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
| 羣書治要 卷第八 唐 魏徵 等奉敕編 景上海涵芬樓藏日本尾張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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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書治要》卷第八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周禮》 《周書》 《春秋外傳國語》
《韓詩外傳》
《周禮》
《天官》
惟王建國，辯方正位，〈別四方，正君臣之位。君南面，臣北面之屬。〉體國
經野，〈體猶分邦畿之度。經野，疆理其井廬也。〉設官分職，〈置冢宰、司徒、宗伯、司〉
〈馬、司冦、司空，各有所職，而百官事擧。〉以爲民極。〈極，中也。令天下之人各得其中，不失〉
〈其所也。〉乃立天官冢宰，使帥其屬，而掌其邦治，以
佐王均邦國。〈掌，主也。邦治，王所以治邦國者。佐，猶助也。〉建邦之六典，
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以經邦國，以治官府，
以紀萬民；二曰敎典，以安邦國，以敎官府，以擾
萬民；三曰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諧萬民；
四曰政典，以平邦國，以正百官，以均萬民；五曰
刑典，以詰邦國，以刑百官，以糺萬民；六曰事典，
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典，常也，法也；王謂之禮經，常所〉
〈秉以理天下者也。邦國官府，謂之禮法，常所守以爲法式也。擾，猶馴也。統，猶合也。詰，猶禁也。任，〉
〈猶倳也。生，猶養也。〉以八柄詔王馭羣臣：一曰爵，以馭其
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曰予，以馭其幸；四曰置，
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奪，以馭其貧；
七曰廢，以馭其罪；八曰誅，以馭其過。〈柄，所秉執以起事者〉
〈也。詔，吿也，助也。爵，謂公、侯、伯、子、男、
、大夫、士也。祿，所以富臣下也。幸，謂言行偶合於善，則有以〉
〈賜與之勸後也。生，猶養也。賢臣之老者，王有以養之也。奪，謂臣有大罪，沒入家財者也。誅，責讓〉
〈也。〉以八統詔王馭萬民：一曰親親、二曰敬故、三
曰進賢、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貴、七曰達
吏、八曰禮賔。〈統，所以總物者也。親親，若堯親九族也。敬故，不慢舊也。賢，有善行也。〉
〈能，多才藝也。保庸，安有功也。尊貴，尊天下之貴者也。達吏，察擧勤勞之小吏也。禮賔，賔客諸侯，〉
〈所以示民親仁善鄰也。〉歲終，則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
會。〈正，正處也。會，大計也。〉三歲，則大計郡吏之治而誅賞。〈三載〉
〈考績也。〉
膳夫，掌王之食飮膳羞。大喪則不擧，大荒則不
擧，大札則不擧，天地有灾則不擧，邦有大故則
不舉。〈大荒，凶年也。大札，疫癘也。天灾，日月晦食也。地灾，崩動也。大故，刑殺也。《春秋傳》曰：「司〉
〈冦行戮，君爲之不擧。」〉
《地官》
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
數，以佐王，安擾邦國，〈敎所以親百姓、訓五品也。櫌，亦安也，言饒衍也。〉而
施十有二敎焉：一曰以祀禮敎敬，則民不苟；二
曰以陽禮敎讓，則民不爭；三曰以陰禮敎親，則
民不怨；四曰以樂禮敎和，則民不乖；五曰以儀
辯等，則民不越；六曰以俗敎安，則民不愉；七曰
以刑敎中，則民不虣；八曰以誓敎恤，則民不怠；
九曰以度敎節，則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敎能，則
民不失職；十有一曰以賢制爵，則民愼德；十有
二曰以庸制祿，則民興功。〈陽禮，謂鄕射飮酒也。陰禮，謂男女之禮也。〉
〈昏姻以時則男不曠、女不怨也。儀，謂君南面，臣北面，父坐子伏之屬也。俗，謂土地所生習也。愉，〉
〈謂朝不謀夕也。恤，謂灾厄相憂也。民有凶患憂之，則民不懈怠也。度，謂宮室車服之制也。世事，〉
〈謂士、農、工、商之事，少而習焉，其心安焉，因敎以能，不易其業也。愼德，謂矜其善德，勸爲善也。庸，〉
〈功也。爵以顯賢，祿以賞功也。〉以保息六畜萬民：一曰慈幼、二
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
富。〈保息，謂安之使蕃足也。慈幼，愛少也。養老，七十養於學，五十異糧之屬也。振窮，救天民之〉
〈窮者也。恤貧，貧無財業，稟食貸之也。寬疾，若今癃不可事，不筭卒也。安富，平傜役，不專取之也。〉
以鄕三物敎萬民，而賔興之：一曰六德，智、仁、聖、
義、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
樂、射、馭、書、數。〈物，猶事也。興，猶擧也。民三事之敎成，鄕大夫舉其賢者、能者，以飮酒〉
〈之禮賔客之，旣則獻其書於王矣。智，明於事也。仁，愛人以及物也。聖，通而先識也。義，能斷時宜〉
〈也。忠，言以中心也。和，不剛不柔也。善於父母爲孝。善於兄弟爲友。睦，親於九族也。姻，親於外親〉
〈也。任，信於友道也。恤，振憂貧者。禮，五禮之儀也。樂，六樂之歌舞也。射，五射之法也。御，五御之節〉
〈也。書，六書之品也。數，九數之計也。〉以五禮防萬民之僞，而敎之
中；〈禮，所以節止民之侈僞，使其行得中也。五禮，謂吉、凶、賔、軍、嘉。〉以六樂防萬
民之情，而敎之和。〈樂所以蕩正民之情思，使其心應和也。六樂，謂雲門、咸池、〉
〈大詔、大夏、大濩、大武也。〉
鄕師以歲時廵國及野，而賙萬民之艱阨，以王
命施惠。〈歲時者，隨其事之時，不必四時也。艱阨，饑乏者也。〉
師氏掌以美詔王。〈吿王以善道也。文王世子曰：「師者，敎之以事，而諭諸德者〉
〈也。」〉以三德敎國子：一曰至德，以爲道本；二曰敏
德，以爲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惡也。敎三行：一
曰孝行，以親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賢良；三曰順
行，以事師長。〈德、行，外內之稱也。在心爲德，施之爲行也。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
〈含容者也。敏德，仁義順時者也；孝德，尊祖愛親，守其所以生者也。孔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
〈乎！夫孝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也。」〉
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敎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
六樂、三曰五䠶、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乃敎之六儀：一曰祭祀之容、二曰賔客之容、三
曰朝廷之容、四曰喪紀之容、五曰軍旅之容、六
曰車馬之容。〈養國子以道者，以師氏之德行審諭之，而後敎之以藝儀也。五䠶：白〉
〈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也。五馭：鳴和鑾、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也。六書：𧰼形、會意、轉注、〉
〈指事、假借、諧聲也。九數：方田、粟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輸、贏不足、旁要、方程，今有重差，夕桀句股〉
〈也。祭祀之容，穆穆皇皇。賔客之容，嚴恪矜莊。朝廷之容，躋躋蹌蹌。喪紀之容，纍纍顚顚。軍旅之〉
〈容，曁曁詻詻。車馬之容，匪匪翼翼。〉
司救，掌凡歲時有天患民病，則以節廵國中及
郊野，而以王命施惠。〈天患，謂灾害也。節，旌節也。施惠，賙恤。〉
《春官》
大司樂，以樂德敎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中，猶忠也。和，剛〉
〈柔適也。祗，敬也。庸，有常也。〉凡日月食，四鎭五嶽崩，大傀異灾，
諸侯薨，令去樂。〈四鎭，山之重大者也，謂會稽、沂山、醫無閭、霍山也。五嶽：岱、衡、蕐、〉
〈嵩、恆也。傀，猶怪也。大怪異灾，謂天地奇變，若星辰奔霣，及震裂爲害者也。去樂，藏之也。〉大
札、大凶、大灾、大𮎰，大臣死，凡國之大憂，令弛縣。
〈札，疫癘。凶，凶年也。灾，水火也。弛，釋下之也。〉凡建國，禁其淫聲、過聲、凶
聲、慢聲。〈淫聲，若鄭、衛也。過聲，失哀樂節也。凶聲，亡國之聲，若桑間、濮上也。慢聲，惰慢不〉
〈恭之聲。〉
《夏官》
大司馬之職，掌建邦國之九法，以佐王平
國：
〈平，成也、正也。〉制畿封國，以正邦國；〈封，謂立封於壃爲界。〉設儀辯
位，以等邦國；〈儀，謂諸侯諸臣之儀。〉進賢興功，以作邦國；〈作，起〉
〈也。起其進善樂業之心。〉建牧立監，以維邦國；〈維，猶連結。〉制軍詰
禁，以糺邦國；〈詰，窮治也。糺，正也。〉施貢分職，以任邦國；〈職，謂〉
〈賦稅也。任，猶事也。〉簡稽鄕民，以用國；〈稽，計也。〉均守平則，
以安邦國；〈均，謂尊者守大，卑者守小也。〉比小事大，以和邦國。
〈比，猶親。使大國親小國，小國事大國。〉以九伐之法正邦國：〈諸侯有違王命，〉
〈則出兵征伐而正也。〉馮弱犯寡，則𤯝之；〈𤯝，猶人𤯝瘦也。四面削其地。〉賊
賢害民，則伐之；〈有鐘鼓曰伐，以聲其罪。〉暴內陵外，則壇之；
〈置之空壇之中，別立君也。〉野荒民散，則削之；〈田不治，民不附，則削其地也。〉
負固不服，則侵之；〈侵，用兵淺侵之而巳。〉賊殺其親，則正之；
〈正，殺也。〉放弒其君，則殘之；〈殘滅其爲惡者。〉犯令陵政，則杜
之；〈犯令，逆命也。陵政，輕法也。杜，塞，使不得與諸侯通。〉外內亂，鳥獸行，則
滅之。仲春敎振旅，〈師出曰治兵，入曰振旅，皆習戰也。四時獵各教民，以其一〉
〈焉。〉遂以蒐田；〈蒐，擇也。擇取禽獸不孕者。〉仲夏敎㧞舍，〈㧞舍，猶草舍，軍〉
〈有草止之法。〉遂以苗田；〈夏田爲苗，簡取禽獸不孕任，若治苗去不秀實者也。〉仲
秋敎治兵，遂以獮田；〈獮，猶殺也。中殺者多。〉仲冬敎大閱，〈大閱〉
〈簡軍實，備禮不如出軍時。〉遂以狩田。〈冬田爲狩，言守取之，無所擇也。〉
司勲，掌等其功。〈等，猶差也。以功大小爲差等。〉凡有功者，銘書
於王之大常，祭於大烝。〈銘之言名也，生則書於王旌以識其人與其功〉
〈也，死則於烝先王祭之。冬祭曰烝。王旌畫日月，爲大常也。〉凡賞無常，輕重視
功。〈無常者，功之大小不可豫。〉
《秋官》
大司冦之職，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國，詰
四方：一曰刑新國，用輕典；〈新國，謂新闢地立君之國也。〉二曰
刑平國，用中典；三曰刑亂國，用重典。〈亂國，謂
殺叛逆之〉
〈國也。〉以圓土聚敎疲民，〈圓土，獄城也。聚疲民其中，困苦以敎之爲善也。民不〉
〈愍作勞，有似於疲也。〉凡害人者，寘之圓土，而施職事焉，以
明刑耻之；〈明刑，謂明書其罪於大方板，以著背也。職事，謂役使之也。〉其能改
者，反于中國，不齒三年；其不能改，而出圓土者
殺，以嘉石平疲民。〈疲民，謂爲邪惡者也。〉凡萬民之有罪過，
而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
役諸司空，州里任之，則宥而舍之。〈有罪過，謂邪惡之人所罪〉
〈過者也。麗，附也。未附於法，未著於法也。役諸司空，坐日訖，使給百工之役，役月訖，使其州里之〉
〈人任之，乃赦之也。〉以肺石達窮民，〈肺石，赤石也。窮民，天民之窮而無吿者。〉
凡遠近、惸獨、老幼之欲有復於上，而其長弗達
者，立於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吿於上，而罪其
長。〈復，白也。長，謂諸侯及所屬吏。〉
小司冦凡命夫、命婦，不躬坐獄訟。〈命夫，謂大夫也。命婦，謂大〉
〈夫妻也。若有罪不自身坐，使其屬及子弟也。〉凡王同族有罪，不卽市。
〈刑於甸師氏也。〉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曰辭聽、〈辭不
則〉
〈煩也。〉二曰色聽、〈色不則赧也。〉三曰氣聽、〈氣不則喘也。〉四曰耳
聽、〈耳不則惑也。〉五曰目聽。〈目不則眊然。〉以八辟麗邦法附
于刑罸：〈辟，法也。麗，附也。〉一曰議親之辟；〈若今時宗室有罪先請是也。〉
二曰議故之辟、〈故，謂舊也。〉三曰議賢之辟、〈若今時亷吏有罪先〉
〈請是也。〉四曰議能之辟、〈能，謂有道藝者。〉五曰議功之辟、〈謂有〉
〈大勲力立功者也。〉六曰議貴之辟、〈若今時吏墨綬有罪先請是也。〉七曰
議勤之辟、〈謂憔悴事國者。〉八曰議賔之辟。〈謂所不臣者三恪二代之〉
〈後與。〉
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贊司冦聽獄訟。
〈刺，殺也。致三問之，然後殺。〉一刺曰訊羣臣、再刺曰訊羣吏、三
刺曰訊萬民。〈訊，言問也。〉壹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
宥曰遺忘。〈不識，謂愚民無所識也。宥，寬也。〉壹赦曰幼弱、再赦曰
老耄、三赦曰憃愚。〈憃愚，生而癡騃也。赦，謂免其罪也。〉以此三法
者求民情，然後刑殺。
小行人，若國札喪，則令賻補之。〈賻喪家，補其不足。〉若國
凶荒，則令賙委之。〈委，輸也。〉若國師役，則令犒禬之。
〈犒，勞也。合助相振爲會。〉若國有福事，則令慶賀之。若國有
禍灾，則令哀弔之。
掌客：凡禮賔客，國新殺禮，凶荒殺禮，札喪殺禮，
禍灾殺禮，在野、在外殺禮。〈殺，減也。國新，新建國也。凶荒，無年也。札喪，〉
〈疫癘也。禍灾，新有兵㓂及水火也。在野，行軍在外也。〉
《周書》
《文傳》解
天有四殃，水、旱、饑、荒，其至無時，非務積聚，何以
備之？《夏箴》曰：「小人無兼年之食，遇天饑，妻子非
其有也。大夫無兼年之食，遇天饑，臣妾輿馬非
其有也。國無兼年之食，遇天饑，百姓非其百姓
也。戒之哉，不思禍咎無日矣。」〈言不遠也。〉明開塞禁舍
者，其取天下如化；〈變化之頓，謂其疾。〉不明開塞禁舍者，
其失天下如化。〈不明，謂失其機。〉兵彊勝人，人彊勝天。〈勝天，〉
〈勝有天命。〉能制其有者，能制人之有；不能制其有者，
人制之。令行禁止，王之始也。
《官人》
富貴者，觀其有禮施；貧窮者，觀其有德守；嬖𠖥
者，觀其不驕奢；隱約者，觀其不懾懼；其少者，觀
其恭敬好學而能弟；其壯者，觀其潔廉務行而
勝其私；其老者，觀其思愼，彊其所不足而不踰；
父子之間，觀其慈孝；兄弟之間，觀其和友；君臣
之間，觀其忠惠；鄕黨之間，觀其信誠。設之以謀，
以觀其智；示之以難，以觀其勇；煩之以事，以觀
其治；臨之以利，以觀其不貪；濫之以樂，以觀其
不荒；喜之，以觀其輕；怒之，以觀其重；醉之，以觀
其失；縱之，以觀其常；遠之，以觀其不貳；昵之，以
觀其不狎。復徵其言，以觀其精；曲省其行，以觀
其備。此之謂觀誠。
《芮良夫》解
厲王失道，芮伯陳誥作芮良夫。芮伯若曰：「余小
臣良夫，稽首謹誥，天子惟民父母，致厥道，無遠
不服，無道，左右臣妾乃違。〈道，謂德政。違，叛之。〉民歸于德，
德則民戴，否德民讎，茲允効于前，斯不遠。〈信驗於前〉
〈世，不遠也。〉商紂弗改夏桀之虐，肆我有周有家。〈擧桀行惡〉
〈滅亡，以爲戒也。〉嗚呼！惟爾天子，嗣文武之業，惟爾執政，
小子同先王之臣，昏行內顧，道王不若，〈同，謂位同也。昏，〉
〈闇也。言敎王爲不順。〉專利作威，佐亂進禍，民將弗龕。〈專利侵亂，〉
〈進不善也。〉治亂信于其行，惟王曁爾執政小子攸聞。
〈行善則治，行惡則亂，皆所聞知也。〉古人求多聞，以鑒戒弗聞，是
惟弗知。〈言古人患不聞，故有所不知也。〉爾聞爾知，弗改厥度，亦
惟艱哉！〈知而不改，無可如何，故曰難也。〉夫后除民害，不惟民害，
害民乃非后，惟其讎。〈是與民爲怨讎。〉民至億兆，后一而
巳，寡弗敵衆，后其殆哉！〈言上下無義，對共相怨，則寡者危巳。〉烏虖！
野禽馴服于人，家畜見人而奔。非禽畜之性，實
惟人民亦如之。〈人養之故擾服，雖家畜不養，則畏人，治民亦然也。〉今爾
執政小子，惟以貪諛事王，〈專利爲貪，面從爲諛。〉不對以備
難，下民胥怨，財單力竭，手足靡措，弗龕戴上，不
其亂而，〈言民相與怨上，上加之罪，民不堪命，必作亂也。〉惟禍發於人之
攸忽，咎起於人攸輕，心不存焉，變之攸伏。〈言人所輕〉
〈忽，則禍之所起。〉爾執政小子，弗圖大艱，偸生苟安，爵以
賄成。〈苟安，無遠慮。賄成，不任德。〉賢智拑口，小人鼓舌，逃害要
利，並得其求，惟曰哀哉！〈賢者隱黜，以逃害；小人佞諂，以要利。各得其求，〉
〈故君子爲之哀也。〉我聞曰：『以言取人，人飾其言。以行取
人，人竭其行。飾言無庸，竭行有成。』惟爾小子，飾
言事王，實蕃有徒。爾自謂有餘，余謂爾不足。敬
思以明德，備乃禍難。〈言其不足於道義也。以，用。乃，汝。〉難至而悔，
悔將安及？」
《春秋外傳國語》
《周語》
天灾降戾，〈降，下也。戾，至也。灾，謂水旱蝗螟之屬。〉於是乎量資幣，權
輕重，以振救民。〈量，猶度也。資，財也。權，稱也。振，拯也。〉民患輕，則爲
之作重幣以行之。〈民患幣輕而物貴，則作重以行其輕。〉於是乎有
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重曰母，輕曰子。貿物，物輕則子獨行，物重則以〉
〈母權而行之也。子母相權，民皆得其欲也。〉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
之，亦不廢重，於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
〈堪，任也。不任之者，幣重物輕，妨其用也。故作輕幣，雜而用之，以重者貿其貴，以輕者貿其賤也。〉
〈子權母者，母不足則以子平之，而行之也。故錢小大，民皆以爲利也。〉今王廢輕而
作重，民失其貨，能無匱乎？〈廢輕而作重，則本竭而末寡也，故民失其〉
〈貨。〉若匱，王用將有所乏，〈民財匱，無以供上，故王用將乏也。〉乏則
將厚取於民。〈厚取，厚歛也。〉民不給，將有遠志，是離民
也。〈給，共也。遠志，逋逃也。〉且夫備有未至而設之，〈備，國備也。未至而設〉
〈之，謂豫備不虞，安不
危。〉有至而後救之，〈至而後救之，謂若救火療疾，量資幣〉
〈平輕重之屬。〉是不相入也。〈二者前後各有宜。不相入，不相爲用。〉可先而
不備謂之怠，〈怠，緩也。〉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灾。〈謂民未患〉
〈輕而重之，離民匱財，是爲召灾。〉周固羸國也，天未厭禍焉，而又
離民以佐灾，無乃不可乎？〈言周故巳爲羸病之國，天降禍灾未厭巳。〉
將民之與處而離之，將灾是備禦而召之，則何
以經國？〈君以善政，爲經；臣奉而成之，爲緯也。〉國無經，何以出令？令
之不從，上之患也。故聖王樹德於民以除之。〈樹，立〉
〈也。除，除令不從之患也。〉絕民用以實王府，〈絕民用，謂廢小錢歛而鑄大也。〉
猶塞川原爲潢汙也，其竭也無日矣。〈大曰潢，小曰汙。竭，盡〉
〈也。無日，無日數也。〉若民離財匱，灾至備亡，王其若之何？」
〈備亡，無救灾之備也。〉王弗聽。
二十三年，王將鑄無射。〈無射，鐘名，律中無射。〉單穆公曰：「不
可。作重幣以絕民貨，又鑄大鐘以鮮其繼，〈鮮，寡也。寡〉
〈其繼者，用物過度，妨於財也。〉若積聚旣喪，又鮮其繼，生何以
殖？〈積聚旣喪，謂廢小錢也。生，財也。殖，長也。〉今王作鐘也，無益於樂，
而鮮民財，將焉用之！夫樂不過以聽耳，而美不
過以觀目。若聽樂而震，觀美而眩，患莫甚焉。夫
耳目心之樞機也，〈樞機，發動也。心有所欲，耳目發動也。〉故必聽和
而視正。聽和則聰，視正則明。〈習於和正，則不眩惑也。〉聰則
言聽，明則德昭。聽言昭德，民歆而德之，則歸心
焉。〈歆，猶欣。歆，喜服也，言發德敎。〉是以作無不濟，求無不𫉬，然
則能樂。夫耳納和聲，而口出美言，〈耳聞和聲，則口有美言，此〉
〈感於物也。〉以爲憲令，〈憲，法也。〉而布諸民，民以心力，行之
不倦。成事不貳，樂之至也。〈貳，變也。〉若視聽不和，而
有震眩，於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出令
不信，〈有轉易也。〉刑政放紛，動不順時，民無據依，不知
所力，各有離心。〈不知所爲盡力。〉上失其民，作則不濟，求
則不𫉬，其何以能樂。三年之中，而有離民之器
二焉，〈二，謂作大錢、鑄大鐘。〉國其危哉！」王弗聽，問之伶州鳩，
〈伶，司樂官。州鳩，名也。〉對曰：「夫匱財用，疲民力，以逞淫心，〈逞，快〉
〈也。〉聽之不和，比之不度，無益於敎，而離民怒神，
非臣之所聞也。」王不聽，卒鑄大鐘。〈財匱，故民離。樂不和，故神〉
〈怒也。〉二十四年鐘成，伶人吿和。〈伶人，樂人。〉王謂伶州鳩
曰：「鐘果和矣。」對曰：「未可知也。」〈州鳩以爲鐘實不和，伶人媚王，謂之〉
〈和，故曰：「未可知。」〉王曰：「何故？」對曰：「上作器，民備樂之，則爲
和。〈言聲音之道，與政通也。〉今財亡民疲，莫不怨恨，臣不知
其和也。〈亂世之音怨以怒，故曰不知其和。〉且民所曹好，鮮其不
濟；〈曹，群也。〉其所曹惡，鮮其不廢。諺曰：『衆心成城，〈衆心〉
〈所好，莫之能敗，其固如城。〉衆口鑠金。』〈鑠，消也。衆口所毀，雖金石猶可消。〉今三
年之中，而害金再興焉，〈害金，害民之金，謂錢鐘也。〉懼一之廢
也。」〈二金中，其一必廢也。〉王曰：「爾老耄矣！何知？」二十五年王
崩，鐘不和。〈王崩而言不和，明樂人之諛。〉
《晉語》
〈叔成也。〉吾以子爲上，制晉國之政。」辭曰：「成聞之：
民生於三，事之如一。〈三，君、父、師也。如一，服勤至死也。〉父生之，師
敎之，君食之。〈食，謂祿也。〉唯其所在，則致死焉，〈在君父，爲君父，〉
〈在師，爲師也。〉人之道也。臣敢以私利廢人道乎？〈私利，謂不〉
〈死爲上也。〉君何以訓矣？〈無以敎爲忠也。〉從君而貳，君焉用
臣？」〈貳，二心也。〉遂鬭而死。
文公問於郭偃，〈郭偃，卜偃。〉曰：「始也吾以國爲易，〈易，易治也。〉
今也難。」對曰：「君以爲易，其難也將至矣。君以爲
難，其易也將至矣。」〈以爲難，而勤修之，故其易將至。〉
趙宣子言韓獻子於靈公爲司馬。〈宣子，趙宣孟也。獻子，韓厥〉
〈也。司馬，掌軍大夫也。〉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干行，
〈干，犯也。行，軍列也。〉獻子執而戮之。宣子召而禮之，曰：「吾
聞事君者，比而不黨。〈比，比義也。阿私曰黨。〉夫周以擧義，比
也；〈忠信曰周。〉擧以其私，黨也。夫軍事有死無犯，犯而
不隱，義也。〈在公爲義。〉吾言汝於君，懼汝不能也。擧而
不能，黨孰大焉！事君而黨，吾何以從政？勉之。苟
從是行也，〈勉之，勸修其志。是行，今所行也。〉臨長晉國者，非汝其
誰？」〈臨，監也。長，師也。〉皆吿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賀我矣！
吾擧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於罪矣。」
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之，曰：「自其父之死，
吾莫與比而事君矣。昔者其父始之，我終之，〈謂有〉
〈所造爲，及諫爭相爲，終始成其事也。〉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無不〉
〈可，言皆從。〉藉偃在側，曰：「君子有比乎？」〈君子周而不比，故偃問之。〉叔
向曰：「君子比而不別。比德以贊事，比也；〈贊，佐。〉引黨
以封巳，〈引，取也。封，厚也。〉利巳而忘君，別也。」〈別，爲朋黨。〉
《楚語》
靈王爲章華之臺，〈章華，地名。〉與伍擧升焉，曰：「美夫！」對
曰：「臣聞國君服𠖥以爲美，〈服𠖥，謂以賢受𠖥服，以是爲美。〉安民
以爲樂，〈以能安民爲樂。〉聽德以爲聰，〈聽用有德也。〉致遠以爲
明，〈能致遠人。〉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鏤爲美。〈彤，謂丹楹。〉
〈鏤，謂刻桷也。〉先君莊王爲匏居之臺，〈匏居，臺名。〉高不過望
國氛，〈氛，祲氣也。〉大不過容宴豆，〈言宴有折俎籩豆之陳。〉木不妨
守備，〈不妨城郭守備之材。〉用不煩官府，〈財用不出府藏也。〉民不廢
時務，官不易朝常。先君是以除亂克歒，而無惡
於諸侯。今君爲此臺也，國民疲焉，財用盡焉，年
糓敗焉，〈敗，廢其時務也。〉百官煩也，〈爲之徵發。〉數年乃成。臣不
知其美也。夫美也者，上下、外內、小大、遠邇，皆無 害焉，故曰美也。若於目觀則美，〈於目則美，德則不也。〉財用
則匱，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爲？〈封，厚〉
〈也。胡，何。何以爲美？〉夫君國者，將民之與處；民實瘠，君安
得肥？〈安得獨肥，言將有患。〉故先王之爲臺榭也，〈積土爲臺，無室曰榭。〉
榭不過講軍實，〈講，習也。軍實，戎士也。〉臺不過望氛祥。〈凶氣爲氛，〉
〈吉氣爲祥。〉其所不奪穡地，〈稼穡之地。〉其爲不匱財用，〈爲，作也。〉
其事不煩官業，〈業，事也。〉其日不廢時務。〈以農𨻶也。〉瘠磽
之地，於是乎爲之；〈不害糓土也。磽，確。〉城守之木，於是乎
用之；〈城守之餘，然後用之。〉官寮之暇，於是乎臨之；〈暇，間也。〉四
時之𨻶，於是乎成之。〈𨻶，空間時。〉夫爲臺榭，將以敎民
利也，〈臺，所以望氛祥，而備灾害。榭，所以講軍實，而禦冦亂。皆所以利民也。〉不知其
以匱之也。〈知，猶聞也。〉若君謂此美，而爲之正，〈以爲得事之正〉
〈也。〉楚其殆矣。」〈殆，危也。〉
鬭且廷見令尹子常，〈鬭且，楚大夫。子常，囊瓦。〉子常與之語，
問畜貨聚馬。歸以語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
尹其不免乎！吾見令尹，問畜聚積實，如餓豺狼，
〈實，財也。〉殆必亡者。昔鬭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
積，恤民之故也。〈積，儲也。〉成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
王止而後復。人謂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
何也？』對曰：『夫從政者，以庇民也。〈庇，覆也。〉民多曠者，
而我取富焉，〈曠，空也。〉是勤民以自封也，〈勤，勞也。封，厚也。〉死
無日矣。我逃死，非惡富也。』故莊王之世，滅若敖
氏，唯子文之後在，至于今爲楚良臣，是不先恤
民而後巳之富乎？今子常先大夫之後，〈先大夫，子囊也。〉
而相楚君，無令名於四方，四境盈壘，〈盈，滿也。壘，壁也。言壘〉
〈壁滿四境之內。〉道殣相望。〈道冢曰殣。〉是之不恤，而畜聚不厭，
其速怨於民多矣。〈速，召也。〉積貨滋多，蓄怨滋厚，不
亡何待？」期年，子常奔鄭。
王孫圉聘於晉，〈王孫圉，楚大夫也。〉定公饗之，趙簡子相，
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珩，佩上之橫者。〉對曰：
「然。」簡子曰：「其爲寶也幾何矣？」〈幾，何世也。〉曰：「未甞爲寶。
楚之所寶者觀射父，〈言以賢爲寶也。〉能作訓辭，以行事
於諸侯，〈言以訓辭交結諸侯也。〉使無以寡君爲口實。〈口實，毀弄〉
〈也。〉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敘百物，〈敘，次也。物，事也。〉
以朝夕獻善敗于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
下悅于鬼神，〈悅，媚也。〉使神無有怨痛于楚國。〈痛，疾也。〉
又有藪曰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楚有雲夢之。藪，澤也。〉龜
珠齒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龜，所〉
〈以備吉凶。珠，所以衛火灾。角，所以爲弓弩。齒，所以爲弭。賦，兵賦也。〉所以供幣帛，
以亨於諸侯。〈亨，獻也。〉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
國民保焉，〈保，安也。〉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王
之玩也，何寶焉？」〈玩，玩弄之物也。〉
《韓詩外傳》
晏乎？」莊王曰：「今者聽忠賢之言，不知饑倦也。」姬
曰：「王之所謂忠賢者，諸侯之客與？中國之士與？」
莊王曰：「則沈令尹也。」樊姬掩口而笑，王曰：「姬之
所笑者何等也？」姬曰：「妾得侍於王十有一年矣，
然妾未甞不遣人求美人而進於王也。與妾同
列者十人，賢於妾者二人。妾豈不欲擅王之愛、
專王之𠖥哉？不敢以私願蔽衆美也。今沈令尹
相楚數年矣，未甞見進賢而退不肖也，又焉得
爲忠賢乎？」莊王以樊姬之言吿沈令尹，令尹進
孫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國覇，樊姬之力也。
高墻豐上激下，未必崩也，降雨興，流潦至，則崩
必先矣。草木根荄淺，未必橛也，飄風興，暴雨墜，
則橛必先矣。君子居是國也，不崇仁義，尊其賢
臣，以理萬物，未必亡也；一且有非常之變，諸侯
交爭，人趍車馳，汨然禍至，乃始愁憂，乾喉焦唇，
仰天而歎，庶幾乎望天之救也，不亦晚乎？
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臣將去君，
黃鵠擧矣。」哀公曰：「何謂也？」田饒曰：「君獨不見夫
鷄乎？頭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敵在前敢
鬭者，勇也；見食相吿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
也。雞雖有此五德，君猶烹而食之者，何也？則以
其所從來者近也。夫黃鵠一擧千里，止君園池，
食君魚鼈，啄君黍粱。無此五者，君猶貴之者，何
也？以其所從來者遠也。臣將去君黃鵠擧矣。」哀
公曰：「止！吾書子之言也。」田饒曰：「臣聞食其食者，
不毀其器；蔭其樹者，不折其枝。有臣不用，何書
其言爲？」遂去之燕。燕以爲相，三年燕政大平。哀
公喟然大息，爲之避寢三月，曰：「不愼其前，而悔
其後，何可復得？」
孔子曰：「士有五：有埶尊貴者、有家富厚者、有資
勇悍者、有心智慧者、有貌美好者。埶尊貴，不以
愛民行義理，而反以暴傲；家富厚，不以振窮救
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資勇悍，不以衛上攻戰，
而反以侵凌私鬭；心智慧，不以端計數，而反以
事姦飾詐；貌美好，不以統朝涖民，而反以蠱女
從欲。此五者，所謂士失其美質也。」
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惡，適情性，而治道畢矣。原
天命則不惑禍福，不惑禍福則動靜脩理矣。治
心術則不妄喜怒，不妄喜怒則賞罰不阿矣。理
好惡則不貪無用，不貪無用則不以物害性矣。
適情性則欲不過節，欲不過節則養性知足矣。
四者不求於外，不假於人，反諸巳而己。
天設其高，而日月成明。地設其厚，而山陵成居。
上設其道，而百事得序。
人有六情，失之則亂，從之則睦。故聖王之敎其
民也，必因其情而節之以禮，必從其欲而制之
以義。義簡而備，禮易而法，去情不遠，故民之從
命也速。
智如原泉，行可以爲表儀者，人師也。智可以砥
礪，行可以爲輔檠者，人友也。據法守職，而不敢
爲非者，人吏也。當前快意，一呼再諾者，人𨽻也。
故上主以師爲佐，中主以友爲佐，下主以吏爲
佐，危亡之主以𨽻爲佐。欲觀其亡，必由其下。故
同明者相見，同聽者相聞，同志者相從，非賢者
莫能用賢。故輔佐左右所任使，有存亡之機，得
失之要也，可無愼乎？
昔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闚牗而知天道者，非
目能見乎千里之前，非耳能聞乎萬里之外，以
巳之度度之也，以巳之情量之也。巳欲衣食焉，
亦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巳欲安逸焉，亦知天下
之欲安逸也；巳有好惡焉，亦知天下之有好惡
也。此三者聖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者也。
故君子之道，忠恕而巳矣。夫饑渴苦血氣，寒暑
動肌膚，此四者民之大害也。大害不除，未可敢
御也。四體不掩，則鮮仁人；五藏空虛，則無立士。
百姓內不乏食，外不患寒，乃可御以禮矣。
藍有靑，而絲假之靑於藍。地有黃，而絲假之黃
於地。藍靑地黃，猶可假也，仁義之士，可不假乎
哉？東海之魚名曰鰈，比目而行；北方有獸名曰
婁，更食更候；南方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夫鳥、
獸、魚猶知假，而况萬乘之主乎？而獨不知比假
天下之英雄俊士，與之爲伍，則豈不痛哉？故曰：
以明扶明，則升于天。以明扶闇，則歸其人。兩瞽
相扶，不觸墻木，不陷井穽，則其幸也。
福生於無爲，而患生於多欲。故知足，然後富從
之；德宜君人，然後貴從之。故貴爵而賤德者，雖
爲天子不貴矣；貪物而不知止者，雖有天下不
富矣。夫土地之生物不益山，澤之出財有盡。懷
不富之心，而求不益之物，挾百倍之欲，而求有
盡之財，是桀紂之所以失其位也。
古者必有命民，民有能敬長憐
，取舍好讓，居
事力者，命於其君，命然後得乘餝車並馬。未得
命者不得乘，乘皆有罸。故其民雖有餘財侈物，
而無禮義功德，卽無所用其餘財物。故其民皆
興仁義而賤財利，賤財利卽不爭，不爭卽彊不
凌弱，衆不暴寡，是唐虞之所以𧰼典刑，而民莫
犯法。民莫犯法，而亂斯止矣。
趙王使人於楚，鼓瑟而遣之，曰：「必如吾言，愼無
失吾言。」使者受命，伏而不起，曰：「大王鼓瑟未甞
若今日之悲也。」王曰：「然，瑟固方調。」使者曰：「調則
可記其柱。」王曰：「不可。天有燥濕，絃有緩急，柱有
推移，不可記也。」使者曰：「臣請藉此以喩。楚之去
趙也，千有餘里，且有凶則弔之，吉則賀之，猶柱
之有推移，不可記也，故明王之使人也，必愼其
所使，旣使之，任之以心，不任以辭也。」
趙簡子有臣曰周舍，立於門下三日三夜。簡子
使問之，曰：「子欲見寡人何事？」周舍對曰：「願爲愕
愕之臣，墨筆操牘，從君之過，而日有記也，月有
成也，歲有效也。」簡子居則與之居，出則與之出。
居無幾何，而周舍死。簡子後與諸大夫飮於洪
波之臺，酒酣，簡子涕泣，諸大夫皆出走，曰：「臣有
罪而不自知也。」簡子曰：「大夫無罪。昔者吾友周
舍有言曰：『千羊之皮，不若一狐之掖。』衆人之唯
唯，不若士之愕愕。昔者紂黙黙而亡，武王愕
愕而昌。今自周舍之死，吾未甞聞吾過也。吾亡
無日矣，是以寡人泣也。」
晉平公遊於河而樂，曰：「安得賢士與之樂此也！」
舩人蓋胥跪而對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
於江海，玉出於崑山，無足而至者，猶主之好之
也。士有足而不至者，蓋主君無好士之意耳。何
患於無士乎？」平公曰：「吾食客門左千人，門右千
人，朝食不足夕，收市賦，暮食不足朝，收市賦。吾
可謂不好士乎？」蓋胥對曰：「夫鴻鵠一擧千里，所
恃者六翮耳。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飛不
爲加高，損一把，不爲加下。今君之食客，將皆背
上之毛、腹下之毳耳。《詩》曰：『謀夫孔多，是用不就。』
此之謂也。」
宋燕相齊見逐，罷歸之舍，召門尉陳饒等二十
六人曰：「諸大夫有能與我赴諸侯者乎？」陳饒等
皆伏而不對。燕曰：「悲乎哉！何士大夫易得而難
用也？」陳饒對曰：「非士大夫易得而難用，君弗能
用也。君不能用，則有不平之心，是失之已而責
諸人也。」燕曰：「其說云何？」對曰：「三升之稷，不足於
士，而君雁鶩有餘粟，是君之一過也；果園梨栗，
後宮婦女以相提挃，而士曾不得一甞，是君之
二過也；綾紈綺縠，靡麗於堂，從風而弊，士曾不
得以爲緣，是君之三過也。且夫財者，君之所輕
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行君之所輕，而欲
使士致其所重，譬猶鉛刀畜之，干將用之，不亦
難乎？」宋燕曰：「是燕之過也。」
魏文侯問狐卷子曰：「父賢足恃乎？」對曰：「不足。」「子
賢足恃乎？」對曰：「不足。」「兄賢足恃乎？」對曰：「不足。」「弟
賢足恃乎？」對曰：「不足。」「臣賢足恃乎？」對曰：「不足。」文
侯勃然作色而怒曰：「何也？」對曰：「父賢不過堯，而
從身始，人何可恃乎？《詩》云：『自求伊祐。』此之謂也。」
昔者田子方出，見老馬於道，喟然有志焉，以問
於御曰：「此何馬？」御曰：「故公家畜也，疲而不爲用，
故出放之。」田子方曰：「少盡其力，而老弃其身，仁
者不爲也。」束帛而贖之。窮士聞之，知所歸心矣。
賤者惡之，富者則貧者惡之，智者則愚者惡之。」
文侯曰：「行此三者，使人勿惡，可乎？」對曰：「可。臣聞
貴而下賤，則衆弗惡也；富能分貧，則窮乏士弗
惡也；智而敎愚，則童𫎇者不惡也。」文侯曰：「善！」
人主之疾十有二發，非有賢醫，莫能治也。何謂
十二發？曰：痿、蹷、逆、脹、滿、支、膈、盲、煩、喘、痺、風，此之
謂也。賢醫治之若何？曰：省事輕刑，則痿不作；無
使小民饑寒，則蹷不作；無令財貨上流，則逆不
作；無使倉廪積腐，則脹不作；無使府庫充實，則
滿不作；無使羣臣縱恣，則支不作；無使下情不
上通，則膈不作；上振恤下，則盲不作；法令奉用，
則煩不作；無使下怨，則喘不作；無使賢人伏匿，
則痺不作；無使百姓歌吟誹謗，則風不作。夫重
臣羣下者，人主之心腹支體也。心腹支體無害，
則人主無疾矣。故非有賢醫，莫能治也。人主皆
有此十二疾，而不用賢醫，則國非其國也。
齊景公使使於楚，楚王與之上九重之臺，顧使
者曰：「齊亦有臺若此者乎？」使者曰：「吾君有治位
之堂，土階三尺，茅茨不剪，采桷不斵，猶以爲爲
之者勞，居之者泰。吾君惡有若此者乎！」於是楚
王怉如也。
《羣書治要》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