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小仓山房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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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以文学受知今上者,礼部尚书沈公德潜、詹事府正詹张公鹏罛而外,惟副都御史赵公。公名大鲸,字横山,别字学斋。雍正二年进士,入翰林。楷法秀润,如铺春云。词赋修意修言,得沈隐侯三易法。八试内廷,皆称旨。迁学士,再迁大理寺少卿、左副都御史。提督江西、直隶学政,典云南、湖南、河南三省乡试,四校顺天乡会科。以太夫人大耋,乞归,五年卒。年六十九。葬仁和某原。安人鬱氏纤焉。子二,其次升,官庶吉士。

公督学时,遇诸生如弟子。每校卷,躬自点勘。观者相环,拂衣触几。公勿禁,曰:“取士易,教士难。使诸生观吾所以取,知吾所以教也。”衡文,颜涩不展,卧记某卷佳,起再诵,再加墨,擢之如不及待旦者然。性峭急,无威仪。送客辄走客前,客或坐未起,必问:“有馀语乎?趣为我言。不然,时寁事遄,可以行矣。”人有諈诿不可者,谢之。已负诺责,扪胸苦记,必践之而后食饮。

大中丞永贵,公弟子也,将抚浙,来见公。公问:“君往,政将奚先?”曰:“劾贪吏”。公笑曰:“贪吏赃入己者,勿劾也。”永愕然,曰:“何谓也?”公曰:“赃入己而不分润大府,则大府久劾之矣,不待君往也。今巧宦,全取之民,而半致之上,己润其馀,或且全致之上以迁其官。是暗劫民财,纳己爵也。不见捕盗者乎?胠箧百万,有所私焉,不敢目慑之。其所勘诘擒获以上计者,皆窃𫓧攘鸡者也。君将奚择焉?”永再拜曰:“微先生无能言及此者,敬闻命矣。”既抵浙,延公万松书院教诸生。先是主教者面柔,曲容滥竽。公以为设书院所以待高才生,非养窭人子。若不以才取,而徒哀其穷故收之,是恤孤,非养士也。于是申良拉枯,无所听请。及见士又倨,士大不悦,飞言如雨,公不为动。不数年,所嘘扬者、异目视者,九卿三司,茂才高等,均从穷约致显贵,纷然麟凤群翔,而诟公者如秋蚊冬蝇,澌灭殆尽,或至今犹堙沉蓝缕。呜呼,公人伦之鉴,果何如也!

枚未遇时,袖文质公,公奇赏之。枚乞一授餐所,公唯唯。朝送公出,暮聘已至,即今大宗伯嵇公家也。

公卒时,太夫人年九十馀。故遗表曰:“沐圣世如春之泽,小草长荣;奉慈亲垂暮之年,反哺难遂。”诵者皆为泣下。铭曰:

无亢不中,无过不庸。不恶不仁,而曰好仁,其所好者亦朦胧。黜躄蹇,驾应龙。斩曲樗,扶青松。此岂吾一人之为,而佻险者竟鸧鸧僝僽以相攻!彼何人斯,其为飘风。吾见锵金腰玉而拜华表者,如万壑之朝宗。呜呼!虽余小子之不肖,亦谘嗟涕洟而执笔以铭公。

君名发桂,字香岩,直隶正定人。嶷嶷然有腹尺,视正言徐,面方如田,好读书交贤者。以贡士补溧阳丞,调上元,迁海州州同,摄砀山、海州、宿迁县事。再摄沭阳,捧檄未到,卒。

君虽左官,无甚重任,而釐录其躬,视民不佻,较尊官尤肃。勘桃源灾,共事者三人,以不谨闻,而君独课最。巡海州村,见种山芋者,问之,曰:“闽人也。姓高名光裕。”君疑非山氓,阳与语,阴令捕者擒以俟。未半月,郯城符来麇去,果劫盗也。天子南巡,总督尹公委君治摄山,君虑事量功,洒㳻如法。尹公见君题句,惊衙官中有屈、宋,命群公子和,以光其所为诗。

先是乾隆戊午,君与予试京兆,同受知于大廷尉邓逊斋先生。乙酉六月,先生入都,过上元,上元令李棠亦先生门下士。三人者循环置酒,为先生寿。先生为当时荐香岩未售,至今缺然。而香岩如实拔己,执弟子礼尤勤。予私心窃愈贤之。呜呼,谁知此一会也,香岩竟从此诀矣!

卒年五十九。其苍头某将葬君,来征予铭。予不特谊无所让,且心服香岩贤,谓必有瑰意奇行,于法宜铭者。问状具否,苍头跪呈一纸,乃爵里刺数行,今所谓履历是也。嘻,知状未具,虽有班、史之笔,凿空难书,而况馀又空山居,寡所征核耶?不得已,捃摭梗概而志之。香岩有知,其訾我也,其鉴我也?铭曰:

官不副其贤,寿不永其年。死而不有其藏一钱。吾欲铭而表诸阡,而事又不得其全。夫是以意满口重,而言殊不宣。吁嗟乎,苟有天,其无泐此石上之镌!

公讳馝,杨姓,字静山,奉天正黄旗人。生有至性,侍继祖母疾,衣不解带,至虱缘领游,益敬。十九岁,知陕西两当县。丁父忧。再补直隶固安。

故事:修永定河,秋汛毕工兴。永定道黄某役不平贾,迟延及冬。朝涉者皲瘃,公怜之,许日出后下䦆。黄巡工,迟民之来,将笞督。公力争不得,乃直前牵其马至冻溜处,曰:“公能往,民亦能往。此时日高舂,阳光熏人,公重裘尚缩瑟,乃责袒肩者戴星来耶?”黄大恚,适馆张牒将劾公。会抚军安溪李文贞公过柳家口,闻之,召谓曰:“汝年少能然,古之任延也。”劳以酒,解裘衣之,事得释。调宛平,固安民以为大戚。闻宛平吏来迎,惊聚而逐之。圣祖猎水围,过固安,老幼争留公。上曰:“别与汝固安一好官何如?”一女子奏曰:“何不别以好官与宛平耶?”上大笑,以为诚,许食知州俸,知固安县事。旋权邹平、寿光、诸城数县。有夏姓民竞产,享银五千。公𨚫之,谕即以此金遗若弟。夏昆季泣于庭,睦如初。

迁云南曲靖府,调丽江。丽江,故苗地中甸,外控鹤、剑,内邻姎徒,羯羠寥狼屯杂。一旦隶为编氓,如开洪濛,守土者噤𬹼不肯往。公到,爬梳捐瘠,俯顺荒遰,令口树一本榆,𤱔畜一沟水,召土官为典吏,诸里魁以头目充,除奴籍,建文庙,定婚葬礼,颁尺籍伍符。期年俗化,风雨和甘,倓钱賨布大行。民祀公于庙,号第一太守祠。先是,民间有“遇木则易,禾必见日”之谣,土官、土人皆禾、木两姓。而公名姓恰合,亦异数也。迁湖南粮道,西安布政使,署湖北巡抚。沔阳地滨湖,淤沉无常,田与粮离,税法抏敝。公手弓尺丈之,按𤱔输畡数无讹。调抚四川,奏减火耗,改马厂为普济堂,垦田千四百𤱔,登租贮谷,养鳏寡老癃。乾隆二年,请撤河西七儿堡城垣,忤旨罢官。七年,起用甘肃凉庄道,寻迁光禄寺少卿,以老休于家。

公丰硕善骑射,用弓至十石。圣祖时,东宫侍卫德龄以废太子故逃。恃其勇,泛海至青州。官拘者拥役数十,持械无敢前。公往,剡剡起屦,忽抱其背,麕之。德抽刀,公叱之,刀落于手。圣祖以为日䃅缚莽何罗,不是过也。涿州夜下乡遇响马,盗方汹汹劫人,公射之。杀二人,获一人。督粮湖南,奉牒禽李铁背、刺鱼大王。公侦知窜入旗丁,故阅岳州帮,禽之案下。至老,神明不衰。长孙魁官江宁,公来就养,骑上下山如飞,年已八十四矣。甲申十二月某日,趺坐而逝。

公先娶李氏,再娶黄氏,俱诰封夫人。子国栋,官广东韶州知府。铭曰:

仁之征,寿也。福之集,厚也。清畏人知,指屋漏也。勇而好礼,伏不斗也。云之油油,楚蜀覆也。大耋南游,神弥茂也。望夏琥殷璜,而增周邦之旧也。厥声隆隆,孙将又也。天其以是,锺美于后也。

高氏世居铁岭,为镶黄旗著姓。一门印绶棨戟,布列中外。其官于南者,文良公其倬,总督两江;相国公其位,提督松江。君为两公犹子。初任吴塔司巡检,调江宁典史,五年而卒。卒时年四十三。于诸高氏子弟中,官最卑,禄最微,寿最夭。然邦之人闻君死,自执法以下,至于长挽者,丈夫女子,靡不发胸击心,殷殷田田,若有所穷故,何也?君性沉厚,虽不说学,不践迹,而含舒宪章,德正应和。与人交,坦中而肃,无贤不肖皆好之。家无宛财,戚里之贫者,襆囊抱釜至君家而炊焉。故事:游徼簿尉,流外职也。俯项供翼,趋走于下风。居是职者,知无所表著,辄不自重,怵以利,无所不可为。君独嶷嶷自立,遇事必问于义当否。虽享钱万,不妄喝一笞。大府记下,可者诺,不可者争。争不得,必委蛇骫骳于其身以济之。以故死之日,哀声嗷嗷,赠赙襚引费者接于衢。

嗟乎!人,器也;官,水也。以君而为尉,犹以五石之匏盛杯水也,见之者皆知其不称也。虽然,君不肯以不称之故,而自贬以称之。故一切庸力行务,精心帖妥,而恢恢之量乃愈不可以测穷。然后知一命之士,原可济时孚物,而禄位之不足以格人昭昭也。世之荣贵炫赫,十百倍于君者,其相悬亦可睹矣。然则虽以君之官、之禄、之年,而见君家之诸勋臣、诸侯伯子男于地下,诚足以抗颜而无惭焉。呜呼,其可铭也已。

君为奉直大夫、銮仪卫治仪其傃公之子,名慧,字睿功,行十一。娶某氏,子四人,某,俱幼。以某年月日葬于某。铭曰:

有干有体,压百僚底。人以为必起,而竟已矣。呜呼!此之谓有命无理。振古如此,莫谅天只!

乾隆十年十月二十一日,安徽布政使李公卒于官。江宁令袁枚入奠毕,泣而言曰:“前年枚知江浦,谒公于苏。公召入,已二鼓。与语,即视伟枚。今年枚知金陵,公来作承宣司,彼此舍然喜,有无穷言。未竟,公竟委化。枚无以报。今将归葬,愿请状以为公铭。”其幕府蔡西樵曰:“公年五十有五,不自意死。吕夫人,第三娶也。长子某,试礼部未归。其季幼。奴多村氓,宾客辈暂从公游,无能知公者。公诚悫,其行事坦坦,而肃章奏,文集成辄削稿,诸善状不能记忆。但远近见者,莫不额手曰:李公,真君子也。请略举其概而纪存之。”枚曰:“唯唯。”谨按:

公讳学裕,号馀三,世居洛阳县。以雍正五年进士入翰林,累官御史、巡道,按察苏州,迁安徽布政使而卒。

巡京畿时,唐山令某,夺僧舍为民房。世宗怒,几不测。公奏:“书生毁佛,愚,无大罪。”令竟免。故事:巡城者遇事动谘刑部,延累至岁馀。公停车决遣,狱无滞留,捕博具数十簏,曰:“贪纪录而置民于军,吾不忍也。”杖犯者,使去。碎其具于庭,石为之凹。后过者,犹指笑曰:“此李公捶骰子处也。”

出使安南,披一品服,登王正殿,宣圣谕毕,乃坐述朝廷柔远之意。公仪观既伟,音节铿然。其王嗣黎维祐,俯伏受命。夷言叹“好使臣”者数万人。蜀土司大、小金川哄,公为建昌道,轻车往抚,入密箐中。天日隐黑,瑶、倮枭目鸟语,挟雪刃嗾向公。公短后衣坐地,召其渠帅,赐酒食,命译者晓以大义。群瑶翕然喜,折树枝为公策马归城。

乾隆七年,淮、徐灾,篡粮者众,有司以盗闻。公曰:“此饥民,非盗也。”狱具,所活数百十人。夜阅秋审册,专意平反,烛烬数升。僮卧鼻句鼻句甚酣,而公竟申旦。卒以此致病。理安徽灾赈尤劳,遂不起。呜呼!公急于活人,而忘所以自活。使公稍自爱,官必不如是止,所活人亦必不如是止。而卒之公不活,命耶?其自致耶?人不能受公之活,亦人之命耶?其转累公耶?虽然,其自致也,其人累也,乃其所以可铭也!铭曰:

丕蔽邦成,俛焉日有孜孜,而力不支。至于负兹,死民之思。乃卜涧水西,水东,而坎其中,以为公宫。呜呼,其禋祀于无穷!

姚思廉作《梁书》,撰《止足传》,为前史所未有。盖以《周易》进退存亡之正能其德者之难也。故天监至泰清四十馀年,而传中所载只顾宪之等三人而已。吾于今得一人焉,曰颍江先生。

先生宰霍丘,年未七十,遽投劾归,画户限居,堂无履声者十有五年乃卒。嘻!古之人有卧车上三十六年不履地者,有坐木榻五十馀年所当膝处俱穿者,其定力足矜矣。然彼皆艰贞蒙难,忍而制焉,非得已也。若夫优游升平,投簪丘园,而亦复刻励如是,则固其性之所甘,而非诡众博名。孔子曰:“仁者静。”庶几近之,似又加止足者一等矣。

然先生法施于民有可纪者。先生以雍正举人为金山场大使。海滨涨沙,居民与灶户利之,牵持汹汹。先生至,曰:“塘内,民也;塘外,灶也。沙在塘外,民何争?”讼者噤口去。霍丘俗悍,家畜兵刃。先生示禁,投缴者如云。性笃风义,馆户部郎洪文澜家。洪以事颂系,先生经纪其家愈谨。洪事雪后,泣拜再谢。

先生归后,常自言有五乐,而人亦言先生有三事。五乐者:弄孙、栽花、静摄、与故人话旧、自问无愧怍。三事者:看书,饮酒,小眠。夫人王氏,与先生同志,雅跽相对如严宾。然长先生一岁,以戊子九月七日开九秩觞,明年己丑正月十三日卒。先生以己丑九月一日开九秩觞,今年庚寅正月十三日卒。寿算死期,隐相符合,亦异数也。以某月日合葬于石潭之原。先生姓龚,讳镜,字颍江,江宁人。子元超,次元芳,俱以文世其家。铭曰:

貌瞿瞿,古其眉须,以嬉于庭衢。君子人欤,而今亡矣!吁!

公讳宝泉,字泰舒,世居徽州,以理学世其家,祀文庙者七人。父赓云,教授娄县,因家焉。公生十五岁,赋牡丹,句惊其坐人。年三十,举于乡,有同试礼部者,托公赉文书至京。奴愆于期,公怃然曰:“以我故,致渠不与试,吾义不独试也。”袖笔出。考授中书,随大学士查郎阿度地塞外,登医无闾,至黑龙江毕腊,再至登尔者库,入乌苏,凡半年,行二万二千里。艾杀棘刺蓬蒿,触抵豺虎,茹干糇,啖雪,尽得其险要厄塞乃还。时乾隆六年也。查公以阳城马周荐,御试第一,擢福建道监察御史。迁顺天府丞,督学政。

十三年,从经略傅公征大金川。时蜀中军书旁午,瘴厉毒淫,大赦、纳凹等山马契需不度。公菲屦徒步,绳索相引,媻跚勃窣,不纳勺饮,或三昼夜一食,乃得至屯营处。贼方张,碉楼天接,矢石夹两耳下。公簪笔画策,削牍作奏,动合机宜,卒佐经略降其酋。凯旋,天子亲斟金杯赐公酒,海内以为荣。以军功迁顺天尹,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巡抚湖南、山西,再调江西。鄱阳湖多盗,公立编舡法,责文武督治,盗遂息。其年,江、浙米翔贵,公禁遏籴者,西粟方舡而下,南民赖焉。调抚河南。陈、汝等州大水,天子诏公与侍郎裘曰修分疏水利,开河六十七道,计二千五百里,绘《沟支干派图》,记修浚丈尺若干,勒诸石。功成,加太子少傅,调江西。未任而河南又灾。天子亟追公还,会同大学士刘统勋塞杨桥口筑堤。公虑水去而沙停,乘贾鲁、惠济诸河冲决处刷宣浮淤,俾无梗滞。俄而黄流平,田皆涸出。即给麦种,设棚庐,教之耕耨。果污邪满车,民苏凋攰。十六年,扈跸南巡。河南奸民诬人谋逆,词连百人。公驰驿夜鞫,片言烛奸,诛客诉者,民皆欢呼。

性谦谨,鞠躬匋然,虽监门厮养,尤益敬与钧。然权要鸱张,不为动。为诗文立就,不加点窜。尤善骑,能日行三四百里。某太史以善骑夸,公约至朝各马去。某狂奔尽气,入内阁不见公,方窃喜自负,而公自内出,已批敕数行矣。奉命祭南岳,还松江上冢,知府蔡长沄惊曰:“吾守此数年,不知有八座某也。”来谒,则蓬荜数椽,乃叹息去。公感上恩厚,年已七十,犹刺闺判事,极剪彗之勤。

眸子清碧,能白日视鬼神。临卒,诸属吏来受遗言。公手指南汝道陈公坐曰:“避河神。”陈为悚然,归竟病三日。先是教授公官宣城,居正学书院,院有王文成公祠。生公之夕,梦文成手一金轴曰:“五十年后,烦送吾乡。”乾隆十六年,天子驻会稽,命公赍金轴,御祭王文成,读祝堂下,方知前梦之征也。子某。葬某。铭曰:

虽居句,如折矩;虽饮甘,如茹苦。能谈笑,折樽俎;能遗蛇,历险阻。行而供翼坐而俯,九命而车上不舞。彼何人?君子以为古!

有清征士绵庄先生以乾隆丁亥三月二十三日,启手足于白门之如意桥。将葬,其同征友袁枚为志其墓曰:

《六经》之道,如帝都然。仰而朝宗者,舟帆马车,各以其具行,要其能至已耳。惟力之至大者,乃卓然独往,而无所附依。或张市禁而申之,曰必取庸于某某而后可。嘻,其惑矣!

吾友绵庄,深于经者也,卓然独往者也,且能至者也。其初博存百家,宣究其意。已而贯穿合并,精思诣微,著《易》、《诗》、《书》、《三礼》、《鲁论》,的的然言其所言,非先儒所言。其言曰:“墨守宋学,已非;有墨守汉学者,为尤非。孟子不云‘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乎?”又曰:“宋人毁孙复疏经多背先儒。夫不救先儒之非,何以为孙复?”其言如此,其著述可知。

先生名廷祚,字启生。年十四,作《松赋》七千馀言,惊其长老。弱冠举茂才,屡阂于有司,遂弃科举,专治经。一切星经、地志、乐律、礼仪,元元本本,识其大者。性端静,迂缓其衣冠,传先王语。人见之如临高山,气为之肃。乾隆元年,天子开鸿词科。十五年,征穷经耆老,江南大府荐先生应诏。天下闻之,不喜先生得荐,喜荐者得先生。然先生嶷嶷自立,足绝公卿门。虽两如京师,卒不遇,乘?栈归。

余同试保和殿,通数语。已而官白下,相与为忘年交。得谢后,买山随园,所居宅相邻,益亲。每读书疑,必质先生。先生有所作,必袖来,或遣苍头索跋语。人疑两人异好尚,胡为交颇欢?因念唐时韩、柳治文章,殷、陆治经,所学不同,而韩、柳集中折服乃尔。况余不及韩、柳而先生远过殷、陆,则余之降心以从者宜也。然先生诚何所昵而殷殷于余耶?岂不以孤奏《咸池》之音,肯一过听者已难得耶?又岂不以年已颓暮,荷道甚重,不得不择一后死者望其能张而传之耶?呜呼!今遗墨尚存,先生不可复见,而余亦将老矣。

淮安有先生族孙鱼门,恢奇多闻,每假馆余所。三人连日夜语,蝉嫣不忍别。或漏尽送先生出,则两人者重剪灯对数海内人物,必首先生。数毕,又未尝不唏嘘叹息,忧先生之衰。今先生果卒,而鱼门亦远官京师,凭其棺而哀者,独余耳!

夫天之岁月,原不能为贤者假借。先生卒时,年已七十七矣,似可殁而宁焉。然终竟生人如是,不使一日居石渠、东观,羽仪我圣朝,而又不使知所藏何山,所传何人,竟溘然以归冥漠。然则贤人之在世,与其毕生甘苦,可以光日月、垂宇宙者,果不足恃,如飘风轻云之一过而已耶?天下学者闻之,宜何如悲,又岂独余与鱼门之泪涔涔下也!

先生本歙人,曾大父虚卿迁江宁。其翁祓斋,国初隐君子,生先生及其弟嗣章。嗣章有济世才,以经让先生,而专攻史学。与先生白发扶持,熏熏熙熙,各以一家言为埙谌之欢。人以比南朝刘昆季,良不愧云。先生有二女,无子,嗣章为之立孙。以某年□月□日葬于某。所著卷帙,详嗣章《行略》中。铭曰:

儒林文苑古无界,谁欤划开成两戒?先生先兼后割爱,抱经见圣升堂拜。闻呼参乎唯而退,群儒鵘鵘立门外。两荐于天神所介,谁之不如命为碍。高文典册垂金薤,黄河千年清可待,恐此人如未必再。请碣其原志所在,冢旁草生尽书带。

高公南畴巡江南盐驿七十馀州县,凡二年。一日亲诣枚所,以状授曰:“生母殁十有八年,蒙皇上诰封恭人。今大学士尹公为题《行略》。人子显亲之志,得稍稍报。惟窀穸表志,声于后人者,缺焉未备。子为我铭而掩诸幽。”

枚谨按:恭人丁姓,苏州人,早孤,育于外氏,赠公聘焉。时嫡妻郑恭人在堂,生两子。恭人偻身自卑,守当夕,戒惟敬,以故无苛介之嫌。司筦钥,遁潘请颒,事无小大,罔敢不蠲。先举一女,最后生观察。观察生六年,赠公卒。赠公世居闽之平南里,隐于桥姚、师史之术,拥甲货走吴,吴非其籍也。既捐馆,两子来舁柩归,留恭人与其孤居。

当是时,赠公遗赀既分半入闽,存吴者,所与钱通诸客质剂帖子耳。恭人鬻女次,持纺砖,教观察溺苦于学。小不善禁督立绝。一日者张饮置具,召券中客列坐四隅,酒行,携观察出,扱地谢曰:“诸公,君子也,岂负人者哉?所以存空券於氏夫者,必力有不足故也。今未亡人与儿?然只立,日供数溢米足矣,又安事券?请客悉持去,以成先夫之义,而冀此子之才。”语毕,命女奴负巨箧至,散如落叶。券中人皆叹且愧,有泣者。居亡何,客感其义,咸来收恤,或倍取赢。以故观察得中兴其业,循例入赀,廉江西驿盐道,署按察使事,再调江南。

呜呼!孟敏不顾破甑,郭泰以为得决舍义,可与入道,况数千金画指券哉?然冯?代人焚券,宋清自焚其券,皆男子也,皆百人中无一者也。恭人以闺阁而能出乎百无一人之行,然则以子贵受封,宠荣舄奕,其所以致之者固其理也。准于古法,宜铭。恭人初抚孤时,年四十八,再二十年而卒。葬某。铭曰:

困然后激,失然后得,老子之识。匪逸不淫,匪劳不钦,敬姜之心。休祯伟兆,芬芳沤郁,天所相兮。不侳其廉,郗车而载,地所贶兮。呜呼子孙,欲钦母仪,视此圹兮!

李君棠治上元七年,循声倓然大行。今年秋,将葬先人北归,而以其状来曰:“吾父虽未从政,无所绳美。然觥觥束修,百行纯懿,惧泯焉以重棠罪,君曷碣而掩诸幽!”枚年家子也,其敢以不文辞?

谨按:先生讳大章,字讱庵,河间人。生七年而孤。治经有法,为文能勃?为理窟。甫冠,补弟子员。秋试不售,遂不复试。乡人王仲颖以学行闻,先生奉所咫闻,跬步必规。乡党高此两人,称君子者,必曰王、李。长子棠,以进士知句容、上元,举最,迁邳州牧,未行,先生卒。

今夫有司之于民,父也。然则有司之父,民之大父也。人但知恩其父而不知推恩之所自出者,非也。昔隽不疑尹京兆,其母必问平反几何,以秩膳加减,引儿于仁。妇人且然,而况于趋庭者乎?李君之贤也,其奉教于先生者之效也。先生之教李君曰:“事君者,承意;事父者,仪志。汝父之志,居句如矩,辞隆就窳。儿其志之!”以故君粥粥然大让如慢。自同僚至大府,皆曰:“李君真长者。”囚当笞,移舍决之,惧先生闻而戚也。然先生极知政体。二十一年,句邑灾,莠民壅籴于乡。棠欲穷竟,惧事生,意不能无难。先生曰:“《周官》荒政以安富为先。富之不安,狱必繁。儿宜威以法。”如其言,民情始安。

初,先生孤露时,有从父兴祖者扶先生。先生感焉,终其身严事之。有所作,负墙启白,俟颔首乃退。其笃行如此。子六人。孙三人,棠之子名燧者,尤颖异,才胜衣,通经吟诗,人以为盛德应云。寿六十六,以某年月日葬某。铭曰:

以道行,不以道鸣;卒以子孙亨。呜呼,此其茔!

吴君鲁斋以乾隆二十一年举人,奉天子命来江南权常州督捕通判、苏州管粮同知,再权丹阳、荆溪、江都、金匮、元和五县事。未即真,以服去官。服阕,将如京师,中风暴卒。君能行考中度衷之政,单均刑法,戢和士民,以故上游同官争悼惜走奠,而其友袁枚哀之为尤深。

尝谓士不用,悲;用之而不尽其才,尤悲。有龚、黄焉,隐于泥涂,人无由知也。用而效,效而即休,人之心能恝然乎?然或者抱其道,忤于世,以自狭其猷为则,亦曰人事之未善焉。君业已上孚下欢,而扼以无年者,乃在悠悠之天。天之爱民甚矣,能代之爱者,偏又夺之速,何哉?岂所谓命者,果天亦无能为,而束限人竟如是其毒也,悲夫!

君晬穆其容,而有不挠之识。江阴令某为民所困,大府命君率兵往,君不可,曰:“抚民而兵,滋之疑也。”单车晓民,惣伏以散。手不释书卷,尤工诗,有集若干。以文学推予甚敬,既而告人曰:“袁公非沾沾文学者。”呜呼!其知我如是,其自待可知。

君名贤,字思焉,晚自号鲁斋,休宁县人。先娶查氏,再娶杨氏。生二女,一适茂才姜晋,一幼。以族子某为嗣。铭曰:

如骥能驰,如雨能施。而止于斯,如之何勿思!

高槐堂先生任江宁南捕通判二年,病卒。邑之人走位相吊,泣且言曰:“自有此官,从无此公。”盖通判贰太守,于令为长,权轻而势逼。故避嫌者往往迂缓养名,而任事锐者又或乖于正。先生听讼如悬镜树臬,各以其影应,民多舍令来从先生。先生麾之,则涕泣抱牒,宿庑下不去。令妒有愠色,然亦无如民何也。天子南巡,大府属以供张事。先生昼理杂徭,夜决狱,烛跋漏沉,神思焦然。枚嘉先生勤,忧先生病,已而果绵胣以终。

其子文照,高才生,将葬,驰状来曰:先生为政非独江南然,宰德兴县时,微服行里廛,闻书声辄耰户入,为讲解不倦。禁一切博揜攘俞风,符下即止。调知德化县,县当九逵之冲,军籍溷错,门匠因缘为奸。先生案覆卫册,科别其条,输挽者帖帖无谰语。擢扬州清军同知。方修水利,排治梗湍,而以失察漕事,故改通判,权知奉贤县。县有民某被盗,有王三者诣府伏罪。先生疑之,穷竟其事,果亡命贼,甘自诬,冀陷其仇。先生置此贼于狱而释所陷。未几,获真盗。民欢噪称神。

先生始任戴冠,即潜躬味道,于学靡不窥,而尤深性理。魁踽静坐,若与濂、洛诸贤抗手接席者然。遇人无町崖,无贤不肖,辄偻身降阶,暖暖姝姝,道先王语引之于善。以故悦尼而来远。函丈下,童冠如云。两校秋闱,得江左、右士极盛。所著《来复集》二卷、诗文若干。

先生姓高,名植,字槐堂。雍正乙卯举人,乾隆丁巳进士。浙江武康县人。寿六十七。葬某。铭曰:

俗吏之龂龂兮,夫子之肫肫兮。儒者之能薄兮,夫子之政卓兮。颓而萎而,侯不喟而!葬而藏而,畴敢忘而!

公姓李,讳永书,字绶远,号芳园。先世盱眙人。自明指挥雄从成祖北迁,官于瀛州,遂家焉。祖、父俱邑庠生,以公贵,赠如公官。公美须眉,丰颐长身,有聪识强力。遇事麻集,乃益静,面不换色,而徐徐就理,务出于善乃已。雍正十三年拔贡生,廷试一等。初宰福建长泰县,调晋江。晋江俗悍好斗。有施邹者,海枭魁也。夺民妇,劫商贾财,横行白昼中。公将赴任,总督德公迎谓曰:“施邹巨猾,我已奏闻。天子索之急,卒未得,奈何?”公侦知邹匿女兄所,而甚猛,且多党,迟则事泄。乃于抵任日,暗集健步弓手,设伏环之,而夜率役破门入。邹方熟寝,惊即挟大梃走屋上拒捕。或钩其股以戟,股断颠,遂擒以徇。迁泉州府西仓同知。因公镌级,降补荆溪县。调常熟,再调元和。又因公镌级,大府奏留办灾,题补武进县。累迁海州知州,苏州知府,苏松巡道,江苏按察使。又因公镌级,以病归,家居八年卒。年六十九。

公所到以强毅称,奸胥豪民,望风慑伏。然中宽,治狱多平反。浙省李家庄毗连吴郡,群匪篡焉,号“小梁山”。浙有司张其事,捕以兵,民聚而嚣,飞瓦搪拒。浙抚以判闻,事下江南督抚。总督尹公檄公会鞫。公见囚累累数百,饿色焦然,知有冤,乃先给淖糜,徐受其辞。部别首从,流数人,杖若干人,狱遂平。公听州县讼甚敏,片词立决。及任按察使,每讯鞫,款款数千言,或申旦,案犹牍留,人以为疑。公曰:“州县与民亲,中无隔阂,得其情可以决遣。臬司与民远矣,自县而府,而司,其间文卷繁重,吏胥钳伺,略有舛午,动至重辟。我尽十分心,犹未敢放一分心也。”卒以勘转迟被劾。而识者观其过,愈知其仁。尤长水利,为民计久长。葺常熟之福山塘,海州之六塘河,松江之五湖、三泖,皆有显绩。民至今利赖之。

娶王氏,再娶郭氏,俱封恭人。子四,女三。葬曹家村。铭曰:

惟发得栉则统,惟星在北则拱。公能静镇,物简御冗。故敛之为沉几之智,而放之为仁者之勇。呜呼,此其冢!

乾隆元年春,湖广总兵崔某劾大学士鄂尔泰苗疆失机。是时鄂方以首相受世宗遗诏辅政,天子怒,下崔于理,刑部、九卿议崔罪斩立决。右审司主事李公治运年二十馀,独持不可,曰:“如是,将启大臣擅威福之渐。”崔因是得末减,而“小李主事”之名震天下。

其年秋,余荐鸿词科入都,受知于公父编修重华公,世所称玉洲先生是也。得交公。公状短小,竖眉秀眸,微须,为人端静详审,无多言。终日坐骡车赴部决事。他人休,公不休。以雍正七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再迁礼部仪制司郎中。送琉球国使还,主广西乡试,督山东学政,俱有声。天子知公练刑名,改授陕西榆林府知府,寻迁湖北粮道、安徽按察使,调浙江。公吴江人,最邻浙。在浙八年,民无听请之嫌,戚朋无矫情之怨,人以为难。嘉、湖二府连淞、泖、震泽,渔匪窜焉。公颁舟式而编排之,盗风为清。绍兴、宁波两府近海,出洋者多为奸。公命州县核其货,书其年月姓名,按籍钩考,奸无所容。尝言:例虽繁,统于正律。心能小,自能活人。每勘狱,穷日夜,孜孜为求其可生之路。巡抚某不悦,劾公迂缓沽名。天子休公于家。时太夫人年八十馀,公得归养,颇以为欢,而浙之士民送者涕泣不能去。

三十六年七月,枚过吴江。公病已笃,闻枚至,力疾出见,谈天下事侃侃然。盖身虽衰,用世之心尚在也。别后一月薨,年六十二。子会辰葬公毕,来乞表墓,且云公在浙平某狱甚善,归当取原牍相付。已而书来,检寄无从,以为大戚。予谓会辰无伤也。汉于公自言活人多,后世当兴。卒其所活何人,史莫得而详也。呜呼,此其所以为阴德欤!

公字宁人,一字漪亭。夫人张氏。子一,女三。葬某。

乾隆七年,予与曾君南村同以翰林改官江南。予知沭阳,君知芜湖。十年,予调江宁,君迁知广德州。十三年,予乞病,君丁内忧。十七年,予起病,君起服,相逢京师。是年秋,予丁外忧,归,随乞养母,不复出。君知平定州,再知郴州,自此音问遂绝。今年,君之孤衍杜寄书并状来,乞予表墓。计君之亡,已十五年矣。嗟乎,当十五年前,予与君宦游辙迹,谐笑欢呼,盖无日不相同也。中年乖分,彼此不以为戚。而君又仪状伟然,类大人长者,谓造物之宠君,必将未艾。亡何,闻信不祥,始惊惋哭奠,而卒不得其年月日时。每欲探其家安否,窀穸营否,儿子辈成立否,路远莫致,中心拳拳。一旦既葬请表,如君之灵随以俱来。此予之所以悲且喜,抆泪疾书而不暇读其状之终也。

君讳尚增,字谦益,又字南村,山东长青县人。雍正十三年举人,乾隆二年进士,四年补殿试,钦授庶常。外用后,历一县三州,士民大和。晋省多疑狱,君牧平定时,奉檄办治,平反无算。广德民争河,五年不决。君侦知遏讼者某也,挟以同勘,情见势屈,片言而定。芜湖启行,吏民泣者、送者、持靴者、擎酒浆者,络绎遮迣,拥马首不得前。黎明登车,至日昃甫出城。

郴署灾,夫人病不能兴,女衍纶抱母哭,翼其身而覆之,呼之出不出,俱焚死。五岁女孙亦死。呜呼!君仁人也,每决一笞,不忍谛视,而乃亲见其妻、女、孙三代哀号焦灼于灰烬中,诚何以为心哉?君之脱于火而病,病而辞官,官罢而卒于邸舍。此人事之可知者也。君之贤,君妻、君女之孝,而受祸若斯之惨,此天道之不可知者也。然而君所莅有碑,有生祠,郴民立曾孝女庙配享曹娥。呜呼,是亦可以无憾矣!

君诗文清婉,有《穆如堂稿》若干卷。卒年五十三。夫人张氏,诰封宜人。合葬于某。子二人,长衍杜,邑廪生。次衍模,早卒。女三人。

乾隆四十年秋七月,钱塘袁枚表。

乾隆壬戌,予需次白下,寓王俣岩太史家。见其从子铭琮年二十许,风骨秀整,心异之,未暇与深言。他日晨起,有肃衣冠拜床下者,铭琮也。曰:“琮愿为弟子,而未启叔父,故无能具束修。先生幸毋见摈。”振其袖而出之:文二篇,受业姓名一纸。予嘉其志,即取盥面水磨墨,为勘其文,而以师自居。

亡何,予宰沭阳,远,与王氏稍疏。乙丑,调江宁。君已举顺天乡试,时时入署宴饮,笑语相乐也。予奇君眉宇,谓必当居清要,辄举石渠、天禄事与谈。而君好观予判牒,治文书,或窃倚屏间,听折狱。怪而问之。笑曰:“琮有志于此,迟久先生当自知。”丙寅,果援例得湖广竹山县知县。戊辰,谓监利,荐卓异于朝。癸酉,奏迁汉阳同知,未赴任,擢江西吉安府知府。再荐卓异于朝。亡何,以失察事镌级。天子召见,发直隶以同知用,权知深州。为御史戈涛所劾,再镌级,补易州州同,援例得运判,发浙江,权乌镇同知。未半年,卒。

君才敏而守廉,能发奸摘伏。竹山妇讼盗杀其夫,君验踪迹非是。尸所立山东氓,神色可疑,问何业,曰:“竹工。”召之治竹,诘其右手伤,以误运削对。君曰:“此齿痕也。汝缚杀某村人为所啮耳。”其人骇,禁声。讯之,果奸杀也。泰和民刘子贵杀人取财,与族弟子佩贩米。事发,引子佩同谋,并及其同舍某。三人俱拟斩。狱具,君隔囚而讯,得其冤。

当君筮仕时,予犹宰江宁。尊人毓川公常来,笑且告曰:“儿学先生勤速判案。到监利初,受牒一千,今减至百矣。”逾时,又来告曰:“儿学先生访奸,榜其名于四门。今果奇邪谲觚者逃矣。”逾时,又来告曰:“儿学先生兴文教,召诸秀民与子弟同学。今一邑中甲科接踵矣。”予闻之,虽喜君能得吾意以治民,而终以地隔千里,靡所征验。后十馀年,君已死,偶读望江进士《檀萃集》,有《过监利颂王公遗爱诗》,误君为古人,方觉君之为循吏也信。

呜呼!君生逢盛时,年未三十,在县课最,在郡课最,所受知大府如陈文恭、方敏悫诸公,又皆一时名臣,能引擢人。此其隆隆而升,奚待问耶?乃安流稳柁中,风忽起而尼之,随起随颠,相龁于意外。不得已,裁谋盐?一官,以图温给,其初心宁及此哉!更靳此区区,而厄以无年。然后知世之贤人君子,往往自甘颓放,匪其恬淡性成,亦繇苍苍者之无能劝善、而反有以折其气而伤其心故也。如君其明验矣。悲夫!

卒时年五十五。先娶周氏,继娶黄氏、刘氏,俱封恭人。子彝宪,官内阁中书。女三人。以某年月葬某。铭曰:

传我文者多,传我政者少。惟子能之,而惜其半途而夭。呜呼!此岂徒君一身一家之不幸而已耶?虽然,终有天道。留予一老,为君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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