址不可得矣而槿籬獨無恙

是籬也侍御十世孫安翁之所樹安翁生元末見時事

方渾濁隱居不出顧家貧甚以義命自樂嘆曰昔白下

之臺城地皆環以籬門而何㸃居其東固當極園亭之

盛至陶公之籬有松有菊有棃有栗有灌木有桃有李

有柳有榆而且西疇有稻中園有蔬亦巳盛矣吾無有

也樹之槿者取其生亦易隕亦易也當時嘆爲名言安

翁無子而其羣從日繁衍遂共以槿籬名其房嗚呼詩

三百篇言本支者皆託之草木以比例今此籬之槿四

百餘年矣世之夸遠條者未聞有以槿當之者也而此

槿則遠莫如之況重之以安翁之高節乎宗人其尚封

植嘉樹以無忘角弓使吾家泥泥瓞瓞之盛如此槿也

則值其盛卽以大其門者寵其籬否則愼所守焉弗蕩

其閑以玷其籬也因爲之記而詳序吾家之眷屬以先

之使世有徵文獻而過此槿者問支亦可問葉亦可矣

  先休菴府君墓樹記

十世祖休菴府君墓在沙渚之上有樟樹焉葢四百年

矣長老相傳樹盛則吾家有達者否則枯吾家自天啓

以來門戸漸以式微而樹亦蕉萃日甚奄奄若待盡者

不肖祖望毎追隨父兄往展墓未嘗不徘徊其下也十

年之計樹木百年之計樹人是以問故國者在所略焉

而吾家之冢木與七宅子孫相爲消息所關詎不重歟

自十年以來樹稍蔥蘢有生意已而漸童童如車葢濯

枝潤葉湛露泥泥其謂夜閒有神龍降之及雙燈熒熒

雖出田父野老之誕而要其暢茂則大異乎前於是宗

人爭相告語引領而望以爲積衰之可振不數年而不

肖薦詞科成進士讀中秘宗人以爲此其應也夫科名

身外之物不足以爲邦家重必其有可以光前烈裕後

昆者而後瑞應加之而不以爲䙝小子行微學劣何足

以承先人之緒豈區區釋褐之資而謂能感召冢木繁

衍其本支則巳陋矣今夫王之槐耶以晉公魏公之名

德重不徒以三公也竇之桂耶以學士兄弟之淸望重

不徒以進士之同升也韓之桐耶以右丞之黨錮重不

徒以護法沙門之宰相也而況其下焉者哉然嘗見茶

陵劉學士三吾集謂其先丞相四世孫仁寛徙家石溪

手植黃連一樹大數十圍巳踰百年其後半枯自學士

到溪上復榮學士爲詩記之曰太乙燈輝猶照夜相公

樹老復回春眞人張無爲圖之校書錢子瑜題之而復

索長沙陳長史南賓爲記古人於此亦如是其津津而

樂道之也葢以其大者言之花竹和樂足驗民生佳氣

以其小者言之亦關乎一家之運會此卽中庸位育之

說而非鬼蔭之謂也嗚呼封植之功要之於必世吾儕

僥倖希心於不種之穫庶幾神爽所憑叨樾蔭焉況樟

者大江以南之佳植也七年而始別十年而始成其尚

於宗人有厚望哉先府君爲侍御公之十四傳而南宅

小宗也諱某夫人李氏又四傳爲侍郞府君諱元立又

二傳爲宮詹府君諱天敍又四傳爲不肖乃再拜而爲

之記

  崇讓里記

前明都督同知鹿園萬公以大將有功於倭亂而爲理

學名臣其論漕事尢切中治道葢古今儒將中第一流

也都督第在城中新街實與先侍郎居毗連鳴珂之里

文武鼎盛而以講學尢相睦都督已登五府養疴杭之

西溪先侍郞亦官至院長時有部使者爲都督樹坊於

街之兩偏其西曰都督衙其東曰錦衣里成有日矣適

有自京師至者語都督曰全學士以不肯撰靑詞改南

院矣南院一席本應慈水袁學士往袁自請畱撰文而

全代之南都督瞿然起曰有是哉學士之大節如此耶

乃言於部使者願以東坊讓之全氏部使者以書來告

先侍郞曰此當道爲萬公旌功也鵲巢而鳩居吾弗敢

也亟爲書以讓都督而都督曰吾巳言之矣是亦枌榆

之佳話也先侍郞終固辭不敢受而都督亦遂幷虛其

西坊不果上至今此兩坊者有雙闕巍然而無橫石不

知者或以爲歲久而圯也先侍郎阿育王山房集今已

闕佚然尚有與都督論學書及和其淮上諸詩因思吾

郷前輩薦紳先生能以學行相鏃厲卽讓坊一節則都

督樂善之虛懷侍郎不苟之介志皆可想見陶公詩曰

昔欲居南邨非爲卜其宅聞有素心人樂與共晨夕斯

之謂矣萬氏與吾先世通家之契最永侍郎孫宮詹與

瑞巖都督爲社㑹於湖上修世好也易代以來兩家甲

第皆已不可復問而附於前代世臣之遺者則諸先人

有同志焉九沙西郭與予論文尢篤因偶與西郭語及

之西郭嘆曰幸弗謂此事僅資談助也推此一節可以

消閒田之爭可以媿王戎苦李之陋至於表先德而徵

遺獻又無論矣乃議以崇讓名其里而爲之記

  先檢討府君丙舍記

出城西南二里有崇法寺焉據高岡爲勝其旁爲先檢

討府君之阡是岡也葢甬上西南二道山水之㑹凡城

南山水之自仗錫來者千巖萬壑至它山而合由南塘

河以入城其西之自大雷來者千巖萬壑至桃源而合

由西塘河以入城南道爲大宗西道爲支子其水胥會

於城中之湖上故有雙淸閣會泉亭以志其地餘波之

在城外者南道則循長春門而右西道則循望京門而

左胥㑹於城下之濠適當湖上雙淸之地祇隔雉堞一

重爲限而崇法寺岡實遙臨之葢山峙而水流水之所

之山脈濳附以行是岡爲二道山脈所注以鎭水者是

以平壤之中突然墳起近世堪輿家不解忽以爲四明

府治之𫝑來自建嶴之錫山穿城渡江直抵候濤山而

止此其說始於黃孟淸僉事而前此無有也不知建嶴

之山實光同諸峰之支隴而遙與大雷一帶相應其水

則原通小溪而㑹桃源之流以入江左縈右拂若爲二

道之介紹者非能獨擅其尊也是岡之所自葢不止此

夫惟二道山水之會皆歸是岡故雖不甚峻而氣𧰼盤

延磅礴爲城外之偉觀其漢唐以來之古蹟最初則董

孝子之母墓在焉遊人過之必有詩而嬾堂臯父二公

最工古廟巍然墓下有潭久旱不涸相傳以爲孝子廬

墓泣血之所宋則豐淸敏公之紫淸觀實居寺西沿河

皆植蓮花其觀連延三十餘畝荊公爲鄞令於寺最多

題墨戴帥初詩所云驚風急雨舒王字是也其女卒卽

葬此寺中別有荊公祠未幾魏王愷之妃亦葬焉咸淳

閒袁尙書似道於寺左營南園曲廊修檻臺榭共十五

區而趙氏鄮山書院亦在焉寺中舊有法智尊者之塔

趙淸獻公穹碑護之故遊人又呼曰祖關入元而淸容

學士修復南園其芳思亭羅木堂皆有詩入明而豐布

政文慶重新紫淸觀有故園十詠於是是岡遊屐不減

宋時薦紳先生之葬者黃公孟淸而後不下數十家而

堇山李侍郞營生壙時築堂曰景賢以慕豐袁之遺先

檢討阡適在景賢堂之右叢桂數十風景明瑟丙舍雖

小皆先學士之所經營其前臨淵有沙滙水中成渚其

左有橋其後爲寺佛鐙漁鼓時足助淸致當時如張尚

書東沙周都御史莓厓范侍郞東明豐考功人翁唱酬

翰墨最多而學士有女已許屠辰州田叔未嫁而卒附

葬阡旁開壙得石志則荊公女之銘也殤女之兆域先

後如相待時皆詫爲異事二百年以來日以頽矣高岡

無恙流水潺潺紫淸芳思之賢子孫何可多得故家門

祚之感不禁爲之憮然

  桃花隄記

鄞城西南有雙湖迤邐爭勝西湖卽所稱月湖南湖卽

所稱日湖者也西湖佳麗過於南湖所謂十洲三㠀者

皆西湖之勝也南北四橋以通往來直抵城下而止當

兩宋時有長隄二其一曰偃月錢使君公輔所築王集

賢益柔詩曰偃月隄成車馬道湖光如截天如抱而荊

公亦有載沙築路之句取杭西湖白沙故事也在紅蓮

閣下當時置酒務於湖北卽湖汲水勞甚乃於湖之中

蓄淸流作隄於其上以轆轤引而注之皆以爲便以今

地望攷之碧沚之後是也其一曰廣生元祐中隄以爲

放生池在壽聖院南其後趙使君伯圭築堂其上以今

地望攷之湖心寺橋之前是也有明以來二隄之遺跡

不可復攷先宮詹自鶴禁歸徙宅湖上買得竹洲一曲

以爲別墅舊時史忠定眞隱觀也後爲陸康僖祠至是

歸於吾家搆平淡齋於洲東搆松窻於洲南宮詹謂城

下尚有閒田可修治爲花隄以助竹洲之勝乃自水仙

宮前築石直抵長春門履道坦然而藝千樹桃於其上

隄之內雉堞參差荼竈琴牀錯列其下以花爲藩隄之

外湖光淸泚畫船簫鼓時時過之以花爲幕宮詹與林

下諸公結社時緩步焉嘗爲詩記之曰偃月風流擬白

沙廣生樂育更誰家是也湖上遊人因呼之曰桃花隄

別墅未落宮詹下世陸先輩公明有園面隄復修治焉

二十年後兵火紛然湖上之高門縣簿盡爲摧落沿城

上下皆成馬牧而隄又廢先是四明舊志張羅吳袁四

家皆𥳑略二隄本末僅附見於舒中丞信道朱舍人新

仲記中鄞之談文獻者弗盡知也桃花隄未遠耳近之

修志者亦弗錄何其陋也予追隨家君子遊湖上嘗指

示曰此白石鑿鑿者雖大半殘缺然吾家故物也予退

攷之宮詹墓碑信然乃別爲記而存之荒城落日水色

依然而錢趙兩使君之甘棠吾先人之喬木莫有過而

問者良可感也

  先侍御畫馬記

先侍御府君葦翁諱美閑字吾衞先宮詹公孫而非堂

先生子也非堂先生善書以餘技作繪事侍御之書亞

於非堂而畫馬獨入神品侍御生而不凡王母楊恭人

奇之以爲是汗血種也小字之曰駒郎陸大行文虎嚴

事非堂故侍御爲大行壻侍御旣承家學又追隨婦翁

以名節自勵高冠長劒崚崚諤諤雖一貧如洗弗恤國

難旣作從戎江上累授侍御監軍巳而東歸有大將來

據宮詹宅爲馬廄侍御憤甚中夜焚其廳事由是日鬱

鬱侍御畫馬其藍本實岀松雪之遺至是諱之或有不

知而及之者則叱曰吾所師者宋遺民龔聖予父子之

馬也爾旣不知其莫視吾畫時比之明初九龍山人之

畫竹然山人所爲特出於好奇而侍御胸中別有所不

適嗣是遂秘不示人或有賺之者輒盛稱聖予之人以

及其畫侍御欣然出其得意之筆以贈之而舊時箱篋

所貯有出松雪者悉焚之其實聖予之馬世無傳者侍

御特重其人而巳其時甬上多畸士陸副使宇𤐣楊職

方文琮李都事振玘慈水則魏山人耕皆與侍御相晨

夕終歲奔走山海閒思然故國之灰壬寅除夕刋章名

捕諸畸士皆豫焉次年送禁省獄中五月八日聞將庭

訊侍御仰天嘆曰吾不可辱是夕暴卒葬於非堂先生

墓旁陸孺人最孝非堂晩景甚困病後思酒不得孺人

以女紅易佳醞日進之非堂集中有和杜公病橘韻詩

以慰新婦者也每侍御畫馬孺人從旁爲布景然自其

家被籍所著百尺西樓集無存者而所畫亦希侍御於

先贈公爲三從兄長子宗然亦有志節陸大行環堵集

散失搜訪存之終身不求聞達無後


鮚埼亭集外編卷二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