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与巴黎日记/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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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四年十一月
编辑〔光绪四年〕十一月初一日丙午礼拜,为西历十一月廿四日。刘和伯自柏灵来见,并带到李丹崖一信。因历数京师由吴子重托张翰卿荐刘云生处,始往见,即称:“我自调人,郭某却自不愿。然亦不可不往一见,但道曾从我受业而已。”指数其蓄意十馀事。第一险毒处:英国蓝书载威妥玛一信,叙赫德述我一段议论。马格里以告我,我即以语刘云生。乃急私托人购觅蓝书一部,藏之箧中。刘和伯亦称其可悸,盖据以为交通之实证也。险诈百出,而固莫测其倾陷之为何意。共奏参十款,指为十大罪。蓝书一款,专附之折后,并载明蓝书谘送总理衙门,直欲见诬以逆谋!
刘和伯于所列款目,记忆参差,约略言之:
第一款谓折奏列衔,副使上不加“钦差”字样,为蔑视谕旨。并摭指初至伦敦自请撤回副使一折,我曾为劝阻之,影射其语言,据以为藐玩朝廷。其馀诸款忘失其次第。
其一甲敦炮台批〔披〕洋人衣。
其一摘日记中议论黄旗一事,以为黄旗国制,擅议更张。并据日记中“以备他日考定旗式之一助”,谓不知所云他日者系属何日。真可谓深文周纳矣。
其一汇举十馀事,据以为崇效洋人。所云效洋人张伞,则我并无伞;效洋人不用扇,则伦敦终岁重棉,何以扇为也?
其一谓以中国况印度,日为洋人言之。奇哉!奇哉!不知其何以丧心病狂造为此言也。其一效洋人尚右,以为不遵国制。
其一谓无故与威妥玛辨争,指为启衅。刘云生所据以相难者,专为阿附洋人;至是忽指出启衅一节,直欲张四面之网,施连环之枪,使之不得遁矣。
其一“违悖程朱”。
其一“怨谤”,立言尤为可恶。中云:“以一运司而署巡抚,以一臬司而授待郎,国家何负干郭某,而终日怨谤”云云。闻之令人发指。
第十款谓以妇女迎合洋人,令学洋语、听戏,指为坏乱风俗。其肆意诬蔑如此。尤奇者,姚彦嘉竭力营办一茶会,其中相识妇女,亦令侍人在楼后迎迓,伦敦新报言之。赫德夫人与金登干夫人邀看大会一次。某日男妇游者数万人,皆以一点锺起。乃定九点锺往,十一点锺归,并预备小车周行一次。巴黎新报言之。刘云生并译其新报函达总署,而多造为诬蔑之词,谓到处酬应款曲,握手为礼。
如刘云生者,亦可谓穷极天地之阴毒险贼矣。其夸张变幻,诈伪百端,则固不足论也。
初二日接上海文报局九月十五日第九十七号包封,由法公司船递到。内直督二谘(一谘总理衙门发给新嘉坡领事文凭,一谘崇地山、曾劼刚应发给盘费用款),并合淝伯国〔相〕及黄泳清、赵少泉三信(赵少泉名绍华,任晃州通判,似系竹泉中丞之令子)。晚邀刘和伯晚酌,兼马格里、德在初、凤夔九、李湘甫、姚彦嘉、张听帆、黄玉屏相聚一谈。
马格里见贻印度阿富汗交战地图。印度西部白夏洼尔近距古鲁目。英兵由古鲁目、基伯尔两路进攻,绕越山路,两军会合,以取这阿拉巴尔城。阿富汗都城喀布尔与白夏洼尔相距,以这阿拉巴尔为适中。英人谋及冬寒进据这阿拉巴尔度岁。所在出示晓谕,以不干阿密尔自主之权,盖谓不利其土地、不夺其君号也。然喀布尔都城之西,西北路边界曰巴尔客者,英人必派兵驻扎,稽查阿富汗与俄罗斯交通。俄人亦有言:英国驻兵巴尔客,俄国亦必驻兵麦尔勿以应之。麦尔勿在基发南逶东,意图与英国相持。英国之驻兵俾路芝属地曰魁达者,当阿富汗之南。径西一城曰刊得哈尔,踞山势下临,阿富汗名城大都多在此,于地势尤为扼要,英人谋据之。其西境边界曰赫尔拉得。英人围占各城,则阿富汗坐困其中,即听其立国,亦印度之续矣。
初三日诣外部旁思茀得及客来噶里及金登干三处。客来噶里能辨石产,所藏石亦以万数计。有白玛瑙一具,长三四寸,宽寸许,厚不逾寸,中含水一掬,似其质甚薄者,云出之大石中。因相就购石数方。一曰拉布勒多挨得。拉多〔布〕勒多尔为北冰海地名,出一种石,黑质而中含五色光。为购蓝翠光、金光及金红光及具五色光者数种。其一种满红光及含日光射目,云此至难得,不肯售也。一曰萨克逊尔阿格得,萨克逊尔为德国地名,阿格得盖瑙玛〔玛瑙〕之属也,状如寿山鸡血石。一曰马拉该得,云其绿质为铜合炭气而成。其一种石中含数质,其透光者曰挂尔治,水晶之属也;其坚者曰费勒斯巴尔,亦杂粗石其中。
初四日刘和伯语及初见刘锡鸿,及今七月奉旨申饬之日,两年之间,蓄意媒孽构陷,无微不至。一经申饬,而神气沮丧,不复言矣,其无赖如此。
初所知者:沈相荐其乡友孙君,为何子峨充当领事。刘生闻,急诣沈相,以月致四十金延课其子,并许为捐通判分发。沈相欣然,令辞何子峨而就刘,而刘生遂据以为藏身之固、泰山之靠矣。
其武弁二人,一贺姓,张翰卿所荐,江西武举赴会试者;一纪姓,张菊泉所荐,直隶平民也。并从总署求得之,而顾云:“曾随营管理帐目。”此二事已出人意表。
至是问刘和伯:“亦张翰卿所荐耶?”曰:“然。”“何以称老师?”曰:“刘所命耳。”因述及始托吴子重荐随出洋,吴子重转托张翰卿,刘生欣然允之。往见,告曰:“我为副使带人,郭某岂能参与?渠自不愿,我自带。我可以不问,汝亦可以不见。然同出洋,自须一见,但称曾从我受业而已。”当时颇惊讶其言,而不能不以老师称之。闻此乃更奇。
又述张玉堂,其妹婿也,久乃知其托名。盖其人在家小经纪,刘君家居,常蒙周济,又为营葬其父母,而亦诚实善营运。刘生出洋,视为营运贸易而已,招张玉堂为经理。又恶其为市井之交也,托为妹夫以自解。至柏林,自视贵极而骄,又肆意陵籍之。人皆为之不平,谓:为妹婿,又营葬其父母,何自屈辱如此?张乃嗫嚅言:“本非妹夫也,渠自托为此名耳。”于是相与怂恿之,令相反报。张因与辨,数发其阴私,刘生乃大屈伏,自后竟不敢相陵。诚不意其穷奇至此!与一商人相比而称之以妹婿,是可欺也,孰不可欺?廉耻之遗,于是扫地尽矣!
初五日日来各善会之求助及穷民告帮者纷至遝来。去岁上半年为盛,秋冬之间,清静无为。今迫冬寒,而所收帖乃日数起。刘和伯因言:“刘锡鸿在柏林并开支息银一款,游历经费亦在其中,所馀皆敛取以行。”居此两年,一切帮款皆自任之,而息银则由各员分摊支取。顷姚彦嘉言:“此款应归并公款。”彦嘉之意,与刘生所行亦有贤否径庭之分矣。
初六日发总署公文二件(一谘乌石山案照会,一谘㖪哆利案照会),直督、江督谘三件(增入驳德使刘谘辨开支经费一案),粤督、粤抚、驻美日秘公使、驻日本公使谘一件(驳德使刘谘辨开支经费一案),并致总署及合淝伯相、沈幼丹刘岘庄两制府、陈俪秋太常、刘芝田观察及黄咏清各信,并家信第二十八号。亦接上海文报局九月二十二日由英公司船递到九十八号包封,内总署及合淝伯相及薛叔耘、张立臣、朱宇恬、易叔辉及家信戊字十三号。张立臣并见寄七言长歌,援引泰西故事,如数家珍。是日并由马格里拨兑“利如”存款二数于上海。薛叔耘著有《通商条约类编》。劼刚随行六人:陈松生;曹镜初有侄充文案;馀四人曰曾念祖,知医;曰李炳琳,供事;曰联兴、左秉隆,并翻译。
初七日柏特逊制造磨刀石贡之中国,拉安论各种制造推行之中国,均约枉见,属马格里与讨论其情事而推求其意旨。泰西各国创造新奇,互相仿效,以致富强,而言制造者亦于此居奇为利,亦其民俗然也。
洛宾生、贺拉两女士在卫星色斯鲁目开会,散卖器物,助波尔穆尔安寓兵丁之费。亦捐扇四柄助之。英俗喜施济。男妇一念之善,随意所施,一倡而应者景从,所志无不遂者,亦其民俗然也。
德在初递到李壬叔一信,告知谢隐庄之子名鹤鸣,字子和。京师习闻之,不能记也。
初八日礼拜,为西历十二月初一日。早为刘和伯钱行,益知刘锡鸿隐情,专意买〔卖〕我以求富贵,非独其狂悖可恶,其昏顽尤不可耐。为沈经笙求得其所荐何子峨乡友孙君为西席,一切托其关说,至每次家信皆托转达沈经笙,是沈经笙亦为其所买〔卖〕也。濒行,闻合淝伯相有在梓〔紫〕竹林修造铁路之说,致总署书痛驳之,且谓“在西洋久,深知铁路之无益。土国公使亦言土国之穷困误于铁路,自铁路行,百物俱至昂贵,是其确证。以此节关系重大,不能不一直言。”竟欲以此倾及伯相,是伯相亦为所买〔卖〕也。
吾因言土国公使与我谈论至多,谓此三十年一切皆用西洋法度,所以犹能与俄人交战,否则早拱手听命矣,不如刘云生所云也。刘和伯因言,刘生编造此等言论至多,土国公使实无此说。其蓄意在迎合总署,知其惮于兴造铁路也,故力为此说,先意承志,以幸其相倚信,而又可以倾及区区,故编造土国公使之言以为信据。其敢于倾及合淝伯相,亦有所恃以无恐也。
其日记直谓美国亦一等公使。刘和伯力争之,不肯改。和伯因谓:“美国民主,所派公使皆系二等,以示不与人争胜。若径以为头等,恐总署以为此等明白显著尚失于考求,恐无以自立。”乃惧而改之。其昏狂如此,可憾亦可笑也。
和伯亦言:“刘锡鸿亦甚有心计。揣度李丹崖将至伯灵,忽请见其外部,问以换约事。盖欲得其一语,为回京应付总理衙门之地。在公馆编造许多语言,令翻译庆常疑习之。至则初叙天主教在中国多生事端为之引,外部毕鲁厉声拒之云:‘一切吾不与闻。我国家已交代使臣巴兰德回中国办理,此间无庸提及。’各国外部与公使谈论,亦从无如此之峻拒者。”
李德来谈,见贻矿石十馀品。随过摩里处,观所得挨及古磁及瓦器,大小数百事。亦见贻小黑玉圆如栗,面刻为人形,背为蝉,与中国圆印相似。其家置小盒一具:一人为蝇〔绳〕伎,五人旁立奏乐,开其机则满盒皆动。与白客兰德家所见奏乐一人尤新奇。皆法人贺丹所手制也。
晚为姚彦嘉、张听帆邀陪刘和伯小酌。酒罢,和伯即回柏灵。顺致李丹崖、傅兰雅二信。
初九日接严又陵信,译示蒲日耳(大约即贝伯尔)游历日记,载喀什噶尔俄古柏事首尾。因论中国能日图治强,则亚细亚一洲,中国与英、俄当成鼎足之势。以大势论之,英、俄皆胜取荒残之地,而中国奄有亚细亚之半,地广且腴,其民人众强,要为亚细亚全洲之主。统计三国大势,两倚则一孤。此次伊犁争端,倘令俄国慨然持还中国,则二国邦交固而印度孤矣。但俄国此时必不能行。是何故也?一是俄国前后占据中亚细亚,地皆荒卤,得不偿失,惟伊犁最为饶足,难免万分靳惜。二是以兵家形势而言,伊犁最为要隘。三是俄京新报近说:伊犁决不可还,盖中国与欧洲诸国交接数十年,从未受过此等体面。今一如此,后与办事必难为继。现时只有推诿,中国原来不甚爱惜土地,迟久当忘之矣。俄人心计如此,中国主意又以为,得喀什噶尔不收还伊犁,于成功有缺,似又不肯放松。即俄人强据伊犁,中国以重师镇驻,伊犁亦常有摇动之势。此事日久日坏,两国之隙日深,而印度与中国且为唇齿相依,犄角之势又成。宜未雨绸缪,趁中国未甚强之时,及时结好于中国也。
又译示《代模斯》新报载:
中国初次遣派驻英钦差大臣将起程离英,于中英交际史册之中为第一紧要关键.愿不能不一详论之。
从前中国尽有遣使致命之典。然至特简使臣驻节他国,中国历来俯视一切,无不视为可惊可笑之一事。未经天津交兵以前,中国待西洋各国尚不足侪缅甸、安、暹之列。西商到华者,经中国皇帝哀悯远人,听从沿海觅食;其战舰则视同盗船,来不知何由,去不知何往,驿骚海疆,强索国帑而已。世爵高福、佩带宝星葛兰德用兵时,中国但言驱逐外夷。所颁上谕,何堪偻指?
后来各国之兵,直抵京城,占据安定门大街,世爵额尔金指定和约,大减中国自欺之见。然而其自大之心,终不能改。至今与中国人论彼时入京,是京里人开城给我们进去,则十人中难得一人不斥为妄谬。其识事者则由此而知西洋利害,不可以他蛮夷视之,倘不谋所以善处之法,终非稳局。又经许多翻难避就,始允不照上邦允许下邦之式,而相视为与国。各国遣使驻扎北京,勉强多时,方如所请。其时中国遣使各国,尚未及持此议论;即持此议,中国亦决不能安然允从。此等事,中国视为最失国体之一端。故中国不特无人允行,并无人敢议及,一议及而以为辱国矣。
逮后西洋船至中国日多,商务日盛,交涉之事亦日繁,于是中国亦有数大臣渐知时事新局。同治皇帝亲政时,各国钦差合请朝见,免其跪拜叩头,与各国朝廷等。此事为中国绝大创局,然亦以见中国之知西洋情事日深。此后中国遣蒲恩林踩勘各国,亦无甚关紧要。又后崇钦差赴法兰西谢天津教堂一案,而此次郭钦差因云南马加理案向君主致谢中国皇帝悼惜此案之心。郭钦差官阶甚高,晓畅欧洲事体,故中国朝廷遣副此奇创之委任。现闻离英在即,特为议论中英两国往来遣使之谊。
郭初来时,有中官刘姓者副之,此人后往柏灵驻扎。所可怪者,中国朝廷同时将此两人召回,其中自是大有因委。初时想系中国必欲派一与西洋作对者驻英,如撤毁吴淞铁路、阻止中国进益一党人复有作为。但其改派驻英之人现已就道,看来中国尚无此等意见。因是揣度二人同召回去,必是起于不睦交参;当刘在伦敦时,本报已数次说过,盖至今尚未息也。若使此情果实,中国必谓两使不和,恐伤中国体面,故两两撤回。西洋之人则以为中国不查究此事谁是谁非,但守中国一例议处之老办法,为可怪异。其意不过欲平两党争竞忮忌之心,实非定结此事之道。惟望执政大臣不能定夺、不肯定夺之事,以新任大臣之所阅历定结之。
郭钦差此行,凡在英法两京见过者均为惋惜。然或渠任已满,自请回国,亦未可知。渠是第一个中国驻英之钦差,论事如其所见,所详报者皆所得于西洋而有益于中国之事。其尤可称赞,令人思其为国之苦心,在将外国实事好处切实说尽,以求入于偏疑猜嫌中国人之耳。此辈真是误叫做读书人,徒知餍中国古昔之糟糠,而弃欧罗巴第十〔千〕九百年之梁〔粱〕肉也。再渠此行在联络两国交谊,而于此为能不辱命。即中国人刻下不知此意,日后当自知之。渠为人和平诚实,鉴别事理之当,足壮外国人心志,使之看视中国异于昔日。似此看来,此后英国于中国交好,当日以永固无疑,然皆郭之功也。但渠职称矣,而渠之瓜期亦已届。或中国为欲别派一人亦来一观起见,才能学问不必论,年岁已视郭为盛,待用之日正长,其有益后来更远大,然此人须谢郭为渠开一好路也。
其处置吴淞铁路一事,人皆知之。中国阻止进益之党不作他事,止以禁止改变为务。毁弃铁路主议何人,不可得知,闻共有七人。史册内载历来开创有七个圣人,似此可编列“七愚”姓名,传之后世。年来论及吴淞铁路,嬉笑怒骂兼而有之。想此亦必伤郭之心,一则为其国人之愚,一则为国之使而视其国之为人笑骂也。
郭有一语最中我等心坎,言:“中国大而未通。”不料与郭同来之柏灵公使,同观同想而不同心,谓电报铁路虽于不慊于心之夷鬼有用,于汉人全不相宜。中国最念禹治水。夫禹治水,直将遍地漫漫之水清出几条线,使江河各归各路行走,然后得有许多田地来种五谷,一心祇要奠安百姓,何曾是守成法?大禹有知,定必驳斥此辈之谬。从前中国有个皇帝,恐民智之日滋,因而焚书坑儒,至今传以为笑。阻止铁路之人,亦必贻笑后代无疑也。
如郭之为人,中国用之,其益不浅,我等亦更欢喜。接任之人为所荐代,必能举行所应行之事。此次回国,并得将渠所见,真实宣解与中国人听。素闻曾侯晓畅洋务,即其地位,与出使亦复相称。渠系中国故侯曾中堂长子。曾中堂才能人所共知,虽云袭其父之侯爵不必袭其父之才能,然民知日新,则或较胜其父,未可知也。渠从未受官,惟于其父总督两江任内帮理庶务,后丁忧三年,今始起复。既未出仕,可无官场气习前来英国也。
李钦差以署使前往德国,想不过暂时署理而已。盖中国此时当知星使须选有资望而与在朝诸大位声气贯通者,方能照事平论,不虑排忤。李署使不能归入其列。以其谱系仕宦言之,向来资望皆浅。前任刘钦差亦缺此两层。既然如此,则虽有见到处,亦未必能有胆量发摅所知真实语言;亦知所谓真实者不合朝廷执政大臣之心,则得失计较之私,不能不俯就时论,以违背事理之真。
更有一事须说者,英、俄、法三国既派有名望使臣,则德国一席似亦不宜轻视。盖相形见绌,即德国亦不能不存是心。此次遣使俄国之崇公,其地位极崇,又复抪拊天亲。其遣派出洋,中国亦大有郑重崇奖之意。我等极欲推求中国遣派此种优使,或是为俄强大,抑或别有他故。英、法与中国交涉事务十居其九,然止以一使兼之。则此番举动,在俄必有极大事故矣。常念中国如渴睡初醒人,遇事惝恍,不甚分明。或是认识俄国为强邻压境,又因伊犁尚在俄国,如物在典当中,特派优使以餍渥俄人之心,而谋速取还此地。然中国须晓得这边亦是一样要紧也。中国以为收回质于俄国之地,事之成否全在所派钦差之事权轻重;吾意尚思劝令中国人知悉,实在办事之才能亦所急需,而中国时苦缺少实在办事之才能也。
德在初所译大致皆同,而语特烦琐,惟其中云:“甚盼郭钦差回国于执政大臣中得一要位,参与机秘”等语,两人所译亦同,而予实耻登之简牍也。
初十日斯得尔治与丹拿来见,递所编次谈论招工利病情形,以便刊发。要须总署准如所议办理,乃可刊行。晚次,旁斯茀得、金登茀次第来见。姚彦嘉、李湘甫强令作书竟日。
旁斯茀得语及福建乌石山教案,言据照会事理极明显,当经行知教会核办;本国驻京公使及福建领事及水师提督并有申报文件,现在通核各文办理情形,从缓照复。问水师提督行文何为?曰:“当时骤据领事报称,恐有交涉人命,水师预备救护,不能不一申报。”问:“所报情形当有异同?”曰:“然。本国一切准照律文办理,断不循庇教士。”予曰:“彼此持平办理,自然心安理得。”旁斯茀得言:“细阅各文,须是令教士迁移。既云乌石山关系省城风水,自不得再行争占。已将各文叙呈沙丞相矣。”予曰:“如此乃属正办。昨据闽浙总督奏报,亦叙及正在查办,并估计工程,帮赔修理之费。”蒡斯茀得言:“如此极是感荷。”因复及: “湖北教案早经完结,而仍争执未能相下,亦由负气致然。我所以自信回经武昌,必能为了之。”旁斯茀得言:“此案据驻京公使陈报,尚无完结文件。如能一为了妥,实所感谢。”
十一日马格理为觅矿务书四种:一、伯尔恩、斯颁二人合编《各种机器图说》;一、安得里《开矿机器图说》;一、安得里《论煤矿》;一、法国矿学院教师喀仑《论矿学兼矿务机器图说》,英国茀斯得译刊英文。而安得里《论煤矿》及喀仑矿学书皆不完,惟留机器图说二种。
本日见新报载韩博理致《代模斯》新报馆一书,备论:“《烟台条约》英国至今无议准之文,甚非公平之道。郭钦差忠心为国,中国国家不能取信,正坐此故。”此于事理未能合也,而其倾心相助之雅,直责其国家有失公平,此意良可感也。马格里言:“韩博理去岁诣拉斯噶、满吉斯得、布来茀尔得三处,就商商会总办,劝令催定《烟台条约》。拉斯噶、满吉斯得皆为致书外部,请照定条约。惟布来茀尔得不允,以为所争厘税、洋药加厘,一置不问。韩博理今秋再往布来茀尔得与商。”其用心之专如此。
十二日新报载香港总督博伯亨尔希宴曾劼刚,劼刚颂其优待华民,因言:“中国愿与英交好,英国所交亲,中国亦以与国视之;英国所抵牾,中国亦以仇国视之。”博伯亨尔希即日发电报达知此语,新报亦译载之。此其结好之道得矣,然其言私。英方与俄为仇,德俄又相就也,故西洋七大国中,英与法为党,俄与德为党,美国一置不问,奥、意两国互相亲而不肯有偏倚。劼刚兼使英法,两国闻此必喜,而俄与德固不乐。又承广东生颠越之后,李丹崖接充德使但以署理为名,不递国书,德人已心嗛之。劼刚之言,结好一国而增怨两国,非使臣应尽之职也。
是夕,马格里回苏格兰省视其母。是日,伦敦开会堂,议阿富汗新饷事,实惟西历十二月初五日。
十三日简多玛、鄂尔朴来见。询知鄂为议政院绅,以开会堂来城者。闻予将回中国,相就通殷勤,其言多可感者。俄使书瓦洛茀及绅士雷茀类枉过。
古得曼函示《喀尔立斯拉扎尔那拉》新报五月十七日实载有讽刺写相一段议论。马格尔〔马格里〕甫回苏格兰,古得曼即以见示,不独证其行踪之诡异,马格里于此相与朋比隐秘,亦可想见其大概。喀尔立斯拉似即古得曼之弟,在此充司事者,其情尤不可恕也。
十四日回拜书瓦洛茀、鄂尔朴、里茀类(德在初译作雷茀赖),比相见,始知为巴得禄奇斯之亲戚也,曾同宿阿摩斯登宅。晚过金登干,并交递寄赫德信。此行横被口语,穷极人事之变幻。尤奇者,威妥玛一信、古得曼一段议论,绝不知所从来,乃使广东生得据之以生波澜。蹇运所值,若有鬼神司之,然亦酷矣。
连日《代模斯》新报讥刺中国,深中凑〔腠〕理,直谓相沿制度及各衙门所办事件及官人德行,相习为欺诈已数百年。所以招商局半官半商,无所主名,未见其利,先受其累,终无能求有益处也。阅之叹息而已。
十五日为西历十二月初八日,礼拜。舍非尔、马克端拿、旁思茀复〔得〕次第来见。马克端拿曾任香港总督,谈论极畅。
法国《德巴》新报载:泰国〔西〕各国船数以英为最,美国次之,法国又次之,德、意、瑞典又次。英国风帆船载货五百六十九万六千零十八吨,轮船载货三百四十六万五千一百八十七吨;美国风帆船二百七万五千八百三十二吨,轮船六十万九千一百十吨;法国风帆船五十九万五千九百三十三吨,轮船三十三万五千二百十九吨;德国风帆船八十一万四千六百七十四吨,轮船二十五万三千六百七十六吨。此其大略次第也。
接上海九月廿九日由法公司〔脱船字〕递到九十九号包封,内崇地山调德在初赴俄差委一谘,并崇地山、刘芝田(禀送西洋日报)、黄泳清及子瀞侄信。地山奏调随员十人;邵又村(友濂),头等参赞;蒋斯彤,三等参赞(蒋为河南候补县);庆禧、纯锡、俞奎文、陈允颐四人,随员(庆、纯,主事;俞,主簿;陈,内阁中书);桂荣、塔克什纳,翻译(桂,郎中;塔,员外郎);赓善、福连,学习翻译。外供事二人,武弁四人。
十六日金登干、马克里次第过谈。金登干所用帮办义思德尔布鲁克七月内曾控揭金登干,顷复函托转请金登干,金登干因以询之律师赫贞斯。据称:回信稍有出入,是资之口实也;置之不理,又虑登之新报,恣为怨谤之言,当答以来件交之律师议答。盖金登干方当事任,虑其造言讪诋也。因亦如其意复之。
又函致《喀尔立斯拉扎尔那拉》新报馆,考问其办理伦敦探报事宜系何名姓。缘《喀尔立斯》新报在伦敦北境,古得曼此段议论亦因其办理探报者所传送也。其谋亦出之金登干。诸翻译但云《喀尔立斯》新报馆不知所在而已。
十七日英国西印度商会总办鄂拉逊函称;“古巴华工为其地招工会所困,意欲令华工改赴西印度充工。其地三部,并需工开垦:一曰扎米嗒,一曰嗒立米达,一曰英吉牙那。由古巴迁移至英吉牙那,地近而迁徙亦易,欲请一见商之。”因属在初拟复,在初即以己意复之。此行得一横逆广东生,遂觉戾气充塞,到处荆楱。马格里习见途次广东生任意恣睢,反颜相向,惟其心之所欲为,久而与之化,往往自行其意,不甚相关白也。自是诸同人亦多效则之。并非有所自恣也,相习为之而已。是以广东生之罪,足以败乱人心风俗而使之失其本性,岂止贻误国家,为一时之荣辱哉!
中国人心日退,而洋人日进。去岁闻谛拿娄言近得新法,镜中取影能具五色,然未见也。顷姚彦嘉、张听帆见摩里照相馆已用其法,于镜面映取各种颜色;然但能映之镜面,而不能摄其色以映之纸面。更莅一二年,必又有法摄取之。又言电报局近有新法,能传各种文(英人贝克歪斯所创造之法),即华文亦可传递数万里外。其法尤奇妙,尚当一诣视之。
十八日往拜沙乃斯伯里、书瓦洛茀、马克端拿及赴浩尔斯茶会。沙乃斯言:“闻钦差将回中国,心殊歉然。但愿接印者亦如钦差为人,使两国和好日增深固。”答言:“曾侯通达有才干,且能谙习语言文字,实远出鄙人之上。在此两年,国人相待至优厚,办理交涉公事亦有条理。所苦多病,不能求益。孤负所见多少好处。”沙乃斯言:“钦差此次回国,幸为贵国国家言:英国实愿与中国交好,无他意也。”答言:“屡次函报,正同此意。窃度今时大势,中国必应与英国交好,以取连衡之势。”沙乃斯言:“实系如此。”
因问新嘉坡领事文凭,是否即由藩部径递新嘉坡,抑当由公使发递?沙乃斯言:“此事竟未经手办过,尚须一考问。钦差之意,是要经手发递耶,抑由英国国家发递耶?”答言:“中国向未设立领事。所以问者,正欲考求各国通行章程办法。”沙乃斯言:“如此,请候查明回报。”
复问:“福州乌石山焚毁教堂一案,昨经两次具文,想已览悉。”沙乃斯言:“均已转行各处。驻京公使及领事亦均有呈报.然尚祇说得一半截。两次均有照复文件,应候汇齐核办。始终看不出以前情节究属如何?及乌石山地是否在约单之内?”答言:“实属约单之外。”沙乃斯言:“无论在约单内、在约单外,百姓遽行拆毁,实是不合西洋办法。”答言:“百姓见小,易于一逞。福州督抚亦自奏请查办。即昨回复督抚函信,亦如此切属照例惩办。”沙乃斯言:“闻钦差此段议论,甚是感激。然教务中情节,实是不易分明。百姓滋哄,亦事所常有。窃观中国国家之意,于教务实多屈抑,未经查照条约保护。”答言:“如何保护说不得,如何屈抑更说不得。自天主教开禁之后,百姓习教与否,国家一切听之,本无相屈抑之意。惟自起初天主教开禁时,教士一意劝人入教,所收纳多属无赖,扰累实多,四川、贵州两省受害尤剧,是以百姓于此尤相疾怨。”沙乃斯言:“此等必所不免。要须中国国家申明条约,令不得干与公事,不应纵容百姓滋哄。”答言:“此等亦是稍失条理。其发端甚微,稍有参差,便生事端。近来湖北教案,我所以许允回中国一为了之。彼此情节须与清理。”沙乃斯云:“极是。”因复申言:“滋事约有两节:习教者既凭借教师之力,滋扰百姓;教师又凭借国家保护之力,遇事多所过为。如乌石山之侵占营建,亦其一端也。”
沙乃斯闻之怃然,遂不语,徐曰:“苦尔加之事能就绪否?”苦尔加者,西洋以为伊犁之名也。答曰:“尚无端倪。此事恰不易办理。”沙乃斯言:“地入俄人之手,正恐不易索还。”答言:“伊犁地土饶沃,西域天山南北二路尤以此为重镇。”沙乃斯言:“如此,尤不易置议矣。闻左中堂近亦已物故。”闻此甚惊,因问:“此语从何来?却未闻有此信。”沙乃斯言:“见人信言及之,亦不记从何处见此。”答言:“此却关系重大。左中堂刚断而见事极明,于俄人亦颇相交好,虽日与争论而自能知其缓急轻重。他人处此,尤难措手。”沙乃斯曰:“良然。”因言李中堂、左中堂两相为国家柱石,万不可少。沙乃斯曰:“我意亦是如此。”
十九日大太子及太子妃公请往见。盖去冬陈递国书时,葡萄牙公使谓宜一见太子,马格里因为致书其管事,回书言:“大太子甚喜一见,然须明春开会堂回伦敦后,乃能奉约。”殆〔迨〕春间三次朝会,谓可无须私见矣。已而兼使法国,又决计销差,更不暇议此。今此之约,殆必欲一践前语也。至则握手叙寒喧,并云: “闻将东归,实心歉然。幸又闻有复留之信。”答言:“须回本国,无复留之信。”凡数语,即辞去。
西印度会鄂尔森率诸部人十二(据单开:会首曰希拉;承办伦敦船厂曰禅伯尔斯,得理纳达得人;曰博尔那尔达,扎美喀人;曰布拉倭歪阿那;议绅曰马克纳拉;并鄂尔森共六人。馀六人未列名)来议招工事。因告以墨西哥、挨及、麻拉甲三处均有招工之议,而墨西哥章程尤完备。鄙意独谓古巴章程,防招工之弊而已,初无不准招工之文。中国国家原不禁人出洋,亦万无令农民出洋开垦之理。西印度自招工,准照古巴办法,国家决无词阻止之。必从新定议条约,是徒为累也。但令领事通知本地官员:招工若干,赴英国属地某处。官遣人查验,是否出自心愿及有诓骗情事,以制准驳之权,亦无须另立条约也。鄂尔森等俱各欣然而退。
晚为满刺斯约赴信局看发信,其局总办墨里时陪同指点。医士斯谛得故与张听帆交好,亦陪行,尽三点锺之久。至八点锺,收发信俱完毕。凡日发信百馀万,用一千一百五十人,而条理完善精密,从无失误。大率城内各街皆有分局,递送本城各信。其远信汇送总局,截至五点锺止。六、七点锺,总局收之,按时加给信资,始收盖印。凡设四长案齐信,递送一处清检之,分东、西、南、北四所。在本国者各分地段汇辑,其递送各国别归一厂,并送发信处装入麻袋,亦分四所,用溜梯装入车箱,分送各路火车。其收外来之信,在本城者,亦按地段,由各分局递送;俱扣定时候,无稍停留,逾时者有罚。又分立二所:一曰病所,凡封面破烂,概予修整,破烂甚者为加封,若治病然;一曰死所,凡有臭恶者(如鱼、兽、虫、鸟)、有防〔妨〕害者(如水、火药)皆不收。或外加封不知为何物,而封破外露,即送入死所,另函传知递信处,使自取。又有二所尤奇:其一,信面有奇趣者(或画为人物,奇形诡状);其一,文字不可辨认者,有数人巧思能辨认之。又有新报书籍内私藏函信,亦清出之。墨里时云:“日收新报书籍凡数万,而稽查者十二人,势不能遍及。而每一礼拜约得罚款四五十金磅,盖一有私藏,即并所寄书籍皆准信件轻重罚金给资。”凡诸百物不逾尺者皆可寄,另一处堆积之。极有意趣,而其条理之密,不误递一信,不差误一时,亦足见其人事之精善矣。
二十日张听帆为购大千里镜一具,价值三百金,测天度及地势高下,用法各异,大小架二具。因询知千里镜之用在筒口双镜,其贵重亦在此,愈大则价愈昂。张听帆所购三寸径,此镜径四寸二分,而价已逾三倍矣。其镜用一老光一近光相衔。老光高中,名曰克娄恩克拿斯;近光凹中,名曰茀林特克拿斯。克拿斯,译言镜也。克娄恩、茀林特,并石名,所以炼玻璃者。
是日遣德在初赴巴黎,以崇地山宫保十月十四日由沪出洋,计期四十日当抵马赛,令前赴马赛迎候。便复崇地山一信。
金登干来谈,述及义思德尔布鲁克二次信,语言尤猖肆。赫贞斯为拟回信,云送律师议复,极为有见。凤夔九译语极不详明,又始终不一告知,为商定所以批答。以是尤叹此行但有𬺈,更无能相导引襄赞者也。
廿一日接外部照复乌石山教案文书二件,回复两次照会。第二次递送香港寄到《殷巴什尔恩挂尔里》一书。殷巴什尔,译言公道也;恩挂尔里,译言查察也。
上议院罗尔得威烈莫赫尔(即巴德禄基之夫)论色尔露珥斯贝里(即阿里克之失)有才干而失之严切,印度部用以处置阿富汗极不宜。诚欲与阿富汗交战,用之可也;欲与阿富汗连和,则用违其才,此国家之过。下议院哈定敦因议撤印度部总督罗尔得类登。罗斯噶得言:“类登办法皆出国家之意。以为失误,则国家当任其咎,吾辈求退可也,不当累及类登。”因查印度部总督惟罗尔得海倭为能控制阿富汗使之信服,嗣任者罗尔得罗仑斯、罗尔得罗斯布鲁克则捐弃阿富汗,视同漠外,信从与否一置不问,至是又求之严切。所以纵使阿富汗交通俄国,又益迫之使畔,亦由宽严反复之失其平也。
闻色尔觉尔治优勒、色尔亨利罗林生熟悉印度事宜,能知阿富汗本末始终情形。优勒曾注释《马克波罗游历中国记》,并见益〔贻〕一部,盖亦西洋号为考求东方学问者。
英国议院两党,从国家者曰铿色尔法谛甫;不从者曰类伯勒尔。议阿富汗事,异党改而从议者五十馀人。下院有阿里克三台戈尔登(为威妥玛妻兄),本铿色尔法谛甫党也,以宣论类比尔旧说,言党〔当〕筑炮台印度河以为界,山外事可置不理,人皆笑之,以为此类比尔在印度时(类比尔曾任印度提督)旧议也。近数年复有一议,改易前说,谓治印度必经营山外以为藩篱,何以尚守前说,并不一考求其后议?戈尔登大愤,乃直从右趋入左行。盖议院异党者坐左方,同党者坐右方,亦有专持公论不归党者,坐中方向上。其党皆素定,间议一事,关系国家大计,其中从违互异,则又时因议一事而别分党,皆彰明较著为之。
印度兵出北路古鲁目,其统兵官曰罗伯斯,亦宿将也。既攻得古鲁目炮台,遂进至稗洼尔。阿富汗兵踞守其山口,仰攻不能得,因分两路兵抄出其山后。阿富汗兵溃,尽收得其聚粮并枪炮军火,谋遂进取赦得尔嘎尔登。阿富汗王因移其家属巴尔克,谋由布哈尔以依俄罗斯,喀布洛都城为之震动,盖赦得尔嘎尔登距喀布洛仅八十英里也。俄人之狡与阿富汗之愚,诚有不可恕者;而英人于此控御失宜,亦不得为无过也。议者皆追究罗斯卜鲁克,其说亦止得半而已。
廿二日礼拜。接上海十月初六日由英公司递到一百号包封,内由军机处递回七月廿三日一折,奉批:“览奏均悉。刘锡鸿前已有旨飭令回京供职矣。”政府之意,护其公使于前,又欲护其光禄寺少卿于后,与往岁护岑毓英同一机杼,亦莫能自名其故也。
格尔屡约不至,今日约三点锺枉临。马克里先至。候之四点锺,而云温色尔宫为君主所留,不及践约。其视中国之时医殆有过之,亦天下万国同然之事理也。明日为梁氏生辰,诸随员相率贺生,亦治酒款之。至十点锺,格尔一过,徒滋酬应之累而已。
廿三日仍由车林壳罗斯附汽轮车赴巴黎。至茀克斯登海口,积雪满岸,风静浪平,甚以为喜。登“维多里亚”船,播扬至不能堪。上下顾视,波平如砥,而舟行处白浪涌起,至泼船顶,飞洒如奔溜。或曰水疾潮涌,舟行触之,益相激荡;或曰前两日巨风,风息而浪不能骤平,虽无波涛起落之势,而舟与水相触,其馀势未降也。二说盖兼有之。由博朗登岸一食,至阿密盎又一食,颇觉寒冷。九点锺尽,乃至拉嘎尔谛罗尔车行。日意格、黎莼斋、联春卿、马眉叔并迎于车次,云较之平日行车迟至五十分工夫。新居富丽,视旧时英、法两处公馆相去甚远。我之为人谋,常胜于人之为我谋者,殆亦此生所素定也。
二十四日奥使威伯芬回国,改派驻英之玻意斯得驻扎巴黎。函示今日接见各国二等公使,至则公使、参赞、随员之属,鹄立以俟者二十馀。莫拉为之导引,入见立谈。甚怪其礼节之简慢。已而外部瓦定敦至,亦立谈。因相与各就所知一谈而罢。回过瓦定敦、日意格、高的亚。
新报载:法国巴黎都城每年所收杂税以备修理街道工街〔程〕,几与国家正课相勒。本年开支公费已至二千五百四十万之多,按照民数均摊,每人约出一百一十法兰。其地丁关税每四口之家约出八百法兰,其累可知。闻明年器具之税增加二三倍;租税每百征收十一,明年又拟加至三十。杂税如此任意增加,皆地方工程之用也。泰西富饶,与其民俗之乐于输将,即此可见,然而财用亦太侈矣。伦敦梅尔之下,有阿得门分管地段。巴黎则统归一所经理,名之曰公会。所征收即居民日用百货之杂税也,较之中国厘税约加五倍,而无有言其苛扰者,亦一奇也。
廿五日接德在初马赛电报,知崇地山于今日子刻行抵马赛。
与日意格、马格里、马眉叔由斯得讷斯茀车栈附车至舍隆,观珥贝尔类酒局。主人曰德茀讷日,款接甚殷。其所造酒,即中国通行之三边酒也。始用葡萄压出汁,加酒精,用量表权其厚薄,使酒力均。贮之木桶中凡六月,取而贮之瓶,纳入地窖中,用木架树板,凿孔其中,斜纳之,日数摇荡。又六月,纳入横板凿孔中,令瓶口向下,于是酒渣下沉。又六月,乃拔其楗口之木,酒渣随气腾涌而出。纳糖一勺其中,加注净酒,平置之。约计两年,乃可饮。其未加精时,酒味惟酸而已。其倒装瓶时,酒渣下注,酒气上升,玻璃瓶底厚逾一二分,常至暴裂。大率百瓶中必裂至六七瓶,甚者至三十瓶。地窖须石膏土,软而坚,能渗水而无停蓄,流注纵横,开成小巷,两旁装瓶多至六七层。阅所编列数目,约六七尺地,已装至二万瓶。其巷道凡四千馀法尺(每尺约当中尺三尺),计一万二年馀尺(约一千二百馀丈,当中国三里),云贮酒二千数百万瓶,其已装成箱及桶贮者不计。每年销行亦略及此数。役工三百人为率。
其住宅与酒局相隔一园,所种皆葡萄,用沙梨、苹果、桃、李之属纵横环列为篱以间之。屋外小山,弥望十馀里皆葡萄树也。询问种葡萄树之法:折取小枝,辟土栽之,以牛粪和土为良;两年后生根,渐长,乃分植之。宜小山斜坡,宜向南,宜粪。又三年,能长横枝,而抽藤结葡萄,乃取其藤,挂之小枝上,即结实累累矣。每枝宜相间三尺。其始栽令活,宜冬。既生根,分栽宜春。始栽,生根出叶,必于夏初,故其分栽不得逾夏初。分栽一二年,尚可移植他处,久则不能移矣。
车次与马眉叔谈所习数学。因言:“法国数学尤胜,其国家设立拉古尔代恭得(代恭得,译言算学;拉古尔言衙门也,英国名之波尔得)。凡出入之数,由代恭德衙门核算,乃颁示议院。每岁出入,及所支俸薪,均自开报,无有隐饰,尽人知之。
“天文士测出各星,皆积算而知。英人侯实勒始推知天王星行度。至一千八百二十年,法人歪立爱见其行度又有差,于是又推知其上更有巨星相摄,又测出海王星。至歪立爱又测出金星与日相距中又有一星。法国医士类斯嘎尔布闻而测量窥见之,犹未能定也。近年美国洼得生、英国禄吉尔始共寻得此星。近法国天文士嘎意得又推知木、土二星中当有一星,因其行度相距太远,亦积算而知之。凡此诸星皆为日气所摄统,合之以成一世界。
“月与地球相距六万英里(合中国里数约计十八万里)。日轮径度视月与地球相距凡七倍,合五星及地球及天王、海王二星,仅及日轮径度八分之一,是以能统摄之。日中五金具备而不能生人,为其热力太盛之故。凡五星、地球,中心皆有热力,久而积土渐厚,则结一层壳,壳愈厚则生物愈广。日轮纯是热力,五星、地球承之以生物,其功主施,而不能持载。月之承地亦然。天文家测月中无水。以凡水气皆上腾为雾,故测五星者不能得其高下纵横之势,惟月中山峰了然,是以知其无水,亦不能化生也。
“日之光气阅时五分而至地。而北斗七星中之枢星,其光气三年而至地,其尤远者无从测度。天汉中之积星,其光气若隐若现,所谓远莫能及也。夏秋之交夜见,冬春昼见,由侧视之而承其光,当顶则光散。流星者,两星相触而散,一星或化为数星数十星。必于夏秋之交见者,黄道、赤道相交处,地球于是时实相承望,诸星纵横行度,每相遇于两道之交也。”其言似诞,然亦略见天地之广大矣。
廿六日王子轩(承荣)辞回中国。接到崇地山一信,云十七日申、酉之交可抵巴黎。与马眉叔至马嘎生禄茀尔大店置买物事。马嘎生犹中国之称庄栈;其市肆名曰布的客,犹中国之云店铺也。其店中役工千二百人,尊客至,辄有人导引。新报、茶、酒,饮食坐卧,惟客所便。楼三层,上下用压力机器,左右列坐,并能由后楼下。其机器房旁有枢纽,开之能由铁路驰行,又从前楼上。飞楼上下,凡客栈皆然,此又为仅见也。在此店竟日。晚复环游旧皇宫,看珠宝。致李丹崖、姚彦嘉、凤夔九各信。
廿七日接到上海十月十三日由法公司〔脱“船”字〕递到一百一号包封,内刘芝田、易淑子、易叔辉及十月初三日第十四号家信及意城一信。
美国前任伯理玺天德偕其公使诺阿业、参赞立洼里枉过,知其将由印度历安南之西贡以达中国。颇经劝阻之,而言:“中国五千年政教,其遗留必有可观,正须与泰西相与比较,以考知其得失。”随往答拜。并诣诺使,告以上海可一观机器局,天津亦然,李中堂必能接待。京师可观者三:一天文台;一太学,大成门前有石鼓为西周物,今四千年矣;一翰林院。馀则佛寺道观亦多有古迹可观。须先得一文,以凭达知总署。
崇地山六点锺至。为请圣安,在公馆恭设香案候之。比至车厂,责鄙人以不出迎,传谕德在初令至其达拉固公馆跪安。吾以中国礼节行之外洋,求自尽礼而已。车厂往来丛杂,人如蚁聚,无喝止行人之权,无望阙叩头之地。中国钦差管辖地方,仅一公馆而已,但以跪安为义,在渠客栈与在我公馆并无分别。再四开譬,而执意不回,乃往就之。细求其义,鄙人实无错处,错处皆在彼也。晚留地山与邵小村、蒋丹如、德在初晚酌。
廿八日冬至。刘步蟾来见,具述洋人水雷三种:精者鱼水雷;次沉水水雷;次夹船水雷,用以自守。其用鱼水雷:有炼〔练〕法,有用法,有测量法。其上有立表,度量敌船远近乃发。凡鱼水〔脱雷字〕所至处,必有水晕,晕内无不摧裂者,晕外无事。故可用小船载之,以撞敌船,而避其水晕。又中安沉机,鱼雷发处,度行几分许触机发火。过度而未能撞击敌舟,即自沉。其法日益求精。凡水雷用棉花火药,大逾常力四倍。机触处得水力压之,又更逾倍。所在船学习者,名“米鲁多”。其大户〔副〕名尼格勒斯藏有水雷书,窃取录之。
又言及大孤山在辽河口,距烟台二百八十里,其东环立三岛,中可泊舟,中国名之大连湾。山北八里,湾深十八尺,泊舟尤安稳。太西人云:“中国有事,大孤山与烟台为北海咽喉,必用兵扼据之。”黑龙江东扼的茀克斯都,亦中国属地,为俄人所据。(吉林将军据三姓副都统谘报总署称,海参葳地方俄国调兵与英人接战,想即此。)其地煤产甚丰,俄人用以贩运南洋,亦设船厂其中。俄、土相持时,英国水师派船六只往袭其地。俄人于时谋扰印度,英人亦谋扰黑龙江俄地,各挟所欲以求逞。英、俄两国长驱远御,相争俱在数万里外,亦一奇也。
是日崇地山随员陈养原、庆锡臣、纯感铭、桂冬卿、塔木庵、赓吉甫、福远峰并枉顾,惟俞惕庵不至。又供事两人石汝钧(平甫)、王锡庚(朋九)亦随同长揖,其敢于相慢如此。
廿九日礼拜。俄人夏干来见,崇地山所带之俄翻译也。鼾伯里、崇地山继至。其往见俄、德两国公使,已别令夏干照会,意在避鄙人之陪行也。因亦谨避之。
留罗清亭及克罗苏学生改习矿务者四人与之谈。凡矿学六堂,三日一周,同学者六十馀人。每日九点锺至十一点锺为早课,十二点锺至二点锺为午课。第一日早课炼冶五金,午课地塥。第二日早课机器,午课石质。凡石质皆立方,或四方、五方、六万,或尖斜,皆有常度,可以规合地质,推算而知之。(盐澄清水中则结为立方休,硫磺澄清水中则结为中方而两头尖,皆本质之有定式者。)第三日早课机器,午课物质生化之次第。地球中心皆火,火山之发,即内蕴之地中者流迸而出者也。地震亦由此。往往由地震掀翻地塥。凡矿产层塥之有参差者,皆由掀翻之故。地之常质约计三十馀层,可于地塥中推验生物之沦化者(如螺蚌虫鱼之含石中者)、骨格之具存者,以辨知其地产而测其年岁之久远,与生物之质之后先次第,入地愈深则其积年亦愈久。礼拜三、礼拜六两日早课机器,又专论制造之工,其间丝厘杪忽,分析微茫,亦兼数学,而炼金〔冶〕五金之法,即化学也。数学之用无穷,总其要曰:加、减、乘、除。化学之用亦无穷,总其要曰:分、合。
询及英法两国肄业生,所成就与其志愿,略开示数人:曰魏瀚,曰李寿田,曰吴德章,皆匡时良才也;制造则杨廉臣、林怡游、郑清濂;数学则陈兆翱;水师良才曰刘步蟾,曰方伯谦,曰萨镇冰,曰何心川。问林泰曾如何?曰:“林泰曾、林永升、叶祖珪办事精细,而胆略不及刘步蟾等。大约主兵以刘步蟾为良;专守海口,布置于平时,林泰曾等三人亦为胜。”问萨镇冰年最轻,体气亦瘦,能任将耶?曰:“体瘦而精力甚强,心思亦能锐入,能比他人透过一层。”问:“严宗光宜何用之?”曰:“以之管带一船,实为枉其材。”曰:“何宜?”曰:“交涉事务,可以胜任。”问:“陈季同酬应明干,能胜公使否?”曰:“是其识解远不逮严宗光。”姑录存其言以俟考。
晚邀陈养元、庆锡臣、纯感铭、桂冬卿、塔木庵诸人小酌,到者五人而已,因招刘步蟾及黎纯斋、德在初、联春卿同叙。
三十日偕马格里诣鼾百里,谈所居意大里界地方名博拉错阿仑哥,距马赛一百五十英里(合中国四百五十里),西隶法界之满多尼凡三里,有车行;东隶意大里之温得米里亚凡三里,亦有里〔车〕行。言其地山水绝佳。温得米里亚,意国之世爵也,即以其爵为地名。其西满拉哥,地方约三英里,而自为一国,不归意、法两国管属。鼾伯里约东归时一往其家,四百〔日〕,至类布勒斯乃登舟:第一日至博拉错阿仑哥;第二日至占罗阿,亦一海口也,山水甚佳;第三日至罗马;第四日类布勒斯。因与商上海寄寓之法。云南京路公平洋行旁有洋房一所,极幽静可居;租界民房凡一千五百所,惟所择用之。公平洋行故鼾伯里所创开也,今爱非生、阿尔登谛尔两人承开。爱非生驻伦敦。阿尔登谛尔驻上海,鼾伯里上海产业一托其经理。又英人名高亿者,尤诚信可依恃,与马格里交好,所居与张听帆望衡对宇,至上海并当一走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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