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雲集/重刊序
世之論新羅者,於山必曰頭流、伽倻、淸涼,於水必曰東溟、東洛,於人必曰文昌崔先生。蓋國之爲國,有名山、名川、名人,而後可以擅地靈而彰皇猷也。之三者亦相須而成其美也,得名山川鍾毓之厚而先生生焉,先生之於名山川,不能無意焉。然非先生自爲,天爲之也。
使先生終有遇於唐,則先生爲唐人而止。又使有遇於羅,則先生之迹,不暇徧於名山川也。未弱冠而射策金門,廿三歲而筆挫浙賊。天子賜以魚袋,天下誦其文章。方是時,世皆知爲唐之孤雲,豈圖復尋其懸弧之國哉?先生已知幾,不欲居亂邦。乃於銀河列宿之年,作爲奉詔錦還之人,羅之幸福大矣。
然羅,褊邦也。豈能容四海第一人物?疑忌者漸朋興焉,先生所以再不遇也。雖然,吾不以先生之不遇爲恨,而悼其遭値之不辰也。唐之興,歷十九帝而碭山之俘虜承寵;羅之三姓,傳四十九王而菩提之堂斧荐起。淫恣之女弟當阼,豈先生隻手所能持扶哉?
旣不能安於朝廷,則海雲、臨鏡、月影,足以紓孤臣憤愾之懷。頭流巖門,示廣濟之志;淸涼碁板,觀勝敗之數;伽倻流水,聾是非之聲。於是而知先生之不幸,爲山川之遭遇也。
歷年旣久,聲徽頗湮,人但以影響自揣。以黃葉、靑松,謂爲麗王上書。麗之後王,亦謂之密贊祖業,躋之聖廡。若然,洪、裵、申、卜四功臣,當先於先生矣。從祀,大禮也。非王自專,而羣臣之議有定。至麗祀羅賢,微先生,無以當之。
先生實東方初頭出之文學也。三千里內禮義之俗,先生實倡發焉。人或以先生文句往往有梵語爲疵。然俗之所尙,聖人或不免焉。獵較是也,先生豈眞佞佛者哉?
先生之學,以四術、六經仁爲本孝爲先爲宗旨。辨沈約「孔發其端,釋窮其致」之語則曰:「佛語心法,玄之又玄,終類係風影難行捕。」限老、佛之爲異道則曰:「麟聖依仁乃據德,鹿仙知白能守黑。更迎佛日辨空色,敎門從此分堦墄。」擯子房從赤松之說則曰:「假學仙有始終,果能白日上升去?止得爲鶴背上幻軀。」
以此三言而推之,先生之所願,學孔子也。所棲而與緇流相混者,高遯之術也。一朝早起,林間遺屨者,示不復生在人間而已,寧有佗哉?佔畢先生「世上但云尸解去,那知馬鬣在空山」之句,足以破千古之惑也。
先生著《經學隊仗》一書,發明性理,暗先相孚於宋儒之論,而俗皆不嗜。故先生亦不屑以示人。麗之時誦佛益甚,不但不讀《隊仗》,亦鮮讀先生詩文。惟《四山碑銘》一㢧,播在四方,於此而求彷彿焉。故人不知眞孤雲先生矣。
至我朝,濯纓發執杖屨之願,愼齋歎倡文學之功,李子許西岳之設。猶未見《隊仗》,此則先生之又不遇於堯夫也。餘人之紛紜雌黃,尙不息於佛銘,而實不知衛道闢異之功在佛銘之中也。昌黎爲太顚留衣,而《佛骨之表》猶爲萬古昌言。先生爲佛作銘,而斥佛之意,闇然而章焉。
後孫國述君積年蒐求遺文,而出貨以付剞劂者,欲令世之人知先生之爲佛作銘,皆所以恭承君命而以寓諷諫之義也。優遊山澤,終身不返,非欲與勝區相遇。惟恐忝迹於王氏之朝,始與麋鹿爲友,竟鴻飛於冥冥也。《桂苑筆耕》、《經學隊仗》,已各爲一書而刊布,《四六集》無以求。此卷所載,草草如此,後學之所共恨也。
丙寅六月下浣,後學光州盧相稷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