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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维面带怒容,见了达特安,倒是极恭敬的。达特安深深的打躬,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那统领听见他的乡谈,不禁的微笑,一面作手势叫达特安略等一会,一面走到门口喊了三声:“阿托士!颇图斯!阿拉密!”都是发号令的声音,内中还带好几分的怒气。那两个人听见,随即入来,把门关了。达特安看见这两人走进来的模样,心里著实的羡慕;他看这两个人就如同神仙一般,看那统领就如雷神一样。

那门关了之后,门外又有议论的声音;那门内只有统领走来走去,皱住眉头;走了几遍,忽然站在那两人的面前,问道:“你们可晓得,昨晚国王同无说的什么话?”颇图斯迟疑半晌的答道:“我们并不晓得。”阿拉密鞠躬尽礼的答道:“请你告诉我们。”统领道:“国王告诉我,以后要从主教的亲兵营里挑选火枪手了。”那两人齐声问道:“从主教亲兵营里挑选,这是何意?”统领道:“国王的意思总是嫌水酒无味,要加点火酒。”那两人满面通红;达特安恨不得沉在海底。

特拉维接著疾声说道:“这是实在情形,不能怪国王。我们火枪营的人,实在不成话了。昨天主教同国王打牌,向我说道:'你的火枪手在一个酒馆里闹事,我的亲兵没法,只好捉他们。'你们是知道的,我的火枪手,是给人捉的吗?你们两个都有份子,那主教把你们的名字都说出来了。这也是我的错,我没眼睛,不会挑选人。阿拉密,你试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为什么要穿军人的衣服?你还是穿教士的袍子好!颇图斯,你到底要那绣花带子何用?你挂的不过是把草刀子!阿托士那里去了,为什么他不来?”

阿拉密垂头丧气的答道:“统领,他病人,病重的很。”统领道:“病了!什么病?”颇图斯接住道:“他出天花。恐怕将来连脸都要糟蹋了。”

特拉维怒道:“脸都糟蹋了!害的天花!颇图斯,你不要胡说了,我都知道了解情况!他是受了重伤,或者已经送命了!我就要查明白的。你们真不是东西,你们不许在那些不体面的地方消闲了!不许在大街上市面上打架了!别的也还罢了,你们为什么让主教的亲兵,把你们当作笑柄;你们为什么同那流氓一样,被人捉去!那些亲兵,胆子比你们大,主意比你们多,他们是懂规矩的;我晓得他们是不让人家捉去的,我也晓得他们宁可拼了命脉,是不肯逃,不肯被人捉的。你们实在太不顾我的脸了。”

那两个人听了,登时怒发冲冠,恨不得把那统领弄死了;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加为统领爱惜他们,才说出这一番的话;他们只好咬牙切齿,在那里顿脚,把手拿来剑柄,牢握住。那门外听见的人知道是统领生气;有人窃听的,听见统领那番话,登时转述各人知道。不到一会子,厅里头人,及院子上的大门内的人,大吵起来。

那时特拉维大怒,好像发狂的喊道:“我告诉你们罢!御前火枪营的人,被主教的亲兵捉了!”他部下的军人,听见这话,犹如刀刺一般。统领又喊道:“六个亲兵捉了六个火枪手;我此刻就去见国王,辞了这差使,不干了。不如投到主教那里,当一名帮统,他若是不答应,我只好出家,做和尚了!”那时外面的人,鼓噪起来,实是可怕;有发誓的,有咒骂的,有喊杀的,有喊死的。达特安亦觉得得惭愧难堪,恨不得躲在帐后,或藏在桌子底下。

颇图斯至此忍耐不住,同统领说道:“统领说得不错,我们是六个人对六个人,本来自有公道,乃我们尚未动手,已经被他们杀了两个;阿托士受了重伤,他受伤之后,爬起来两次,同他们打,跌了两次。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好想法逃了;那时他们以为阿托士死了,随他倒在地上。这就是实在的情形。统领是明白的,大凡打架,不能次次都是赢的。从前旁培也有法沙利阿之败。法兰琐算是名将,也曾败于巴维阿。”

阿拉密接道:“我是用敌人的剑把敌人杀死。因为我自己的剑,一动手便坏了。

统领怒气平些,说道:“这话我倒不听见。原来主教的话,太过了。”

阿拉密道:“求统领千万不要告诉国王,说阿托士受伤;他若知道国王晓得他受伤,他可就要拼命的了。他受伤甚重,深入肩膀及前胸,恐怕……”说犹未了,门帘打开,忽见一极美貌的男子,脸无血色,站在门口。

那两人一见,齐声喊道:“阿托士!”统领也喊。那人微声答道:“我的同伴说是统领找我,我来听统领的分付。”说毕,脚步稳稳,向前直行。特拉维见他如此义气,心也动了,即刻跳起,往前迎接,说道:“我刚要告诉这两们,我要请我部下的军人,不要无端的冒险,自伤性命;因为国王最看得重的,是有胆子人的性命。国王是知道,那火枪手都是勇中之勇;你的手呢?”那统领不等阿托士回答,便伸手来拉他的手,亲热得了不得;却不觉得阿托士虽是自己心里把持得住,身体却禁不住,微微哼了一声,脸上颜色比前略加灰白。阿托士进来之后,并未关门,门外的情形,扰乱得很,因为众人都知道阿托士受了重伤;听见统领末后那几句话,众人皆以为然。有两个从门帘蕤子探头入内,那统领正要斥其无礼,忽然觉得阿托士的手硬了,向他面上一看,见有晕倒之势——阿托士忍痛已久,至此不能支持,晕倒地下,如死人一样

特拉维喊道:“叫我的医生来!叫御医来!叫最好的医生来!不然,我的阿托士要死了。”门外的人听见了,跑了好几个进来,围住阿托士;幸而医生就在府里,推开众人,走了进来,马上把那受伤的人,搬到别的房子,关了门。平常那统领的会客厅是闲人不得进来的,现在站了许多人,个个咬牙切齿的要同主教及他的亲兵为难;稍停一会,颇图斯,阿拉密出来,只丢下统领同医生看守阿托士。随后特拉维也出来,告诉众人说:“阿托士已醒过来,医生说是失血太多,馀无大碍。”说毕,摆手,叫众人出去,惟有达特安一人,留在后头。

那房门关了之后,特拉维看见达特安仍在那里,便问他的来意。达特安自己报了名字,那统领才想起来,对达特安道:“我的同乡,你不要怪,我见直的把你忘了。我实在没法。做了统领,也不过做人家父兄一样,手下的军人,就是子弟,不过国王的号令,主教的号令,是要遵守的。”达特安微笑不答。那统领看见,知道这人是伶俐的,便不去闲谈,见直的同他说正经话;说道:“你的父亲我是素来敬重的;你的儿子,我是极愿意帮忙的。你简简捷捷的告诉我,我实在忙。”达特安答道:“我从家里来的时候,原要求你派我当一名火枪手;我到了这里,不过两点钟,看见这里的情形,我便知道火枪手是很有体面的事,恐怕我还够不上。”统领道:“火枪手却是极有体面的差使,你也很可以够得上,并不是望不到手的,不过这件事我还要同国王商量。我老实告诉你,须要打几次仗,立点军功;不然,也要在别的营里当兵,有了两年资格,才可以补一名火枪手。'达特安知道自己的资格未到,鞠躬不语。统领知道他的思想,说道:”念你的父亲同我同事的交情,我还可以同你设法。向来从般尔到这里来谋事的人,大约都是不甚宽裕的,我离开喀士刚已多年了,大约情形尚未改变;据我看来,你腰间未必有钱。 ”达特安听见,站得直直的,脸上带点骄傲的意思,表明他并不是打抽丰来的。特拉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领略你的面孔。这可不相干。我当初到巴黎来的时候,我只有四个柯朗;那个时候,倘若有人微露意思,笑我无钱买不起王宫,我是要同他打架的。 ”达特安因为卖了那黄马,腰间尚有八个柯朗,比特拉维当时还多了四个柯朗,不知不觉的那得意之色,比前更甚了。统领又道:“无论如何,你那几个钱可不要乱花了;凡是上等人应该晓得的技艺,你先得学习。我今天就写信给武备院的总办,你明天就可以去,也不必你花钱。你可不要看不起这件事;有许多富贵人家,要想进去,还不能够。你在那里学骑马,学比剑,学跳舞,还可以多交朋友,你常常的来见我,我要知道你的情形;并且看看还有可以帮你忙的地方没有。 ”

达特安虽然不知宫廷情形,倒觉得那统领待他无甚亲热的意思;达特安叹气道:“我实在不幸,没有一封荐书来见你。”特拉维道:“我觉得实在奇怪,你大远路来,并无荐书;那却是少不得的。”达特安道:“我离家时,原有荐书的,是我父亲手写的;不过在路上被人偷了。 ”说毕,就把当日在客店的情形,细说一番。统领问道:“这是奇怪了。你可曾说出我的名姓来?”达特安道:“我说出来的。因为你的名字赛过护身符,磁见有了为难,我就依赖他。”那世界,最讲究恭维,不独国王主教好恭维哩,特拉维亦是个人,听见这话,不觉微笑,意甚快乐。不过半晌之间,忽又露出严厉之色,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颊上有个小疤么?”达特安答道:“有。好像是脸上受过枪子刮过的。”统领道:“那客人身材甚好么?”达特安道:“是。”统领道:“那人生得高?”答道:“是。”又问道:“是否头发深黄,脸色略淡?”答道:“是的,我要找寻这人,他要跑入地狱,我也要找著他。”又问道:“你想来他在那里等候一个女人?”答道:“好像是的。那女人坐车来的,他同那女人说完了话,他就上马跑了。”问道:“你可听见他们说什么话?”答道:“他把箱子交给那女人,说道:'信条都在箱子里,你未到伦敦却不许开看的。'问道:”那女人是英国人么? “答道:”我却不晓得。只听见他称呼那女人做密李锹特拉维自言自语的道:“必是那人,无疑了。我还以为他尚在巴拉些尔。”达特安道:“统领如果晓得那人在什么地方,请你告诉我;你应许我的事,我先不管,我先要找著那人,洗洗我受他的羞辱。”统领道:“你年轻鲁莽,我先关照你;你要留心,你若看见那人在街上东边走,你要改在西边走。那人好比是块极硬的大石,你好比是块玻璃,你若碰上了他,可是要粉碎的。 ”达特安道:“我可不管,只要磁上他。”那统领接住道:“当下你要听我的话,不要想法子去寻那人。” 忽然间特拉维疑惑起来,自己盘问道:“那个人偷了你的信,那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你何苦如此怀恨,难道里面藏了诡计,他所说那痛恨的话,不过是装来骗我的不成?难道这少年,是主教的奸细么?特为来叫我上他那圈套,叫他来作我的心腹,打听我的秘事,日后害我。”想到此处,把眼盯著那达特安好一会,看见他脸上坦白不过,疑心稍释;心里想道:“这人喀士刚的人,就怕他系替主教办事的人,我且来度度他。”特拉维慢慢的问道:“你是我老友的独生子我想念你的话,那荐书是被人偷了。现在朝廷秘密的事甚多,我要告诉你一二。外间谣传说,国王同主教不对,其实他两人好的了不得,假装不对,蠢人被他们瞒过了。你是我老友的儿子,我甚不愿意你上那阴谋诡计人的当;你上了当,就坏了。我是一片忠诚,替国王尽力,替主教尽力的那主教是法国最有才干的大臣。我现在同你说的话,你要自己细细的斟酌;你若是因为家事,或因为你自己实在愿意,要同主教反对的人一气办事,我们的道路,是要分开的了:你我不能同在一处。我并不是无照应你的法子,但是现在克可不能安置你在我府内。我是以好友相待,帮把实话相告;我同别的少年,还没有这样开诚布公的话。”那特拉维心里又想到:“倘使那主教叫这少年奸诈的人来探听我的,必定叫这人在克面前,极力说他不好,叫我心里喜欢;如果我猜的是实,这少年就要骂那主教了。”谁知他此次却没猜著,那达特安随口答道:“我的意思,同统领的一样,临走的时候,我的父亲告诉我:叫我只要听国王主教及统领的号令,不听别人的调度。他说这三个人,是法国最高无上的人。”——其实他父亲说的,只是两个人,达特安自加上统领,也不过恭维的意思;接著又说道:“我是最尊敬那主教的,统领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高兴的了不得,因为我借此可以表白我的意见,是同统领一样的,倘若统领不能尽以我的意见为然,请你仍旧照应我。我看统领的交情,比什么还重呢。”

特拉维听了这话,见他又坦白,又伶俐,颇为诧异;心里想道:“如果这人是来当奸细的,越伶俐是越可怕。”心里仍怀著疑团,面上仍是不露,挽住达特安的手,说道:“你是个少年老成。不过现在克只能替你做到这个地步,但望你时常的来见我,便可以常同我商量,将来总可以同你再想法子。”达特安道:“统领的意思,大约是叫我找机会,显些本事,无疑了;我想不久就可以做给统领看。”说毕,鞠躬,便要出去,特拉维止住他道:“你且等等。我写信把你,交给那总办;如果你看不起这信,我也不写了。”达特安道:“我很想得那封信。我这次可小心了,不要失丢这信。那个要想法子偷我的信,我是不肯与他干休的。”特拉维听了这话,不禁微笑,走到书桌写信。那达特安看街上走过的火枪手。

特拉维把信封好,正站起,方要把信交与达特安,忽然看见他面红发怒,跑出房外,大喊道:“你这次可逃不出我的手了! ”特拉维叫道:“谁,谁?”达特安跑下楼,一面跑,一面喊道:“那个贼,那个反叛!”特拉维自言道:“这个疯汉难道他见诡计不行,借此逃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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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8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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