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澗松集
卷三
作者:趙任道
1631年
卷四

謝賜粟疏壬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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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於八月十三日,伏受賜粟。有旨謂臣行誼見稱於一道,爲人士所推服。自在先朝,累被褒錄,及至今日,年齡益高,合施奬勵之道。令道臣倣古賜帛之規,優給米菽以示朝廷嘉奬之意者。臣伏讀聖旨,不勝惶愧驚惕隕越之至。臣是何人,賜粟是何等異數,而敢當此不近之盛禮乎?

臣庸賤一箇無用物耳。幼少闕學,蒙養不端,老大冥行,未免聾瞽,捏取斗筲虛名、厚誣一世耳目,以至上誤天聽。臣之欺世欺天之罪,萬死無惜。御史若謂士橫道而偃,有土之羞,窮殘年老之人,値歲饑餓,在所賑濟云,則於理似矣。御史之啓辭如此,聖上之傳教又如此,則臣亦安心受之。餬口聊生,其何說之敢辭乎?第以不敢當之教,見加於螻蟻微臣,有若賞賜功德者然,則臣實恥之。

孟子曰:「聲聞過情,君子恥之。」臣雖暗昧不明,豈不知過情之爲可恥也?竊恐御史巡訪一道,所聞失實,而致有此誤恩也。臣昔在先朝,三叨恩命,五十歲而除參奉,六十三而除師傅,七十五而除佐郞。數十年間,疾病憂患,疊出橫生,一未肅謝於闕門之下。至於今日,不加逋慢之誅,而反承踰分之命,兢惶戰慄,罔知所以措躬之所焉。臣累朝受恩,未有涓埃之報,而年齡已暮、筋力已盡。雖欲奮發,其道無由,一朝奄忽,則抱恨入地,永不暝目。故瀝血裁疏,爲謝恩報恩之地,伏願聖明留神察納,勿視之尋常而忽忘焉。

竊伏見凶荒饑饉到十分地頭,風俗人心到十分地頭、而民力盡於事大、膏血分於交隣,赤子嗷嗷於塗炭之中。一歲失稔則民食斷絶、民食斷絶則民天亡矣。民天旣亡則國何以爲國乎?《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不固本而寧邦,必無之事也。宣王內修外攘,致中興之績,不修內而攘外,必敗之道也。

當此之時,廉風掃地、慾浪滔天,天地閉塞、正道晦冥。古聖賢仁義道德之說,未嘗一日行於宇宙之內,人不知禮義之爲何物、廉恥之爲何事。所急者利、所爭者私,利與私外,無他物事。名分紊亂、紀綱頹弊,奢華無度,貪墨成風,此何等氣象,何等世道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幾何其不胥而爲夷也?使賈誼生於此時,不止流涕而痛哭也。漆室嫠婦之憂,尙不能自勝。

況殿下當九五之位,臨億兆之上,安危利病,萃乎一身,其憂勤惕厲之際,想不得安枕於丙夜矣。收拾人心,廣取賢能,在今日救急之先務,而要其本原田地,則亦不出殿下之一心。如使聖學緝煕,有日就月將之效;聖心公明,有鑑空衡平之妙,則萬化由出,百度唯貞,已散之人心,庶可以收拾也;已喪之世道,庶可以挽回也;在野之賢能,庶可以致用也。危可使安也、亂可使治也、亡可使存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此正今日之所當爲戒者也。

太保召公奭成王曰:「唯王受命,無疆唯休,亦無疆唯恤。嗚呼!曷其?柰何不敬?」董仲舒武帝曰:「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彊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召公所謂「敬」,仲舒所謂「勉彊」,何莫非學之術也?

夫古人所謂「學」者,必以躬行心得爲本、必以明體適用爲要、必以酬酢萬變爲貴,而其爲做工夫節度,則又自戰兢臨履,懲窒遷改,戒懼愼獨中來。儒所謂「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云者,是也。徒聽人說話無益,專靠書冊上文字間者,亦末矣。執此論之,則人君爲學,莫如自得。苟能自得,則人物邪正、政事得失,在我度內,姸媸輕重,莫能逃遁於衡鑑之中,而用舍明決,擧措得宜,如人之耳聽目視手執足履,唯吾所欲,而無不如志矣。其或不能自得,而徒取資於講說而已,則心無主宰,事多矛盾,雖使碩輔鴻儒日侍經幄、嘉猷至論盈滿前後,如扶醉漢,東倒西傾,尚何匡救之足賴哉?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正。」又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唯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說之者曰:「政事之失,用人之非,智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非心存焉,則事事而更之,後復有其事,將不勝其更矣;人人而去之,後復用其人,將不勝其去矣。唯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而欲格君心之非者,非有大人之德,則亦莫之能也。」

臣愚繼之曰:「所謂大人者,之徒,是也。而旣不能格之君,又不能格兩諸君之心,是非無大人格君之德而然也,君臣相遇,自古爲難故也。」本朝儒臣成守琛讀《孟子》此章曰:「有能以是說告吾君者乎?」朱文公嘗讀義理書而味之曰:「食芹而美,欲獻之吾君。」古之人樂善愛君之誠,至於如此,是皆惻怛悃愊中流出,初非苟然外假之辭也。伏願殿下惕然動念,特加體驗焉。

臣伏念宮禁不可不嚴,宮禁不嚴,則讒諂雜進,而禍亂或媒矣;儒臣不可不親,儒臣不親,則善人疏遠,而君德日孤矣;經席不可不設,經席不設,則嘉言莫聞而主心日荒矣;教學不可不興,教學不興,則人材不出而致用無術矣;武備不可不修,武備不修,則暴客莫禦而應變無策矣;閫職不可不謹,閫職不謹,則兵柄倒持而國受其禍矣;軍卒不可不撫,軍卒不撫,則不我腹心而死長,無人矣;守令不可不擇,守令不擇,則民受其殃而邦本動搖矣;黜陟不可不明,黜陟不明,則賢邪混淆而小人得志矣;農務不可不急,農務不急,則家無恒產而民生不遂矣;風俗不可不正,風俗不正,則倫紀紊亂而教化不行矣;節行不可不勸,節行不勸,則今無盡職之臣,後無取則之效矣;廉恥不可不養,廉恥不養,則人類入於禽獸而恬不知愧矣;禮義不可不崇,禮義不崇,則擧世淪於夷狄而人不爲人矣。臣聞禮義廉恥,謂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嗚呼!殿下戒哉鑑哉。

殿下沖年嗣位,不可無輔弼之臣,必得不動聲氣而措國家於泰山之安者,作之股肱,置諸左右,然後邪氣屛息,百度惟貞,人心協和,國脈靈長。嗚呼!殿下懋哉懋哉。當今國勢,如久病羸憊之人,元氣澌敗,麻木不仁,四支百體苶然枵然,雖欲運用,漠然不我應矣。若非殿下离明之燭、乾斷之剛,何以濟此世之艱危哉?

臣名忝兩朝徵召之民,受恩未報,死亡無日,今不獻言,後悔莫及,豈敢恝然終默以負殿下哉?玆因謝粟之章,冒萬死開一喙,以寓區區犬馬之悃,將死之言,實可悲矣。殿下用臣言,則臣雖在千里之外,常如暱侍輦轂之下,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伏願聖明勿以耄言而遺棄不省焉。臣不勝瞻天望極感恩畏義戰栗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批答:「省疏具悉。身在草野,縷縷陳誡,言切意深,惓惓之誠,深可感歎,可不留心焉。所賜之物,意非偶然,爾其勿辭領受。」

旅軒先生五○壬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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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哀子趙任道,稽顙再拜,泣血奉書于旅軒先生座下。伏以任道罪逆深重,終不得保護一母,沒身之痛,無由可洩,而頑毒之命,尙不自絶,日月流邁,已迫初期,㷀㷀此身,將復何爲?罪戾憂虞之中,復有情事之切迫,而不得不開喙者,犯禮裁書,訴哀於數百里之外,伏惟先生惻然動念而留神焉。

亡父之沒,十有六年,而墓道尙闕片石之刻,人子之心,願得當世大君子一言之重,以表其阡,而世無有知亡父者。唯先生於亡父,曾見其面目,而得其爲人,茲敢奉書哀懇,罄竭其愚衷焉。

竊伏念,亡父平生以漁樵爲業,詩酒自娛,卒不得立名於世,而其生質之美、所養之眞,誠有所可取而不可易得者。居家事親,則深得父母歡心、執喪奉祭,則哀敬俱至。沖淡寡欲,與物無競,循性任眞,不假矯飾,去華踐實,無意近名,動靜云爲,一出自然。所從事者,只在日用彝倫之上,雖未見其奇特聳動之跡,而飢而不失飽時之性、亂而不變治世之志,人知之不加勉、人不知不遽忽。處幽如顯、處獨如衆,表裏無間,終始如一,如斯而已。

任道生長膝下,幸得詳知平生之事,惜其無以著聞于世,居憂之日,略記平日言行之實,復取鄕隣親舊挽祭稱道之說爲《追慕錄》。旣又拾詩歌若干首,載諸一冊子,名以《立巖詩歌錄》。任道之婦翁,見而哀之,俱跋其兩錄,亡父平生,歷歷可考矣。任道若以區區私意,費無實過情之辭,則是不但上而欺天、下而欺人,亡父地下之靈,必不自安於冥冥之中矣,非任道之所忍爲也。

伏念先生之文必傳于後,其言又當見重於世,誠得先生數行之文,刻石垂後,則不但爲今日私幸而已,抑使來世必將稱之曰:「趙某爲人,雖不可考,某先生銘其墓,則其必有以取之。」其爲惠不旣大乎?

廣陵陳融,有隱德而名不稱,東平呂衡州化光聞而惜之,私自追諡曰「貞晦先生」。又從而撰辭,建石以表其墓,至今遺文在人耳目,君子成人之美,誠若是矣。向使陳融之隱德,無化光之發揮,則終於泯滅而已。千載之下,誰復知有貞晦哉?今亡父隱行之實,未敢自信其果可以見稱於賢人君子如貞晦,而任道之望幸於先生,豈特有倍於化光而已也?

任道自十年之前,未嘗不欲仰暴此意於函丈之下,而不敢率爾者,欲待先生知亡父行誼之實,然後徐圖之未晩也。今則慈母又沒,百計已矣。立石表墓之外,更無著力處,而任道之精神氣力,又與曩時絶異,似不得支久於世,誠恐平生至願終未得遂,而含恨入地矣。伏願先生惻然動念,俯惠淸文,俾伸情事,則豈惟任道之感義無窮而已?亡父之靈亦必感泣於九泉矣。任道無任哀懇之至。

秋氣已高,謹未審先生道體起居若何,瞻慕之私,不容少懈。任道虛往實歸,充然有得,其親炙涵濡之恩,不可量矣。第緣舊習纏繞,尙未擺脫,鄙吝復萌,心地茅塞,信乎一曝無補於十寒,將恐此生卒於鹵莽,孤負先生教誨之至意也。食肉事,當初緣有改葬之意,久未脫素,及聞先生之教,釋然覺悟,歸與閤家一時變通,豈復有執滯因循如前日之作怪哉?伏念先生不以無似而外之,誘掖指示,諄切重複,使人感激興起。

似聞朝廷又以職名加於先生,無乃道上傳聞之誤耶?若爾,凡百處置,必有成算於胸中,而區區景仰之誠,竊獨憂之者,先生年滿致仕,精力已衰,當此霜風寒冷之節,似不堪遠涉之勞。且處山林處朝廷,其事不同例,或有不得自由,而枉屈其本心者比比。

自古守正之士,孰不欲收斂其身心、砥礪其名節,期爲終始不愆之君子?而及到名場,鮮不失本步,甚可懼也。伏願先生不以人廢言,更加留念,審幾量力於進退之際,以副一世喬嶽之望,不勝幸甚。任道猥蒙仁眷,敢陳愚妄之見,惶悚惶悚。甲子

新秋,伏惟道體起居淸福,伏慰區區。任道,孤棲寂寞之濱,未有過從之樂,只與族親子弟問業者數三輩,尋行數墨,聊以自遣耳。春夏之交,必欲進謁,而三月以前有忌故,四月以後,疾病連仍,竟未作行,伏歎柰何?季秋念後,當遂此計,但慮先生或在立巖,或有星山省墓之行,恐於中路狼狽而歸也。適隣居船賈遡流而上,憑達一書,仰候起居。乙丑

累日陪遊,一朝辭別,惘然自失,懷不能已。比來寒氣栗烈,伏問道體起居何如?仰慕增深。任道於十七日,渡月波,宿于水回,十八日,冒雨來到南山,奉致教命,因與泰來做得一夜之款,厥明宿于大丘河濱,又明日,宿于玄風耐寒亭,又明日廿一夕,始還舊棲。幸於路上,獲免顚沛,此亦先生恩庇之及。

第以尾鳳留待之日,任道金淸道丈多費閒說話,於今思之,不覺悚然。收斂身心,是學者第一急務,而釋此不爲,爲無用不急之辨。顧此愚蒙,有何識見,而敢與齒德長老胡亂爭辨,無非氣質浮薄之病。年踰四十,尙未變化,恐將不免於狂妄之歸,撫躬傷歎,噬臍無及矣。任道於歲後卽欲進謁,而自正月初二日,至三月初一日,忌故連仍,未可置而遠行。待暮春旬望之後,勇斷馳進,因留旬月,穩承警誨。伏祝未間爲道加愛。乙丑

夏末歷謁之後,消息斷絶,尋常伏慕,北望馳情而已。卽今天寒,伏未審先生體候動靜何如?區區一念,未嘗忘於食息之頃也。任道軀命粗保,而家本不農,又値凶歉,凍餒卒歲,加之以災怪疊見,野鳥入室,擧家疑恐,將欲移避而未得善地,悶不可仰喩也。

此間有一事,方謀建廟宇於檜原海亭之傍,期以歲初燔瓦。倡其議者,韓上舍昆季也。聞而應者,任道及若干士友也。昌原府伯亦欲竭誠助力,誠爲千載不易得之好會,其何幸如之。斯文重事,不可不仰稟于先生,故於書及之。伏祝迓新道體萬福。辛未

柳修巖。字季華,時宰陜川○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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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暑蒸鬱,伏惟尊政履起居神相萬福。任道以濕酸腰脊之痛,呻吟度日,少無全安時節,私悶曷喩?去秋玉山之拜,款承垂誨,獲伸從前如渴之願,足免虛過一生之歎,豈但勝讀十年書而已哉?每念其時濫荷泛愛包容之德,不以悾悾而外之,假以辭色,與之酬答,叩竭兩端,直窮到底,至令頑愚庸拙感發興起,聞所未聞,此樂殆不減吟弄風月矣。拜違以來舊習纏繞,貿貿倀倀,所謂「睡一覺起來,依前無狀」,柰何柰何?

頃因鐵城全侯歷顧弊廬,言左右今拜江陽,未久下車,可一謀簪盍。又得從兄遵道書,亦勸從遊,令作依歸之地。全侯與從兄所以見屬之意,夫豈徒然?蓋欲納諸蘭室之中,有以薰炙其馨德也。第未信泥中腐芥見收於靈珀否。

曾聞先先生立《大笑軒傳》,方欲謄取載錄於《金羅傳信錄》中,敢專人奉書以請,幸令子弟謄付此便,以副區區愚懇,千萬至禱。所謂《傳信錄》,乃任道閒居中無用事業兩卷書也。其一,收錄鄕人故老所著詩文,其一,幷載外人發揮鄕人事跡碑銘、墓誌、行狀或傳或贊或記或序等文字也。捃摭垂畢,而所欠者《大笑軒傳》一篇也。早晩脫稿,則當稟正于高明焉。

秋來,欲省妻母於三山,因訪龍巖泉石,倘蒙尊駕許枉於其間,以尋院爲名,則可得邇光,而嫌於坐屈,不敢請而彊之。伏願開示便宜,俾遂慕望愛悅之私,如何如何?

去歲龍巖之拜,少伸嚮往之私,而一別歸來,星霜已換,悠悠此懷,其可言耶?伏惟尊德履神相萬福,遙慰遙慰。任道衰病日侵,常抱殿屎,加以巖居十年,本不營產,連歲水旱,無麥無禾,生理斷絶,將不能自存,不得已移卜靈山龍山洞,擬結鳩巢。此地在三邑之會,洛江鼎湖合流於其前,路僻人稀,可避煩囂。又有閒曠野田可耕之地,其視前卜之巖穴,則生道稍勝。且先人丘隴僅一牛鳴,杖屨來往,不用代步,暮境棲息,眞得我所,足以儻佯終老委骨於此。故賣馬買牛,專力治田,計已牢矣。

先生文集,刊役已畢云,何喜幸如之?窮鄕末學,窺先生藩籬者或寡,區區之心,常恨文集不早傳於世,而牖盲聾之耳目。今而後於先生學問工程,德業成就,造詣精深,庶乎其得以探泝,而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從可見矣。卽欲印出一件,閣之丌上,爲平生心翫之資,而家無尺布,未易圖之,慨歎慨歎。《大笑公傳》,旣蒙謄示之教,而尙未入手,亦可恨也。適以妻親問候,奴過仁境,憑達一書,仰候起居。壬申

鄭桐溪相公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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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歲發春,伏惟令體起居神相萬福。昔者龍巖之會,累日追陪,少伸得御之願,而衰病慵懶,更不得承誨門屛,此恨何極?年前,因士友傳聞相公受侮於天嶺,令人意思不佳。此於令德,無所加損,而第觀世人無眞是非,正而勝者常少、不正而勝者常多。此古今通患,安知構禍之端不因此惹起,爲儒林斬伐之漸也?誠非細憂,未知相公亦念及此否乎?

就悚,山海亭東岡金先生從師講學之所,非他門弟泛泛往來出入之比。愚意宜以東岡從享新山,面稟于旅軒先生,先生喜而許之,士友間論議,亦有與之克合者。生旣不得辭避院任,則欲及春享擧儀,但未及稟定于座下,茲敢及之,伏請以示可否如何?蘆坡行錄中有宜刪改處,曾受令教,亦望痛施雌黃,點抹增損,或貼標還擲,容其筆削,俾成全文,至祝至祝。自餘爲國加愛。

桐溪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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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承辱問,謹諦新春學履與之俱新,區區慰喜,不啻尋常。其時適因紛忙,未克修謝。想兄亦怪疑,知負知負。僕自侮人侮,百謗叢集,唯當自反,尙誰咎怨?但以不肖之故,辱及先賢,至於私降位次,無所顧忌,此豈一縣一人之憤哉?每念及此,痛深入骨,殆不知忿懥之發不中節也。幸賴士林公議,稍有庶幾之望,而未知公議之果終振而不中止也耶?然不有如兄公正之論倡起同志之人,則何能保其不至於中止而復先賢降退之位乎?僕之有望於兄,爲不淺矣。未知兄之亦有此意否乎?異日斬伐之禍,只當付之於天,何足掛諸念頭也?

新山從享之議,今始聞之,深感吾兄尊賢尙道之盛意也。士論已定,則如僕賤末,亦何敢有異議於其間乎?然兄旣以僕齒諸人而問之,則僕亦何敢自疏外,而不盡懷乎?寒岡東岡兩先生,皆受業於南冥門下者也。舍寒岡而獨擧東岡者,以何義歟?將高寒岡而不欲置之配位,如星山之議乎?抑以東岡親炙之切有加於寒岡,而獨取之歟?此非孤陋所能知,而恐有一場紛紛之端也。

況聞三書院皆已賜額云,則乃國學也。國學從祀之事,非士子所自擅便,必陳疏待教,可,然後乃可爲之,未審兄之見亦及此耶?抑將疏請而未及爲之耶?或有一種議論,三書院賜額皆出於爾瞻借重之計,不可以賜額處之,愚意竊以爲不然。以南冥先生爲不足以贈諡,三書院爲不足以賜額,則亦當陳疏削諡收額,然後可自私之。不然而常諉於爾瞻之借重,而欲以私學視之,愚未見其可也。大成至聖文宣王之號,創於胡,而至今天下無敢改,五賢從祀文廟,成於廢朝,而一國士子不敢有異議。趙月川從享陶山之議,出於爾瞻之輩,而左儒士未聞有退黜之擧,獨於三書院,以爾瞻之故,而不國學之乎?不審高明以爲何如?

然非僕之於兄不敢有此言,幸願更與堂上之人詳議而熟講之,或陳請或私便,從長善處,千萬之幸也。蘆坡行狀,重違尊教,敢標其有無之不足爲輕重者而還之,更加筆削如何?山川間之,未得合席講劘,不堪悠悠。

李畏齋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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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者趨拜,叨承警誨,此心仰德,如水必東。忽於料表,又奉手教,因伏審尊體起居有相,仰感仰慰,如承面命。

第見書辭措語,有非賤生所敢承當者,慙懼惴惕,不知所喩。至於教導賢胤事,尤非蒙拙所敢聞者。任道幼少失學,老大無聞,收斂自家身心,尙恐有所不暇,況望餘力及於他人乎?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爲人師。」《語》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爲人師。」任道平生所見,不出四書、《小學》之外,而四書、《小學》之中,亦頗有疑晦未透,憤悱不通處,況望有溫故知新之學乎?爲衆人師且不敢,況敢爲賢胤師乎?若使任道尋行數墨,開誨七八歲小兒,則或可小補,而警發英才,決非己任。今若重違尊教,黽勉從事,而畢竟付託不效,則將何以塞其責而逃其罪乎?以此惶悶,不敢奉命。伏乞尊慈曲察書辭,有以改圖。下送香一封書二度,古鏡重磨,方當依教傳致于聘家伏計。

李益之道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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卽奉令季祇承辱復書,極感至意。第以出處之義詢及庸愚,欲聞得中之說,有是哉?夫子之迂也。此達理者之所辭讓,況於愚者哉?昔朱震被召,問出處於胡康侯康侯曰:「世間唯講學論政,則切切詢究。至於行己大致,去就語默之幾,如人飮食,其飢飽寒溫,必自斟酌,不可決之於人,亦非人所能決也。」

夫以康侯之高識遠見,且不敢以出處大義向人說破,況如僕者乎?至於指示迷途之教,尤非拙者所敢承當。僕冥行五十年,自在迷途中,何能爲兄謀也?往在甲戌年間,僕亦濫叨一命,而貧病爲祟,竟不能趨拜闕下,坐孤朝家收拾之恩,老兄所見知也。僕旣不能以禮事主,逋慢之罪,思之懍懼,其又敢以不韙之見,而欺誤故舊哉?唯在高明量而處之之如何耳。

鎭惡事,更復何言?子粹之不幸,朋友之所共惜,而所賴以寬懷者,一塊肉在耳。每見此兒,常撫而慰之曰:「子粹死而不死矣。」今而後子粹其永逝矣,其何以爲懷哉?昨夕,力疾馳哭於嫂氏,殆於氣盡,不能出聲,益令人酸楚。想兄同此疚懷,欲去相慰,而乘夜還棲,氣憊臥痛,書以代之。

張經叔應一○戊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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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退涼生,不審哀體力何似。歲前哭別之後,因景閔伏奉哀札,辭懇情到,有足感動人者,迨猶仰歎不能已。《聞見錄》,非不欲勉循哀教,而鹵莽不以儒自處者,久矣。其於文字上工夫,置之相忘之域,更無收拾之望,況能把筆摸寫大賢德美乎哉?無已則有一焉。任道於老先生在世之日,竊嘗略記師門出入顚末及平昔從遊問答數語,錄之小冊子,目爲《就正錄》,見膚語綿,何足以侔高狀明?然欲就其中抄錄要語若干條呈上,定取舍於大孝藻鑑。而便忙事急,且乏書人,姑待後便耳。

春間,聞修正先生文集,且得諸賢辱招,而二月則母忌在旬八,父忌在廿八,每遇此月,不出門巷。三月以後則邊警怵人,痘疫塞路,終莫能動。此間心事,豈彼中僉君子所遍知者乎?罪負罪負。先生初期,迫在開初,禮當匍匐,而叔父襄葬亦於同時卜日,預恐相爲拘礙,遂成平生之恨也。《龍華同泛錄》序,《丙寅尋賢錄》二篇,朴參奉老兄曾已見索,故謄取封上,視至之餘,傳致朴兄。至祝至祝。

節序如流,寒盡春生。伏惟此時,哀慕冞深,何以堪處?年前伏承哀札,奉審辭旨,深以修正文集、編次年譜之不得致精爲憂,有以見誠孝懇篤、繼述敬謹之至意。先生家學淵源,決不墜地,幸甚幸甚。

第觀書辭中有「寵臨」、「指教」等語,此豈庸愚薄劣所敢當也?雖或運致病軀於席末,與聞諸賢緖論,亦何能開一喙贊一辭乎?任道衰朽之徵,歲增月劇,抱疾杜門,幾於殺馬。曩者立巖之奔哭,吳山之會葬,實出於發死心、盡死力。還棲之夕,形貌大敗,見者驚怪。今則頭風內劇,眩證外乘,往往委頓,戶庭之內,常憑杖力,氣力如此,春間之會,恐未可必。而哀侍旣不以無識而外之,欲聞一得之愚,敢不罄竭其愚衷、粗陳其愚見乎?

先生立言中如《易學圖說》、《性理諸說》等作,平生精力盡在於此,爲後學者一字添不得、一字減不得。唯當心玩寶藏,別爲卷軸,鋟梓廣布,無疑矣。至於詩文、書札、疏箚、雜著之屬,容或有輕重緩急先後之別,恐不無商量去取於其間。愚意收錄則無所遺漏,刊布則務從精約,必以理勝關世教爲主。其餘或以續集,別集,外集爲目,多件繕寫,金玉其藏,財力有餘則印出,不足則待時,未知於哀意如何。

竊嘗聞退陶先生文集裒刊之初,西厓月川互相推讓,皆不敢以揀選自任,畢竟全稿入梓,多至五十餘卷。不唯編帙浩穰,貧士之家不能印看,間或有不切文字參錯於中,被人指點,識者恨之。故寒岡鄭先生曾欲爲節要,如退翁之於書,不幸有志未就,遂成千古後學之恨,亦哀侍之所曾聞也。此說爲大孝陳之,請以此意通示于主事諸賢,使之參商講定,切磋而琢磨之,則或不無一助矣。若年譜格式,須廣取先儒年譜之行世者,參互考證,先定其規模,然後乃以先生日用行事之跡,排塡間架,某歲除某職,某月承某命,某月著某書,某日上某疏,某人稟某事、問某禮,一一編次,則庶乎其不差矣。

見屬《聞見錄》,才力不逮,竟不能成,罪負柰何?《就正錄》,未曾出而視人,而勤厚之望,不敢虛孤,追補數脚,幷封呈上,蒙學淺見,語無倫理,甚愧且悚。惟願大孝屛客獨處,仔細看過,如或有片言隻句似可形容處,則採而用之,如其無取,還擲此便,勿掛人目惹起鬧怒,至祝至祝,毋忽毋忽。自餘善保千金,以圖終孝。己卯

河重遠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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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望外,敬奉惠札,滿紙拳拳,無非悃愊神交之義,可以感矣。第觀緱氏遺則等語,大不近似,令人慙悚不自安。閒居中危坐終日,豈恒人所能爲哉?昔呂芸閣嘗從事於斯,而程夫子歎其敦篤,後之以儒名者,鮮能慕而效之者,況僕之昏慵,初無用力之地,而卒然取則乎?意者,兄之發此書,適在六月,故用其語而戲之耶?至於迓續厚全數字,尤非老僕所敢聞也。吾兄從事此學,爲日已久,所詣必精,方今士友間屬望,在兄一人,兄若加勉,庶幾乎此矣。敢以兄之所以祝我者祝兄焉。僕積病年來,重之以落傷,腰脾酸痛,已作痼疾,而齒暮無兒,罪大不孝,一朝溘然,則香火靡托,病裏悲秋,心事益苦,柰何柰何?

朴伯和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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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才來,得兄手教,辭意委曲,欣謝曷勝?柳季華已作古人,此人今日何處得來?僕在三山時聞此凶耗,病裏驚號,不覺哽塞,柰何柰何?賤疾支離,兄返釣洞後,又數日滯臥,廿五始得還棲,而今復以濟伯事,彊作檜山之行,可笑。戲謔相規之示,『我躬不閱,遑恤我後』。惟在老兄嚴謹自律於東銘等文字,常常照顧則舊習自消,尤悔不生矣。老僕之望於兄,不過如此,未知兄意以爲如何?

《師友錄》中,幷載退陶先生事,頃於仁善,雖得歷拜函丈,而行色忙遽,神識昏塞,不得稟質而歸,深愧不敏也。篁巖行狀覓送事,僕於朴君,面言書告,而無送來事,僕亦未曉其意所在,然豈有他意哉?色憂荒迷,其勢未遑於外事矣。畏齋丈所記寒岡言行錄,益之兄豈有終祕之意?其言曰:「修正一本,已送星州,草稿在本家,早晩淨寫,因便傳致云云。」先賢造詣淺深,非後學所敢輕議,索瘢求過等說,豈君子成美之謂哉?

勉齋嘗曰:「在今日救世之道,正當扶起等人。」夫以之果於忘世,而勉齋之論猶如此。況先生之不能忘世,而初無長往不返之志乎?非老兄尊賢衛道之誠,孰能爲此事業?僕雖無狀,聞之嘉歎,必欲其成就之亟。況賢於僕者,孰有不欲其成就者哉?願兄毋或疑阻,期於就緖,使後人有所徵考,至幸至幸。餘懷氣困不究。

林樂翁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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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狀刪定事,專恃者老兄,及奉兄書,漠然無筆削增損之意,二十年相知之義果安在哉?令人憮然失望。僕之荒拙,固知其不敢犯手,而喪家以親厚之意,彊之不已。故試爲起稿,豈保其必合於用也?大抵拙文全昧權衡,凡製作,不能無溢美過當之辭,人之見之者,幷與其可信者而不信之矣。此僕之所大恐而欲就正於高明者,而今兄之教曰:「曲折備悉,辭意紆餘。」又曰:「以愚之駑劣,安能贊一辭於其間。」此豈平日所望於老兄者乎?

孔子修《春秋》,而之徒不能贊一辭。兄視我猶夫子而以自處乎?知舊中相切,宜莫如兄,而其退託如此,則刪定之望,已矣。拙稿旣不得刪定,則決不可示人,將何以索碣文而塞喪家之望乎?願兄更賜收覽,一一刪改,可者存之,不可者去之,庶幾爲完備文字,僕之受賜於老兄者大,而喪家之事亦庶乎濟矣。國之爲辭命也,裨諶草創而世叔討論之、子羽修飾之、子產潤色之。草創潤色,自古有之,勿疑勿疑。

林樂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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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兄珍札,如對兄語。第於書中有怪底說話,宜春守所謂「某先生」字也。此人長者,必無虛妄之發,豈肯以庸賤老物爲先生乎?兄何從得此無據之說也?大不近,大不近。大抵兄我之間,自少至老,交道不衰,其視雲雨俄頃間者,豈可同日而語哉?況年滿七十,皆在地上,疑若有數存乎其間。

頃見兄書,欲得拙稿,而但有一件,兒子難於遠出,茲不得全稿送呈。令甥姪輩寫出言志若干首送去,此非前日風雲月露之比。兄於病裏無聊中,時或披覽,以代百里外顏面,則雖未得親見,猶可寬懷於未就木前也。德川存念之教,此院爲士友陷身之所,雖有智者,末如之何矣。兄何以此載禍相餉之事,及於半死老物乎?老物有何氣力而念及於此也?雖然,僕之於南冥,尊慕不淺,方修《南冥粹言》一卷書,其中所去取者亦多,去者,《解關西問答》一篇,與子強子精一札,《策問題》一道也。添入者,退溪三書,《頭流錄》跋,花潭四韻,龜巖先世墓碑也。此業若畢,則當以取質。生前相遇,已不可得,只待泉下相尋而已。信筆及此,不覺哽塞。

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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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便獲審道體順序,慰如之何?弟時似在世,半入地下,旣無握訣之期,唯待泉臺而已。傳聞宜守執贄踵門,因陪杖屨於平湖數十里間,歸語人曰:「某先生眞儒也。臨河而飮,不食而飽云云。」道德光輝接於人者如此,而苟非志氣之充,筋骸之束,其何能得此?爲斯文更加頤養,使後學永有矜式如何?德川不幸,値有一番紛挐,迄爲無主之地,幷惟存念斯文事,責在斯文,非兄之長慮却顧處耶?昏眩比甚,放筆草草。

上聘君別紙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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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聞,向者,方伯入郡時,都約正趙公英漢薦報任道無實之行,地主卽日轉報方伯云。自聞此語,駭然而懼、忸然而愧、怛然而痛,心氣不寧,寢食俱忘,懍乎若人禍天刑,朝夕必至,將不自容於覆載之間也。平生不孝之罪,任道自知,而他人莫識焉。是以,《家禮》祝式,稱「孝子」、「孝孫」,天下之通禮也。而任道則有所未安於心,常以「奉祀子某」書塡用之者,蓋有以也。豈料今者上而欺天、下而欺人,不虞之譽、過情之聞,播人口耳,爲世愚弄哉?

竊嘗聞一蠹先生以孝行特除昭格署參奉,其辭職自劾疏曰:「內少惻怛之誠、外爲哀戚之容。」又曰:「欺鄕黨、欺國家、欺朝廷,罪不容誅。」一蠹平生悃愊,可質天地鬼神,而其自劾猶如此。任道爲何如人,而敢當此名乎?此事初若有聞,當呈狀地主,歷擧罪目,請止其轉報,而轉報已久之後,始有來告者,雖欲止之,已無及矣。愚意以爲雖未及止之於本郡,而猶可上書方伯以自劾也。未知於義理何如,伏望一一垂誨,示之以自安之道。義同父子,罄竭無隱。不覺支離,悚仄悚仄。

文茅谿○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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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正,伏惟靜履道體神相萬福。任道添得鬢雪,依前無狀。每念丁卯秋與林上舍納拜門下,坐了春風中半日,自是厥後,景慕倍昔,未嘗不西望馳情,而杜門跧伏,廢斷人事,無緣更致此身於門墻之外。

曩日三山逢著林兄,見謂尊書有問及顓蒙之語。庸懶一後生,平生無一善狀,而蒙大人先生軫念如此,任道雖頑愚,敢不銘骨?茲奉尺牘轉附林兄,使之致達于下執事。所祝養德林泉,永享遐算,以壽斯文一脈,千萬之望。

趙察訪衡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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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巳星散之後,落落相望,有同隔世。中間因趙君景閔,再得千金數字,往來無便,一未修謝,慙負慙負。任道受氣甚薄,未老先衰,鬢髮皓皓,容顏換盡。今則夜不能讀細字,耳不聽低聲,已作一箇聾瞽。杜門巖穴,跡不及數十里外,來守先人松檟於上,以待入地之日。此外何言?

景閔以乞索先祖碣文事發向尊所,千里跋涉,不憚勞苦,誠悃可嘉。伏望發揮潛德,俾免湮沒,則不惟在世諸孫,銘骨銜恩,先祖地下之靈,亦感泣於冥冥,更乞毋泛。先祖之沒,幾乎二百年,言行風旨,邈焉無徵,只將成滄浪所著傳文及拙製二跋而去。若據此推演敷揚,庶可做得一篇文字,如何如何?

張泰來慶遇明述經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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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南山之奉,粗敍萬一,旋作闊別,依黯倍昔,想惟僉兄同此懷耳。卽日寒天,未審僉兄體履何似?僕衰病,年來百慮俱灰,而惟有慕先師一念,如水必東。初意力疾勇赴於奉安之日,用伸平生尊仰之悃,歸而入地,永無餘憾,而地用玄黃,借乘無人,坐此拘縶,竟未遂願。悵望吳山,徒切馳情,柰何柰何?

奉安文,想已有作者矣。僕才力人望皆不可承當,而上舍兄臨別面囑,終不敢忽忘,試爲起稿,幷書簡封上。聊以寓慕德之一端,非敢有意於見用也。願僉兄披覽一笑,卽付炎上,勿令人見之。是相愛之道也。

衰年病骨,各在遐遠,此後簪盍,杳難爲期。臨書忡悵,不知所裁。但願保全交道,益勵晩節。凡百處置,十分精審,無取譏於當時耳目、不得罪於後世公論,不至大爲老先生門戶之羞,吾儕今日之望也。目今時風世變可憂者非一,故信筆及此。如見鄭院長昆季兩賢,亦以此勖之。

答許煕和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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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寺淸談,天實假便,竊謂早晩一作回謝之行。前過檜府,與柳內翰相對,聞尊旆還自晉陽已數日,擬展黃眉,直抵門墻,則應門者辭焉。中心怪訝,憮然而退,或慮不佞見外於賢者,方自反躬省愆,內懷羞吝。

今見白足,獲奉惠札,詞意丁寧,乃與前所聞者,大不相似,何幸如之?春江期會之說,果與裵丈有宿約,故書及之。期會之所,遠在開津之上,此去彼來,道里均而勞費正等也。臨時魔戲之有無,只得任之耳。智一僧告歸,草此奉報。

許和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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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晏天寒,道況何似?風聞李生言,公於歲初有來寓弊亭之計,果非妄傳耶?若爾,區區相愛之情,豈敢有一毫留難之意?況蓬麻彊輔之益,自此可期,孤陋跂佇之私,又可勝言耶?益之兄聞公欲來,欣得德隣,白秀才瑞羽亦爲之經理田宅云。何令人景慕一至於此?茲令智僧拜書奉邀,此中拳拳之意,亦惟照管焉。《開津期會錄跋》,昨日因便已送于裵丈處矣。迓新未遠,春祉益茂。

朴一之道元○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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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蒙仁恩,再賜臨慰,今又垂問,曉諭勤懇,兼之以治濕藥物,哀感之至,不任賤誠。任道頑命尙未殞滅,苟存視息,所教疏食事,任道亦非不念。第惟終天之慟,無地可寓,其所著力處,不過執喪奉祭等事。而所謂喪三年者,只二十七月,日月流邁,喪期幾何?先王制禮,不容私意有所短長,過此之後,將復何爲?此任道悶悶不敢飽食忘憂,而欲限期年廢疏食,但不苦餒,以存性命而已者也。

任道平生有執滯之病,於前喪,旣不能勉循慈母之意,其廢疏食者十有八月。菜果之屬及甘軟有滋味者,雖素物亦不納口,至於目無精光,夜不見物者,亦十八月。當此之時,慈母之爲任道慮者,寧有紀極,而猶不能變通。慰慈母之憂,及値寒冷之節,感風邪之疾,憊臥呻吟,然後乃食豆飯泡醬滑菜等物,以資病口,保有今日。

今日之事,與前喪無異,若疾病橫生,不能自保,則豈待期年而止餰粥乎?任道卽今無眩昏顚仆目不見物之患,唯脚力痿弱,或不能健步,非杖則不得自力於省墓之行,寸寸休憩。任道亦頗潛懼,思所以愼攝者矣。盛朮小囊子,奉還。

李德老壽檍○己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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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君未忘舊情,致款於老物,不一而足。去歲送胤子,尋問死生於窮山寂寞之中,今春君又來訪,前後便中,音信不絶,悲感且愧,無以報答。來書云,「國恤行素,雖於禮當,然恐非八十老人所能堪。」有以見眷厚悶恤之情,敢不服膺,老物亦豈無自愛之私乎?

第念人之異於禽獸者在此,故不變執滯之見,期於必伸愚志,限以卒哭,被笑於人,亦已多矣。老物於本朝,雖無任官受祿之恩,猶可稱兩朝徵召之民。且伏念大行大王求治誠切,慨然發憤,延聘名儒,置諸朝右,旁招遺逸,搜剔巖穴,《大、小學》鄕約之法,遍滿中外,此近世所未聞之盛事也。如愚枯朽老質,亦皆有欣然想望之心,猶冀須臾無死,庶復見至治餘光。而不幸天崩之禍出於慮外,志士膽落,輿望中缺,痛何可言耶?

區區犬馬之誠,寄寓無地,食素之外,更無著力處矣。老物年雖衰暮,喜喫薄味,細切松葉,和而服之者,今四箇月,而未覺其苦,病亦不作。良由食性之淡,不須魚肉珍味,故能如此,此非外人之所及料也。曾於仁祖大王之喪,旣已限卒哭食素,至於今日,又豈有異同哉?

處士徐穉雖不應諸公之辟,聞諸公之喪,則必以豫炙之鷄,漬綿之酒,藉茅之飯,哀哭於冢隧之外,意蓋有在,況老物之於國恤乎?嘗見文丞相寄子詩,我爲綱常謀,有身不得顧,此言誠可悲也。冬間枉顧之示,倘不爲空言,其幸焉如?

尹宜寧舜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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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途相遇,作別又忙,此生何處,更期簪盍?謂公歸園遂初之後,日伴圖書,淸福倍常,豈意有喪明之慘乎?雖然,人間吉凶,莫非有數,只祝深自寬抑,以慰遠誠。

任道年齡益衰,神氣虛耗,暫時勞動,喘急氣塞,呼吸不通,住世久速,從可卜矣。德谷院宇,丹雘垂畢,奉安在邇云。德人事業,不歸落莫,何幸如之?千里相望,魚雁難通,適因族孫之行,憑達數字,其能不浮沈否。臨紙悽黯。

答主簿堂兄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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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示方伯謬啓事,弟實未前知,卒然聞之,不勝駭懼。昔在甲子年間,咸郡都約正薦報姓名于郡,郡卽轉報方伯。弟於此時僻處一隅,聞之甚晩,悚然不寧,欲上書自劾,而稟于婦翁,婦翁還書止之曰:「如此之報,例見寢止,安知自止於不止之中乎云云。」故弟寢其劾狀。至於今日,又豈知復有此擧?環顧平生,無一長可取,而過情之聞,不虞之譽,出於千萬意慮之外。此實愚者之不幸,豈所安於心哉?

不唯此也。虛名所在,實禍所伏,故自古欺世盜名之士,僥倖得志於一時,而未有不反中殃禍,畢竟顚倒狼狽,滅身而亡家。如近日之橫城陜川事,卽其一驗,尤可畏也。兄以至親相愛之情,聞而喜之,筆之於書,令弟知之,而弟所畏避者,莫此事若也。自今以後如此事,請勿形諸簡牘,播之南中,致令無心閒坐之人,入人愚弄指目之中。千萬幸甚。

千里外,再奉賜書於數月之內,阻慕之懷,次第開慰,仰喜且幸。信後暑氣蒸鬱,不審客中寢食如何?曾聞事有難處之勢,而未知前頭時事出於何場,甚令人關念也。伏覩前後下書,皆有不敢承當之語,惶駭忸怩,無以爲心。弟之空空,兄之所知,而不自意無用虛名播諸遠邇,至以不肖姓名上瀆天聽,當朝名宰亦或有謬聞云,惡是何言也?因竊思惟,此不但弟之無狀欺世干名之罪,知舊中相愛者,往往推奬大過,致有此撓。自聞此語,心神不寧,慄慄危懼,寢食殆不能自安也。

大抵名過其實,古人所戒。崔子玉《座右銘》曰:「毋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朱夫子《訓蒙絶句》亦曰:「辛勤盡作求名計,沽得過情聲譽來。自外而觀爲可喜,此心已失實堪哀。」以此論之,凡人過實之名,豈非不幸之大而可懼之甚哉?

弟之棲息江干,謝絶人世,初非高尙其事,有古人好遯之志者也。良以上無父母,下無子女,旁無兄弟,涼涼踽踽,無一毫人世念。加之以受氣甚薄,未老先衰,髮白眼昏,疾病乘之,住世久速,從可卜矣。役役勞生,畢竟無用,故占取一區閒地,擬遣未盡餘齡。弟之本情,不過如此。

結網求魚之外,更無餘念,而於儒者學術,則專昧向方,雖或披閱殘編敗冊於岑寂之中,而精神昏憒,前後遺忘,隨得隨失,若存若亡,了無寸效於收斂身心之地。性又疏愚,臨事而拙,蔽寒克飢,亦不自謀。零丁計活,歲甚一歲,家累怨咨,僕隷逃散,智巧之士,見必笑而侮之。弟之爲人,此亦可見。

鄕隣士友或相調戲曰:「趙某爲江海客則優,不可使之抱關擊柝。」此誠知己的確之言也。甘伏虛受,以安愚分,則何嘗有分外之心哉?幸自今以後,雖或有語及於弟者,切勿以吹噓爲急而枉加揄揚,免於顚倒狼狽之虞,則愛人以德之義也。

本朝名卿有文節公趙元紀者,嘗以書戒其兄子曰:「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夫旣有譽之者,則毀之者又從而擠之,有譽則有毀,此古今之通患也。唯無咎無譽,乃所以保身之道也。」所謂兄子者,靜庵先生也。夫以靜庵之賢,而其父兄戒之猶如此,況如弟者乎?弟亦佩服此訓,常以爲處衰世之藥石,故將此未安之意,略及前書,伏想亦已關聽之矣。

當兄之方在笠下也,每惜其希世才行空老於林壑,爲滄海之遺珠,及蒙被拔擢,雖甚喜其見遇於聖朝,而沈於下位,終歲未遷,又恨其有用之賢久於尋常筦庫之職,而縮手袖間,不克有所設施也。士君子生於季世,雖不得爲大官,其膏澤及於生民,而字撫一方元元,使之不失其所,實亦幼學壯行之一端,弟之所望於兄,意蓋如此,非欲如俗吏徒取五馬專城之榮而已。未知盛意以爲如何?

金萬古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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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未悲撓之別,已作六載,尋常一夢,未嘗不往來左右。忽於意外,獲奉滿紙珍翰,知公來宰機縣,方帶試院差備之任,馳向安陰而路出鄕郡,驚喜欲狂,殆不能定情也。因問伯仲季僉賢皆得無恙否?令季又占蓮榜,深賀深賀。

僕之新卜,在三邑之會,洛江菁川合流於前,而先人丘隴,僅一牛鳴地耳。縳得三間小屋於松楸之後,爲養疾終老之所,中一間曰望慕庵,左曰沙月堂,右曰臥雲軒,合而名之曰鱸巖精舍。曾欲以此等齋號求扁額於左右,而地遠無便,徒自爲恨。今知公稍近,喜何可勝?但衰病殘生,杜門已久,何能運致病軀於二百里外哉?

唯幸機張金海不甚遠,金海之東,有新山書院,地接東萊,而僕忝爲山長,或時來往。公如不忘舊情,則可於此焉期會,而官人曠職,勢亦非便,又何可必也?唯願還官之後,繕寫四箇扁額,寄送于新山,切仰切仰。

妹壻家來待之教,敢不如教。但實差有故,而公未免入園,則還期當不在晦間,晦日之約,恐或違忤。且鄙家於朔望,例有參謁之禮,無他子弟之代行者,又不得舍而他適,瞻悵柰何?彼此有拘,又失此好幾會,令人咄咄。許多阻懷,不可以楮毫旣。

移疏會書辛亥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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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會之由,竊嘗聞而備悉之。第於其中有不得不布私情者,冒昧陳之,伏願堂中有以垂察焉。逄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唯羿爲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然。」孟子曰:「薄乎云爾,惡得無罪?人使子濯孺子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我死矣夫!』問其僕曰:『追我者誰也?』其僕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僕曰:『庾公之斯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爲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返。」

然則學其道而反害之,古人之所不忍也。生在童稚時,流寓左,受學於奉化金中淸金中淸受學於趙月川月川退溪門人也。生雖暗劣,亦嘗聞道義遺風矣。疏會之擧,全以攻斥退溪爲主意云。在他人進退可否,生不敢知,而生之參會,無乃未安乎?伏願堂中矜恕情理,愛人以德,抹去賤生姓名於疏儒案,毋使爲逄蒙之歸而得罪於庾公之斯,則公私兩便,物論歸厚矣。

時一鄕人貽書先生,先生答書,略曰:「束裝往會之教,決不可從也。老母問疏會之由,生以實對之,則甚驚且泣曰:『吾死之後,汝雖陷於水火之中,吾不知也。衰病軀命,安能久於世乎?吾死之後,任意爲之。』老母不許之意,與尹汝保老親之意同。雖勤尊命,柰何柰何?古人云:『有范滂之母,然後可以視死如歸。』今之疏擧,未必遽至於死,而老母憂慮之深旣如此,則其可效溫嶠之絶裾乎?生旣被譏侮來庵之謗,又不順受尊教,陷身之禍,朝夕必至,柰何柰何?」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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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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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鳳凰鬪於鴟鴞,則未必不在鴟鴞之下;麒麟角於豺狼,則未必不出豺狼之後;伯夷戰於盜蹠,則未必不爲盜蹠之食。何則?五采九苞之瑞禽,不能當鷙悍之爪吻;麕身肉角之仁獸,不能敵狺毒之齒牙,氷淸玉潔之士,詎能敵頑暴之猾賊乎?然君子以仁不以暴、以義不以力、以直不以詐,固不可以一時勝負成敗而論其優劣也。嗟夫!鴟鴞噪則鳳凰遠逝矣;豺狼咆則麒麟遁藏矣;陰邪得志,則明者隱而晦跡矣。蓋非唯力不能爭,亦不必與之爭也,理勢則然耳。

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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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賢於顯而不肖於不顯,世亦以見知爲賢而不見知爲不肖,是大不然。何者?賢人君子之在天下,猶奇祥異寶之在地中。雖未嘗無也,而人未必見而知也。麟鳳龜龍之出山澤;芝蘭蕙茝之生原野;珠璣金具之產海岡者,人或有見者有不見者,世或有知者有不知者。其見者常少而不見者常多;其知者常少而不知者常多,豈可以其見者爲祥而不見者爲不祥,知者爲寶而不知者爲非寶與?

唐堯之世,比屋可封,當是之時,天下之賢人君子,宜若不可勝擧,而傳於經史者,不過曰皐陶八元八凱四岳十二牧若干人而已。其餘則泯滅無聞,不知其姓某名某,才德之如何、學行之如何,皆莫之考焉。其可獨以皐陶四岳十二牧爲賢人君子,而泯滅無聞者爲不肖棄才也與?降及後代,雖不及唐虞之盛際,而稟天地之精、全性情之德者,無古今之異焉,則賢人君子之隱淪者何限,而不知不顯而終於泯沒者,又何可勝紀哉?

東平呂和光陳融之隱德,而揭諡銘墓,以圖不朽,其尙德成美之意,至矣。世皆稱貞晦之隱德,使貞晦不見知於和光,則其終於同腐草木也,審矣。嗟乎!貞晦之遇知於和光,偶然爾。當時天下之士有隱德而沈落者,豈獨一貞晦而已哉?則一貞晦之見知於和光者,夫豈足謂之得,而百貞晦之未遇於和光者,又何可謂之失哉?或幸而顯,或不幸而不顯,其所以得失顯晦於一時者,亦何與於賢人君子乎?其或魚目混隋珠之珍,犬羊假虎豹之文,僥倖得志於一時者,又皆稱賢人君子,則眞賢人君子之隱沒而未顯者,又何病焉?

嗚呼!世多權詐,人忌殊異,好惡混淆,是非顚倒,偏邪交蔽,不公不明,各以己見好惡之是非之。觀人則不於其內而於其外,取人則不以其實而以其名,其所謂「好惡」,好惡其好惡,非眞所謂「好惡」也,其所謂「是非」,是非其是非,非眞所謂「是非」也。賢人君子之生於是世者,能自保於是非好惡之中,而立其身成其名也,難矣哉!

曾祖耐軒公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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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姓,諱,字靜卿。年二十二,中正德庚午進士,靜庵趙先生榜也。長於詩,工於四六,書法亦妙,摹倣《十七帖》,喜作篆隷字,尤善草書。累擧不第,以蔭補金泉道察訪,義禁府經歷,忤權臣金安老意,色擧而退,詠絶句題于道傍院壁,以寓譏諷。嘗與黃孤山耆老同遊月城孤山欲逞其才,令衆妓撑紙,扶醉立書,字畫甚壯。公性不能酒,獨就靜室,揮灑數幅,徐取示之。孤山諦視良久曰:「大字不如我,中字我不及。」

公與沈忠惠連源有姻誼,一日相對圍棋,丹城守送銀口魚二尾,魚大尺餘。剖氷盛之,載以一馬,觀者大驚。沈公欲以進供,公曰:「某居鄕郡,未曾見魚如此其大,亦未聞丹城產此大魚,此偶一有之耳。今相公一獻,必歲充貢獻,丹城之民,將不勝其病矣。」沈相寢其獻,亦不以自奉也。昔武王嗜鰒魚,太公望諫止之曰:「難繼之物也。」其爲天下後世計也,遠矣。公之止獻異魚,亦此意也。

公無子,取兄虞候公第四男爲嗣,卽任道之王父也。公娶昌寧曹氏進士致唐之女。家在靑松府安德縣,愛松生縣山水之勝,築室卜居,爲終老之計。暮年眷然懷土,乃還咸安郡西山足里申溪洞,是嘉靖癸亥歲也。洞亦幽靜,有林壑泉石之趣,與同郡縣監吳公彥毅,上庠安公結爲金蘭之契,三老相從,吟詩自娛,唱和篇章,積成卷軸,目爲《耐軒還鄕錄》。鄕人後進之長於詩文者,如篁谷李公大笑軒趙公宗道尾而賡之,或序或跋,或步其韻,發揮其勝跡,爲一家子孫之寶藏。公沒之後,錄在安德縣叔父同知公第,免於辰巳兵火,後十餘年,叔父判官公家失火,遂爲灰燼,寧不痛哉?錄中有「屋上雲山曾面目,園中芋栗尙芬芳」一聯,膾炙人口。此外遺篇散盡無餘,今所載若干首,僅出任道聞見之得,惜也惜也。

李處士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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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敎授翼南,吾鄕老儒也。一日語余曰:「吾師故處士李先生,隱德君子也。生而不耀,沒而不稱。生四男而不幸喪亡,香火無託,於人理何如也?吾年十三時,受業于門下,恩義之深,有同怙恃,今其老矣。聞子有《三綱九絶》,其一則吾先生也。感激銜恩,言蓋不足以形容。願子毋惜數行文字,重敍其行跡,罔俾吾師終歸湮沒,老生之望也。」

余聞而嘉之曰:「公可謂『不負所事』者矣。古今豪傑之士,雖有出衆才行,又必有同氣同聲之人,左右而先後焉,然後顯當世而垂休光。是以弟子或因其師而立身,師或因弟子而著名。李處士之潛德,其將賴敎授公而顯揚與。第恐余學昧知方,言又不足以輕重於世,其於處士公之行跡,不能闡幽,而不敢孤其望。」遂捃摭舊聞而敍之。

公諱,字可沽,姓李氏,其先載寧人。移居咸安郡於公四世矣。贈參判諱介智之孫也,贈參議諱之曾孫也。弘治十五年壬戌,生于山翼洞

少時能通武藝,慨然有投筆之志。旋自大悟,盡賣弓馬,折節讀書。築室于郡西南隅溪壑幽邃之地,陽田比谷做理洞是也。公有至性,不幸抱王裒之痛,隱居修德。杜門終老,無一毫分外之志。敎授子弟,以成就人才爲己任,遠近學徒,多就之。

公居家,謹嚴如處朝廷。事上檢下,一以法度,雖廝養僕隷,無敢喧譁。勤於勸學,長在山室。歲時必就宗家,每月朔望,致齊謁廟。相去數十餘里,不避風雨,自少至老,未嘗少懈。祭祀則前期外寢,灑掃庭堂,又使執爨婢僕,沐浴齊宿。祭之日,必致誠如在。拜跪進退,溫謹詳緩,薦祼興俯,一如生時勸飮食之狀。寧遲勿速,寧久勿遽,不屑屑於禮節。勤勞備至,愛敬俱盡。隆冬盛寒,必汗滴拜席。

平生足跡,罕及城府,或以公事入城,則每於城門外下馬,趨至城中。或官長送人問安,必冠服設席,待之甚敬,儼然若親見城主。人或笑其迂怪,而公不少撓。尋常處心行事,一出悃愊,無毫髮矯飾意態,與人坐,終日未嘗言利,眞純善有恒之士也。

兩邑,以公論薦聞者再。雖未蒙朝家之採施,終老於丘園,而其行義篤實,取信於一時可知矣。公本人,而有外家別業在丁樹洞,時或往來居住。故之人亦有觀感薦報之擧云。

崇禎紀元戊辰春,金羅後人趙任道謹述。

大笑軒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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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姓趙,諱宗道,字伯由,世爲咸安郡人。縣監諱應卿之孫,參奉諱之子。其外祖,府使姜姬臣也。以嘉靖十六年丁酉,生于郡西院北洞。年二十二,占戊午生員。累擧不第。以公薦歷宰四縣一郡,俱以善治名。

公見高識遠,氣豪心雄。其氣象,如數層高閣四無遮障,軒豁通敝,萬象呈露。爲文字,不尙奇偉,而豪放紆餘,無有窘滯。無書不讀,尤長於史。洞視古今,明達事理,人物邪正,國家治亂,瞭然若眼前事。自少有志節,卓犖不羈。性又慷慨,直論敢言,雜以詼諧,不欲自別於人。因自號曰「大笑軒」。夷考其中,則金石其介,確乎不拔。至於處大事決大議,若傾河漢。

所與遊者,皆名流,如晉州河覺齋高靈金松庵安東金鶴峯柳西厓星州鄭寒岡金東岡,其人也。氣求聲應,每相推服。公之婦翁判書李公嘗曰:「東國人物,卷爲吾有。」蓋自多其得公爲女壻也。

萬歷己丑之難,公與守愚堂崔公繫禁獄。于時天怒震疊,禍在朝夕,人皆惴惴,晝夜憂懼,而公與守愚,處之泰然。守愚則凝定自守,不變常度;公則謔浪諧笑,言貌自如。獄中爲之語曰:「崔司畜叱咤,趙金溝諧謔。」

壬辰之變,公以丹城縣監,傳檄倡義,列郡爲之響應。是歲公與招諭使金鶴峯同舟,議事於矗石樓下,有人傳言大駕渡遼。公慨然曰:「大駕渡遼,則吾屬,其將安適?與其臣僕於染齒,曷若潔身而死於淸流?」於是携鶴峯手,欲臨江自隕,鶴峯止之曰:「大駕渡遼之說,道聽而途說,不可信也。且人臣死義,自有其地。吾恐今日之死無益於國,而爲匹夫溝瀆之諒也。」公然之。

丁酉秋,賊兵再動,公以咸陽舊守,守黃石山城。城陷,與安陰死之。時公已遞職可去,而新守未至,民情願屬,故不敢去,卒以殉國。友人金東岡聞而義之,爲之詩曰:「嶺表堂堂友,心雄氣亦豪。驚聞王蠋死,肯作疊山逃。義烈扶人紀,英風壯本朝。平生談笑處,江闊碧天高。」人以此詩能模寫公氣象云。宣祖賜祭贈爵,光海嗣服,命旌其閭,特贈吏曹判書。西厓柳相公爲公立傳。事蹟又載《續三綱錄》。

公嘗過岳堅山城詠詩,逸其半。其一聯曰:「崆峒山外生猶幸,城中死亦榮。」觀於是詩,則丁酉之死,蓋素定也。鄕友篁巖朴先生撰旌閭銘曰:「稟剛正氣,守一箇是。難不苟免,風霜節義。」

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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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不知何姓名,亦不識其鄕邑。所在澗畔,有二株松,因以爲號焉。疏迂伉拙,寡偶稀合。早業文,無所成名。自少有異趣,不喜煩囂,每遇幽泉、奇石、茂林、脩竹,祕邃岑寂之處,便欣然忘返,有結第茅終焉之願。性好酒,量至少,數杯輒大醉,煕然發其天眞,自作歌以詠懷。

雖貴家巨室勢焰熏天,不欲諂屈;鰥寡孤獨顚連無告,不欲侵凌。俯仰浮沈,翁不能也;依阿籠絡,翁不屑也。

塊然自守,絶意苟合。於人不逆不億,然一覺其詐,則終身不與。翁先君子愛而憂之曰:「吾兒氣質,瑩若秋水。但恐其不能諧俗,難乎免於今之世耳。」翁亦任其白直,不爲防護曰:「自好而已,人之好不好,何與於我?自知而已,世之知不知,何有於我?」求全之毀、不虞之譽,往往一時幷至,翁皆付之於笑,其內斷自信之愚如此。

家貧淸苦,幾不能自存,意實曠如,未見其有戚戚顏。中年遯居柰內,號其亭曰「翔鳳」。晩又築室于龍華山麓,命其臺曰「鳶魚」。閒居終日,泊然無營。只以文墨自娛,寄興山水,逍遙物表,不知老之將至云。

贊曰:「才疏而短,性執而癡。出世則蹇,在山則頤。林泉無禁,魚鳥有契。從吾所好,聊以卒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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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問於余者曰:「長沮桀溺何如人?」余應之曰:「古之隱者也。」曰:「隱之何意?」曰:「知時不可而不爲者也。」曰:「然則是賢智之士歟?」曰:「然。」曰:「若子之言,愚之惑滋甚焉。夫以孔子之聖,豈不知天下之不可治,時君之不可與有爲哉?猶且遑遑汲汲,轍環天下,席不暇暖,飯不及炊,周流四方,靡有定所者,夫豈徒然哉?方其自,使子路問津,而二子者,皆不告,一則曰:「是知津矣」一則曰:「豈若從避世之士哉?」自是其隱遯,而病夫子之不能藏,亢然絶人離俗,甘與鳥獸同群,此不過爲方外一節之士而果於忘世者耳。子今言爲賢智之士,則夫子之道爲不足法歟?」

余哂之曰:「子奚以夫子之道爲哉?夫聖人之事,不可尙已,以天下爲一家,中國爲一人。其視天下也,無不可爲之時,亦無不可化之人。故見世道之墊溺,悶生民之塗炭,起而救之,任天下於一身,是則聖人之急於行道濟世而然耳。若之言,則以爲『閉塞之天地,卒不可開濟也;橫流之濁浪,卒不可挽回也。滔滔者皆是,而誰以易之?道之旣不行,而又不能卷而懷之,則未免與同流合汚,貪戀爵祿者同歸,曷若高蹈遠引、遯世潔身之爲快樂哉。以夫子之大聖,猶有所不滿於心,傲然有非笑之意,則其視當世饕饕之輩,曾不若犬豕也久矣。彼之二子,雖不足與論於聖人之道,而其淸風高節,亦足以激千載之汚濁也。余觀世之徇利競進之徒,例以古聖賢行道濟世,藉爲口實;假公義以逞私欲,蠅營狗苟,昏夜乞哀者,亦論二子之非,多見其不自量也。」

曰:「然則若之輩,人不敢容議者歟?」曰:「達可行於天下,而澤可及於生民者,於責之宜矣。以道徇人而自以爲是,貪饕富貴而有進無退者,實之罪人也,於又何妄議哉?不然,夫子亦何以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懷之』,『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云乎哉?是必有其故矣。黃勉齋嘗曰:『在今日救世之道,正當扶起等人。』旨哉言乎!余謂有孔子憂世之志,然後始可論之忘世矣;有孔子盡倫之盛,然後始可責之亂倫矣。責二子之備者,其唯聖人乎!」問者於是無辭而退。

記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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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以「他心通」等說,爲釋氏之虛誕。戊申春夏間,居父憂於鵝湖山廬,洞無人居,只有學徒及山僧五六人。一日送奴于劍巖本家,候慈親起居。是夕當還,余時困甚,憑几攴頤而坐,目閱《小學》第二卷。忽於非夢間,怳然若有見乎目者,奴子於浦口逐大魚,叉之以刃。余驚悟,召僧輩告之,僧輩亦頗異之。

俄而,奴子果至,而荷魚于杠,鯉一鮒二也。余怪問其由,曰:「於浦口水淺處遇之,思得爲祭需。倉卒無漁具,擉之以鎌。故魚背皆受傷云。」一如吾非夢間所見者,怪哉怪哉!

蓋於是時,余在憂中,心虛氣靜,寂然無閒思雜慮,惟先人之形容聲音,若有見聞於耳目焉。其所想念者止於如此,而心神專一,無一物於胸中,故能有是耶?瘟疫發熱之人,例於眼力不到處隱微之事,亦或亂說云,其理亦猶是邪?

嘗聞鄭北窓𥖝龍仁山寺,明見山下村人家所爲,釋懶翁神勒寺,誦出李牧隱舟中所作詩,無一字錯漏云。此所謂『他心通』者耶。今吾此事,偶與之近似,余亦不自知其何以然也。意者北窓懶翁之事,亦非高遠幻怪底,只是從虛靜專一上透去,便可到得這界也歟!異其事,記其說云。

朴篁巖收議說篁巖齊仁,字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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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年間,朝廷方以廢大妃爲國是,有六品以上收議之說。一日謁篁巖朴先生,先生曰:「收議之說,君亦聞知否?」對曰:「聞之矣。」先生曰:「大事,不可不預爲留念。已於胸中略自經畫,君其聽之。」因歷擧口誦以詔之。其大要則曰「大妃,一國之母,非有非常之惡自絶於宗廟社稷,如,則臣子不敢進廢黜之議。況大妃,先王寵后,殿下自不忍爲此擧云云。」

措語質直,無所回互,聽之,令人縮頸,余甚感歎。仍請曰:「先生之言,至當至當。但有一語未穩,改此則可百世以俟而不惑矣。」先生瞿然曰:「甚語也?」曰:「『寵后』二字,於義少歉。直當明之以大義,不須復論其寵之隆替也。明以大義,則爲萬世之公議;論其寵眷,則爲一時之私情,未可以恩寵盛衰爲之輕重也,較然矣。」先生頷之。他日,以告申梧峯令公,公曰:「趙生之見極是極是云。」

《管窺瑣說》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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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童子挾書而來,卒然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學也?」余應之曰:「夫學之道,必也奮發刻厲以立志、虛心遜志以受敎、喫辛耐苦以做功、勇往力行以致道、優游涵泳以養德、戒愼恐懼以操心、精詳縝密以處事。至若主靜、存誠、居敬窮理等節目,乃其本領也、骨子也。如車兩輪、如鳥兩翼,不可廢一而可行可飛也。從事於斯,勉勉循循,用力旣深,歲月積久,知行兩進,足目俱到,一朝豁然,獨觀昭曠之原,則忽不自知其入於聖賢、君子、吉人之閫域矣。然毫忽之間,此心不存,則千里其奔,胡越其歸。罔念作狂之幾,正在於此,可不懼哉?可不謹哉?此古之聖賢所以兢兢戰戰,履薄臨深,德已盛矣而不自滿暇、道已高矣而唯恐失之,一息尙存,此心未忘,斃而後乃已者也。」

或問「之樂,程子引而不發何也?」余答曰:「難言也。之心,與天理相酬酢,合而爲一。故光明洞澈,活動灑落,日用之間,只見此理流行之妙,不見些子人欲之累,其得不旣快足矣乎?之樂,快足之樂也。其爲樂也,得之心而不係於外物。故在富貴如此、在貧賤如此、在患難如此,無入而不自得焉。視世俗,飽則樂,飢則憂;得則樂,失則憂;達則樂,窮則憂,欣欣戚戚於營役之間,而自謂之樂者,豈可同年而語哉。先儒之所以不肯說破者,有二:一則恐形容至道於言語文字之上,使學者,謄理於口舌牙頰之末,而實無所得也,一則恐學未加功而徒竊皮膚,有躐等凌節之病也。朱子所謂『從事於博文約禮之誨而有得焉』者,其意有在。今之人,但當勉勉孜孜,用力積久,躬行於外,心得於內,默會潛思,豁然獨觀於昭曠之原,則自不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矣。惟資質寡欲者,最先得力。」

余在三山之日,與諸友同處,有人云:「某姓名,性拙而言訥,難於行世,吾甚病之。」余笑曰:「安得借此人一日,爲天理寄寓之地乎哉?」坐間驚怪曰:「何謂也?」余曰:「天理爲物,厭巧而喜拙、厭黠而喜癡、厭辯而喜訥、厭銳而喜鈍、厭曲而喜直、厭私而喜公,厭狡僞而喜誠實、厭踞肆而喜恭遜、厭殘暴而喜慈祥、厭爭奪而喜謙退、厭貪冒而喜恬靜、厭奢華而喜儉素、厭輕薄而喜重厚。故濂溪曰:『天下拙,刑政撤』,明道曰:『便儇巧厲,去道遠』,而拙與訥,何病之有?」一座人相疑惑,未領其要,獨林君樂翁者,聽之莞爾。

或人問曰:「士生於世,不幸而値國事旣誤之後,則處身之道,當如何?欲退則近於潔亂,欲進則淪胥以敗,何以則得出處之中而合進退之義歟?」余應之曰:「國事旣誤之後,雖有智者,亦末如之何矣。雖然,已許身人,汲汲徇國,國存與存,國亡與亡,可也。不然,古人何以有『食焉不避其難』之訓也?未許身人,昧昧藏蹤,不入危邦,不居亂邦,可也。不然,古人何以有『在外不入可也』之說也?」

客有過余而詰之者曰:「黨論,何以謂之邪說?」余應之曰:「黨論起後,無公論;黨人名下,無全人。色目不同,則好惡亦異。其論與我合,則一向好之而不知其惡,毛髮之,吹噓之,無所不至;其論與我違,則一向惡之而不知其美,擠陷之,羅織之,亦無所不用其極。好惡混淆,是非顚倒,相傾相軋之風,擧世滔滔,抵死攻擊,有同水火。甚至父子而立異者,有之;兄弟而分黨者,有之。其黨也,則隔千里而膠漆焉;其非黨也,則處一室而焉。下至州郡閭里,無不同然,國家之存亡,莫之念焉;生民之休戚,莫之恤焉。唯黨論之是急,公論何由而見?全人何處而得?以余觀於斯世,黨之一字,爲亡國禍世之鴆毒矣。蓋出於一己之私,而非公義之所發故也。雖之害、洪水ㆍ猛獸之災,其流之慘,亦不至若此酷矣。謂非邪說而何哉?」

乙巳元日,陪先君子于中山寺。僧性智者,談諧雄辯,動地驚天,衆釋聳聽莫敢難。余謂性智曰:「擧天下同爲緇髡,是佛家之本意耶?」性智曰:「然。」曰:「無一人盡入山林奉敎,亦可乎?」曰:「可。」余低聲詰之曰:「擧天下同爲緇髡,孰爲君?孰爲臣?孰爲野人養君子?孰爲君子治野人?無一人盡入山林奉敎,孰爲夫婦?孰爲父子?孰爲兄弟?老者死,少者老,前無存,後無繼,不過百餘年,人類滅盡,盈天地間者,只是木石、鳥獸、蟲蛇、荊棘而已。不但有害於吾道,之道亦絶,雖欲爲緇髡奉敎,得乎?」性智語塞,不復出聲,先君子顧笑欣然。

或人問於愚曰:「晦齋《大學章句補遺》一書,頗似近理。盧蘇齋跋語亦甚有力,而退溪不許可曰:『徒得毁經之罪而已。』,何所據而決知其非是歟?」愚應之曰:「退溪平生篤信朱子,凡所講論,一從朱子之說,豈肯以晦齋一語,撓奪其所守乎。遽以晦齋之說爲是,則補亡一章將爲廢棄,晦庵平生精力,一朝歸虛。晦齋雖有高明之見,恐不及晦庵地位,其不許可,不亦宜乎?」或人曰:「晦齋此說,非晦齋之獨見,實出於中朝大儒之論。若魯齋王氏,卽北山何氏門人,而何氏勉齋門人也。師弟淵源,的有統緖,則背師立異,萬萬無此理。況晦齋一遵緖餘,祖述師宗之,又焉有倡無據之論,犯不韙之罪哉?此不過各以所聞見者爲之立言,以待後之君子於無窮,不亦可乎?」愚曰:「義理無窮而知見有限,前聖所未發,後聖發之;前賢所未言,後賢言之。姑以《周易》一經論之,則伏羲始畫八卦,文王則演爲六十四卦。周公作爻辭,孔子則序、彖、象、繫辭、說卦、文言。孔子只說太極,之徒,未嘗說破無極,濂溪周子始加無極二字於太極之上,豈濂溪之見高於而然哉?伊川程子著《易傳》,朱子又著《本義》、《啓蒙》,而《易》之理發揮略盡。此所謂前聖所未發,後聖發之;前賢所未言,後賢言之也。至於《大學》錯簡,兩程朱子所釐正,而明道之所未盡,伊川正之;伊川之所未盡,晦庵正之。又安知晦庵之所未盡處,而待後人於千載之下乎?由此論之,則退溪之不許晦齋,而守晦庵之定論者,篤信衛道之誠也;晦齋之參考衆說而自信無疑者,深思獨得之見也。兩先生所論,皆不可偏廢?幷取而俱存之,以備參考於來世,何妨?」

鄭鎭海解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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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議新復殘縣,疲弊尤甚,不能當公須之費。凡守令之挈家者,限三十朔,限滿則遞。由是鎭海沃川,解紱歸園,歲庚申初夏日也。方公之去邑也,邑之民有愀然不樂,釋耒投鋤,抱膝壟上而歎之者曰:「吾田理矣,吾苗碩矣,吾侯去矣,吾得而食諸!」

或聞而告余曰:「公之莅官,曾未積久,而邑民之懷公惠,若是其深且切,何哉?」余應之曰:「吁!此豈惟懷鄭公之惠,而惜鄭公之去而已哉?民之憔悴於掊克也,久矣。幸遇公而蘇息,而公則去矣。故其言如此,誠可悲也。嗚呼!海之間,民之欲速去而不得去者何限,而鄭公之去,獨不厭於民心,安得達此意於九重,使欲速去者,不待限而去之;願久留者,雖過限而留之,以慰赤子之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