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 初學集
卷三十九 序十二
卷四十 

卷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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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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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夫人鄭氏八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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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讀《詩》至《六月》之序,未嘗不廢書而歎也!當周之盛時,《鹿鳴》《四牡》之詩作於上,而《棠棣》《伐木》《南陔》《白華》之詩行於下,陰陽理,萬物遂,諸夏強盛而四夷不得以交侵。及其衰也反是。繇周以來,何獨不然?然而《小雅》之廢興,其徵見於世者,莫著於家人婦子燕饗告語之間,則君子得以覽觀焉。

萬曆庚申,西安方孟旋之母鄭太夫人壽八十,孟旋束修厲行,壹舉足出言,不敢忘太夫人。孝子之善養而潔白者,莫孟旋若也。而又敦篤友誼,嚶鳴之說饗,脊令之急難,如懼不及。登其堂者,莫不有既具既翕終和且平之志焉。孟旋官於南,為職方郎。南京豐、鎬舊都,士大夫雍頌燕遊,寡京雒風塵之慨,故孟旋得以餘閑請假,為太夫人稱壽,斯又可謂有古者《鹿鳴》《四牡》燕勞群臣之風矣。嗟乎!《小雅》之不作也,有《小明》之悔仕而恩禮微,有《穀風》之刺俗而交道乖,有《北山》之怨勞、《蓼莪》之告哀而親養失。士大夫翔回其間,蹙蹙焉如窮猿驚鳥,踟躕蹢躅之不暇,其能有酒醴修氵髓,婉愉以奉其親而燕及朋友乎?即有之,為之親者,其又能和樂安燕,欣欣然喜而相告乎?善哉孟旋之壽太夫人也,《小雅》之作,吾有望矣。孟旋之為人,忠孝誠信,易直子諒,官雖在郎署,巋然大人長德也。其視當世,《小明》《穀風》之刺興而《北山》《蓼莪》之怨未已也,陰陽不理,萬物不遂,諸夏不盛,而四夷不戢也,夙興夜寐,哀樂慮歎,不能自解於心。斯仁孝之至也。天地和順之氣,氤氳降興,而合於孟旋母子之間。是故今日之燕,鼓吹不必鹿鳴,籩豆不必《棠棣》,釃酒肥寧不必《伐木》,而君臣懷焉,朋友洽焉,家人婦子宜焉。《小雅》之遺,猶有存者,斯可以觀也。然則與於方氏之燕,稱觴沃洗,卒事而退,徒以為生辰為壽之常,而懵無觀感者,斯猶在君子之後也已。孟旋以萬曆丙午與余同舉於南京,孟旋弟畜餘者十五年於此,登堂拜母,退而歌《棠棣》《伐木》者,宜莫先於余矣。然余文不具書者,以為《小雅》之廢興,所關於世道甚大。謹而書之,則余二人之交誼,固可以包舉也。是為序。

姚母文夫人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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閶門之吳趨里,門安綽楔,崇台儼然,姚節母文氏夫人所旌表門閭也。登其堂,素題樸桷,夾窗助明,樹之眉曰絳趺,姚子希孟讀書奉母其中者也。旌門之明年戊午,而夫人始壽。姚子將應進士舉,遲回久之,以初度之日壽夫人而後行。於是姚子之友瞿子純仁、何子允泓暨謙益輩,相率奉觴壽夫人。入門,主人肅客就西階,諸子降等而左辟客,禮也。夫人<門為>門而見客,諸子沃洗取爵以獻。諸子拜,夫人答拜。仰而瞻夫人之容,冰清而玉栗,灑如也。已而姚子率其子遍拜諸子,姚子拜於前,二子拜於後,行列如舒雁,濟濟翔翔如也。禮成,諸子揖錢子:「子其進而稱詩,稱詩以壽,古也。」錢子曰:「善哉!謙益請稱《白華》之詩。夫《白華》之篇,次於《南陔》。《南陔》孝子相戒以養,而《白華》言孝子之潔白也。束氏之補《南陔》也,曰馨爾夕膳,潔爾晨餐。而《白華》之三章,則曰鮮侔晨葩,莫之點辱。蓋必莫之點辱,而後膳斯可以言馨,餐斯可以言潔也。甚矣束氏之善言孝也。姚子績學勵行,負丈夫之節而守處子之貞,可謂潔白矣。取束氏之詩以名斯堂,詠歌先王之風,而晨夕於夫人之側,斯之謂以潔白養矣。雖然,《白華》之在《小雅》,與《由庚》諸篇相比,而禮燕飲之有笙歌也,笙既奏《南陔》《白華》《華黍》,而後歌吹相間,自《魚麗》《由庚》以迨於《由儀》。蓋古者孝道隆即時和年豐,陰陽理,萬物遂,而君臣燕樂太平,《六月》之詩序,與笙歌之次第,固可以互見也。夫說《詩》者以謂《小雅》廢則四夷交侵而中國微,其係於邦家甚大。然而《白華》興則《小雅》之能事舉矣。今天下多故,戎馬生郊。姚子慨然蒙霜雪,淩河冰,奉其潔白之身,以見於吾君。姚子之誦《白華》久矣,其亦有《小雅》之志乎?《記》不云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由此言之,博施備物,馴至於斷一樹,殺一獸,必以其時,而後《白華》之所謂潔白者乃全也。在姚子勉之而已矣。」夫人聞之,鋋曰:「不亦善夫!」趣觴觴諸子,顧而命姚子曰:「行矣!」

壽楊母侯太孺人六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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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九年十一月,吳郡楊解元維斗之母侯太孺人春秋六十,維斗將偕計吏上公車,為其母舉觴上壽,然後就道。太史徐君、孝廉張君、鄭君輩,咸洗爵布幣,往與於會,而屬余為稱壽之文。

太孺人,莊簡公之婦,而端孝先生之配也。其在母氏,則以幼孤育於從兄給諫君,其所以為女為婦為妻為母,閨門內外,具有儀法,固未可以更僕數。而史巫紛若之詞,又非所以薦於太孺人也。經有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維鬥辭親而事君,將自今始。太孺人為女為婦為妻之道盡矣,而為母之道方顯,則所以為太孺人壽者,其在斯乎?予嘗觀漢元延、元壽之間,災異鋒起,一時直言極諫,摩切人主者多矣,而鮑宣、谷永為最。然史稱永諒不足而談有餘,專攻上身及後宮,而黨於王氏;宣後先諫爭,少文多實,其所言三始之會,七亡之阨,謂極毣々之思,退入三泉,誠亡所恨。至今讀之,猶欲掩卷流涕也。宣之流風,及其孫昱,至使人主謂忠臣之子復為司隸,不知其家世何所承藉若此?及觀桓少君稱先姑之言,則曰存不忘亡,安不忘危。乃知宣實有母,其所為竭忠盡節,痛切擊排於三始七亡之會際,無所忌諱,蓋其母之遺教,而史未及備著之也。今天子神聖中興,維鬥將執此以往,佑助太平,不當言漢季衰世之事。然四方多故,虜寇交訌,六符之效未奏,而三始之蝕有徵。《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可不念哉?古之賢母,所以教戒其子者一也。太孺人居恒熟習圖史之訓,施於維鬥者,其不後於鮑氏之母,亦已明矣。宣嘗言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如饑渴者。維鬥年未及強仕,巋然如大人長德,一旦登朝,度中朝所指目大儒骨鯁魁壘之士,罕有其比。自今以往,存亡安危,將在於子之身,可不勉哉!《詩》不云乎:「侯誰在矣?張仲孝友。」使文武之臣征伐,而與孝友之臣處內,此宣王之所以中興也。宣後先諫爭,勸人主舉賢去佞,急徵傅喜、何武、龔勝之流可與建教化、圖安危者。宣奉其母之教訓,留心於國家之存亡安危者,其指要如此。天子方辟門開窗,號咷博求,維鬥以張仲孝友之人,抱憂國饑渴之志,其將奉太孺人之教以大有為也。如宣衰世之臣,豈足道哉!太孺人御長筵,列孫子,壽觴既舉,戒維鬥而遣之。諸與維鬥厚善者,舒雁行,列在子姓之位,亦將側耳聳聽,與聞其語。他日當臚傳之曰:此太孺人所以教戒維鬥,建教化而圖安危者也。書之管彤,傳之國史,不第如鮑氏之母,以其婦之口語,僅而有傳也。以此為太孺人壽,不亦可乎?太孺人曰:「善!敬舉君之觴。」

周忠介公夫人六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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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臣義士,天地間之元氣,國家之優恤而崇獎之者,非為其私也,所以自實其元氣,不使之沍伏而重傷也。雖然,不獨忠臣義士之身後有運命也,亦視國家之福焉。有如天命不常,而景福不再,運祚促數,禍亂洊仍,雖有忠臣義士,理之無其人,而恤之無其候,則國家從可知矣。故曰,視國家之福也。三代而下,忠臣義士之最多者,莫如漢、宋。漢之李固,死十餘年,得見存錄,其女猶惴惴戒其弟無一言加於梁氏。而黨錮諸賢,收掠誅徙,塗炭於閹寺之手。其後以黃巾賊起,大赦黨人,亦未聞有所褒恤也。有宋之黨禁,錯互於紹聖、元符、崇寧之間,其中一再牽復,繼以禁錮。迨於紹興改元,始顧念追復,在南宋偏安之時,而社稷之灰燼已久矣。宋自元祐以後,乾坤宇宙,如在霧霿晦蒙之中,日出而陰雲不駁,雨止而轟雷猶殷。此所謂大命不常,而景福不再者也。我國家深仁厚澤,度越漢、宋,疾雷迅霆之下,亦有畢命致身之徒。其甚者,莫如二正之季,而褒恤之優且亟者,亦無如二正之季。若天啟寅、卯之事,則余所身歷也。當是時,士大夫蹈逆閹之禍,幾遍天下。而吾郡周忠介公為最烈。當其得禍之時,鋃鐺錯互,牢戶嗔咽,沸騰匈懼,曾不可以終日。不及三年,聖天子施生死,區明風烈,漆書儼星辰,綽楔薄雲漢,恤典之尤異者,亦莫如忠介。方禍之殷也,如驕陽盛夏之時,雷電發作,天地冥晦。俄而雲解雨息,天清日朗,支頤伏枕之餘,促數如小劫,而依稀如昔夢,豈不快哉!

忠介恤後之十五年,而其夫人年六十。忠介之墓門祠廟,儼然如神明,而其子姓蘭玉森茁,高明顯融。里之親戚朋舊,相與醵錢具羊酒往賀,而徵余文以為序。夫人於設悅之日,悼碧血之如新,嗟白首之不作,固將流涕沾襟,停杯而歎息也。已而睹家門之吉祥,思國恩之高厚,又將炷香執爵,北向而百拜也。余故略祝嘏之常詞,而稱述國家之深仁厚澤,迥異於漢、宋,以佐夫人百年之觴,與萬年之頌焉。若夫人之內行,金玉以相莊,齏鹽以自勵,所以相其夫而昌其子者,當有劉子政、范蔚宗之徒序而傳之,固無所事於余言也。

太倉張氏壽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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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丁丑,翰林院庶吉士太倉張君天如之母金孺人年六十矣。是歲十月初度之辰,天如偕其兄弟稽首上壽。於是天如之友張君受先與其及門之徒,合吳、越數十州之士,相與鋪筵幾,庀羊酒,稱觴於孺人之堂下,而請余為介壽之詞。

余讀詩至《六月》之序,以為《小雅》既廢,則四夷交侵而中國微矣。然《鹿鳴》以下二十二詩,如《伐木》之燕朋友,《南有嘉魚》之樂與賢,《菁菁者莪》之樂育材,上比於《鹿鳴》《四牡》,下比於《南陔》《白華》,而《天保》以上,《采薇》以下,《出車》《杕杜》《蓼蕭》《彤弓》,錯出於篇什之中。甚矣詩人之知王道也!治古之世,朋友輯睦,賢材眾多,相與講明忠孝之誼,以事其君親。《四牡》之相勞也,《南陔》之相戒也,皆朋友之誼也。宣王之中興也。文武之臣征伐,孝友之臣處內,故其詩曰:「文武吉甫。」又曰:「張仲孝友。」夫是以北伐南征,《車攻》《吉日》,復文、武之竟土,而詩人美之。及其衰也,讒諂並進,大夫悔仕,《穀風》之棄友,蘇公之剌讒,與夫《蓼莪》《北山》之詩,繼《正月》《十月》而作。四夷交侵而中國微,職此之故。繇此言之,朋友之不交,賢材之不育,而望《小雅》之興也。其可得哉!今天下方全盛,聖天子比隆於文、武、成康,非宣王之可擬。天如以命世大儒,在承明著作之庭,講道論德,離經辨志,昌明《伐木》《菁莪》之誼於斯世。於孺人之稱壽也,耆艾近前,俊乂列後,魚魚雅雅,以獻以酢,其為孝養也大矣。視束氏之《補亡》,求《南陔》《白華》之義於晨餐夕膳之間,固不可同日而語矣。數十年以來,持國論者,以鉤黨禁學為能事,馴至於虜寇交訌,國勢削蹙,朝廷之上,惟無通人碩儒,通經學古,修先王《小雅》之政教,是以若此。善哉天如之壽其親也,吾有望矣。《既醉》之歌攸攝也,其卒章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卷阿》之歌矢音也,其次章曰:「爾土宇皈章,亦孔之厚。」繇《既醉》言之,則交友之道,歸於事親;由《卷阿》言之,則得賢之效,章於辟國。觀於張氏之壽宴,有籩豆靜嘉,來遊來歌之思焉,斯可以觀感已矣。余之為此言也,不獨為孺人祝也。以為本天如壽親之意,以修先王之政教,則《既醉》《卷阿》之什可復矢於今世,而《小雅》之廢興,可勿道也。

何母丘太孺人七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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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何非鳴舉進士,令南昌之八年,而其母丘太孺人春秋七十,崇禎十二年七月,為設帨之辰。非鳴之故人與其門弟子,胥往稱觴堂下,先期而來告曰:「某等之與非鳴遊也,非鳴方弱冠,得侍非鳴之尊人元錫先生,因以知太孺人之賢。當是時,先生一老逄掖耳,非鳴又不得志於有司。某等間過非鳴,小樓臨軒,夾窗助明,床幾研席,秩秩如也。客坐未幾,殽蔬雜進,茶香而酒旨。客賦《既醉》,主人固留不聽去,促席雜坐,欲起被肘。太孺人每供張至旦以為常。非鳴跳踉自喜,如貴遊子弟,其家之寬然有餘可知也。非鳴再困春官,掌教錫山。錫山之弟子員,與四方來學者,戶外之屨恒滿。太孺人度身量腹,以供諸生酒食,視非鳴為諸生時則少窘矣。非鳴為令數年,其家產益落。所居小樓,鬻以給官,徙其家於荒江寂寞之鄉。某等薄遊南昌,宿縣署中,席門葦壁破幃,敝幾椅敗不可坐,則緯蕭縛之。太孺人篝燈紡織,夜分不休。晨起手挈菜蔬,分授子姓,臧獲錙銖秤量稍溢,則動色詬詈。太孺人衣敝不紉,飯粗不釋,左支右吾,有今無儲,視非鳴在廣文學舍,其窘彌甚,無論為諸生時也。非鳴每自傷久宦減父產,念太孺人食勤攻苦,早起夜息,每愾然太息久之。稱觴之日踧踖無所容,自恐不得比數於人子。某等無以為非鳴解也,敢以請於夫子。」予曰:「固也。獨不見太孺人之生日,南昌之人,一家之中,仰父俯子,齔童耇老,有一不為太孺人祝者乎?一邑之中,士者於庠,農者於野,賈者於市,負擔者於途,緇黃者於寺觀,關索者於囹圄,有一不為太孺人祝者乎?若此者,皆以頌非鳴之廉,食其德澤,而歸美於太孺人也。貪酷之吏,人必詛之,詛之必及其父母;廉平之吏,人必祝之,祝亦必及其父母。故曰: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詛誠有損,則祝之有益焉必也。祝者之辭曰:百歲千歲。出於巫祝之口,則人皆笑之,若出於億兆人之口,曰百歲則百歲也,曰千歲則千歲也,此信而有徵者也。邠人之詩曰: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甚矣邠人之善祝也!周公陳之,夫子存之,以為《風》《雅》《頌》備焉,豈猶夫巫祝之聒耳哉?繇此言之,太孺人之為壽也大矣。非鳴之祝太孺人也,亦已多矣!太孺人饗邦人之朋酒,以是為子孫長筵;聽輿人之歌誦,以是為金石鍾鼓。固將聽然引滿,舉萬年之觴,非鳴又何所不懌?而諸子之登堂獻壽也,亦何患乎無詞也哉!」諸子曰:「善哉夫子之言!請書之以為序,且以徵於國史,使後之傳母師廉吏者有考焉。」

松陵張氏壽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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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陵張異度以丁丑歲壽七十,其配徐孺人少異度一歲,今年五月,其設帨之辰也。先是,異度之壽也,念予在請室中,不忍合樂燕會,命其子孫引謝賓客,客多不成享而退。至是則里之士友為孺人稱壽者,相率詣余乞言,以當祝嘏之詞,而予其可以已乎?

孺人生於高門,歸於儒素,有手挽鹿車之勤,有交儆雞鳴之誼,用能相其夫子,攻苦食淡,茂著令德,以娠育其子孫。《詩》所謂令妻壽母,孺人有焉。今茲之稱壽,<門為>門負牆,洗爵而獻酬者,非鄉之壽耇,則國之秀民也。殽不過豆肉,酒不過三爵,少長忻忻,揖讓卒事,斯可以為儒雅之會矣。異度所居泌園,名士陳惟寅之綠水園也,其後陳簡討嗣初亦居焉。嗣初負甕出汲,跪以進母。御史從籬下窺之,馳奏旌其母子。故老至今能道之。今異度與孺人,衡泌樂饑,不應徵召。而其子若孫懷文抱質,有陳五經父子之風。三百年來,吳中高門鼎貴,與煙雲變滅者多矣。登斯堂也,名園之水木猶故,籬落之步屟宛然。陳氏張氏,孝友文章,風流相接。此鄉邦之美談,而吳趨之盛事也。以人世之顯融赫奕,進於異度夫婦之前,猶春風之過耳也。徵斯園之故事,道先正之遺風,用以佐百年之觴,庶為之聽然而一笑乎?里之士友與於張氏之壽宴,卒飲而退者,莫不百爾相戒,有自古在昔,敬身修行之思焉。斯不獨一家之慶,其亦可以觀感也已。予既解網生還,聞孺人之壽,感異度為我卻賀之意,欣慨交集。而又以屏居墓田,未能命百里之棹,從諸君於宴會之末也,為序其言以詒之。

凃母王夫人五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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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之末年,權奸錯互,黨論昌披。漳浦凃通政振任在郎署中,獨身抗其鋒,危言素節,白首不少變。而通政之子太學生仲吉,當聖主震怒,詔獄危急,抗疏以救清直之臣,抵冒萬死,慬而得釋,遣戍辰陽。道經吳門,以予為通政之故人也,契闊相存,揮淚道故。已而曰:「仲吉之母,今年五十矣。仲吉萬里荷戈,不能追隨稚齒稱一觴於堂下。徼惠於夫子,得一言以為壽,庶可以解慈顏而慰遊子乎?」

嗟乎!通政觸黨論,遭奄禍,先後立朝,不滿百日,所僅免者,鋃鐺考死耳。而周中丞之禍,間關險阻,相與共之。夫人偕一老嫗,劍中丞幼子匿海上,窺戶者無停屨,惴惴如也。仲吉之北遊也,戒之曰:「無盡言,無府禍。」仲吉詔獄報至,家人號哭相告。夫人怡然曰:「兒之行也,我故知之。兒能以此死,不愧其父足矣。」夫人之相夫教子,克引大義如此。昔陽城為司業,出拜道州,太學生何蕃等叫閽籲天,朝廷不聽。其後朱泚之亂,正色叱六館諸生,舉不至從叛。今宮詹之獄,不但如陽城之出牧,蕃無罪而仲吉以此得禍,歐陽詹之所謂仁勇人者,仲吉奚愧焉?蕃之在六館,閔親之老,揖諸生歸養。諸生至,閉蕃空舍中。仲吉出遊太學,負笈而出,赭衣而歸,違親之養,投荒於五溪胡服之地,其於蕃何如也?古之賢母教誡其子也,介母之以偕隱為無憾也,固而近於懟。范母之以齊名為不恨也,節而近於俠。夫人之出而戒其子也,得禍而怡然也,其意豁如,其言藹如也。稱壽之日,感聖主之仁明,思國恩之浩蕩。炷香稽首,以頌萬年。豈以壯子不在側,而顧語侍婢,有剌剌不能舍然者與?仲吉之不愧於何蕃也,其為蕃之歸養,亦已多矣。而又奚憾焉?蕃之仁勇,歐陽詹稱之,韓退之為之立傳,然後蕃之名始立。余之文不足以繼退之,又不遑為仲吉立傳。然蕃雖有父母,無可稱述。而通政夫婦大節焯焯,國史彤史,胥於予言有徵焉,則又退之所未及也。

潘母湯節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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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張任甫來告我曰:「新安潘生令範母湯氏,年六十矣。湯之歸於潘也,三年而生令範,又三年而寡,自誓立孤。三十有七年而旌門之典不舉,有司之過也。願吾子賜之言,將以為徵。」

予讀歐陽公五代史記載王凝妻李氏事,於其所以論禮義廉恥,愧五代之為人臣者,未嘗不掩卷三歎焉。而又以謂尤莫甚於宋靖康之難,宋之公卿大夫,朝金夕楚,媚戎虜而仇君國者,其滅絕四維,蓋古今所未有也。夫天下之所謂崇高富貴,莫先於公卿大夫,而其所賤簡,莫甚於僕妾。一旦有事,背主賣國者必公卿大夫,而僕妾之流,感概立節者時有。然則公卿大夫固不足重,而僕妾亦未易輕也。然而匹夫庶婦,不幸而當風教淩夷之日,捐軀斷臂,道路環聚,為之彈指泣下,而或不得以自達於有司,終身滅沒者有矣。夫匹夫庶婦之節,滅沒如鴻毛,而背主賣國者,乃接跡於世,相勸而為之,此豈可視為細故與?潘故新安甲族,於今為庶。潘生之母,又為之側室。然感概立節如此,世有歐陽公,其必有取於此矣。今也所司不上聞,宗伯不下詢,烏頭綽楔之建未有聞焉。豈風教休明,固所謂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者,而旌典不能遍與?抑今之公卿大夫,皆被服節義,無若五代、宋之為臣者,而無庸旌是以愧之與?誠若是,則潘母之節,雖終滅沒不聞,余固無憾焉耳矣。不然,匹夫庶婦之節,不表於盛世,有司之過,終未可以免也。余故因任甫之請而序之以徵焉,且以有望焉爾。

毛母戈孺人六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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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生子晉之母戈孺人,年六十矣。誕辰在今年孟秋,而稱慶以履端之月。子晉之父,以孝弟力田稱為鄉老,而孺人以勤儉佐之。廣延名人碩儒,縱其子遊學,以成其名。稱觴之日,親知賓從,雜遝致辭,咸相與頌孺人之壽豈,而祝子晉他日之顯融高明,以受福於其母為未可量也。

予讀《七月》之詩,說《詩》者以謂一篇之中具有《風》《雅》《頌》。而其詩曰: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十月滌場,朋酒斯饗。先王之世,教化行而風俗美,人知有力田養老而已。《豳雅》之興,《小雅》之所以作也。始於《南陔》《白華》,而達於《由庚》《由儀》,《七月》之詩,《雅》《頌》之所以兼舉也。治古既遠,士大夫騖於聲華富貴,以求娛說其親,如潘安仁《閑居賦》之所稱者,於稽其世,蓋有不勝嘅歎者矣!孺人夫婦,以孝弟力田起家,其於所謂食鬱剝棗,築圃滌場之事,皆躬親為之,以率先其家人。而子晉之所以壽其親,雖盡志盡物,亦不失其素風,如所謂獲稻釀酒,以助養老者。毛氏傳曰:春酒,凍醪也。疏以謂即三酒之清酒,今之中山冬釀接夏而成者也。時和年豐,禾稼既納,冬釀凍醪,田家作苦,在在有之。子晉以此獻於其親,慈顏懌和,賓朋燕喜,不已足乎?輕軒之扶御,長筵之羅列,如潘氏之所誇詡者,殆不足當其一盻已矣,而又何述焉?子晉有志於學古之道者,又少而授毛氏《詩》,予故為之頌《豳雅》,使之自致於《小雅》詩人之義,而知夫世之以顯融福祉相頌祝者為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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