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副墨/繕性第十六

 刻意第十五 南華真經副墨
繕性第十六
秋水第十七 

外篇 繕性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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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亦是一片文字遞遞而下,‘以恬养知’是其主意。说到世道交丧,圣人之德隐,遂将隐字生下许多意思,与孟子‘所性分定,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意同,议论极醇无疵。 

繕性於俗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心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遍行,则天下亂矣。

缮,修治也。滑,汨乱也。性非学不明,而俗学不可以治性;明非思不致,而俗思不可以求明。谓之俗者,对真而言。言俗学障性,俗思乱明,凡为此者,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此一句最好,乃缮性求明之要诀。认取‘知’字,即本初之元性也,儒者谓之良知,佛氏谓之觉性,道家谓之元神,可以恬养之,而不可以俗学障之、俗思乱之。恬者,无为自然之义。

盖能以恬养之,则一定之中自然生慧,日用之间,本体莹然,莫非真性之发越。才认得性,便属识神,已不是性,故生而无以知为。生,即周子所谓‘神发’。无以知为者,常自混溟,韬其光而弗耀也,又谓之以知养恬,何者?

用知则不能恬,无以知为,则恬者常自恬矣。即恬之时,知在恬,即知之时,恬在知,故曰: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和即德也,理即道也。

德而无所不容,于是有仁之民;道而无所不理,于是有义之名。义明而物親,则各尽乃心,而忠之名所由立矣。中心纯实而反其情以归于性,则乐之名所由立矣。信容体之所行,而顺其自然之节文,则礼之名所由立矣。

凡此者,自和理中出,如木之有根,华实并敷,而不得谓之偏行。若礼乐而偏行,则人皆逐末忘本,狃于俗学之支离,而天下于是乎乱矣。

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

‘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此句难解。蒙,晦其明也。冒,盖复之义。正,如‘各正性命’之‘正’。言德乃人人之所同具,以恬养之,则各正各足。蒙已德,正以恬养之也。如是,则我无加人之德,无盖世之善,天下谁不正者?谁我正者?我与天下皆相忘于无为自然之天,此大道为公之世也,故物不失其性。

佛语‘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亦蒙德而不冒之义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者,用是道也。故当其时,天地自位,万物自育,上恬下熙,皆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澆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

燧人以下,皆不以恬养而知而有以知为者,以故品为德衰,顺而不一。不一,已失其性矣,犹顺也;再衰,则安而不顺;不顺,是以有阪泉、涿鹿之师。险德,如孔子所谓‘危行’。去性从心,道心微而人心危也。心与心识者,从心起识,日以心斗也。

知不足以定天下而又益之以文博,文则灭质,博则溺心,于是乎始有偏行之礼乐,争逐于末而忘其本,是以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而复其初,盖至是而世与道交相丧矣。

道丧,故道之人不能兴乎世;世丧,故世亦无以兴乎道。是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而如此交丧之世道,德则既隐矣。隐,世隐之也,圣人不自隐也。不自隐,正欲以兴乎世。

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穷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此承上文而论真隐,极醇正无疵。反一无迹,恬淡自然,不见有为之迹。根极,谓性命。 

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

行身者,此身大行于天下也。大行,则反一而无迹,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人,不以知穷己,皆‘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者。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反性即‘反一’也。危然处其所,言无为也。无为者道也,有为则为小行而伤乎道矣。

不识不知者德也,有识则为小识而伤乎德矣。有伤,则不得谓之全,故乐全此者谓之得志。

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易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数段遞遞说下,亦见文字相生之妙。儻来,適然而来也。儻然来寄之物在人,故其来不可御,其去不可留;性命之真在我,故富贵不能淫,而贫贱不能移。彼此,指穷达而言。言此乐无穷无达,在彼在此,无有加损,与寄来则乐、寄去则不乐者不同。

况所乐在寄,则虽乐而未尝不荒也,孰若此乐之恬淡哉?世人不知所性之分定,而惟儻来者之是慕,未免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谓之倒置之民。物我倒置,则全不知本来轻重矣。 

方壶外史为作乱辞:

蔽蒙之民,缮性求明。离跂俗学,荒兮未央。

以恬养知,知复养恬。恬知交养,和理出焉。

遐哉古人,与世淡漠。逮德下衰,澆淳散朴。

离道而善,险德以行。民始惑乱,去性从心。

世道交丧,圣德乃隐。兴何由兴,隐不自隐。

存身之道,深根宁极。时命大行,知不以饰。

小识伤德,小行道湮。反一无迹,得志乐全。

轩冕非性,儻来而寄。丧己于物,是谓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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