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廿五 倫敦與巴黎日記
卷廿六
卷廿七 

光緒四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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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四年〕十一月初一日丙午禮拜,為西曆十一月廿四日。劉和伯自柏靈來見,並帶到李丹崖一信。因歷數京師由吳子重托張翰卿薦劉雲生處,始往見,即稱:「我自調人,郭某卻自不願。然亦不可不往一見,但道曾從我受業而已。」指數其蓄意十餘事。第一險毒處:英國藍書載威妥瑪一信,敘赫德述我一段議論。馬格裏以告我,我即以語劉雲生。乃急私托人購覓藍書一部,藏之篋中。劉和伯亦稱其可悸,蓋據以為交通之實證也。險詐百出,而固莫測其傾陷之為何意。共奏參十款,指為十大罪。藍書一款,專附之摺後,並載明藍書谘送總理衙門,直欲見誣以逆謀!

劉和伯於所列款目,記憶參差,約略言之:

第一款謂摺奏列銜,副使上不加「欽差」字樣,為蔑視諭旨。並摭指初至倫敦自請撤回副使一摺,我曾為勸阻之,影射其語言,據以為藐玩朝廷。其餘諸款忘失其次第。

其一甲敦炮台批〔披〕洋人衣。

其一摘日記中議論黃旗一事,以為黃旗國制,擅議更張。並據日記中「以備他日考定旗式之一助」,謂不知所云他日者係屬何日。真可謂深文周納矣。

其一彙舉十餘事,據以為崇效洋人。所云效洋人張傘,則我並無傘;效洋人不用扇,則倫敦終歲重棉,何以扇為也?

其一謂以中國況印度,日為洋人言之。奇哉!奇哉!不知其何以喪心病狂造為此言也。其一效洋人尚右,以為不遵國制。

其一謂無故與威妥瑪辨爭,指為啟釁。劉雲生所據以相難者,專為阿附洋人;至是忽指出啟釁一節,直欲張四面之網,施連環之槍,使之不得遁矣。

其一「違悖程朱」。

其一「怨謗」,立言尤為可惡。中云:「以一運司而署巡撫,以一臬司而授待郎,國家何負幹郭某,而終日怨謗」云云。聞之令人髮指。

第十款謂以婦女迎合洋人,令學洋語、聽戲,指為壞亂風俗。其肆意誣蔑如此。尤奇者,姚彥嘉竭力營辦一茶會,其中相識婦女,亦令侍人在樓後迎迓,倫敦新報言之。赫德夫人與金登幹夫人邀看大會一次。某日男婦遊者數萬人,皆以一點鍾起。乃定九點鍾往,十一點鍾歸,並預備小車周行一次。巴黎新報言之。劉雲生並譯其新報函達總署,而多造為誣蔑之詞,謂到處酬應款曲,握手為禮。

如劉雲生者,亦可謂窮極天地之陰毒險賊矣。其誇張變幻,詐偽百端,則固不足論也。

初二日接上海文報局九月十五日第九十七號包封,由法公司船遞到。內直督二谘(一谘總理衙門發給新嘉坡領事文憑,一谘崇地山、曾劼剛應發給盤費用款),並合淝伯國〔相〕及黃泳清、趙少泉三信(趙少泉名紹華,任晃州通判,似係竹泉中丞之令子)。晚邀劉和伯晚酌,兼馬格裏、德在初、鳳夔九、李湘甫、姚彥嘉、張聽帆、黃玉屏相聚一談。

馬格裏見貽印度阿富汗交戰地圖。印度西部白夏窪爾近距古魯目。英兵由古魯目、基伯爾兩路進攻,繞越山路,兩軍會合,以取這阿拉巴爾城。阿富汗都城喀布爾與白夏窪爾相距,以這阿拉巴爾為適中。英人謀及冬寒進據這阿拉巴爾度歲。所在出示曉諭,以不干阿密爾自主之權,蓋謂不利其土地、不奪其君號也。然喀布爾都城之西,西北路邊界曰巴爾客者,英人必派兵駐紮,稽查阿富汗與俄羅斯交通。俄人亦有言:英國駐兵巴爾客,俄國亦必駐兵麥爾勿以應之。麥爾勿在基發南逶東,意圖與英國相持。英國之駐兵俾路芝屬地曰魁達者,當阿富汗之南。徑西一城曰刊得哈爾,踞山勢下臨,阿富汗名城大都多在此,於地勢尤為扼要,英人謀據之。其西境邊界曰赫爾拉得。英人圍占各城,則阿富汗坐困其中,即聽其立國,亦印度之續矣。

初三日詣外部旁思茀得及客來噶裏及金登幹三處。客來噶裏能辨石產,所藏石亦以萬數計。有白瑪瑙一具,長三四寸,寬寸許,厚不逾寸,中含水一掬,似其質甚薄者,云出之大石中。因相就購石數方。一曰拉布勒多挨得。拉多〔布〕勒多爾為北冰海地名,出一種石,黑質而中含五色光。為購藍翠光、金光及金紅光及具五色光者數種。其一種滿紅光及含日光射目,云此至難得,不肯售也。一曰薩克遜爾阿格得,薩克遜爾為德國地名,阿格得蓋瑙瑪〔瑪瑙〕之屬也,狀如壽山雞血石。一曰馬拉該得,云其綠質為銅合炭氣而成。其一種石中含數質,其透光者曰掛爾治,水晶之屬也;其堅者曰費勒斯巴爾,亦雜粗石其中。

初四日劉和伯語及初見劉錫鴻,及今七月奉旨申飭之日,兩年之間,蓄意媒孽構陷,無微不至。一經申飭,而神氣沮喪,不復言矣,其無賴如此。

初所知者:沈相薦其鄉友孫君,為何子峨充當領事。劉生聞,急詣沈相,以月致四十金延課其子,並許為捐通判分發。沈相欣然,令辭何子峨而就劉,而劉生遂據以為藏身之固、泰山之靠矣。

其武弁二人,一賀姓,張翰卿所薦,江西武舉赴會試者;一紀姓,張菊泉所薦,直隸平民也。並從總署求得之,而顧云:「曾隨營管理帳目。」此二事已出人意表。

至是問劉和伯:「亦張翰卿所薦耶?」曰:「然。」「何以稱老師?」曰:「劉所命耳。」因述及始托吳子重薦隨出洋,吳子重轉托張翰卿,劉生欣然允之。往見,告曰:「我為副使帶人,郭某豈能參與?渠自不願,我自帶。我可以不問,汝亦可以不見。然同出洋,自須一見,但稱曾從我受業而已。」當時頗驚訝其言,而不能不以老師稱之。聞此乃更奇。

又述張玉堂,其妹婿也,久乃知其托名。蓋其人在家小經紀,劉君家居,常蒙周濟,又為營葬其父母,而亦誠實善營運。劉生出洋,視為營運貿易而已,招張玉堂為經理。又惡其為市井之交也,托為妹夫以自解。至柏林,自視貴極而驕,又肆意陵籍之。人皆為之不平,謂:為妹婿,又營葬其父母,何自屈辱如此?張乃囁嚅言:「本非妹夫也,渠自托為此名耳。」於是相與慫恿之,令相反報。張因與辨,數發其陰私,劉生乃大屈伏,自後竟不敢相陵。誠不意其窮奇至此!與一商人相比而稱之以妹婿,是可欺也,孰不可欺?廉恥之遺,於是掃地盡矣!

初五日日來各善會之求助及窮民告幫者紛至遝來。去歲上半年為盛,秋冬之間,清靜無為。今迫冬寒,而所收帖乃日數起。劉和伯因言:「劉錫鴻在柏林並開支息銀一款,遊歷經費亦在其中,所餘皆斂取以行。」居此兩年,一切幫款皆自任之,而息銀則由各員分攤支取。頃姚彥嘉言:「此款應歸並公款。」彥嘉之意,與劉生所行亦有賢否徑庭之分矣。

初六日發總署公文二件(一谘烏石山案照會,一谘㖪哆利案照會),直督、江督谘三件(增入駁德使劉谘辨開支經費一案),粵督、粵撫、駐美日秘公使、駐日本公使谘一件(駁德使劉谘辨開支經費一案),並致總署及合淝伯相、沈幼丹劉峴莊兩制府、陳儷秋太常、劉芝田觀察及黃詠清各信,並家信第二十八號。亦接上海文報局九月二十二日由英公司船遞到九十八號包封,內總署及合淝伯相及薛叔耘、張立臣、朱宇恬、易叔輝及家信戊字十三號。張立臣並見寄七言長歌,援引泰西故事,如數家珍。是日並由馬格裏撥兌「利如」存款二數於上海。薛叔耘著有《通商條約類編》。劼剛隨行六人:陳松生;曹鏡初有侄充文案;餘四人曰曾念祖,知醫;曰李炳琳,供事;曰聯興、左秉隆,並翻譯。

初七日柏特遜製造磨刀石貢之中國,拉安論各種製造推行之中國,均約枉見,屬馬格裏與討論其情事而推求其意旨。泰西各國創造新奇,互相仿效,以致富強,而言製造者亦於此居奇為利,亦其民俗然也。

洛賓生、賀拉兩女士在衛星色斯魯目開會,散賣器物,助波爾穆爾安寓兵丁之費。亦捐扇四柄助之。英俗喜施濟。男婦一念之善,隨意所施,一倡而應者景從,所志無不遂者,亦其民俗然也。

德在初遞到李壬叔一信,告知謝隱莊之子名鶴鳴,字子和。京師習聞之,不能記也。

初八日禮拜,為西曆十二月初一日。早為劉和伯錢行,益知劉錫鴻隱情,專意買〔賣〕我以求富貴,非獨其狂悖可惡,其昏頑尤不可耐。為沈經笙求得其所薦何子峨鄉友孫君為西席,一切托其關說,至每次家信皆托轉達沈經笙,是沈經笙亦為其所買〔賣〕也。瀕行,聞合淝伯相有在梓〔紫〕竹林修造鐵路之說,致總署書痛駁之,且謂「在西洋久,深知鐵路之無益。土國公使亦言土國之窮困誤於鐵路,自鐵路行,百物俱至昂貴,是其確證。以此節關係重大,不能不一直言。」竟欲以此傾及伯相,是伯相亦為所買〔賣〕也。

吾因言土國公使與我談論至多,謂此三十年一切皆用西洋法度,所以猶能與俄人交戰,否則早拱手聽命矣,不如劉雲生所云也。劉和伯因言,劉生編造此等言論至多,土國公使實無此說。其蓄意在迎合總署,知其憚於興造鐵路也,故力為此說,先意承志,以幸其相倚信,而又可以傾及區區,故編造土國公使之言以為信據。其敢於傾及合淝伯相,亦有所恃以無恐也。

其日記直謂美國亦一等公使。劉和伯力爭之,不肯改。和伯因謂:「美國民主,所派公使皆係二等,以示不與人爭勝。若徑以為頭等,恐總署以為此等明白顯著尚失於考求,恐無以自立。」乃懼而改之。其昏狂如此,可憾亦可笑也。

和伯亦言:「劉錫鴻亦甚有心計。揣度李丹崖將至伯靈,忽請見其外部,問以換約事。蓋欲得其一語,為回京應付總理衙門之地。在公館編造許多語言,令翻譯慶常疑習之。至則初敘天主教在中國多生事端為之引,外部畢魯厲聲拒之云:『一切吾不與聞。我國家已交代使臣巴蘭德回中國辦理,此間無庸提及。』各國外部與公使談論,亦從無如此之峻拒者。」

李德來談,見貽礦石十餘品。隨過摩裏處,觀所得挨及古磁及瓦器,大小數百事。亦見貽小黑玉圓如栗,面刻為人形,背為蟬,與中國圓印相似。其家置小盒一具:一人為蠅〔繩〕伎,五人旁立奏樂,開其機則滿盒皆動。與白客蘭德家所見奏樂一人尤新奇。皆法人賀丹所手製也。

晚為姚彥嘉、張聽帆邀陪劉和伯小酌。酒罷,和伯即回柏靈。順致李丹崖、傅蘭雅二信。

初九日接嚴又陵信,譯示蒲日耳(大約即貝伯爾)遊歷日記,載喀什噶爾俄古柏事首尾。因論中國能日圖治強,則亞細亞一洲,中國與英、俄當成鼎足之勢。以大勢論之,英、俄皆勝取荒殘之地,而中國奄有亞細亞之半,地廣且腴,其民人眾強,要為亞細亞全洲之主。統計三國大勢,兩倚則一孤。此次伊犁爭端,倘令俄國慨然持還中國,則二國邦交固而印度孤矣。但俄國此時必不能行。是何故也?一是俄國前後占據中亞細亞,地皆荒鹵,得不償失,惟伊犁最為饒足,難免萬分靳惜。二是以兵家形勢而言,伊犁最為要隘。三是俄京新報近說:伊犁決不可還,蓋中國與歐洲諸國交接數十年,從未受過此等體面。今一如此,後與辦事必難為繼。現時只有推諉,中國原來不甚愛惜土地,遲久當忘之矣。俄人心計如此,中國主意又以為,得喀什噶爾不收還伊犁,於成功有缺,似又不肯放鬆。即俄人強據伊犁,中國以重師鎮駐,伊犁亦常有搖動之勢。此事日久日壞,兩國之隙日深,而印度與中國且為唇齒相依,犄角之勢又成。宜未雨綢繆,趁中國未甚強之時,及時結好於中國也。

又譯示《代模斯》新報載:

中國初次遣派駐英欽差大臣將起程離英,於中英交際史冊之中為第一緊要關鍵.願不能不一詳論之。

從前中國盡有遣使致命之典。然至特簡使臣駐節他國,中國歷來俯視一切,無不視為可驚可笑之一事。未經天津交兵以前,中國待西洋各國尚不足儕緬甸、安、暹之列。西商到華者,經中國皇帝哀憫遠人,聽從沿海覓食;其戰艦則視同盜船,來不知何由,去不知何往,驛騷海疆,強索國帑而已。世爵高福、佩帶寶星葛蘭德用兵時,中國但言驅逐外夷。所頒上諭,何堪僂指?

後來各國之兵,直抵京城,占據安定門大街,世爵額爾金指定和約,大減中國自欺之見。然而其自大之心,終不能改。至今與中國人論彼時入京,是京里人開城給我們進去,則十人中難得一人不斥為妄謬。其識事者則由此而知西洋利害,不可以他蠻夷視之,倘不謀所以善處之法,終非穩局。又經許多翻難避就,始允不照上邦允許下邦之式,而相視為與國。各國遣使駐紮北京,勉強多時,方如所請。其時中國遣使各國,尚未及持此議論;即持此議,中國亦決不能安然允從。此等事,中國視為最失國體之一端。故中國不特無人允行,並無人敢議及,一議及而以為辱國矣。

逮後西洋船至中國日多,商務日盛,交涉之事亦日繁,於是中國亦有數大臣漸知時事新局。同治皇帝親政時,各國欽差合請朝見,免其跪拜叩頭,與各國朝廷等。此事為中國絕大創局,然亦以見中國之知西洋情事日深。此後中國遣蒲恩林踩勘各國,亦無甚關緊要。又後崇欽差赴法蘭西謝天津教堂一案,而此次郭欽差因雲南馬加理案向君主致謝中國皇帝悼惜此案之心。郭欽差官階甚高,曉暢歐洲事體,故中國朝廷遣副此奇創之委任。現聞離英在即,特為議論中英兩國往來遣使之誼。

郭初來時,有中官劉姓者副之,此人後往柏靈駐紮。所可怪者,中國朝廷同時將此兩人召回,其中自是大有因委。初時想係中國必欲派一與西洋作對者駐英,如撤毀吳淞鐵路、阻止中國進益一黨人復有作為。但其改派駐英之人現已就道,看來中國尚無此等意見。因是揣度二人同召回去,必是起於不睦交參;當劉在倫敦時,本報已數次說過,蓋至今尚未息也。若使此情果實,中國必謂兩使不和,恐傷中國體面,故兩兩撤回。西洋之人則以為中國不查究此事誰是誰非,但守中國一例議處之老辦法,為可怪異。其意不過欲平兩黨爭競忮忌之心,實非定結此事之道。惟望執政大臣不能定奪、不肯定奪之事,以新任大臣之所閱歷定結之。

郭欽差此行,凡在英法兩京見過者均為惋惜。然或渠任已滿,自請回國,亦未可知。渠是第一個中國駐英之欽差,論事如其所見,所詳報者皆所得於西洋而有益於中國之事。其尤可稱讚,令人思其為國之苦心,在將外國實事好處切實說盡,以求入於偏疑猜嫌中國人之耳。此輩真是誤叫做讀書人,徒知饜中國古昔之糟糠,而棄歐羅巴第十〔千〕九百年之梁〔粱〕肉也。再渠此行在聯絡兩國交誼,而於此為能不辱命。即中國人刻下不知此意,日後當自知之。渠為人和平誠實,鑒別事理之當,足壯外國人心志,使之看視中國異於昔日。似此看來,此後英國於中國交好,當日以永固無疑,然皆郭之功也。但渠職稱矣,而渠之瓜期亦已屆。或中國為欲別派一人亦來一觀起見,才能學問不必論,年歲已視郭為盛,待用之日正長,其有益後來更遠大,然此人須謝郭為渠開一好路也。

其處置吳淞鐵路一事,人皆知之。中國阻止進益之黨不作他事,止以禁止改變為務。毀棄鐵路主議何人,不可得知,聞共有七人。史冊內載歷來開創有七個聖人,似此可編列「七愚」姓名,傳之後世。年來論及吳淞鐵路,嬉笑怒罵兼而有之。想此亦必傷郭之心,一則為其國人之愚,一則為國之使而視其國之為人笑罵也。

郭有一語最中我等心坎,言:「中國大而未通。」不料與郭同來之柏靈公使,同觀同想而不同心,謂電報鐵路雖於不慊於心之夷鬼有用,於漢人全不相宜。中國最念禹治水。夫禹治水,直將遍地漫漫之水清出幾條線,使江河各歸各路行走,然後得有許多田地來種五穀,一心祇要奠安百姓,何曾是守成法?大禹有知,定必駁斥此輩之謬。從前中國有個皇帝,恐民智之日滋,因而焚書坑儒,至今傳以為笑。阻止鐵路之人,亦必貽笑後代無疑也。

如郭之為人,中國用之,其益不淺,我等亦更歡喜。接任之人為所薦代,必能舉行所應行之事。此次回國,並得將渠所見,真實宣解與中國人聽。素聞曾侯曉暢洋務,即其地位,與出使亦復相稱。渠係中國故侯曾中堂長子。曾中堂才能人所共知,雖云襲其父之侯爵不必襲其父之才能,然民知日新,則或較勝其父,未可知也。渠從未受官,惟於其父總督兩江任內幫理庶務,後丁憂三年,今始起復。既未出仕,可無官場氣習前來英國也。

李欽差以署使前往德國,想不過暫時署理而已。蓋中國此時當知星使須選有資望而與在朝諸大位聲氣貫通者,方能照事平論,不慮排忤。李署使不能歸入其列。以其譜系仕宦言之,向來資望皆淺。前任劉欽差亦缺此兩層。既然如此,則雖有見到處,亦未必能有膽量發攄所知真實語言;亦知所謂真實者不合朝廷執政大臣之心,則得失計較之私,不能不俯就時論,以違背事理之真。

更有一事須說者,英、俄、法三國既派有名望使臣,則德國一席似亦不宜輕視。蓋相形見絀,即德國亦不能不存是心。此次遣使俄國之崇公,其地位極崇,又復抪拊天親。其遣派出洋,中國亦大有鄭重崇獎之意。我等極欲推求中國遣派此種優使,或是為俄強大,抑或別有他故。英、法與中國交涉事務十居其九,然止以一使兼之。則此番舉動,在俄必有極大事故矣。常念中國如渴睡初醒人,遇事惝怳,不甚分明。或是認識俄國為強鄰壓境,又因伊犁尚在俄國,如物在典當中,特派優使以饜渥俄人之心,而謀速取還此地。然中國須曉得這邊亦是一樣要緊也。中國以為收回質於俄國之地,事之成否全在所派欽差之事權輕重;吾意尚思勸令中國人知悉,實在辦事之才能亦所急需,而中國時苦缺少實在辦事之才能也。

德在初所譯大致皆同,而語特煩瑣,惟其中云:「甚盼郭欽差回國於執政大臣中得一要位,參與機秘」等語,兩人所譯亦同,而予實恥登之簡牘也。

初十日斯得爾治與丹拿來見,遞所編次談論招工利病情形,以便刊發。要須總署準如所議辦理,乃可刊行。晚次,旁斯茀得、金登茀次第來見。姚彥嘉、李湘甫強令作書竟日。

旁斯茀得語及福建烏石山教案,言據照會事理極明顯,當經行知教會核辦;本國駐京公使及福建領事及水師提督並有申報文件,現在通核各文辦理情形,從緩照復。問水師提督行文何為?曰:「當時驟據領事報稱,恐有交涉人命,水師預備救護,不能不一申報。」問:「所報情形當有異同?」曰:「然。本國一切準照律文辦理,斷不循庇教士。」予曰:「彼此持平辦理,自然心安理得。」旁斯茀得言:「細閱各文,須是令教士遷移。既云烏石山關係省城風水,自不得再行爭占。已將各文敘呈沙丞相矣。」予曰:「如此乃屬正辦。昨據閩浙總督奏報,亦敘及正在查辦,並估計工程,幫賠修理之費。」蒡斯茀得言:「如此極是感荷。」因復及: 「湖北教案早經完結,而仍爭執未能相下,亦由負氣致然。我所以自信回經武昌,必能為了之。」旁斯茀得言:「此案據駐京公使陳報,尚無完結文件。如能一為了妥,實所感謝。」

十一日馬格理為覓礦務書四種:一、伯爾恩、斯頒二人合編《各種機器圖說》;一、安得裏《開礦機器圖說》;一、安得裏《論煤礦》;一、法國礦學院教師喀侖《論礦學兼礦務機器圖說》,英國茀斯得譯刊英文。而安得裏《論煤礦》及喀侖礦學書皆不完,惟留機器圖說二種。

本日見新報載韓博理致《代模斯》新報館一書,備論:「《煙台條約》英國至今無議準之文,甚非公平之道。郭欽差忠心為國,中國國家不能取信,正坐此故。」此於事理未能合也,而其傾心相助之雅,直責其國家有失公平,此意良可感也。馬格裏言:「韓博理去歲詣拉斯噶、滿吉斯得、布來茀爾得三處,就商商會總辦,勸令催定《煙台條約》。拉斯噶、滿吉斯得皆為致書外部,請照定條約。惟布來茀爾得不允,以為所爭厘稅、洋藥加厘,一置不問。韓博理今秋再往布來茀爾得與商。」其用心之專如此。

十二日新報載香港總督博伯亨爾希宴曾劼剛,劼剛頌其優待華民,因言:「中國願與英交好,英國所交親,中國亦以與國視之;英國所抵牾,中國亦以仇國視之。」博伯亨爾希即日發電報達知此語,新報亦譯載之。此其結好之道得矣,然其言私。英方與俄為仇,德俄又相就也,故西洋七大國中,英與法為黨,俄與德為黨,美國一置不問,奧、意兩國互相親而不肯有偏倚。劼剛兼使英法,兩國聞此必喜,而俄與德固不樂。又承廣東生顛越之後,李丹崖接充德使但以署理為名,不遞國書,德人已心嗛之。劼剛之言,結好一國而增怨兩國,非使臣應盡之職也。

是夕,馬格裏回蘇格蘭省視其母。是日,倫敦開會堂,議阿富汗新餉事,實惟西曆十二月初五日。

十三日簡多瑪、鄂爾樸來見。詢知鄂為議政院紳,以開會堂來城者。聞予將回中國,相就通殷勤,其言多可感者。俄使書瓦洛茀及紳士雷茀類枉過。

古得曼函示《喀爾立斯拉紥爾那拉》新報五月十七日實載有諷刺寫相一段議論。馬格爾〔馬格裏〕甫回蘇格蘭,古得曼即以見示,不獨證其行蹤之詭異,馬格裏於此相與朋比隱秘,亦可想見其大概。喀爾立斯拉似即古得曼之弟,在此充司事者,其情尤不可恕也。

十四日回拜書瓦洛茀、鄂爾樸、裏茀類(德在初譯作雷茀賴),比相見,始知為巴得祿奇斯之親戚也,曾同宿阿摩斯登宅。晚過金登幹,並交遞寄赫德信。此行橫被口語,窮極人事之變幻。尤奇者,威妥瑪一信、古得曼一段議論,絕不知所從來,乃使廣東生得據之以生波瀾。蹇運所值,若有鬼神司之,然亦酷矣。

連日《代模斯》新報譏刺中國,深中湊〔腠〕理,直謂相沿制度及各衙門所辦事件及官人德行,相習為欺詐已數百年。所以招商局半官半商,無所主名,未見其利,先受其累,終無能求有益處也。閱之歎息而已。

十五日為西曆十二月初八日,禮拜。舍非爾、馬克端拿、旁思茀復〔得〕次第來見。馬克端拿曾任香港總督,談論極暢。

法國《德巴》新報載:泰國〔西〕各國船數以英為最,美國次之,法國又次之,德、意、瑞典又次。英國風帆船載貨五百六十九萬六千零十八噸,輪船載貨三百四十六萬五千一百八十七噸;美國風帆船二百七萬五千八百三十二噸,輪船六十萬九千一百十噸;法國風帆船五十九萬五千九百三十三噸,輪船三十三萬五千二百十九噸;德國風帆船八十一萬四千六百七十四噸,輪船二十五萬三千六百七十六噸。此其大略次第也。

接上海九月廿九日由法公司〔脫船字〕遞到九十九號包封,內崇地山調德在初赴俄差委一谘,並崇地山、劉芝田(稟送西洋日報)、黃泳清及子瀞侄信。地山奏調隨員十人;邵又村(友濂),頭等參讚;蔣斯彤,三等參讚(蔣為河南候補縣);慶禧、純錫、俞奎文、陳允頤四人,隨員(慶、純,主事;俞,主簿;陳,內閣中書);桂榮、塔克什納,翻譯(桂,郎中;塔,員外郎);賡善、福連,學習翻譯。外供事二人,武弁四人。

十六日金登幹、馬克裏次第過談。金登幹所用幫辦義思德爾布魯克七月內曾控揭金登幹,頃復函托轉請金登幹,金登幹因以詢之律師赫貞斯。據稱:回信稍有出入,是資之口實也;置之不理,又慮登之新報,恣為怨謗之言,當答以來件交之律師議答。蓋金登幹方當事任,慮其造言訕詆也。因亦如其意復之。

又函致《喀爾立斯拉紥爾那拉》新報館,考問其辦理倫敦探報事宜係何名姓。緣《喀爾立斯》新報在倫敦北境,古得曼此段議論亦因其辦理探報者所傳送也。其謀亦出之金登幹。諸翻譯但云《喀爾立斯》新報館不知所在而已。

十七日英國西印度商會總辦鄂拉遜函稱;「古巴華工為其地招工會所困,意欲令華工改赴西印度充工。其地三部,並需工開墾:一曰紥米嗒,一曰嗒立米達,一曰英吉牙那。由古巴遷移至英吉牙那,地近而遷徙亦易,欲請一見商之。」因屬在初擬復,在初即以己意復之。此行得一橫逆廣東生,遂覺戾氣充塞,到處荊楱。馬格裏習見途次廣東生任意恣睢,反顏相向,惟其心之所欲為,久而與之化,往往自行其意,不甚相關白也。自是諸同人亦多效則之。並非有所自恣也,相習為之而已。是以廣東生之罪,足以敗亂人心風俗而使之失其本性,豈止貽誤國家,為一時之榮辱哉!

中國人心日退,而洋人日進。去歲聞諦拿婁言近得新法,鏡中取影能具五色,然未見也。頃姚彥嘉、張聽帆見摩裏照相館已用其法,於鏡面映取各種顏色;然但能映之鏡面,而不能攝其色以映之紙面。更蒞一二年,必又有法攝取之。又言電報局近有新法,能傳各種文(英人貝克歪斯所創造之法),即華文亦可傳遞數萬里外。其法尤奇妙,尚當一詣視之。

十八日往拜沙乃斯伯裏、書瓦洛茀、馬克端拿及赴浩爾斯茶會。沙乃斯言:「聞欽差將回中國,心殊歉然。但願接印者亦如欽差為人,使兩國和好日增深固。」答言:「曾侯通達有才幹,且能諳習語言文字,實遠出鄙人之上。在此兩年,國人相待至優厚,辦理交涉公事亦有條理。所苦多病,不能求益。孤負所見多少好處。」沙乃斯言:「欽差此次回國,幸為貴國國家言:英國實願與中國交好,無他意也。」答言:「屢次函報,正同此意。竊度今時大勢,中國必應與英國交好,以取連衡之勢。」沙乃斯言:「實係如此。」

因問新嘉坡領事文憑,是否即由藩部徑遞新嘉坡,抑當由公使發遞?沙乃斯言:「此事竟未經手辦過,尚須一考問。欽差之意,是要經手發遞耶,抑由英國國家發遞耶?」答言:「中國向未設立領事。所以問者,正欲考求各國通行章程辦法。」沙乃斯言:「如此,請候查明回報。」

復問:「福州烏石山焚毀教堂一案,昨經兩次具文,想已覽悉。」沙乃斯言:「均已轉行各處。駐京公使及領事亦均有呈報.然尚祇說得一半截。兩次均有照復文件,應候彙齊核辦。始終看不出以前情節究屬如何?及烏石山地是否在約單之內?」答言:「實屬約單之外。」沙乃斯言:「無論在約單內、在約單外,百姓遽行拆毀,實是不合西洋辦法。」答言:「百姓見小,易於一逞。福州督撫亦自奏請查辦。即昨回復督撫函信,亦如此切屬照例懲辦。」沙乃斯言:「聞欽差此段議論,甚是感激。然教務中情節,實是不易分明。百姓滋哄,亦事所常有。竊觀中國國家之意,於教務實多屈抑,未經查照條約保護。」答言:「如何保護說不得,如何屈抑更說不得。自天主教開禁之後,百姓習教與否,國家一切聽之,本無相屈抑之意。惟自起初天主教開禁時,教士一意勸人入教,所收納多屬無賴,擾累實多,四川、貴州兩省受害尤劇,是以百姓於此尤相疾怨。」沙乃斯言:「此等必所不免。要須中國國家申明條約,令不得干與公事,不應縱容百姓滋哄。」答言:「此等亦是稍失條理。其發端甚微,稍有參差,便生事端。近來湖北教案,我所以許允回中國一為了之。彼此情節須與清理。」沙乃斯云:「極是。」因復申言:「滋事約有兩節:習教者既憑借教師之力,滋擾百姓;教師又憑借國家保護之力,遇事多所過為。如烏石山之侵占營建,亦其一端也。」

沙乃斯聞之憮然,遂不語,徐曰:「苦爾加之事能就緒否?」苦爾加者,西洋以為伊犁之名也。答曰:「尚無端倪。此事恰不易辦理。」沙乃斯言:「地入俄人之手,正恐不易索還。」答言:「伊犁地土饒沃,西域天山南北二路尤以此為重鎮。」沙乃斯言:「如此,尤不易置議矣。聞左中堂近亦已物故。」聞此甚驚,因問:「此語從何來?卻未聞有此信。」沙乃斯言:「見人信言及之,亦不記從何處見此。」答言:「此卻關係重大。左中堂剛斷而見事極明,於俄人亦頗相交好,雖日與爭論而自能知其緩急輕重。他人處此,尤難措手。」沙乃斯曰:「良然。」因言李中堂、左中堂兩相為國家柱石,萬不可少。沙乃斯曰:「我意亦是如此。」

十九日大太子及太子妃公請往見。蓋去冬陳遞國書時,葡萄牙公使謂宜一見太子,馬格裏因為致書其管事,回書言:「大太子甚喜一見,然須明春開會堂回倫敦後,乃能奉約。」殆〔迨〕春間三次朝會,謂可無須私見矣。已而兼使法國,又決計銷差,更不暇議此。今此之約,殆必欲一踐前語也。至則握手敘寒喧,並云: 「聞將東歸,實心歉然。幸又聞有復留之信。」答言:「須回本國,無復留之信。」凡數語,即辭去。

西印度會鄂爾森率諸部人十二(據單開:會首曰希拉;承辦倫敦船廠曰禪伯爾斯,得理納達得人;曰博爾那爾達,紥美喀人;曰布拉倭歪阿那;議紳曰馬克納拉;並鄂爾森共六人。餘六人未列名)來議招工事。因告以墨西哥、挨及、麻拉甲三處均有招工之議,而墨西哥章程尤完備。鄙意獨謂古巴章程,防招工之弊而已,初無不準招工之文。中國國家原不禁人出洋,亦萬無令農民出洋開墾之理。西印度自招工,準照古巴辦法,國家決無詞阻止之。必從新定議條約,是徒為累也。但令領事通知本地官員:招工若干,赴英國屬地某處。官遣人查驗,是否出自心願及有誆騙情事,以制準駁之權,亦無須另立條約也。鄂爾森等俱各欣然而退。

晚為滿刺斯約赴信局看發信,其局總辦墨裏時陪同指點。醫士斯諦得故與張聽帆交好,亦陪行,盡三點鍾之久。至八點鍾,收發信俱完畢。凡日發信百餘萬,用一千一百五十人,而條理完善精密,從無失誤。大率城內各街皆有分局,遞送本城各信。其遠信彙送總局,截至五點鍾止。六、七點鍾,總局收之,按時加給信資,始收蓋印。凡設四長案齊信,遞送一處清檢之,分東、西、南、北四所。在本國者各分地段彙輯,其遞送各國別歸一廠,並送發信處裝入麻袋,亦分四所,用溜梯裝入車箱,分送各路火車。其收外來之信,在本城者,亦按地段,由各分局遞送;俱扣定時候,無稍停留,逾時者有罰。又分立二所:一曰病所,凡封面破爛,概予修整,破爛甚者為加封,若治病然;一曰死所,凡有臭惡者(如魚、獸、蟲、鳥)、有防〔妨〕害者(如水、火藥)皆不收。或外加封不知為何物,而封破外露,即送入死所,另函傳知遞信處,使自取。又有二所尤奇:其一,信面有奇趣者(或畫為人物,奇形詭狀);其一,文字不可辨認者,有數人巧思能辨認之。又有新報書籍內私藏函信,亦清出之。墨裏時云:「日收新報書籍凡數萬,而稽查者十二人,勢不能遍及。而每一禮拜約得罰款四五十金磅,蓋一有私藏,即並所寄書籍皆準信件輕重罰金給資。」凡諸百物不逾尺者皆可寄,另一處堆積之。極有意趣,而其條理之密,不誤遞一信,不差誤一時,亦足見其人事之精善矣。

二十日張聽帆為購大千里鏡一具,價值三百金,測天度及地勢高下,用法各異,大小架二具。因詢知千里鏡之用在筒口雙鏡,其貴重亦在此,愈大則價愈昂。張聽帆所購三寸徑,此鏡徑四寸二分,而價已逾三倍矣。其鏡用一老光一近光相銜。老光高中,名曰克婁恩克拿斯;近光凹中,名曰茀林特克拿斯。克拿斯,譯言鏡也。克婁恩、茀林特,並石名,所以煉玻璃者。

是日遣德在初赴巴黎,以崇地山宮保十月十四日由滬出洋,計期四十日當抵馬賽,令前赴馬賽迎候。便復崇地山一信。

金登幹來談,述及義思德爾布魯克二次信,語言尤猖肆。赫貞斯為擬回信,云送律師議復,極為有見。鳳夔九譯語極不詳明,又始終不一告知,為商定所以批答。以是尤歎此行但有齮,更無能相導引襄讚者也。

廿一日接外部照復烏石山教案文書二件,回復兩次照會。第二次遞送香港寄到《殷巴什爾恩掛爾裏》一書。殷巴什爾,譯言公道也;恩掛爾裏,譯言查察也。

上議院羅爾得威烈莫赫爾(即巴德祿基之夫)論色爾露珥斯貝裏(即阿裏克之失)有才幹而失之嚴切,印度部用以處置阿富汗極不宜。誠欲與阿富汗交戰,用之可也;欲與阿富汗連和,則用違其才,此國家之過。下議院哈定敦因議撤印度部總督羅爾得類登。羅斯噶得言:「類登辦法皆出國家之意。以為失誤,則國家當任其咎,吾輩求退可也,不當累及類登。」因查印度部總督惟羅爾得海倭為能控制阿富汗使之信服,嗣任者羅爾得羅侖斯、羅爾得羅斯布魯克則捐棄阿富汗,視同漠外,信從與否一置不問,至是又求之嚴切。所以縱使阿富汗交通俄國,又益迫之使畔,亦由寬嚴反復之失其平也。

聞色爾覺爾治優勒、色爾亨利羅林生熟悉印度事宜,能知阿富汗本末始終情形。優勒曾注釋《馬克波羅遊歷中國記》,並見益〔貽〕一部,蓋亦西洋號為考求東方學問者。

英國議院兩黨,從國家者曰鏗色爾法諦甫;不從者曰類伯勒爾。議阿富汗事,異黨改而從議者五十餘人。下院有阿裏克三台戈爾登(為威妥瑪妻兄),本鏗色爾法諦甫黨也,以宣論類比爾舊說,言黨〔當〕築炮台印度河以為界,山外事可置不理,人皆笑之,以為此類比爾在印度時(類比爾曾任印度提督)舊議也。近數年復有一議,改易前說,謂治印度必經營山外以為藩籬,何以尚守前說,並不一考求其後議?戈爾登大憤,乃直從右趨入左行。蓋議院異黨者坐左方,同黨者坐右方,亦有專持公論不歸黨者,坐中方向上。其黨皆素定,間議一事,關係國家大計,其中從違互異,則又時因議一事而別分黨,皆彰明較著為之。

印度兵出北路古魯目,其統兵官曰羅伯斯,亦宿將也。既攻得古魯目炮台,遂進至稗窪爾。阿富汗兵踞守其山口,仰攻不能得,因分兩路兵抄出其山後。阿富汗兵潰,盡收得其聚糧並槍炮軍火,謀遂進取赦得爾嘎爾登。阿富汗王因移其家屬巴爾克,謀由布哈爾以依俄羅斯,喀布洛都城為之震動,蓋赦得爾嘎爾登距喀布洛僅八十英裏也。俄人之狡與阿富汗之愚,誠有不可恕者;而英人於此控御失宜,亦不得為無過也。議者皆追究羅斯卜魯克,其說亦止得半而已。

廿二日禮拜。接上海十月初六日由英公司遞到一百號包封,內由軍機處遞回七月廿三日一摺,奉批:「覽奏均悉。劉錫鴻前已有旨飭令回京供職矣。」政府之意,護其公使於前,又欲護其光祿寺少卿於後,與往歲護岑毓英同一機杼,亦莫能自名其故也。

格爾屢約不至,今日約三點鍾枉臨。馬克裏先至。候之四點鍾,而云溫色爾宮為君主所留,不及踐約。其視中國之時醫殆有過之,亦天下萬國同然之事理也。明日為梁氏生辰,諸隨員相率賀生,亦治酒款之。至十點鍾,格爾一過,徒滋酬應之累而已。

廿三日仍由車林殼羅斯附汽輪車赴巴黎。至茀克斯登海口,積雪滿岸,風靜浪平,甚以為喜。登「維多裏亞」船,播揚至不能堪。上下顧視,波平如砥,而舟行處白浪湧起,至潑船頂,飛灑如奔溜。或曰水疾潮湧,舟行觸之,益相激蕩;或曰前兩日巨風,風息而浪不能驟平,雖無波濤起落之勢,而舟與水相觸,其餘勢未降也。二說蓋兼有之。由博朗登岸一食,至阿密盎又一食,頗覺寒冷。九點鍾盡,乃至拉嘎爾諦羅爾車行。日意格、黎蓴齋、聯春卿、馬眉叔並迎於車次,云較之平日行車遲至五十分工夫。新居富麗,視舊時英、法兩處公館相去甚遠。我之為人謀,常勝於人之為我謀者,殆亦此生所素定也。

二十四日奧使威伯芬回國,改派駐英之玻意斯得駐紮巴黎。函示今日接見各國二等公使,至則公使、參讚、隨員之屬,鵠立以俟者二十餘。莫拉為之導引,入見立談。甚怪其禮節之簡慢。已而外部瓦定敦至,亦立談。因相與各就所知一談而罷。回過瓦定敦、日意格、高的亞。

新報載:法國巴黎都城每年所收雜稅以備修理街道工街〔程〕,幾與國家正課相勒。本年開支公費已至二千五百四十萬之多,按照民數均攤,每人約出一百一十法蘭。其地丁關稅每四口之家約出八百法蘭,其累可知。聞明年器具之稅增加二三倍;租稅每百徵收十一,明年又擬加至三十。雜稅如此任意增加,皆地方工程之用也。泰西富饒,與其民俗之樂於輸將,即此可見,然而財用亦太侈矣。倫敦梅爾之下,有阿得門分管地段。巴黎則統歸一所經理,名之曰公會。所徵收即居民日用百貨之雜稅也,較之中國厘稅約加五倍,而無有言其苛擾者,亦一奇也。

廿五日接德在初馬賽電報,知崇地山於今日子刻行抵馬賽。

與日意格、馬格裏、馬眉叔由斯得訥斯茀車棧附車至舍隆,觀珥貝爾類酒局。主人曰德茀訥日,款接甚殷。其所造酒,即中國通行之三邊酒也。始用葡萄壓出汁,加酒精,用量表權其厚薄,使酒力均。貯之木桶中凡六月,取而貯之瓶,納入地窖中,用木架樹板,鑿孔其中,斜納之,日數搖蕩。又六月,納入橫板鑿孔中,令瓶口向下,於是酒渣下沉。又六月,乃拔其楗口之木,酒渣隨氣騰湧而出。納糖一勺其中,加注淨酒,平置之。約計兩年,乃可飲。其未加精時,酒味惟酸而已。其倒裝瓶時,酒渣下注,酒氣上升,玻璃瓶底厚逾一二分,常至暴裂。大率百瓶中必裂至六七瓶,甚者至三十瓶。地窖須石膏土,軟而堅,能滲水而無停蓄,流注縱橫,開成小巷,兩旁裝瓶多至六七層。閱所編列數目,約六七尺地,已裝至二萬瓶。其巷道凡四千餘法尺(每尺約當中尺三尺),計一萬二年餘尺(約一千二百餘丈,當中國三里),云貯酒二千數百萬瓶,其已裝成箱及桶貯者不計。每年銷行亦略及此數。役工三百人為率。

其住宅與酒局相隔一園,所種皆葡萄,用沙梨、蘋果、桃、李之屬縱橫環列為籬以間之。屋外小山,彌望十餘里皆葡萄樹也。詢問種葡萄樹之法:折取小枝,辟土栽之,以牛糞和土為良;兩年後生根,漸長,乃分植之。宜小山斜坡,宜向南,宜糞。又三年,能長橫枝,而抽藤結葡萄,乃取其藤,掛之小枝上,即結實累累矣。每枝宜相間三尺。其始栽令活,宜冬。既生根,分栽宜春。始栽,生根出葉,必於夏初,故其分栽不得逾夏初。分栽一二年,尚可移植他處,久則不能移矣。

車次與馬眉叔談所習數學。因言:「法國數學尤勝,其國家設立拉古爾代恭得(代恭得,譯言算學;拉古爾言衙門也,英國名之波爾得)。凡出入之數,由代恭德衙門核算,乃頒示議院。每歲出入,及所支俸薪,均自開報,無有隱飾,盡人知之。

「天文士測出各星,皆積算而知。英人侯實勒始推知天王星行度。至一千八百二十年,法人歪立愛見其行度又有差,於是又推知其上更有巨星相攝,又測出海王星。至歪立愛又測出金星與日相距中又有一星。法國醫士類斯嘎爾布聞而測量窺見之,猶未能定也。近年美國窪得生、英國祿吉爾始共尋得此星。近法國天文士嘎意得又推知木、土二星中當有一星,因其行度相距太遠,亦積算而知之。凡此諸星皆為日氣所攝統,合之以成一世界。

「月與地球相距六萬英裏(合中國里數約計十八萬里)。日輪徑度視月與地球相距凡七倍,合五星及地球及天王、海王二星,僅及日輪徑度八分之一,是以能統攝之。日中五金具備而不能生人,為其熱力太盛之故。凡五星、地球,中心皆有熱力,久而積土漸厚,則結一層殼,殼愈厚則生物愈廣。日輪純是熱力,五星、地球承之以生物,其功主施,而不能持載。月之承地亦然。天文家測月中無水。以凡水氣皆上騰為霧,故測五星者不能得其高下縱橫之勢,惟月中山峰了然,是以知其無水,亦不能化生也。

「日之光氣閱時五分而至地。而北斗七星中之樞星,其光氣三年而至地,其尤遠者無從測度。天漢中之積星,其光氣若隱若現,所謂遠莫能及也。夏秋之交夜見,冬春晝見,由側視之而承其光,當頂則光散。流星者,兩星相觸而散,一星或化為數星數十星。必於夏秋之交見者,黃道、赤道相交處,地球於是時實相承望,諸星縱橫行度,每相遇於兩道之交也。」其言似誕,然亦略見天地之廣大矣。

廿六日王子軒(承榮)辭回中國。接到崇地山一信,云十七日申、酉之交可抵巴黎。與馬眉叔至馬嘎生祿茀爾大店置買物事。馬嘎生猶中國之稱莊棧;其市肆名曰布的客,猶中國之云店鋪也。其店中役工千二百人,尊客至,輒有人導引。新報、茶、酒,飲食坐臥,惟客所便。樓三層,上下用壓力機器,左右列坐,並能由後樓下。其機器房旁有樞紐,開之能由鐵路馳行,又從前樓上。飛樓上下,凡客棧皆然,此又為僅見也。在此店竟日。晚復環遊舊皇宮,看珠寶。致李丹崖、姚彥嘉、鳳夔九各信。

廿七日接到上海十月十三日由法公司〔脫「船」字〕遞到一百一號包封,內劉芝田、易淑子、易叔輝及十月初三日第十四號家信及意城一信。

美國前任伯理璽天德偕其公使諾阿業、參讚立窪裏枉過,知其將由印度歷安南之西貢以達中國。頗經勸阻之,而言:「中國五千年政教,其遺留必有可觀,正須與泰西相與比較,以考知其得失。」隨往答拜。並詣諾使,告以上海可一觀機器局,天津亦然,李中堂必能接待。京師可觀者三:一天文台;一太學,大成門前有石鼓為西周物,今四千年矣;一翰林院。餘則佛寺道觀亦多有古跡可觀。須先得一文,以憑達知總署。

崇地山六點鍾至。為請聖安,在公館恭設香案候之。比至車廠,責鄙人以不出迎,傳諭德在初令至其達拉固公館跪安。吾以中國禮節行之外洋,求自盡禮而已。車廠往來叢雜,人如蟻聚,無喝止行人之權,無望闕叩頭之地。中國欽差管轄地方,僅一公館而已,但以跪安為義,在渠客棧與在我公館並無分別。再四開譬,而執意不回,乃往就之。細求其義,鄙人實無錯處,錯處皆在彼也。晚留地山與邵小村、蔣丹如、德在初晚酌。

廿八日冬至。劉步蟾來見,具述洋人水雷三種:精者魚水雷;次沉水水雷;次夾船水雷,用以自守。其用魚水雷:有煉〔練〕法,有用法,有測量法。其上有立表,度量敵船遠近乃發。凡魚水〔脫雷字〕所至處,必有水暈,暈內無不摧裂者,暈外無事。故可用小船載之,以撞敵船,而避其水暈。又中安沉機,魚雷發處,度行幾分許觸機發火。過度而未能撞擊敵舟,即自沉。其法日益求精。凡水雷用棉花火藥,大逾常力四倍。機觸處得水力壓之,又更逾倍。所在船學習者,名「米魯多」。其大戶〔副〕名尼格勒斯藏有水雷書,竊取錄之。

又言及大孤山在遼河口,距煙台二百八十里,其東環立三島,中可泊舟,中國名之大連灣。山北八里,灣深十八尺,泊舟尤安穩。太西人云:「中國有事,大孤山與煙台為北海咽喉,必用兵扼據之。」黑龍江東扼的茀克斯都,亦中國屬地,為俄人所據。(吉林將軍據三姓副都統谘報總署稱,海參葳地方俄國調兵與英人接戰,想即此。)其地煤產甚豐,俄人用以販運南洋,亦設船廠其中。俄、土相持時,英國水師派船六隻往襲其地。俄人於時謀擾印度,英人亦謀擾黑龍江俄地,各挾所欲以求逞。英、俄兩國長驅遠御,相爭俱在數萬里外,亦一奇也。

是日崇地山隨員陳養原、慶錫臣、純感銘、桂冬卿、塔木庵、賡吉甫、福遠峰並枉顧,惟俞惕庵不至。又供事兩人石汝鈞(平甫)、王錫庚(朋九)亦隨同長揖,其敢於相慢如此。

廿九日禮拜。俄人夏幹來見,崇地山所帶之俄翻譯也。鼾伯裏、崇地山繼至。其往見俄、德兩國公使,已別令夏幹照會,意在避鄙人之陪行也。因亦謹避之。

留羅清亭及克羅蘇學生改習礦務者四人與之談。凡礦學六堂,三日一周,同學者六十餘人。每日九點鍾至十一點鍾為早課,十二點鍾至二點鍾為午課。第一日早課煉冶五金,午課地塥。第二日早課機器,午課石質。凡石質皆立方,或四方、五方、六萬,或尖斜,皆有常度,可以規合地質,推算而知之。(鹽澄清水中則結為立方休,硫磺澄清水中則結為中方而兩頭尖,皆本質之有定式者。)第三日早課機器,午課物質生化之次第。地球中心皆火,火山之發,即內蘊之地中者流迸而出者也。地震亦由此。往往由地震掀翻地塥。凡礦產層塥之有參差者,皆由掀翻之故。地之常質約計三十餘層,可於地塥中推驗生物之淪化者(如螺蚌蟲魚之含石中者)、骨格之具存者,以辨知其地產而測其年歲之久遠,與生物之質之後先次第,入地愈深則其積年亦愈久。禮拜三、禮拜六兩日早課機器,又專論製造之工,其間絲厘杪忽,分析微茫,亦兼數學,而煉金〔冶〕五金之法,即化學也。數學之用無窮,總其要曰:加、減、乘、除。化學之用亦無窮,總其要曰:分、合。

詢及英法兩國肄業生,所成就與其志願,略開示數人:曰魏瀚,曰李壽田,曰吳德章,皆匡時良才也;製造則楊廉臣、林怡遊、鄭清濂;數學則陳兆翱;水師良才曰劉步蟾,曰方伯謙,曰薩鎮冰,曰何心川。問林泰曾如何?曰:「林泰曾、林永升、葉祖珪辦事精細,而膽略不及劉步蟾等。大約主兵以劉步蟾為良;專守海口,布置於平時,林泰曾等三人亦為勝。」問薩鎮冰年最輕,體氣亦瘦,能任將耶?曰:「體瘦而精力甚強,心思亦能銳入,能比他人透過一層。」問:「嚴宗光宜何用之?」曰:「以之管帶一船,實為枉其材。」曰:「何宜?」曰:「交涉事務,可以勝任。」問:「陳季同酬應明幹,能勝公使否?」曰:「是其識解遠不逮嚴宗光。」姑錄存其言以俟考。

晚邀陳養元、慶錫臣、純感銘、桂冬卿、塔木庵諸人小酌,到者五人而已,因招劉步蟾及黎純齋、德在初、聯春卿同敘。

三十日偕馬格裏詣鼾百里,談所居意大里界地方名博拉錯阿侖哥,距馬賽一百五十英裏(合中國四百五十里),西隸法界之滿多尼凡三里,有車行;東隸意大里之溫得米裏亞凡三里,亦有裏〔車〕行。言其地山水絕佳。溫得米裏亞,意國之世爵也,即以其爵為地名。其西滿拉哥,地方約三英裏,而自為一國,不歸意、法兩國管屬。鼾伯裏約東歸時一往其家,四百〔日〕,至類布勒斯乃登舟:第一日至博拉錯阿侖哥;第二日至占羅阿,亦一海口也,山水甚佳;第三日至羅馬;第四日類布勒斯。因與商上海寄寓之法。雲南京路公平洋行旁有洋房一所,極幽靜可居;租界民房凡一千五百所,惟所擇用之。公平洋行故鼾伯裏所創開也,今愛非生、阿爾登諦爾兩人承開。愛非生駐倫敦。阿爾登諦爾駐上海,鼾伯裏上海產業一托其經理。又英人名高億者,尤誠信可依恃,與馬格裏交好,所居與張聽帆望衡對宇,至上海並當一走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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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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