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谿家傳彙稿/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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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谿家傳彙稿卷七目錄

記

大理府名宦祠記

大理改建府治記

趙州重建廨宇記

鶴慶府題名記

重修兩學文廟增增學田記

學田記

大理府學新作泮池記

劍川州重修儒學先師廟記

金華書院記

秀峯書院記

明志書院記

源泉書院記

洱海兵備道鐵索箐軍營廳壁記

鐵索川平賊記

姚安職盜公館壁記

建漾濞守備署記

浩然閣記

大觀堂修造記

椿萱並茂堂記

翠屏草堂記

桂香院記

默遊園記

金玉交輝圖記

南山寓意畫記

壽國堂記

府縣報功祠記

分守道鶴慶公署記

肅政使白岳王公息患記

天生橋石青記

彩雲橋記

楚雄青龍橋記

南薰橋記

洱海興造記

白崖土城記

山水卜築記

榆城近郭可遊山水記

姚安太守東淇楊公遮留記

遊雞足山記

中谿家傳彙稿卷之七

雲南叢書集部之六

大理李元陽仁甫著
男李傳、李䊗輯錄
門生李東、何文極校正
後學清平孔宗海董梓
騰越後學李根源重校刋

記

大理府名宦祠記

有物固結乎民心，而民不能忘，此名宦之所爲有祠也。詩曰：有斐君子，終不可諼兮。夫民之所以不能諼者，由其有君子之德，又有斐然之文也。昔何武所至，無赫赫名，然去而人思之，是果何道哉？蓋其至誠惻怛，根於中而施於有政，卽不暴萶於民之耳目，久而與之相忘。方其在時，不知其爲德，及其去之後，乃惕然覺而追思之矣。夫仁心者，君子之德也；仁政者，斐然之文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爲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兼是二者，而后稱有斐君子。然則名宦豈易稱哉？大理舊有祠，在明倫堂之背，春秋有司展祀，然位置隘陋，儀文亦淪。嘉靖已未，內江高公鏞以御史左遷，尋補府貳，下車之日，求祠而拜焉。一見惻然，顧諸生曰：是尚可以爲典禮乎？乃謀於太守貴陽周公魯，改祠於夫子宫牆之側，與鄕賢並建。貌額旣明，宗承斯著，環橋門而來觀者，有指某公之主而拜焉，有望某主而舉手加額焉。然主皆近代守令，而前史所載有功斯土者，尚爾闕如。二公乃進郡之搢紳，考論沿革，而摭其勲伐。在漢爲益州，得三人；在蜀漢爲建甯郡、爲雲南郡，得三人；在晉隋爲甯州，得三人；在唐爲南甯州，得七人；在元爲大理路，得六人。國朝使臣有功德在人而可繹思者不可。無書，又得十一人，與令守師儒並爲主以祀焉。於是典禮軌則，一時燦然明備，千古音容，儼然若存。逸史李元陽曰：寓物於舍，隔宿已有遺忘，至誠惻怛之爲物，一入民心，厯千禩而如在。震雷激電，怵心駭目，曾不一瞬，影響消沆。至誠惻怛之之爲物，蒞乎其官，官雖去而此物不與之俱去。夫子曰：善人爲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言至誠惻怛，無近利而有遠功也。夫名宦云者，其夫子所與之善人非耶？然則附其祠於夫子宫牆，誰曰不宜？

大理改建府治記

古者建侯置守，必依名山大川阨塞以爲固，復審向背之勢，辨隂陽之宜，而后測景正方，以昭宣達。易垂設險，詩載攸芋，畧可睹矣。大理爲郡，西據蒼山，巍乎千仞，東距洱河，浩乎萬頃。山水交於其外，城邑奠乎其中，此非所謂固而可守者乎？然山延其庚，河流其震，枕山襟河，惟其位也。乃舊治面離而出，席坎而居，枕旣戾山，襟亦失水，始拘法制之小得，終虧輿地之大觀。識者每以爲言，吏事委之循習。隆慶已已，內江見嵩劉公翾以監察御史巡按雲南，按部所經，思存大體，謂茲郡居南中之要處，據夷夏之大防，氣得中和，土號沃衍，而府堂垂墜，廨宇囂湫，必欲革彼因循，盍亦圖維久遠。乃檄監司太守，長慮僉謀，陟降山原，法爾規畫，卜占協吉，事在必行。惟時巡撫都御史江陵陳公大賓聞而善之，方伯錢塘陳公善、長樂陳公時範贊而決之。於是諏日興工，伐木輦石，明其位置，差其后先，正堂儀門，有嚴有翼。乃治衙廨，乃作庶宇，長貳佐屬，以位差列，視事燕休，各適其宜。庫藏囹圄，深靚嚴固，吏舍案牘，關鎻惟稽。戒石有亭，禮賓有館，功程垂集，作樓於門，更漏貯焉，府額榜焉。所以統率諸邑，表正典常，望之峩峩，卽之秩秩，山光水色，蔚乎其相扶也，炳乎其相輝也。二百年來久闕之典，再期之以頃，遹觀厥成，父老讙欣，搢紳胥慶。庚午始事，壬申卒功，用銀以兩計者二千有奇，用工以人計者八千有奇。期限不棘，故民不勞；處置徐徐，故費不侈。巡撫都御史宜興雲山曹公、部院總督大司馬廣陵蘭谷鄒公、巡按監察御史安肅保宇許公，軫念邊疆，允明斯役，先令在位，罔不協心。太守永新史公詡，首尾營建，踪理精詳。同知閬中楊君震宇，繕修周密，勞勛居多。落成之日，以記見屬，且日：周人考室，風雅著之；魯國作門，春秋載焉。方今聖人御乾，萬國翼衛，惟茲山郡，遥控諸夷，辨位正方，於斯伊始，願刻金石，以永萬年。陽不文，然不能辭，乃載筆列述其事，以見崇顯制度之意焉。

趙州重建廨宇記

明制，凡郡縣廳事之背，必作正官廨宇，外樓爲禮集賓僚之所，內扃爲退食休沐之奥。其在周制，則攸芋以思政治；其在漢制，則凝香以備燕寢。侈約文質，雖視其吏職，而位置區別，則無不同焉。田，舊章也。大理之部，趙州爲劇。然治署草畧，制度未周，隅奥庳仄，庭廡倒置。宅大夫於重門之側，委農耕於廳事之隂。儲貯之關鑰，淺慢而難防；囹圄之鈴索，閡絕而屢犯。閈閎不稱，階序不備，晝接紛煩，宵警數起。求如古人整暇之治，有不可得。嘉靖已酉，普定潘大夫以資陽令擢守是邦，一見而愕之。然以始至，不欲勤民。明年，百度畢舉，民懷吏畏，乃斥舊廨，作樓於州廳之后。左右爲翼室，廳右作一樓，以奉鸞輿，以貯民版。其次爲囷，爲庖，爲碓磨，爲書舍，爲客亭。畦以藝蔬，池以種蓮。扶其傾欹，補其虧疎。繚垣百丈，下通警路。垣角四舍，內栖警丁。廻阿峻巖，堂亷整飭。華而不靡，儉而不陋。然后一州之治，至是而完矣。廨成四載，旣甯以吉，嵗在癸丑，例當考滿。賓僚進賀，咸謂是邦之建，二百年於茲，更守長殆且百人。升廳而吁，下堂而忘，匪大夫之公之才，曷克及此。然工役興造，在大夫爲他政之末。姑訪金石，以紀一節。遂相與來告，陽讓不獲，乃刻茲珉。大夫名大武，別號坤泉。

鶴慶府題名記

高皇帝洪武十六年，於雲南金滄道置鶴慶軍民府。初設官，以功陞土官爲知府，蓋四世矣。暴横自恣，民不堪命。正統八年，革土易流，自太守而下，長貳佐屬咸具。尋以地僻事簡，官不必備，乃裁去同知、推官，惟除通判、經厯各一員，取其足辦任使而已。茲郡之設，其屬劍、順二州，距府治百餘里而遠。府無附郭之邑，故學校、賦役、兵食、城池，以至簿書、稽會、纎細之事，皆太守領之。然則太守位雖尊，而下親民事，與邑令無異。政不可謂不繁，勞不可謂不劇，其爲任亦重矣。二百年來，其爲守長者，有立綱陳紀，節用時使，晏然不擾者；有自作聰明者，紛更雜出，使民無所措手足；亦有挑闥污穢，自謂僻遠，人莫已若，而恣肆罔顧者。民間類能談之，或舉首加額蹙而道，或嗤鄙嘔吐不屑言。萬厯五年，慈溪馮公來守是邦，以簡御繁，以恬禦劇，思與百姓相安於休養生息之域。暇日有所慨於其懷，嘆曰：後事不忘，前事之師。乃以前人名氏書刻於石，俾予爲記。余山居距鶴慶三百里，聞公賢於牧，上下無間言，有足爲來者告，故不辭而爲之書。君名熙采，刑部尚書名臣貞所之子，雅以清白傳家，蓋眞有父風者歟。

重修兩學文廟增置學田記

南中名山水而郡邑而學校者，以大理、太和爲最。郡邑之爲弟子員者六百許人，是故分庠而教之。庠合祀孔子與配享之賢，曰文廟。又於常廪之外，別置都養，曰學田。然賢之興而不肖之廢，百年以來，廟久則圯，田久則湮。近代簿書、期會、供億、將迎之事，日繁以密。庠序講讀之法，雖有司有不暇顧者。其圯其湮，匪直不顧，甚或未嘗知焉。按部御史、督學使至，則堊之丹之，飾其外而已，而圯自若也；籍之記之，有其名而已，而湮自若也。隆慶間，分巡長樂陳公、太守吉水史公，惠加百姓，志在作人。二公臨學稽閱，則見棟未傾而腐，柱未摧而蛀，堂則寢且爲墟，廟則櫺而不泮。愕然相顧曰：天下之事，固有可暫而不必久者，苟塞目前可也。若夫六經之道，與山川同爲流峙；國家庠序之典，與山河同爲帶礪。此豈可以苟塞目前已哉？况蒼山巖巖，洱水洋洋，必有魁奇磊落之士生於其間。吾司作人之責而不知理，咎將誰歸？於是相與咨諏籌度，得當而行。權其費於可原之中，而不用其鍰；取其工於傭賃之人，而不傷其力。深山出牛輓之木，貧者售鼠穴之居。於是隘者以闢，涸者以源，梁棟雲興，瓴甓山積。居無何，廟貌莪莪，堂寢秩秩，泮源混混，棖楔嶷嶷。昔所未有者，今乃備具；而昔所具者，無弗周矣。乃集諸生，稽田籍，贖其徙者若干，覈其侵者若干，又於歸田之外，捐俸而置者又若干。命縣官主其租入，以贍貧士之婚葬，俾得肆其力於學，而無因顧之憂。於是師生胥慶，退而謁記於余，將勒之貞珉，以無忘二公之德。余謂之曰：二公之德，固不可忘。二公爲之學九，其二三子之所當勉者乎？夫廟學舊矣，修葺之者相也。然而隨葺隨隳，隨修隨壞者，何也？爲人故也。因御史督學而后修之葺之，因御史督學法而隨亦隳圯，無怪也。今二公爲之於閒暇之日，求此心之安而已，豈願三子之勒珉耶？與其勒珉，不若勉而學之之爲久而廣也。今夫務詞章以媒應舉科第者，爲人而學也。苟無屬舉科第之望，雖詞章且將棄之，又何有於道德性命之懿乎？二三子苟有志於道德性命，必自二公之爲已始。旣知爲已，則二公之惠亦與山河同其永矣。遂記之以竢。

學田記

國朝以庠序養士，升其俊而廪餼之。郡多於州，州多於縣，皆以二十人爲差。縣最小，亦得二十人。夫其始也，非不欲盡餼以資其肄力，顧賦之民者有限，勢固有不得不然者，此畫一之法所由設也。有能於常法之外，不如賦不奪民而貧士有資，固國家之所不禁也。嘉靖乙，天台鶴田蔡公雲程以儀藻風望副外臺，來董學政，校藝考德，克明厥績。貧士告匱，惠不嗇已。比至大理，有司以湮田告。公曰：此非所謂惠而不費者乎？遂檄郡守黃巖蔡公紹科亷而籍之，果得田百五十六畝於鄧川州，使弟子四人主其租入，與公帑並貯諸生之貧者，給其婚葬。長不婚、喪不葬者，四孟月朔，師生爲之告於郡守，命主者發庫給之，使贍不巿，惠不留積，蓋與嵗俱卒焉。由是貧士之未餼及餼而未足者，咸將有養，以肄力於本業。官帥其人，旣版其堘，亦薙之草，以佃以輸，纎細具張。又懼其久而復湮也，將壽之珉，以問記於余。余曰：昔者樊遲請學稼，夫子曰：吾不如老農。董子下帷講誦，弟子轉相授業，三年不窺園。大聖大儒之賤樹藝而貴學術，其嚴有如此者。今學之有田，奚取乎？吾知之矣。夫食稻茹蔌，聖賢固不能異於人。然吾而刈之，則人將以工求我；吾而獲之，則人將以利求我矣。是故聖賢有所不爲也。然李固而下，嘗爲弟子都養，而卒稱大儒，此又何哉？蓋不稼不圃者，嚴乎其分也；周之而受者，順乎其命也。知其分而後有所不予，知其命而后有所不取。故學也者，士之所以奉其身也；養也者，上之所以體其下也。晉蔡洪稱洛中舊姓，有曰：以鴻筆爲鋤耒，以紙劄爲良田，以靜默爲稼穡，以禮義爲豐年。此其說與董李之志同乎？異乎？吾弗知之矣。善乎夏侯勝有曰：學不明經，不如歸耕。請爲諸生誦之。

大理府學新作泮池記

嘉靖庚申，郡丞高公旣於文廟之側建名宦、鄕賢二祠，乃睠而顧，則泮池隘涸，焦沙聚之，其水不瀦。出櫺星門，循除有渠，㶁㶁東注，駛疾如弦。乃集衆謀曰：爲下必因川澤泬，茲渠以爲泮，顧不可乎？師生曰：自昔守長每以爲言，輒憚勞費而中止。公曰：制度也，烏可闕如？於是諮於太守貴陽周公，度地相宜，圖維久遠，折俸入出，贖金買民址數丈，拓之以嚮其離。徙坊表三楹，升之以隆其背。伐石以嚴池之周，出土以埤衢之凹。間隙必治，纎細畢舉。渟膏畜黛，宛然半壁。川渠之勢，如顧而復，如往而留。議者以謂不徙，制度始備。蓋風氣攸翕，地靈人文，將相需以顯融焉。教授某、教諭某狀列其事，請紀諸石。按志云：漢肅宗朝，滇池出龍馬四、白烏一，因詔列郡建學立師。大理之有學，實肇於此。唐之中葉，南詔據之。宋太祖棄大渡，以酋土壞中，繼而學校乃寢。元世祖親駐六師，特命鎮臣卜地建學，在漢學址西三百餘步。我明因之。正德十四年，地大震，廟圯，姑復殿廡，肖像而已。嘉靖間，用輔臣張孚散議，始徹。自是廟貌日隳，嵗祀之典，只存其名耳。公來佐郡，首嚴祭祀，飭簠簋，陳樂舞，備品物，列章采，事無鉅細，惟躬親，期無晨昏，必敬必戒，然后禮樂名物，燦然其可觀焉。昔相如諷武帝開西南夷，南中於是有張叔、盛覽從之遊，文物之從來，蓋有所自。公今作人，而先圖之於泮水，俾俎豆之事，標表西陲，絃誦之音，流於髳濮，后世必有究作新之源者矣。則靈湫之功業，何可以弗著哉！公名鏞，字某，蜀之內江人。先爲御史，有直聲，今遷南職方云。

劍川州重修儒學先師廟記

劍川州諸生來告曰：吾州，鶴慶之屬邑也。建學自皇明洪武二十三年始，守長以時葺之，其名可見者，李必昻、方啓念、林資深也。州僻在滇之西陲，創建之初，易學左廢寺爲宣聖廟，百爲草率，惟務苟完。繼而葺者，因陋就簡而已。且位置乖宜，坐戍向辰，堪輿家以謂不利於仕進，雖術者之言，不足深信，然以二百年內事驗之，無不符合者。嘉靖壬戍，今守越侯民牧始來謁廟學，顧瞻屋字，徘徊太息曰：州也者，子男之邦也。春秋有事於夫子，駿奔走，執籩豆，躋躋在列，而廟貌阜陋，衢道湫隘，則何以奉揚文治，以淑邦之人士乎？顧今未可猝辦，姑徐圖之。明年，學憲薛公檄有司修提調之職，侯卽命鉤考簿書，徵理膳夫射器之積餘，得銀若干，復捐一嵗之俸，以給匠石。教官君承恩亦并志壹慮，出貲以相之。州之耆民慕義而來者，各出錢米有差，資以召匠巿材，揆日庀事。侯教護屬功，而課其章程，乃增作新殿，改方位於朝巽，用愜輿情。棟杗豐碩，櫺檻顯敞，飛榱步簷，周於四阿。廊廡森森，戟櫺肅肅，階槭唐甓，亷緽高固，璧泮橋門一與殿稱。杇墁彤髹，必堅必良。因舊殿之才，以安啟聖。啟聖之舊，以爲講堂。名宦鄕賢，未嘗有位，則取舊廡而爲五祠。文事武備，不可忽諸，則闢隙地而爲射圃。物無微而不惜，禮無微而不舉。凡制之舊有者無弗新，而其所無者罔不備新。工旣訖，復修明倫堂、敬一亭，左右兩齋，仆者起之，缺者補之，剥蝕者飭治之，廟學於是燁然一新。賦役有度，民不知勞。以癸亥夏經始，明年夏告成，邦侯之功，斯爲大矣。願有述焉，以詔來者。陽乃爲之言曰：古者有學而無廟，后世有廟而無學。我國家因而推用之，廟學並建，日以盛大。賢守令有意於民事者，必先用力於廟學，謂之知本。夫廟者，所以表道統之傳之所自，學者，所以續其傳於不窮也。求聖賢於千載之上，彷彿其形容，以端其嚮道焉，所係不已重乎？然今之所謂學，惟工進取之文，而於所謂道，渺乎不相關涉，然則文與道若是判乎？夫道者，文之所自出；文者，載道之器也。自世之學者，以功利浸漬其腹心，不知道爲何物，其於六經、孔、孟之說，敷衍凑合而爲文，以要場屋之利，一時有司手眼，不皆聖賢以爲眞才而取之，裒然充貢，而不知其得於剽掠潛竊之餘，而非其實也。夫也，此仕進而欲天下之善治，不亦難乎？嗚呼！文運世道，於此良可慨矣。有志之士，欲追尋孔、孟之墜緒，以自致於道，初無難者，亦惟滌去舊染，以登高明之域，其幡然之機，在我之一念而已如此。今曰革故而易以新之意，蓋在此而不在彼者矣，土木云乎哉！侯字某，貴竹人，起家鄕貢進士。蒞劍川，多善政，作廟學，其一事也。其督工採木，不辭供億之費，如耆民趙達及慕義人姓氏，並著於碑陰云。

金華書院記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以教化爲先務，所以仁天下也。取詩書百家之言，以學官領之羣士而肄習之，欲其內有窮理盡性之益，外有開物成務之能，此學校之所由設也。厥后此意不明，惟知以記問爲進取之媒，師非舉業不以教，弟子非舉業不以學，遞相沿習，愈趨愈陋，以六經爲干祿之筌蹄，以黌宫爲階榮之傳舍，一旦高車駟馬，揚揚閭里，自謂所得於儒學者，其利益有如此。夫其志趨所向旣爾，於是凡可以成已私者，雖殺人盈野，亦所不恤。嗚呼！世道至此，先王仁天下之心，斯盡泯滅，無復稍有存者矣。大儒君子有憂焉。是故於學校之外，別爲書院，儲貯六經以繫道，統侔士子，藏居游息，以致於道，手披口誦，曲證旁通，務求得之於已。庶幾眞儒輩出以須世用，則先王仁天下之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猶可冀萬一也。故今天下之長吏，有能以作人爲心者，號爲知務。惜乎叔季以來，期會簿書，日不暇給，能加意學校者已難其人。况作興書院，以明道爲已任者千萬人而一人耳。劍川爲鶴慶，屬州，其山有曰金華者，谿壑幽絕，林木蒨深。昔人于其地作金華書院，顧規制弗稱，號舍鮮少，上雨旁風，垂成隨廢，隆慶，已已，成都胥侯以鄕進士，來守是邦期月之間，政成惠洽。於是作興士類，惟懼弗周。爰偕諸生，詣書院而造焉。愕然驚曰：賢之興而不肖之廢，顧忍辱身以不肖耶？因召工計，度界畫位，置伐木於林，輦石於澗，集徒役於訟庭，倡捐錢以捧入旬日之內，士民樂趨經，始於庚午之春，告成。於是嵗之夏，首尾閱五月，官不知廢，民不知勞。梁棟增輝，鐘鼓振響。侯乃高張師席進諸生而諭之曰：學者所以學爲仁也。孔門諸賢問：仁者屢矣。夫子皆告之以求仁之方而不言。仁者，何也？仁之體固，難言也，欲其自得之也。今之書院，非爲舉業設也。二三子其朂，諸言已而別。於是諸生十許輩不遠三百里，訪予於蒼山之下，述侯之事，與言而問記焉。余曰：爾侯之賢，余業聞之，不徒其能言仁也。諸生曰：吾侯之於仁，匪直能言而已，蓋能行焉。吾郡自有學校以來，科目未嘗乏人，然仕則客死堪輿家，謂學宫受射，風氣虧疎。公惻而愍之，如身受然，捐貲召役，不竣終日，改逆水爲吉渠，增坎陂爲隆阜，士旣獲吉，農亦兆祥，此非仁吾地之大者乎？又吾地寸山莫不有主，貧人無厝骸之地，侯捐俸買山，收暴骼而瘞之，下令刻石碑，無墓者咸歸葬焉，州人名其山曰席仁，此非仁吾民之大者乎？侯之存心制行，大都不求人知而求天知者，謂吾侯爲非徒言者，而豈誣哉？予曰：二三子於爾侯之仁，喜談而樂道之如此，則爾之所以爲學者可知矣。仁覆天下，其幾不遠，遂援筆而記之。

秀峯書院記

秀峯書院在賓川州學左而前，其甍棟接文廟而西出，迥連學之閎閈，爲環顧之勢，以故風氣面對三山，如鳥之振翮而將翔也。三山故名秀峯，取仰止之義，稱秀峯書院云。初，大夫朱君蒞政之明年，一日，詣學觀藝，步自門堂，延佇以視，指學前坂曰：何瓴然坂也，趨而下也，襟抱虧疎，風氣殆無洩與？諸生曰：始者長老故憂之，而力未逮也，大夫俯念及是，文其有興乎？大夫曰：願聞伊始。曰：自吾土之有州也，衛之城之，凡以防盜設也。弘治間，百爲草創，具其所以防盜焉耳，學則卽建而弗閎也。今田加闢矣，民加聚矣，請作書院，以聚經籍，次其棟宇，附於學宫，匪直士有專業，而彌綸風氣，亦將有裨焉。願大夫審之。大夫曰：養足則敎興，力齊則衆舉，矧制度缺畧，罪在守長，何敢自恡，以戾衆志。明日，遂率諸生相度地宜，旣經厥費，聞於大吏，皆可其請，爰興版築。會都御史劉公先奏於州治東置戍守，以申盜防，至是檄大夫以董其役。大夫曰：軍務也，其敢後。因罷書院而役武營，十旬而營成。甲辰八月，乃復作書院。十二月乙丑，書院成，中爲樓以藏書，名尊經閣，以備制也。前爲中門，后爲講堂，翼以號舍，綴以庖湢，屢屢堂堂，蓋與學宫相爲負揭，望之蔚然，如鳳鳥翥而衆翬從也。學之師生，歌思樂之詩，以問記於愚，且曰：是役也，財不取於公帑，力不徵於民間。愚曰：然則財焉取？曰：取諸細罪之贖鍰耳。曰：贖鍰非公帑乎？曰：自有州以來，未有細罪贖鍰而歸之公者。余曰：節哉！不役民間。力奚徵？曰：徵之好訟及負官之人，程其力而以日爲差。余曰：時哉！夫子之道，節用時使，以經其國。若大夫者，謂以孔子之道善其政者，非耶？且廟者，廟孔子也；書院者，尊孔子之書也。嗟夫！世之以貌求孔子也久矣。士方窮時，曰：吾學孔子。及其達也，亦嘗以孔子之道施之，有政乎哉？今大夫用不嗇已，勞不匱民，是以孔子之道，善於其身，施於其政。夫以信感人，人奚其弗從？吾見教化行矣。教化行而人知親長之義，人知親長之義，則盜賊非所患也。孔子刪詩書，至於舞干羽而有苗格，作泮宫，淮夷攸服，嘗三致意焉。夫明是義也，平明之理，於是乎託，而奚風氣之足云大夫名貴之安莊人。

明志書院記

漢相諸葛忠武侯平定南中，西至産里西底，洋海，大而都邑小而聚落，其豐功盛烈，在在昭著崇立而表顯之，使人知所向慕奮發，不亦爲民師帥者之職歟？蒙郡舊有書院，剏於胡倅。文光厯嵗旣久，傾圯殆盡。長沙吳君來爲郡帥。期月之內，政行惠流，憫書院之黍，離功德之未祀，乃謀諸師生父毐聞於臺院司省出已俸以倡人，一時世守左君鄕，搢紳好義者，亦各以私錢助費，具木陶甓聚食，召工，拓書院之隙地，以建侯祠，因建祠之餘材，以補書院爲屋，以間計凡五十有六。完舊者曰杏壇殿，曰射圃，曰大門，曰兩廂，曰學文齋，曰修行齋。增新者，曰忠武殿，曰致遠堂，曰尊經閣，曰講堂，曰寢室，曰書齋，曰書舍，曰來薰亭，曰都養庖，曰餼倉，曰半軒、曰居仁門，由義門曰定性門，存心門門外鑿池導泉爲泮，規制旣備，合而名之曰明志書院。於是蠲吉肖侯之像而修其俎豆諸生從者如雲公，乃升講堂，布師席以平日所聞於師者，鋪張而揚屬之。諸生摳衣問難，公亦叠叠忘倦。自是蓋朝往而夕忘歸焉。環橋門而觀者亦召至堂下，告以孝弟衆日益集，則申鄕約以教之，鳴歌鐘，詠風雅，頓使四境之內，藹然生絃，誦之風矣。隆慶戊辰，公遷秩而去。師生謁余於點蒼山下，以院記見屬余家距蒙二百里而近蓋稔，聞吳公之政之教，其何可辭。昔孔明之言曰：非澹泊無以明志，非甯靜無以致遠先。正謂其有儒者氣象，千載之下，德音在耳。矧此蒙郡侯所經厯顧瞻江山儀型可想矣。吳公以明志一言揭於院門，諸君子出入顧諟，則武侯之所以爲教，吳公之所以爲學，一舉目而自得矣。且夫志也者，心之城也。心之出入無鄕而能制之，使內不出外，不入者惟志而已。此志一立，則視富貴如倒景浮雲當窮阨，如太羹玄酒，是則所謂淡泊也。淡泊斯甯靜矣。吳公弱冠游嶽麓，其於陽明先生之學，神契而心維，氣感而機悟，故其厯官所至以講學著聞，雖嘗以此偃蹭蹬，然其浩大之氣，直方之名，亦因是而顯。於乎！若吳公者，其游於澹泊之鄕，而體乎甯靜之域者與二三子。以是求之，則吳公雖去而不去也。若狀內述其及物之政，如造西河之橋，葬無依之骨，緩荒嵗之徵，袪邪巫之瀆。諸如此類，特公之餘事爾，烏足爲公數哉！公名紹周，字景伯，別號天馬山人，世爲甯鄕籍云。

源泉書院記

大理，故有蒼山書院在郡城之西，舍宇狹隘，僅棲三十許人。郡邑兩黌諸生四五百人，貧無廬者，常三之一。嘗以增拓書院白於郡大夫。大夫憚勞費，弗之許也。聞於監司，監司曰：職在郡邑，吾詎可强之使必爲耶？蓋閱厯年所，莫有任爲已事者。嘉靖壬戍，郡丞江侯視符旣朞月，庶務畢舉，暇日行郭，召諸生而核其藝，訪所謂蒼山書院者而休焉。則見堂宇圯壞，垣牖𧿧落，閔然嘆曰：此吾職也。遂命吏召匠石作之，再閱月而訖工。學官率弟子入謝，且曰：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在藝之士旣蒙庇矣，無庇之士猶衆也。倘別置廣厦，聚而教之，人文其有振乎？公曰：善。顧吾非專守，懼力或弗勝，然不敢自諉，當盡吾力以圖之。苟上官俞汝之請，吾無愛於一勞。於時提刑僉憲三山彭公、飭戎副憲歙縣殷公相繼分巡金滄，二公雅好作人，遂白於臺院，下其事於郡。乃侯躬親相度，買地於學宫之右，於是畫其位置，弘其規模，具材鳩工，徵力施餼，尺度繩墨之用，樸斵締構之制，皆出侯之心思。役力有章，民不知擾，故寒暑未變，而堂廡寢奥庖湢門序已秩秩在人目矣。又懼其久而斁也，乃請於董：學憲副晉江蒒公。公令置學田若干畝，積其所入，以備時葺之需焉。經始於癸亥首夏，落成於是歲中秋。名其堂曰六經，門曰崇敬。內外書舍二十楹，楹各爲號以別之，合而題曰源泉書院。以流泉在門，是用取名云爾。學官師弟、里居搢紳謂陽記諸石，以永侯之惠。陽不敢辭，乃爲之言曰：書院者，爲誦法孔孟之言，學孔孟之道而設也。夫子川上之嘆，孟子觀瀾之訓，亟取於水，果何謂哉？學於斯者，苟能玩而習之，思而得之，體而踐之，優游涵泳以咀其腴，觀感契會以致其極，則道在是矣。使身遊之，而志之所存不在於是，頽波流浪，竊取緒餘，邀倖利祿而已。是豈侯今日作學之本意哉！嘗聞侯之少也，學於嶽麓，有名師良友爲之先後。其有得於濂溪周子之旨，趨者乎觀爲政，介潔自持，門無私謁，猛以糾奸，惠以寛良簿書期會之餘，惟知以及物爲事，如賑嬴饑而興常平之倉，憫窮露而減漁徵之額，此皆治體之不可無，而俗吏之所不敢問者，乃爲之而不疑。至於教士匪直大興書院，近而城邑，遠而村墟。凡有生徒聚誦之處，敝者修之，缺者創之意。欲家詩書而戶絃誦，然后滿於其願。此其人豈可與賤丈大同日語哉！殷公名正茂，薛公名天華，彭公名謹侯，名應昻，字文冬，長沙攸縣人。初爲山東滋陽令，有美政，以時例簿遷。今官云。

洱海兵備道鐵索箐軍營廳壁記

明制，雲南爲四兵備道，以按察副使受勅爲之道。部府有多寡，其大小之戎號令之用，則聽於兵備道焉。洱海一道部，府州獨多府州犬牙相入之處，監司所不臨，守令所不至。其蠻夷種族不一統，名之曰爨爨。性獷悍，業習强努，以毒塗矢鏃，中人立死，莫敢攖其鋒。部落七十餘而鐵索箐赤，石崖其魁也。地屬賓川州，而蒙化、姚安、楚雄諸郡咸被其害，始而刼掠商、賈中而焚虜村屯。旣而族黨曰：衆所過殺，人無厭。孔道之上，横行自恣，軺幰經由非哨望擁護，則不可行。郡縣自城郭之外，凡有室廬田土者，自一尺以上，皆輸榖麥以丐寛兔。家蓄器物，衣毡、布帛、鷄豚，恣其攖取，不敢少撓。苟違其意，大禍立。至二百年來，百爾運籌爲之調軍，監衛不已，又爲之增糧，置禦不已，又爲之募土兵，倩酋長公帑，日見其損寇，偷日見其益。諺云：苟非其人，猫鼠相狎，此之謂也。萬厯元年，兵部侍郎關西蘭谷鄒公、洱海兵備副使成都鳳麓湯公相與謀曰：蕞爾小醜，乃敢喙咥螳奮堂堂。天朝忍使蒼生，被其虐毒。我等受國重寄職司謂何乃與此賊俱生，甯不羞當世辱朝廷之甚乎？於是具糗整旅，不竣終日。出其不意，深入其阻。鄒公拊其背湯，公扼其吭，一鼓而擒其魁，一火而蕩其穴，首尾二旬，日奏凱班師。鄒公東征，不暇詳覈，一切之事，俱付湯公。公毅然承任，不辭險艱，晝夜熟思，靡遑靡甯。調發教間之節，屯戍替易之期，耕守部伍之法，廪糧儲貯之制，橋梁道路之宜，田土資養之利，董督操練之規，商賈貿易之肆，綜理微密，井然有条，羅戟百重，各有典司。周廬於列，徼道綺錯，警夜巡晝，植錣竽盾。不虞之戒，曲盡乃心。又慮兵民雜處，水土異習，故祠神以萃其志，醫藥以頤其生。每嵗冬初親臨，勞賚金鼓，鐃鐸旟旘旗章公坐於堂，將校咸次卉裳，罽衣兠鍪，劍戟睢盱，就列者于人以上，綵紅炫爛，鉶鼎燔炰，搥牛折狸之物，沿泛醍盎之齊。飫於卒士，餕及來夷，變蛇虺而爲菑，畲易荆榛而爲耕耨。所以縳餘孽百十餘級，歸夷民三百八十九戶，周圓千里之內，道不捨遺，而外戶不閉也。陽伏處林泉，得以安枕，二公之賜，施及無窮，誠恐後來不知創作之難，故因守備陳化鵬所列二十一条爲文，其端，鐫石以永之云。

鐵索川平賊記

楚雄郡東北界，其田膴美，其人善良。其有廣屋以居，鮮服以遊。然皆敝陋窮蹙，不能安其生者，以地鄰鐵索川，寇盜出沒摽掠，傷害無有甯嵗居人奔走避匿，家蓄藏積，委而去之。旣而復業，生計已空，但得不燬室廬斯幸矣。蓋自有郡以來，嵗嵗恒然也。當路憫民疾苦，未嘗不以爲憂。然賊地廣臨，三郡之界，縱横二州四縣之間，亂山如沸，䆳箐如井。杯樾參天，荆榛塞路，𡽱嵲險阻，勢難馳騁。嘉靖以來，兩度興師，隆慶末年，一番致討，皆如探猛虎於闇谷，狎巨蛇於深潭，畢竟無成而止。萬厯元載，大司馬廣陵蘭谷鄒公命世雄才，惟幾先見，標格千仞，崖岸萬里，軫蒼生於襟抱，問隅泣於窮阨。動於九天之上，莫測其神身；爲六師之先，罙入其阻。如以高衡之墜石，破彼蒙鳩之巢。以鏌鎁之餘鋒，試於枯楊之荑。俄而霧捲雲收，冰離葉散，百年積寇，一旦削平。公雖不自以爲功，民則不能忘其德。是用礱磨山石，標記嵗時，天挺哲人，福我邦域。固願傳之不朽，與天地同其悠久云。

姚安職盜公館壁記

明制，域民以省道郡縣，廣狹相臨，大小相維，井井秩秩，宜若無敢奸於軌者。然而兩省接壤之處，列郡交界之區，政令之所不及，軺幰之所不經，阻險負固，脅衆聚黨。必有𠒋孽巨盜潛伏乎其間。察之不蚤，則受其延蔓之禍；慮之不周，則貽其倉卒之憂。故必扼吭深入，建之棟宇，居常爲聽訟之所，應變爲治兵之地。蓋自嶺廣以至梁、益，往往有之。今姚安置公館於苴卻，乃其法也。先是，嘉靖已未，滇西盜發於姚、楚，甲而兵者五百餘人。百里之內，居民騷然，以死傷告急者百餘家，失業流徙者不可勝計。於是，飭戎憲副山隂沈公橋奉命適至，戴星而趨，與姚安太守揭楊侯日贊合謀，意在勦薙。因驛聞總鎮兩臺，皆俞其請。咨於藩臬大僚，僉贊其決。乃檄文武吏士提舉王朴、通判張翊、指揮王經綸輩，使先以榜諭招之。賊魁詭密弗悛，乃隂布耳目，偵其所據，東北至蜀之會川衛，東南至元謀縣，西北至北勝州，西至雲南縣，袤各四百餘里。知其巢穴雖深，間道可斷。於是，議立賞格，將圖圍擊。羽檄電馳，兵聲雷迅。賊魁始懼，告使者曰：肯待我黨以不死，願聽撫無他。公不之許，賊益懼，徒黨日解散。賊魁度不可逃，自縛其家衆若干人獻之，以抵殺傷之命。輸其積逋錢若干，償民間牛馬貨物各若干，再三對使者盟神立誓。使者察其窘困，困爲之解。公亦不欲勞師動衆，曰：盍圖善後？楊侯曰：置公館於苴卻，事宜莫先於此。遂上其議。巡撫都御史普安蔣公、巡按御史保安王公訏謨克成，並可其議。於是，公與分巡衡陽易公協心經始，通山闢址，輦石伐木，爲堂爲寢，爲廊爲舍，高其閈閎，壯其門閭，以威反側，以怙善良。然選地必以鳳山佛寺爲依，而繚垣必如一小城者，楊侯蓋有微意焉。夫荒僻岑寂之地，人不樂居，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故必有游息之物，賓客之居，以舒煩宣滯。彼儉嗇跼蹐，細物是算，而欲望其輕裘緩帶，燕坐籌邊，無是理也。然則較射之圃，調馬之場，松栢灌水以休其隂，飲飫餼饋以需其田，固知侯之必辦者也。自議兵以來，鉅公碩僚，謀猷非一人，裁定非一手，其名具在方册。然於茲文不能一一書者，誠以公館無具瞻之崇，壁記非歌頌之侈，書之則嫌於瀆，是故畧述茲役之本末，以爲職盜者告云。

建漾濞守備署記

萬厯二年秋，都指揮守備瀾滄李侯騰霄，奉檄駐劄三郡交牙之處，以便控制。地曰漾濞，以二水而得名也。西帶永昌，南臨蒙化，東連大理，蓋阨塞地也。李侯至止，無宇可居，因籌度事宜，以謂創建則勞士卒，且費無從出。其地故有公館，爲分守金滄道出巡一宿之茇，楹棟單薄，嵗久敝壞，不治且傾，乃聞於上司，改爲守備署。每遇本道安部，灑潔以竢，一舉而兩得，許之。於是修飾其所已有，增拓其所未具，以八月經始，十月告成，走書請余爲記載。稽金滄守備，自嘉靖間建設以來，前后才三人。初吳侯子忠，次元侯位，相繼升都司，今爲李侯。前此駐無定所往來三郡之間，馬不停蹄，坐不温席，事若甚勤，而風掃電掣，其於伏慝隱奸，不能悉察，何也？無整暇之素也。治旅無地，故衆不整，馬上應酬，故事不暇。今夫榷檢郵遰，稗宫也，必爲廨以鑰之，然後啟閉留縱司焉。守備金緋重職，提千里之兵，以守扼塞，遠控徼夷，近壓奸宄，其爲任不輕也明矣。而廨宇弗置，萍寄無方，豈所以坐策折衝而觀示千里也哉？不整不暇職，此之由矣。李侯所爲汲汲於成署者，深有見於此焉。今則視事有堂，燕息有室，戈矛弓矢，有架案牘，簿書有棲執事，使令之人暑雨有庇，雖無渠渠之觀，回視昔時𩣑馬之上，顧不整暇，已乎？昔者晉欒鍼使於楚，楚執政，問晉國之勇，對曰：好以衆整。又問如何？曰：以暇夫問勇而以整暇爲對，整暇乃勇之極致也。整暇在心，不在居，然居所以安身也。身不安而能使心安者，未之有也。李侯瀾，滄之武吏也。瀾滄去吾郡四百里而近蓋數聞其賢，好讀書史，卹士卒，善於其職，爲當道所賞。今守備金滄，且三年矣。沈靜有守不急，功不邀名，翛然如書，生至於倉卒應變往往有風力出人意，表余，故不辭而爲之記。且以整暇之說告之，所以美其成功，而勸其未至云。

浩然閣記

天下郡國以山水爲勝，然必山有異狀，與羣山不侔，水有洪濤，與衆水迥異，乃可得稱名山水焉。大理爲郡山曰點蒼漢書名，其狀如扶風太乙者是也。聳列十九峰，横互一百餘里，如郡之枕屏然。水曰葉榆，水經謂自縣北而來，遶縣西南而出者是已。碧瀾萬頃，浩浩蕩蕩，如郡之襟帶然。嘉靖九年庚寅，太守洪雅楊公仲瓊始於水上建此高閣，題曰浩然。落成之日，招成都謫史楊修撰愼與陽同來，登閣而望，則見羣巒洗翠，曡嶂吐雲，夾澗之泉，垂虹噴玉，而浮圖紺寺，掩映於松杉之表，溪槃霞構，參差隱見，疑有隱君子在焉，可望而不可卽也。旣乃授几而酌，把酒臨風，蒲帆與島嶼縈迴，漁艇共鷺鷗上下，白濤風起，綠野烟横，駕孤鶴於長空，覿飛仙於彷彿，蓋不知身之在人世也。太守作而言曰：興者，廢之端也。今日之遊，以茲閣而盛，而茲閣之永，將不在於二公乎？豫章之滕閣，九江之庾閣，巴陵之岳陽，吳興之消暑，宣城之曡嶂，彼亦樓也，獨能馳聲於宇宙，不爲風雨所撓剥，不爲歳月所消亡者，以韓吏部、白太傳、范文正、滕子京諸名賢各爲記述，而取重於千古。以今浩然之在葉榆，視彼五樓，曾不多讓，然則侈記述以壽茲閣者，微三公其誰與歸？於是修撰作海風行，屬陽爲閣記。陽不敏，退而述其顚末，識歳月云。

大觀堂修造記

大觀堂枕鷲峯，襟洱水，在郡城西里許，郡守龜崖蔡公所作。堂前有古塔十六級，周昭王時物也。塔前有祠，臺憲中江王公卽王舍寺之遺址，創廟以祀孔明者也。祠左有關將軍廟，同知瀘川王君作以翼祠者也。蔡公蒞郡之三年，爲嘉靖乙已，惠流民，和吏牘，有暇乃偕客步自山麓，求孔明之祠而拜焉，厯岡阜而休焉。於時田父野老偕來觀聽，指塔問曰：是奚爲者也？父老曰：吾郡古澤國也，蛟龍是患，沒人田廬。昔有異人，令多建塔，水患用弭。今千有餘年，塔圯什七，而水患薦至。今峩山良塔橋數村，皆以圯壤小塔而至覆沒，其跡可驗也。尚幸大塔獨存，城隍賴以無恙。然茲塔有銅蓋木骨，嘗燬於盜，及今不葺，來者可憂。公憫然曰：有是哉？如其然而莫之續也，咎其誰歸？明日遂捕盜而還其蓋，伐木而補其骨，塗金日曜，污堊雪凝，小大歡然，從公于邁。其爲民者曰：公非還塔蓋也，與吾以田廬也。其爲士者曰：公非補塔骨也，補吾之城隍也。客再拜，請公登臺燕飮以樂之。甫飮輒雨，坐客沾溼。客有言於公者曰：攸大攸止，莫如茲臺。臺而不屋，爲觀弗永。且成者，壤之始也。公能永其觀，則人將緝熙其成，而壞不足虞矣。公曰：諾。明年乃作堂，有檻有軒，有曠有奥。升茲堂則碧波在几，步其背則白雲在詹，乃題曰大觀之堂，言據高矚遐，萬象呈露也。郡之士民大喜過望，乃徵予記之。余謂世固有庸常無益之事，而被之以莫大之名，雖智士亦僕僕焉。服其勞而自謂得計。世固有神奇利濟之功，而目爲狂蕩，則婦人小子亦且疑之，何也？狃於所聞故也。夫放龍蛇，推山易河，禹之所爲，不可見矣。若大理舊傳，拘龍而不使去，作塔而水患除，使其傳出於禹，則后世方。且宗信之不暇，而何有於他議？使放龍蛇，易川澤，言不出於孟子，則禹之績祇足爲怪耳。嗚呼！世之貴耳賤目乃至此哉！向非通方之儒，烏足以語此？若蔡公者，可謂務民之義，知神之道而不泥於所聞矣。公蒞郡以來，百務具興，如廨署橋梁，道路爲民生之所必資，制度之必不可闕者，其數不一而皆致緻以傳永久。然但書之碑陰而槩曰：大觀堂，修造記於以見世，皆急於法，令之所及。公獨急於未然之防。茲其心可與伈伈俔俔者道哉！

椿萱並茂堂記

方伯周潭汪公，歙人也，名其私第之堂曰椿萱並茂。椿言父，萱言母，父母俱存，蓋自慶其有奉親之樂也。夫人孰無父母，乃公獨有異焉。蓋士方窮時，啜菽飮水，不盡其歡，故曾子祿不過釜，子路負米於路，凡以顧一日之養，而或不盡如其心。及其乘軒車，戴華蓋，堂高九尺，轉轂百乘，入祿萬鍾，陳饋五鼎，於斯時也，欲以三公博一日之養，有不可得者。此方伯公之堂所由名也。公以海內文藻道德之儀，階方伯之尊，係台輔之望，其積學之年，不可謂不久矣。敭厯中外，練達國體，不可謂不老矣。夫人子旣以久且老稱，則其承具慶之樂者，百不一二。而公之父母，起居淸勝，飮食衎衎，視聽不衰，故並茂云者，蓋思之深，慶之至，姁媮奮肆，欣欣以喜，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矣。念逝川之不停，懼過隙之倏忽，潔晨羞，馨夕膳，亹亹念劬勞，有不勝其愛日之誠者矣。然則古今享有奉親之樂者，其惟公乎？嘗考之詩矣，其曰：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又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主事靡盬，不遑將母。夫祿薄職勞，其心乃爾。語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也。公今祿至萬石，位鄰列卿，出際昇平，坐綏藩翰，身無岵屺之勞，懷鮮靡盬之戚，宜其奉親之樂，十倍他人也。公之少也，嘗出後於程氏，亦旣以其爵祿報程之父母，而奉之終矣。請於朝，歸養其所生，復以再進之爵祿貤饗之，又宜其奉親之樂，百倍他人也。詩曰：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公之謂歟？公名尚甯，字某。

翠屏草堂記

李氏中谿叟，自嘉靖壬寅葺崇聖寺，垂三十年，始得竣工。乃枕峯腋寺，作室以居，名曰翠屏草堂。蓋蒼山十九峯，列嶂凝翠，四時不改，堂實當之。得山之勝，於是爲最。延庚作樓，俯瞰洱河，碧光奪目，題曰鑑湖。延壬作榭，望見川源，野色入簾，題曰綠野。前作一亭，以停杖屨，題曰曲肱。後作一臺，以舒眺望，題曰豔雪。又有水月方丈，蒼霞別館，梅塢桃畦，與竹坡松徑，迤逕交錯，不可端倪。開東牖以納旭，敞南甍以受和。木無丹漆之華，牆無丹堊之飾。素屏木榻，瓦缶陶甖，隨力而增，率稱是焉。樓上置橱，藏儒、釋、老、莊之書，約三百餘卷，香一爐，琴一張，酒一壺。登樓開窗，岸幘解帶。碧波在望，靑甸如拭。取琴作商聲三五弄，小僮進酒無量，微酣而止。步自樓背，升臺看山。雪壑鏤銀，朱夏猶在。山腰白雲，宛如束帶。斯時心曠神怡，不覺放歌，聲滿天地。老衲羽人，白眉垂頰，出自竹煙杳靄之間，持茗來餉。相與茵草枕籍，如夢如寐。不知天壤間復有何樂，可以代此。中谿叟今年八十有四，耳目四體，未至衰頽。宅邊有默遊園，風雨沍寒，頗堪游息。每及首夏，卽出北郭，追涼風，濯流湍。蒼山諸溪澗泉石勝處，背琹攜酒，日以爲常。或有客無客，聽泉坐石，必日落而起，或乘月乃歸。歸至草堂，過千松岡，出芙蓉池。修柯戞雲，低枝拂沼。蔦蘿駢織，灌木陰森。佇立禽音，間窺潭影。惟意所適，期在無眠。夜半樓棲，溪聲遞響，有如鳴琴。天籟蕭蕭，令人悚然起聽。目冥境寂，天地之情，了然玄會，乃知死不相干矣。唐人詩有之：此身只合僧中老。予嘗三復此言，淸泉白石，實鑒我心。

桂香院記

大理爲郡，昔枕蒼山，爲翠屏十有九曲。東襟洱水，卷然迴抱，如月生五日。川原膴美，縈帶靑溪。故游目而林壑呈，舉足而泉石近。藩臬大夫按部戾止，咸願登覽，以舒其簿書之煩。顧臺觀亭榭，盡屬西山諸寺。出郭五七里，不甚遠。然而亭午退公，日晡命駕，徙倚山郭。曾不一瞬，候關已報暮色。乃不蒙鑒觀之榮，大夫有不盡形勢之嘆。嘉靖庚戍，菊壇郭公以金騰飭戎副憲分司再至，首澽城隍，闢馳道，省宂戍之費，甦屯卒之窘，期月之間，廢墜具舉。乃命文武僚屬，選地作休暇之所。余家嘗園於文昌祠之南，爰有卉木源泉，願以爲獻。於時郡太守畢公鳳翔分符未至，則有安莊胡君嵩以雲南府通守來視郡篆，乃癫泉爲池，臨池爲臺，白石巖壇，玉闌界道，別爲曲水，以倣蘭亭故事。頃之，畢公亦至，潤其所旣有，增其所未具，頓使光景煥然，令人一見而勝之。直臺之北作堂焉，碧瀾翠巘，居然入檻，坐客於輕烟浮嶼之上，不知身在城郭矣。臺西有軒，蒙篠眄柯，鬱乎爽氣，入人懷袖。堂軒臺池，互爲映帶，華不至靡，費不及奢。白露經始，陽月告成，不出郭而無塵氛，不尋壑而有野色。初月可待，今雨可來，先主而至，客無宿期，挈榼相從，庖無預戒，翱翔無煩於僕御，眺望不假乎躋攀，信大夫茇憇之美也。今夫府署必飭，爲其政事攸出也。夫政事也者，凡以宣吾之心也。吾心淸，則政無乎不淸；吾志定，則事無乎不定。苟曰汨汨於吏治，而不浣以燕閒，吾恐淸明凝定之體，卒無以勝其憧憧往來之私。故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張，文武不爲也。昔者孔子蓋嘗敎弟子以從政矣，至由、求、赤爲邦之對，則不之與，而反或見晒。及聞浴沂風雩，嘯歌自得，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夫以孔子於七十二君求政如彼，其亟也，至其所與，乃在沂雩之際。嗚呼！於此可以知政矣。今憲臺郭公之於吾郡，攝而不專，蒞而不駐，宜其文具塞責，夫孰敢議之？乃其務於民者，旣如彼，貽諸大夫者又如此，於乎公之心，不於此而知之乎？工竣之日，公亦厯其所而去。題其臺曰得月之臺堂曰海山勝覽軒曰緣陰，合而言之，以門曰桂香院，桂言產也，且示不忘祠也。諸君子謂予宜記之，其何敢辭公名？春震萬安人。

默遊園記

吾李氏世居蒼洱之間，城中文化坊，石馬井巷，乃居第也。陽以嘉靖五年丙戍叨一第，改翰林庶吉士。戊子丁內艱，回里，鄰人以隙地來售，關以爲園，自慶祖禰積德廕，我後人得有今日，他時退老，無擇里之勞，受園居之安，何其幸也。旣而爲縣令爲郎，署爲御史，爲郡守。比歸則園中竹樹花枿，蓊鬱蕃茂，芳香豔麗，十倍於初，心滿意足，更無他願。如鳥歸巢，不知林深，如蛙得坎，不知海濶。少曰家傳內典千餘軸，收貯不失。在閩中，刻十三經註疏杜氏通典及纂得羣書三千餘卷，在江南買得曹御史古琴一張文待詔贈宋貢硯一枚，麗江木雪山送石鼎石磬，西洋鶴二隻中。谿叟旣得息躬於家，凡所有內典羣集琴鶴與不才身，俱爲園中物矣。子弟爲增置樓亭軒檻曰尚友曰懷仙、曰綠陰、曰碧山。分一棟而向背異標，出一逕而跬步，殊號短邱而藏曲折，緩屣而有躋攀，但求適意，不求廣也。蒼山之石，白質黑章石工鑿取近而易得。此石卽白宮傅池中之天竺石、李贊皇平泉莊之醒酒石也。彼得一爲奇，吾園之中，立而爲㡠，眠而爲案，錯置於流泉竹墅之間，無非此物，無牽輓載運之勞，坐致古人罕得之珍玩，又何幸也。吾鄉四時氣候暑止於温寒，止於涼，裘葛之用不甚役心。祖貽負郭田百畝，堪以卒歳何東新畬稱是盡爲營寺濟貧之需，而家尠俗弱，竇室默坐百餘日不出，不知天之爲蓋，地之爲輿，世之有人已之有身也。每至，雨霽風淸之旦，月明鶴唳之夕，命觴煮茗，度竹穿花，拂案陳古琴稚子擎書園僮洗硯，彈七絃，擊淸磬，吟弄之聲，悠揚於碧光淸靄之際，如遊於人世，外不知身在城郭中也。中谿叟性本迂，拙寡，所游，從家無伖樂之奉門，隔市廛之聲，寂寂閒園，惟聞鳥哢，遂題。四曰默遊而繫之。詩曰：手種園林滿落霞，閒來鐘磬聽兒撾。竹間筆硯謄詩草，樓上香爐供法華。窗岫爽添三伏雪，階泉寒遶四時花。聞知天上誇兠率，孰與榆城處士家。

金玉交輝圖記

金玉交輝圖者圖彭城楊康惠公家族之盛，綰金繫玉之多也。康惠公號五華，登癸丑進士，厯官太子太保、工刑兩部尙書，配一品。夫人陳氏子男四人，長號、次村仲皋村叔魏村季紫村，次村。登嘉靖已丑進士。累官兵部侍郎；皋村乙未進士，累官貴州左布政使；魏村丁未進士，今爲雲南提刑副使；紫村今爲曲靖太守。冠冕之榮，萃於一門；文獻之懿，右於當代。故曲靖貳倅馮、高二君繪爲此圖，以爲紫村公贈。且馳使不遠千里，徵陽一言記之。陽嘗從海內士後讀康惠公疏草，心竊嚮之。旣而得覿眉宇，挹和粹，退而嘆曰：此社稷臣也。其器如山，其氣如河。陽時方事遠役，不及塸趨，良以爲歉。頃之，則見次村勲烈懋著，皋村、魏村相繼以起，紫村復握銅章來守劇郡。乃見康惠公以忠敎家，諸子以孝事國，考之前史，蓋鮮其儔矣。夫自漢迄今，其稱貂璫滿家者，代恒有之。然其所因，或以倖致，或以偶逢，或以一夫得寵而貴一家，或以一事得君而祿姻婭，其視康惠公之家同乎？否乎？夫其父子兄弟以文章登第，以勲庸世官，以非常之才致位卿相，以出羣之望並起旬宣，盛德休光，如金如玉，如圭如璧，近則膾炙人口，遠則照耀汙靑，蓋與天球鼎彝永爲國寶者矣。金玉云乎哉？世說云：陳太邱詣荀朗陵，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以從。旣至，荀氏子弟咸在侍側。太史奏：眞人東行五百里，賢人聚。前史以爲美談。厥后朱文公爲建甯陳氏作聚星畫贊，學土至今傳誦。康惠公與一品夫人以玉帶坐堂上，侍郎兄弟擁笏垂魚以次侍立，珩璜鏘然，金緋燁然，此世之所共願而不可必得者矣。今繪而傳之，安知後來之慕楊氏不如今代之慕陳、荀者哉？又安知後來之不以此圖與德星畫贊並傳於世哉？又聞紫村之牧曲靖也，以亷介自命，而出之以慈惠，惟其父兄師友之間，旬煆月煉，切磋琢磨，以成其德，養之於家，而用之於天子之庭，有非事門圭竇之士一旦崛起者比，其風猷才識如精金美玉，使人望之有不可及之嘆也已。是爲記。

南山寓意畫卷記

古今小畫十方，合裝一卷。其弁爲孔子觀於周廟，有欹器焉。從游弟子十四人，典器四人，冠厪束髮，衣皆有襴。其二爲孟母斷機，軻跪機下。其三爲三顧隆中，孔明戴卷雲冠，皤然而翁者一人，若有所言，廬外著黃者騎而立，餘人皆下馬手轡以待。其四爲濂溪觀蓮，坐側與語者一人。其五馬融絳帳，執經摳趨者九人，屏幔隱約，爲女樂狀。其六一男子跨紫鳳，吹簫上升，一女子坐靑鸞，尾蓋貌蕭，史事也。其七廣寒宮殿，嫦娥玉兔，淸境翛然。其八爲百鳥圖。其九爲平沙落鴈。其十爲鍾馗嫁女，著唐進士冠袍，昻藏後女而騎驢者，馗也。一胡僧執綵結，十餘人前導後隨，各執其物，且立且行，或兵而戲，或奔而仆，擁旗蹴毬，籠燈秉炬，鳴鑼擊皷，横笛手板，張蓋執鞭，項椅肩囊，一十六事，曲極其妙。連前九方，雖出名手，然不無優劣。卷首孔、孟二圖最佳，末沙鴈、鍾馗二方次之。餘爲後人臨染失神，觀者得之於驪黃之外可也。嘉靖丁已，治齋馮侯以之示余曰：此吾翁南山先生於鄰氷縣齋合裝成卷，二十年仕隱行坐常不離目，題曰南山寓意，其爲我記之。余因留玩踰時，粗標其大畧，書於卷末以還之。

壽國堂記

欲壽其身，養其元氣而已。欲壽其國，保其黎元而已。夫黎元者，國之元氣也。是故姬周先王視民如傷，如保赤子，所以享八百年靈長之祚。漢高入關，約法三章，使民離秦項之湯火而就袵席，元氣旣薄而復完，故漢之壽半於姬周。此胡效大驗也，使其子孫世守之，周漢雖至今可存也。奈何叔季忍者視民如草管，貪者以民爲魚肉，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斯民肝腦塗地而不知恤。高皇帝平定雲南，置郡縣於諸夷之間，寇偷刼掠雖時有之，然臨事制變，隨起隨滅。自嘉靖乙已以來，喜功急利者往往張皇其說，飾小爲大，卒之師出無名，事故不成。譬彼小蟲齧人，中之以指則滅，中之以拳則逸，牛刀不足以割鷄也。頃年四番用兵，曰元江，曰東川，曰武定，曰倭倪，可以計日而取者而動六師，可以懸賞而得者而罄帑藏。師無紀律，有同兒戲，大僚重職，自取損身，民之死於鋒鏑，斃死輓運者，何可勝數。損國威，剥元氣，莫此爲甚矣。萬厯間，宜城毅菴王公以別都御史巡撫雲南，以道爲治，以德化民。器量弘，規模廣大。忘已濟物，撫化翼世。凡所施措，務持大體。營謀百機，不責苛細。所謂宏大順以一華夷之望，仗王道以應天人之會者，我公有焉。戊寅之歳，西緬小醜，肆其豕咥。譌言騰沸，巨室摇心。岳牧且欲遷迴，軍民勢將徙散。公乃下令禁戢，示以無恐。露布大義，昭示中邊。馳羽檄爲甲兵，密幾微爲營劦。恤民勞如身受，措國用如已貲。運籌所至，必中機宜。坐策千里，如指諸掌。曾不踰時，易危爲安。强酋寢謀，侵屯罷業。指揮之下，剠敵消忘。呼吸之間，邊塵盡淨。愁者以懽，去者以復。農歸其畝，賈歸其肆。向使元江而遇我公，則命官以倫，兄死弘及，必無謀官奪印之奏，何至敗績而致方伯遇害也。使東川而遇我公，則藩籬無寇。豈肯爲蠢夷報讎，而困已之子弟也。使武定而遇我公，則懸千金之賞，而罪人可得，何至興師十萬，竟無成功，而使僉憲被殺也。使倭倪而遇我公，但委一亷吏，督儂人酋長，使以開諭，則剋期解散，何至老師持久，而殺及無辜也。夫此數公者，其智豈不及此哉。特以如是而行，如是而止，則赫赫之名，奚自而著，爵賞之論，奚自而至哉。矧費非已財，殺非已子，成則富貴累世，不成則於已無損，何憚而不爲乎。嗚呼，人心至此，天理絕滅盡矣，何暇元氣之恤，國用之惜哉。萬厯已卯，我公旣赴內召，大理、永昌、鶴慶、蒙化數郡之父老，距省會千里，不得攀公之輿，留公之鞾，乃相與輦石伐木，構堂於點蒼山下，以無忘我公之德，名曰壽國，謂公之所爲，能壽國脈也。一時吏於其土者，莫不感動，自監司守長而下，各分俸以助其役，不日而堂成。以記問於逸史李元陽，陽嘆曰：昔在姬周，其時忠臣良將，曰申伯，曰仲山甫、尹吉甫、方叔、召虎，播之聲詩，列之雅頌，考其所爲，一則曰城彼朔方，示善守而已，不尙戰也。二則曰薄伐玁狁，示國威而已，不窮討也。千載之下，想見其氣象，藹然粹然如春温而日麗也。說者謂太和元氣在成，周宇宙間，詎不信夫？今我王公當羣言鼎沸之時，惟知有保民一念蟠於胸臆，泰山仆於前，而色不變猛，獸駭於左，而目不瞬迹。其所行事。蓋與姬周諸賢，同出一轍，惜其位，在一隅，使當國秉鈞，推是心以往國家億萬年，無疆之休，將無基於此乎？於乎其斯以爲大臣矣乎？

府縣報功祠記

大理太和報功祠者，江陵劉氏，二公之祀也。二公同胞，兄弟伯氏，諱俊，字子奇，兵部尙書，贈太子少傳，諡愍節。仲氏，諱傑，字子偉，雲南布政司左參議。永樂四年，國家有事交趾尙書公奉簡命與勲臣輩自雲南蒙自發兵以入。旣戡定其地，五年復叛，尙書公仍專閫外之寄，一時同事之臣，頗懷觀望。公獨奮身而前，不虞有伏，爲賊所得。賊勒公一揖公罵，賊竟不屈，遂遇害。其時雲南之人悲公去而不加，南向而哭，招魂而奠，無處不然。永樂十二年，公弟子偉以給事中奉命整飭雲南戎務，事竣歸報。上嘉其能遷前職，仍分守金滄，駐劄大理。公悲兄之烈，惕勵有加，取進思盡忠之義，扁其退食之齋曰：進思一時，人士自禓。太守節仲以上各作記叙以導揚之鐫碑，磨石不一，而足。在任垂二十年，軍機民瘼，日常在念。去任之日，非直民不捨。公公亦不忍捨其民，遮道留鞾三宿而后出父老於進思齋后搆嗣以祀之。正德九年，地震之變，城頺屋仆，前祠亦圯。凋喪之餘，未暇修葺，而遺愛之，繫民心忠烈之感民志者，未嘗一日忘也。萬厯八年，公之六世孫名維，巡按雲南，器度宏深，風規峻整。一時父老，追維贊嘆，以謂天道好還，功德在人，必食其報。昔聞其語，今見其人，乃尋舊趾，繹往蹟，出斷碑於土壤，徵遺事於郡乘，革舊貫之喧囂，就山麓之爽塏，移材於廢宇，徵傭於閒民。二旬日內，祠工告成，遂奉愍節公之主，與參議公之主，合而祀之。蓋兄弟濟美，神爽相依，據理之當揆義之正，以對民心，而示後世誠有不可已者。有司因置田若干畝，召僧焚香膏以妥其神。又謂：陽齒宿年邁，多識遐遠，宜記之陽曰：功德在人，猶穀種在地，時之未至，伏而不呈，時旣至矣，勃然莫遏。故善觀者觀其種，其不善觀者觀其穎。今之祠祀特穎耳而種，則人心也。况忠烈之氣，塞天地而無遺，去後之思，淪肌髓而不化。夫惟塞天地，則萬方祀之，而非侈淪肌髄，則家戶尸之而非泰，蒼洱詎能容其神，一廟烏足爲其報哉？姑作報功祠記。

分守道鶴慶公署記

明制，雲南爲四道部府，州以十數，治戎則聽於兵憲，治刑則聽於分巡，治賦則聽於分守。自建置以來兵，巡二司宅於列郡，獨分守。不然。雖時一旬宣，但客於兵巡之間，而不甚事事。若有侵越之嫌，甯讓而不欲自專者。其來旣遠習，以爲常。皇帝宅僖五載撫院總督、大中丞、宜城王公察院巡撫御史安居帥公軫念疆域，申明舊章，籌度機宜，聯屬郡國，乃以分守與兵巡異郡而措置焉。金滄爲道，東跨金沙江，西跨浪滄江，合二江而以一道統之，故曰金滄，幅員三千里。鶴慶府極北，唐之中葉，吐蕃入寇之地也。其要害視他郡尤重，擇分守所宜居，莫若鶴慶。內之以臨蒞郡邑，外之以控制覊縻。曰戎，曰刑，曰賦，各專所居而兼理；曰兵，曰巡，曰守，斯合同寅而協恭。名分而寔不分，司異而政不異，制莫有善焉者矣。布政司參議大夫馬平羅公，蚤植戎功，夙稱威望。是年之夏，奉令來董。時則署宇久虛，儀型不稱，政事之堂，卑陋迫隘，膳食之宇，下溼囂湫。先是兩院許其改作，郡守因以請鍰，拓地遷居，增新斥舊，高其閈閎，秩其階序，以奉王制，以修舊典。爲堂南面横五楹，爲寢稱之，左右翼室縱各七楹而差小。使牘之房，胥卒之棲，事神之祠，禮賓之館，以至候望休息，莫不有所。又以餘材餘力，樹綽楔標扁於大門之外，一正二横，以示等威。卽其隙處爲旗鼓亭，又作旁舍以待從官，爲風雨之蔽。凡制度之必不可闕者，無微弗具，而昔之所無者，乃今有之。於戊寅三月之望經始，八月之望落成，首尾五閱月，農賈拱手張目視具而已。太守慈谿馮君以書來乞辭，陽讓不獲，乃刻於茲石。

肅政使白岳王公自患記

大理郡治於點蒼山下。山有十九峯，峯夾有澗，城郭當之。在昔積雨漲澗，大水灌城，城中幾爲魚鼈城，卒見一巨人斬東門之關，水乃泄去，死傷已衆屋廬不足言矣。監司弔唁踏視，乃知水決岡隴，兩溪合流，助成此患。時謂旦夕卽當疏其壅滯，塞其嚙缺，絕其后虞，不謂因循，倏及二蓋，由智者已去，仁者未生，衮衮相仍，朝不謀夕。譬彼疾雷震霆，令人食則失匙筯，坐則失几杖如下石於頭顱驚悸不知所措。方是時自省於內，以謂天威可畏修身得毋晚乎？旣而雷歇天晴，漠乎無有，則宿情妄習，依然如舊，故夫患不思防，亦猶是矣。萬厯丙子六月十二之夜，澗溪瀑漲，水溢西門，城下浸者三尺。然田疇漂沒橋梁，隳斷，渾如破國之餘，凄然可慨。是歳之冬，蘄水白岳王公以給諫直言麾遷滇、臬肅政之地在我金滄。初入境，一見其然，拊髀嘆曰：橋梁道路，溝洫田疇，此非王政之急務乎？旣而思之，帑藏不宜啟鑰畚鍤，未免勤民。乃下，令郡中捐俸作倡，募民義舉，以貲雇役。四旬，日內輿梁並興水行地中。田疇以復農人歌詠行旅頌聲，山翠江淸，依然樂土。公曰：未也。物之成毁，莫不有因，水之泛溢，豈無其故？於是訊搢紳諮父老而得其說，遂號于衆曰：前事之懲，后事之師，及今不圖，后悔何及。遂以營室正中之月，農事告隙之時，進文武吏士而告之曰：疏鑿事大，必役千人。遽作必至勞民，稽緩不無失事。盍弛民卒之役，聿興拯水之工。工竣則放卒歸農，免其覊束。事成則著爲定令，永塞禍源。旣而號召有法，工力告成。悅以使民，子來趨事。閭閻懽慶，士庶忻忻。託處聚廬，可保終吉。蓋公器量涵一世，於心有所不安，不敢須臾自處。民之隱痛，如身受之。所謂仁智兼備，公蓋有焉。是曰，天子有命，遷公江西參議。搢紳士庶餞公於郊，退而輦石刻於城門，庶后來知疏鑿之所始云。

天生橋石表記

隆慶改元，侍御粤南劉公旣按大理，渡榆河，見澎湃之勢出於兩山之間，懸崖相函，才通一人，名天生橋。下臨不測之塹，令人毛髮欲豎。公嘆曰：奇哉！東控大理，西控永昌。承平無事，則爲騷人墨客喜愕之區；脫有小警，則萬夫莫窺之險也。顧從吏曰：其識之。於是植石爲棹楔之狀，以表其奇。蓋欲來者知其爲兩郡之阨塞而不忘也。於時監司伍公咸善其舉，郡太守毛侯謂陽曰：盍記之？陽曰：陽始讀詩至皇華之什，每嘆使臣之難其職也。其詩始云：每懷靡及，周爰咨諏。繼云：周謀、周度、周詢，不一而足。蓋人主深居九重，所以周知天下之物情形勢者，賴有采風之使耳。故居其職者，必內存靡及，外事討究，然後無負於其職也。及叨遊史館，見史官掌輿地之紀，於凡宇內山川形勢、阨塞險要之處，奇怪物變、風俗嗜好有絕異者，皆謹書之。每遇輶軒之使反命於朝，必載筆而問，罔敢怠忽。然后知內有史官善紀，外有御史善察，不察則蔽，不紀則忘，內外蓋相須焉。然自用者未必能問，卽問未必能周，是故政有闕事，史有闕書，非復先王之道矣。今公之按吾郡也，首進父老而問之，虛襟納聽，閭閻疾苦，無一不知，知無不行，春生秋殺，犁然當於人心。如罷民兵，省里供，卹土軍跕戶，出斯民於湯火之中，畫溝洫於鄧浪而易磽爲膴，治道路於昆嶺而易險爲夷，此皆生民之命脈，蓋積百餘年所未當問者。公於一旦必立觀其成而后去，乃今又于險要之地樹之風聲，欲與萬里邊徼之人共爲千載太平之計，此其長慮遠覽，高出物表，豈非廓然大丈夫哉！公於南中美政不可勝數，此特記其一郡之績，以備信史采焉。公名思賢，別號悅吾，安福人，粤南其號也。

彩雲橋記

趙州治南百里曰白崖甸，甸之江曰灃社。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四山流潦，奔湃駛驟，孔道之所，歳作徒杠。然木朽不支，隨成隨壞，雖或僅存十一，然欹傾不固，苟且目前。聞上官且至，其督郵津吏呌喤隳突，或折居民之椽，或借他舍之柱，戴星揮斧，秉炬運斤，傴僂之衰翁，村墟之嫠婦，莫不涕泣而來，匍匐從事。徒杠未及成就，而旌節軺幰已冉冉將臨。夫其時衆心忡悚無主，如朽索馭馬，如春凍躡冰，呼天籲地，祝禱神祇，魂魄不守而步踆踆，心膽驚飛而口呐呐，嚙指握汗，以希萬一無恙。蓋橋上之人不知恐，而旁觀爲之懼也。數百年來，孰究孰思？萬厯丁丑，分巡蘄水王公有見其然，捐俸首倡，選吏董造，期在必成。時則有耆民楊舟者，慕義向風，輦石易木，計圖可久，願出私力以代公勞。會兵憲無錫華公、分守馬平羅公、郡守海康莫公，路出其地，樂贊厥成，從吏召徠，如營身務。於是匠石四集，庶民子來，參石如跨虹，釃水爲三道，橋長十丈，墩高丈五，去危就安，易險爲夷，暮春鳩工，仲夏竣事。諸生數輩謁余問記，余曰：背者子產以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爲政。繼而曰：徒杠輿梁，頟以時成。夫子產損已利人，仁人之事也，而孟子云然者，豈不以出於已者私而隘，導於衆者公而溥乎？語曰：非仁不利，非智不周。今天下之大，其間廢而不興，墜而不舉者何限？蓋無智人爲之先導耳。苟導之，則以心感心，將見廢無不興，墜無不舉矣。患在上之人不爲之倡耳。茲役也，知州沈君奎燦、知縣孔君宗海，皆盡擘畫之能，而吏目某、驛丞某，奔走董率，惟不克終是懼，皆不可無書者也。落成之日，王公扁曰彩雲橋，蓋漢武嘗於此置彩雲郡云。

楚雄靑龍橋記

萬厯三年冬，十有一月，長至，日提刑分巡畢公於楚雄東門外，平川河新作靑龍橋，成其人士，以狀來屬。予記：古者辰角見雨畢而除道，天根見水涸而成梁。此在官之常法，無書可也。若夫虹橋則不然。積材如山鳩，工如蟻，多厯歳月而後有成，烏可以弗書乎？按狀平川河，發源於黑龍潭，與茅溪合流，横始孔道。凡布政郡國若奉貢輸賦，郵驛傳命，莫不由焉。冬春之交，猶可揭厲秋水時至四山，奔潦聚之，瀰漫洶湧，行旅阻閡。時常以小艇濟人，淹滯辰晷，急迫競渡，或至沒溺。自有郡以來，上下咸以爲憂，而卒無主其議。乾公至，側然弗安進。守長而謂曰：事有不可已者，平川河之橋，是已顧官帑不可輒發，而重役必至厲民，其奈何？太守張公曰：川而無梁，公私交病，頗聞民間宿有此願，盍以意示之？公曰：可。遂相與捐俸以倡佐屬，無不翕然風聲所樹一時慕義之人踴躍於下。客民有某者，先衆出貲輦石於百里之外，其同業十餘輩，亦各出貲在差寸積尺，累日增月異。材用旣具，穿地築趾，月十甲子而訖。功橋之修二百尺，高二十五尺，有之，廣與高等趾之深半之驪水爲三道，而隄其兩垂以排激射，用銀以兩計者三千有奇，役以傭計者一萬二千有奇。旣有餘力，擬於橋側，立塔廟以厭水怪，庶垂永久，事雖未舉，要之必不可無者。夫舉重非一夫之力，鉅費非一家之財。諸有施貨施財施穀粟者，所捐之多寡不同，均爲好義。有督率有勸募，有擎畫者，其所職之輕重不一，均爲有功，其名與勛，不能悉載。則列之碑陰。又受值任役之中，亦有奮然發心，值不償勞，不暴其名，不求人知者，亦無從而列矣。夫嗇施愛力，人之情也。濟人利物，性之德也。今千百其人，皆能背情順性，革其素習，而惟德之歸。然則明明德於天下，古今不甚相懸，惟在上之人操其機耳。愚於此重有感焉，遂不辭。而爲之記。

南薰橋記

嘉靖二十三年正月甲子，賓川州知州安莊朱君作橋於城之南門。越三月朔，橋成。明日丙午，州之賓僚生儒合酹於橋，祝爵於侯。維時凱風景明，其爲士者歌薰風之詩，且曰：其以南薰名橋，侯之惠和其永於吾土乎。乃持龍津何邦憲書，徵靈鷲山李逸民爲之記。其詞曰：維大羅城，水經其南。流潦暴會，駛爲怒濤。走石如馬，其聲轟雷。驚我居人，兒童喧豗。墩巋以梁，激悍莫支。旋梁旋壤，敦究孰思。厯載以來，寤言拊髀。時維朱君，階令陞守。爰自温江，蒞民龜阜。察其安危，分其禾莠。翦植並作，燕及黃耈。神應以和，民生日厚。旣庶而豐，民力以充。人士是咨，陟降是躬。乃布王政，杠梁是攻。城凡四門，惟南稱雄。上奏奉制，闕庭是通。旬宣勞來，旟幟臨戎。不有橋梁，安示尊崇。仍敝守陋，曷稱在公。爰作虹跨，以讓激射。爰屋於橋，以防燥溼。殺水遷流，排濤躄石。旣免傍城之浸潰，亦無作墩之剥激。去危就安，改泛以翕。用利永成，惠施以存。天子萬祀，侯多受祉。薰風自南，沄沄茲水。後來其觀，毋替厥美。

洱海興造記

嘉靖三十九年秋，會稽沈公以雲南提刑按察副使飭兵瀾滄道。旣至，問民疾苦與致盜之因，嘆曰：盜起於饑，農病於洇。遂周行原濕，相度水泉，則見水政廢壞，蓄洩無倫，膏腴之壤，鞠爲灌莽。乃檄吏召工，復陂塘十有二所，築隄壩千有餘丈，濬溝渠三十餘里，作石𣠹、石閘如其陂之數，作石梁七埠以通人行，或因舊而廣之，或創作而補之。水道紆阻者至剨石成渠，水源細澁者能聚潦成蕩。欲啟閉之愼，則爲屋以居其人；欲垂之久遠，則標界以責之吏。初，公之興此役也，人力出於兵，木石出於山，犒勞之費出自分俸焉，故其吏民若不知也。旣而思曰：大利將獲，坐享甯安。於是吏自出米，民自出力，不招而來，霧滃雲集，首尾四月，厥功告成。吏息於署，民息於家，公乃曰：吾亦有所息乎？於是築堂，題曰課農，疏水利之目於座右，以備觀省。又曰：水則爲田利矣，民之無田其若何？乃治社倉於東序，募吏民出穀爲歉歳之備焉。又曰：養而不敎如愚何？乃治社學於西序，羣吏民子弟之俊秀擇師而董之，諮諏善道，惟日不足。會遷貴藩參政，遂行。洱海之人遮道涕泣，遠近聞者皆嘖嘖稱漢。吾大理爲屬郡，距臺署二百里而近，於時吾士不及餞送，方用咨嗟，其文武屬吏耆老衆口同詞，咸願志公之蹟，使永無忘里居。趙中丞汝濂、參議高崶諸君謂陽宜秉筆，陽沐公之知，其何敢違？始述興造之大者，以爲守牧勸焉。公爲人長者，所至節用愛人爲本，臨事沈毅有力，在蜀循良上等，在滇治苴卻東川之兵，動中機宜，所活千餘人，當有良史書之，茲不敢贅。姑書其治洱海者，以洩士民之思云。公名橋，別號南山。

白崖土城記

白崖甸爲大理府分治之地，以通守董之。嘉靖元年，始建署置官。吏部奉制，下其檄曰：督捕盜賊，控馭土官云。然自設官以來，居人殘於寇盜，曾無甯歳，每以築垣爲請。厯四十餘年，通守凡十易，竟無一人承爲已任者。嘉靖甲子，麻陽張君通守大理，職當其任，訉於民曰：禦戎固我職，事將奚先？民曰：垣爲急。曰：前此奚爲不告？曰：業嘗告之，以庭訟紛如，不暇及也。又茲地界在蒙、景二郡犬牙之間，吏利其囂黠無稽，易於得賂，故爭來署事，攙階越次，春到官而夏必代，甚至有朝趙甲而暮錢乙矣。入當此任者，恐恐然懼他官之已奪也，垣之足事乎？君諭之曰：吾以里選出身，得此官，在吾爲望外之福矣，吾又敢望富乎？吾與汝約，汝欲保汝之家，而又自愛其力，不可也。各量汝居之廣狹以垣之，曰土、曰刀、曰畚鍤，先事備具，以冬從事。其弗勝者，吾給之。民乃樂於趨事。二月之內，百堵皆興，然未及瓦覆，果又有奪者至矣。君旣別署，民曰望之。及奪者以賄敗，乃君復其故署，則垣有頽於宇者矣。君乃日夜皇皇，闕者補之，欹者扶之，未覆者甓以固之，然後千室有庇，牛羊馬㹀盈於衢巷。君又敎令具兵甲，選其丁之莊者，得千人，俾諳金皷進退之節。是歳，三百里之內，寇盗莫敢近，民用歌謡。時郡守定用順巷羅公襋喜得良倅，而里居搢紳謂君有功於民，不可無述。屬邑大和令雅州劉君璧，徵言於逸史李元陽記之。君名民，表字子敬，別號認所云。

山水卜築記

嘉靖辛丑，余時歸里已一年，遂入點蒼溪山，選勝卜居。初聞隱仙溪有茂原膴土，宜蔬，因結屋二重爲終焉。計經營之始，郡太守洪雅楊公仲瓊、祠部謫通守成都許公勉仁，不遠三十里，登峻坡，下深谷，訪余於原上。時尚未有屋，汲澗煮茗，藉草露酌，盡歡而去。余與老韓、楊雲溪三人，晝暴烈日，夜卧寒氊，時雖未霜，圍火而坐。半夜，老韓解衣操斧，往深谷樵薪，負戴而至，時年近八十余。二人羡其肋力而勞之，彼初無難色，自是日以爲常。露住五甸，日而屋成，歌嘯其中，尋異草，窺風洞，鼓琴而嬉，自謂天壤豈復有他樂可以代此。居無何，忽夜暴雨驟至，溪流不由故道，別嚙一渠，令悚怵。堪輿家謂此渠抱屋，當是神龍現地，其成道之助乎？言者甚美，意終不樂，須別尋嵓崖石壁，不患水澇，乃可久耳。人言茫湧溪上，有地曰悉達塲，古人修道之所，三面石壁，延庚挹辛，遂往尋焉。余弟元春、元期、元和，偕楊君玄谷湜、韓君薗宸、蘇君北溟鵬程，策馬以遊。未至六七里，峭崿列於雲表，拂石而酌，酒相慰勞，且坐且行，石路犖确，各逞捷疾，所見愈奇，相顧忘倦，爭入嵓隒，掬嵓泉而飮，從人拾薪以炊，翦茅爲茵，就西嵓宿焉。明晨，樵人指石硐近在嵓幽，衆皆踴躍，從所指而趨。嵓腰一逕，僅客一足，不臨深溪，股栗色阻。弟垠溪不與吾謀，竟躡前縱，遂至硐口。於是諸人相次皆得至焉。硐深丈許，旁通一隙頗深，中有爐竈，似人曾居者。樵云：嘗有二道士在此，今不見矣。余顧來逕，有感垂堂之戒，遂與衆從硐西援藤而出，直升峯頂。以鷄足諸山呈圭現璧，酌酒泛歌，暝色將至，相與扶攜。而不頃之，月出東方，湖波含金，恍然不在塵世矣。衆欣然以喜，謂誅茅無出此矣，皆願相從，無所欺也。乃回家辦錢，召工伐木，作屋五間，設木榻，置陶器，蓋踰年而后落成。一日，有一老僧來自幽燕，願爲山主。余留與俱，甚相得也。余時以婚嫁未畢，不能長往，而諸君舊盟亦覺寒淡。子夫吳懋氏寄書云：山寒谷凍，風浸肌骨，目前不覺，恐爲日后之憂。山住固佳，水居亦勝，且桂杖躋攀，執與泛舟之安適也。諸公亦以爲言。頓覺客去山空，初興頗減。乃於洱河西岸建水雲之樓，置采蘋之舸。風雨晦明，則開窗四望，烟雲竹樹，風颿沙鳥，皆在几席之前。天朗氣淸，則乘舸而泛點蒼諸峯，如屏風九疊，白雲横秋，皓雪消夏，植麻四雙，種麥十畝，可以卒歳矣。年旣覺非，世味漸泊。披內典，窺如來之微言；讀道書，識老莊之奥義。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於是修復佛宮，恢宏道廡，絕世俗之浮交，結雲霞之勝侶。習默則搆采芝菴，談經則啟鑑湖樓。憶曩時鳴騶出谷，有太守之高誼；追隨寂寞，有諸友之幽懷。日月幾何，逝者十九，事如隔世，俛仰興悲。是故述之，以示子孫云。

榆城近郭可遊山水記

蘭峰在城北十里，峰有二寺，曰無爲，曰救疫。有元世祖駐驆院，今爲小菴，僧居之。南行過金井山，古寺之頽。又南至帝釋山，山有三菴，內有一石，世傳隕星，彷彿有天帝像，因建院奉之。中秋日，土人於此報賽穀神。又南至采芝菴，嘉靖間，余歸里所建，隱居處也。菴側有石泉，不涸不溢，可供十餘人。萬松鬱然，皆余手植。初春，桃花披於澗谷。又南翠微間，余建昇眞觀，奉安玄帝。更登七八里，爲香嵓。至其地，則異香酷烈，四時皆然。世傳爲釋迦文佛六年苦行之地，不識信然否。山頂有神芝，惟正上元日可採。其時山雪方深，未易至也。三四月，氣暄無雨，登黑龍潭以觀，峭壁奇花，坐石放歌，聲滿天地矣。其南諸峰，則有玉局寺，有奇樹堂，又有一碧萬頃樓，皆可坐以眺望。而蕩山感通寺，尤爲鉅麗。殿堂廊廡，樓閣臺榭，藏經敎典，鈴鐸鐘魚，雖無三塔之勝，然可住可避，則諸刹所不及也。過溪，厯石硐而南，行六七里，至鶴頂寺。松林蓊鬱，山茶修竹，幽映前后，深靜瀟灑。凡至其寺者，雖擔夫販婦，皆有解脫本業，相從終老之意。自蘭峰至此，九峰八溪，雖去城郭不甚遠，然非裏餱糧，擔衾裯，不可遊也。惟三塔、一塔、天台、問谷亭、海印菴五處，雖在山麓，然路坦易行，風雨夜暮，不妨淹賞，於老人尤爲便耳。浩然閣在水濱，瞰臨洪波，浩浩蕩蕩，令人心曠神怡。天朗氣淸之日，掉小舟，對樽酒，泛柳陰之湖，歌明月之詩。東坡翁赤壁之后，此樂亦庶幾焉。若夫蒼山之色，春黛而夏綠，秋翠而冬蒼。雪壑經朱夏而耀銀，溪水下石渠而潄玉。四塔標空，寶頂出於雲上；一江涵碧，天鏡墮於地中。烟樹蔽虧，林巒幽映。此則一入其境，而目爲之明；暫挹其光，而身爲之健者也。爾乃崦嵫藏乎古刹，杉檜翳乎琳宮。鐘磬相聞，金碧交麗。神仙留控鶴之石，應眞存伏虎之巖。買斷山河，大士息羅刹之害；誅鋤蛟蟒，文殊現獅子之威。故有契勝赤文，存乎島際；陀羅心印，著在顱頭。羅漢自塑其形，仙姝或降於谷。伽藍起於阿育，雙鶴有拓地之能；導水本於觀音，一犬著包疆之足。此則神明密運，造化甄陶之所爲也。他如山月已沈，而龍關之水月尙在；溪雨相續，而麥田之晴日不移。龍窟樓前，釣異魚之五色；天生橋下，觀噴沫之千珠。不棟樑而有丹靑之舍，是爲漁家之海窟；不灑掃而無塵土之污，此則鷄巖之仙洞。四時絕酷熱凍僵之患，終古免旱蝗溢澇之虞。求之寰中，貨殖駢繁，車徙雜沓，則此地所稀。若怡神養性，挹秀含眞，而可以延仙眞而淩極樂之界，無出於茲區矣。

姚安太守東淇楊公遮留記

姚安爲郡，素號難制。地有酋長，俗尚强梗。爲太守者，未入郡界，先入之言，在其肺腑。旣升郡堂，坐太守座，凡見前者，無非難治之事；所臨蒞者，無非難治之人。一切苟且塞責，庶幾職滿而去。自有郡以來，沿襲成俗，謂治姚安，法宜爾也。豪猾欺陵，𠒋殘吞并，皆寘之不問。盜賊滿野，西沒東生，若罔聞知。嗚呼！姚安之爲姚安，微楊公其陸沈矣乎！公以比部郎出守茲郡，一以直道爲主。凡民有訟，曲直輕重，自決於前，不假吏手。又不爲鉤鉅之術，若小過，輒誨諭遣去。視鰥寡孤獨之失其所者，如已致焉。民苟善良爲豪右所侮，稽覈實狀，意氣奮然，誓不與豪右俱生，必明其刑而后已。法之所在，雖上官强之，執德不回，以去就爭，上官亦諒其無他。居位數月，政化大行，酋長皆服。强梗有所憚而自悛，善良有所賴而吐氣，人不忍欺，訟者益少。公乃起視學校，召學官弟子，周覽齋序，默程工作。又出近郊，召其耆老，問覈疾苦，及所願欲而不得者，爲罷行之。舊城迫隘，容蓄鮮少，民居十九在城外，提防彌力，而盜彌熾。公因繚以土城，視舊城如卵黃焉。於是寇盜屏息，民乃晏然。又下令募民有願賃城中隙地以居者，以其租入爲修學之備，未數月而居盈。乃修先師孔子廟及明倫堂寮舍之屬，敝者易之，隘者闢之，陋且缺者，振而補之。於是俎豆章縫，非復昔觀矣。又相度地冝，更革道路，以固風氣，以補虧疎。可通者通可塞者塞，應池而池，應樹而樹，規畫孔多，莫不詳整。驛堠亭館之在境者無弗治，溝洫橋梁之宜民者無弗成。乍入其境，不俟覿面，而其精神丰采，居然可攬。頃者苴卻之亂，力主勦平，卽不如公議，而虞俘輸逋，寔公之功。今又建置公署，以求底甯，自非至誠惻怛以愛人，孰能臻此。公旣三年考績將去，士民援之不止，乃扶老攜幼，詣省泣留。一時撫按藩臬鉅公大吏爲之感嘆，許爲上疏以對。姚入陽伏居點蒼，距姚四百里而近，蓋數數聞楊公之政，每爲擊節。今父老百輩，媻跚泥潦而來，徵陽一言，以宣其思，輒不復辭，遂按其狀而爲之操觚。楊君名曰贊，字克誠，廣東揭陽人。學術有本末，通於世務，風概倜儻，國士也。其蒞官所至，輒著賢聲，其可書者非一，書其在姚安者云。

遊雞足山記

〈採《滇繫》補入。〉 雞足，佛書鷲嶺也。鎭西洱河之東北隅，孤聳天表，南向頂平，其下分三幹，蜿蜒奔放，據形家言稱雞足云。由葉榆陸行八十里，至白石庵。由白石庵至河子孔，過福緣寺，不由洗心橋，以路迂也。福緣一名接待，由此上傳衣寺，乃佛大弟子飮光迦葉守佛衣以俟彌勒，因以傳衣名寺。高僧天機創於前，海慧葺於後，故鉅麗不衰也。曩先君酋與僧徹空建庵，名曰淨雲院，結構淸幽娛人，遂與舊僧劫空夜話，恐從遊者衆，有妨靜賞，屏去其半。由傳衣。西南經萬松庵少憩。西至華嚴寺，主僧眞圓有戒德，其徒皆率敎，一山所不及也，與談久之。北行里許，至龍祥寺，又西南過放光寺，約四里，皆由岡脊左行，磵谷舂淙，巖壁在望。相述右路低陷，無此景物，乃知前途不一，在人擇取耳。放光寺爲常年放光之地，上直迦葉石門，以風水向背言之，蓋胸臆之穴，餘諸庵院，皆在山之肩臂矣。舊爲灌莽所據。嘉靖丙午，余與壻吳階州懋來遊，從大頂下瞰見之，因謀於山僧圓惺，以田金與之，閱十年落成。余弟元春、元期、元和各鑄一銅像奉安焉。惺有信力勤儉，種植之利，足以垂遠。余三度來遊，値冬春不見光相，此來正當六月，擬東坡籲神觀海市故事，詣巖殿致禱。俄傾，見兜羅錦雲緬平如掌，漸次大地作碧琉璃狀，浮大圓光，外暈七重，每重五色，環中虛明如鏡。觀者於鏡中各見自身毛髮可數，故作舞蹈，而影亦加之。及詢其何以各不相見，則僧云：攝身光也。有頃，光沒風起，壑中雲氣散盡，林巒改色，鮮妍奪目。復出一光，其景如虹，其圓如暈，僧謂此光乃佛現也，極難得遇，須臾卽收。同遊有老者云：昨平雲上現二銀船，檣柁皆具，往來江村沙浦中，如人棹之，但不見人。然則光非一狀也。寺西北六里有化麓等七寺，皆大梵刹，游人罕至。余曾遊，今彷彿在目，不復往。遂登袈裟殿，其神迦藍甚靈異。余初來遊時，單騎入山，僧故不識。是夜，殿鐘自鳴者三，僧起視，重門皆閉，謂其徒曰：土主報鐘必有異。曙色初昇，余至寺門，僧迎見，爲余述之。殿北巖龕爲楊黼修行處。又西上兜率庵，行僧萊關主建，集僧煉魔，今道月居之，不失其舊。庵北石上出冽泉，上下諸庵皆賴之以食。又上鐵瓦殿，主僧圓成所建。殿後有袈裟石，靑石白泐，果似傳衣制，云高僧圓淸卓庵於其側。余玩坐至夕，卧不解衣，人言此處五更見日出，驗之信然。蓋雖無雞漏，然四望沈黑，東方未明之時，已見紅光流焰。假寐有頃，而紅日徑丈許，躍然以起，須臾卽漸減小矣。此與衡岳日觀峯相似。淩晨脫鞾著履，上猢猻梯時，覺石動而未嘗落足。其攀躋而上也，膝嘗點胸，後人之帽觸前人之履，然有快欣而無勞苦也。梯盡處爲大悲閣，僧曰：且止，此處可以四望，過此則風勁不可久立矣。如其言，班荆而坐。蒼洱塔廟在空濛中，如世外壺天，五百里外山川皆在足下，未卽登仙，亦足自豪。旣至大頂普光殿，工作精好，大愜予懷。俯仰今昨，追維存殁，昔時玉溪石大參簡、卓庵王僉使惟賢、高泉謝大參東山、野庭羅部使瑶、賓巖何大參鏜，皆相繼登頂，以書抵余曰：大頂無殿，其補作之。合如諸公命，僅建一殿以塞責，不圖今日恢宏至此，恨殁者長往，存者不再見矣。江山千古，登眺須臾，勝蹟旣留，音容在目，因鐫石以記之。出殿而西行，剛風灝氣中，厯虎跳澗、仙碁石，過一草庵，西南至拜佛石，下臨千仞，可坐不可立。余正德間嘗築室讀書，今故屋猶在，自撫頽衰，尙能此住耶？辭僧下臺，至曹溪水，水上有曹溪庵，庵前小坐，回望拜佛石，有飄然遠舉之想。又東有八功德水，水出飛崖，不僅容一瓢，四時不竭，世傳羅漢修行處留此聖泉，理或然也。東行有石竅，故老云：異人以咒術收蛇在中，故一山無蛇。又前至迦葉門，卽尊者守衣入定之洞天也。俗呼華守門，聲之訛也。中函一坼，彷彿城門狀。以今觀之，則屴嵂峭壁耳。野史載：唐時有神僧小澄者，訶門訇然中開，入已復閉。語雖不經，及觀記傳所載，洞天福地，皆在人間，非明眼不識也。嘉靖間，一僧自遠來，徑投石門，結草庵以居，自約苦行，住三年滿而去。期滿之夕，夢石門忽開，中有多僧，延之使入。殿宇金碧，門上各有金字聯，惟正殿金鎖不開，右堂衆僧皆默坐，左堂如齋厨設供。謂僧曰：汝無去得乎？僧曰：吾有願欲遊名山，今尚未得住也。言已而寐。猶記對聯，識而藏之。世傳竹林寺在匡廬。余向遊匡廬，老僧指曰：此處遇陰雨之日，忽見一寺，金榜曰竹林寺，廊下有看經僧，庭中有旛竿，厯厯如白晝，移時乃面石壁，一無所有。其事大率相類。迦葉門巖半有泉，僅容一盌，日有異鳥飮之，鳥來必雙，至二十雙而止，四時皆然，鳥無增減，水無盈縮。嘗有人貼壁結樓，取泉自供，夜夢神人曰：此金雞泉爾，不宜見擾。明日樓災，遂不復構。余與客藉草坐，茶罷，遂遵舊路至玉皇閱，一名聖峯寺。寺僧天心有禪味，遂過宿。明日，厯海會庵、觀音庵、寂光寺、千佛閣，乃至龍華寺。此寺殿閣宏麗，寺旁庵院十餘所，因止宿，徧觀馬。又東里許至石鐘時，乃山總會處。寺東稍南有茶房，有瀑布水。正東有鉢盂寺。北行里許爲五華寺，一名小龍潭。東五百武爲羅漢寺，一名大龍潭。東北三十里有二洞，皆名迦葉洞。一在山麓，二月土人作會；一在山腰，草木蒙蔽，非土人指示不得其處。二洞各深百餘步，中多奇石，雕鏤巧妙，絕類鬼工，不可名狀。余遊四方，凡有洞，必不遠百里而造焉。觀於此洞，則昔之所見皆不足言矣。至此爲鄧川界，遂由此趨上關而回。路人云：初入洞，由河子孔上一路至石洞，林樾雄深，正對巖面，其石上有古人朱篆，至今不減。余倦不能往，假我數年，更卜重遊耳。

中谿家傳彙稿卷之七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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