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集/卷1
龔自珍集 作者:龔自珍 清 |
嘉慶甲子,自珍從嚴江宋先生讀書。先生問焉曰:伊尹曰:先知知後知,先覺覺後覺。知與覺何所辯也?自珍對曰:知,就事而言也;覺,就心而言也。知,有形者也;覺,無形者也。知者,人事也;覺,兼天事言矣。知者,聖人可與凡民共之;覺,則先聖必俟後聖矣。堯治曆明時,萬世知曆法;后稷播五穀,萬世知農;此先知之義。古無曆法,堯何以忽然知之?古無農,后稷何以忽然知之?此先覺之義。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此先知之義。「夫子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此先覺之義。孔子學文、武之道,學周禮,文、武、周公為先知,孔子為後知,此可知者也。孔子不恃杞而知夏,不恃宋而知殷,不乞靈文獻而心通禹、湯,此不可知者也。夫可知者,聖人之知也;不可知者,聖人之覺也。
徽州人造月晷,係以詩,髹而書之,予讀之弗善也。為之圖三十,合朔至晦,備矣。又為之子目,各十有二,時加子至加亥,備矣。總為圖三百有六十,以楮皮為之儀,我坐北面南,左東右西,以定月之所在,其魄墨之,其明粉之,加金以肖其曜,自以為賢於徽州市之所為。揚州羅士琳過而大笑之曰:子未知裏差。天下一千三百五縣,宜每縣為三百六十圖,當有三十七萬九千八百圖。子又未知歲差。夫日與月合朔時,所加不同,一千三百五縣之三百六十圖,月月不同,每月為三十七萬九千八百圖者十有二,每歲又十二月之,其圖無算數。假子神龜之年,不足以役圖,與子千里之封以為宮,不足以庋之。予乃然於不藝不學,忝為士大夫老,與夫市估髹師,同為罔知識之民而已矣。乃再拜求羅子教我以渾天之術,兩儀之形,求七政之行之所在。
徽州歌訣云:「三辰五巳八午升,初十齣未十三申,十五酉時十八戌,二十亥上見光明,二十三日子時出,二十六日醜時行,二十九日寅時見,晦與朔日卯上並。」附錄。
將與汝枕高林,藉豐草,去沮洳,即犖確,第四時之榮木,矚九州之神皋,而從我嬉其間,則可謂山中之傲民也已矣。仁心為幹,古義為根,九流為華實,百氏為杝藩,枝葉昌洋,不可殫論,而從我嬉其間,則可謂山中之悴民也已矣。聞之古史氏矣,君子所大者生也,所大乎其生者時也。是故歲有三時:一曰發時,二曰怒時,三曰威時;日有三時,一曰蚤時,二曰午時,三曰昏時。夫日胎於溟涬,浴於東海,徘徊於華林,軒轅於高閎,照曜人之新沐濯,滄滄涼涼,不炎其光,吸引清氣,宜君宜王,丁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之,入境而問之,天下法宗禮族歸心,鬼歸祀,大川歸道,百寶萬貨,人功精英,不翼而飛,府於京師,山林冥冥,但有鄙夫、皂隸所家,虎豹食之,曾不足悲。日之亭午,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吸飲和氣,宜君宜王,丁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之,入境而問之,天下法宗禮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寶萬貨,奔命湧塞,喘車牛如京師,山林冥冥,但有窒士,天命不猶,與草木死。日之將夕,悲風驟至,人思燈燭,慘慘目光,吸飲莫氣,與夢為鄰,未即於床,丁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之;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嬪嬙之家,不生所世世豢之家,從山川來,止於郊。而問之曰:何哉?古先冊書,聖智心肝,人功精英,百工魁傑所成,如京師,京師弗受也,非但不受,又裂而磔之。醜類呰窳,詐偽不材,是輦是任,是以為生資,則百寶鹹怨,怨則反其野矣。貴人故家蒸嚐之宗,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則窶人子篡之,則京師之氣泄;京師之氣泄,則府於野矣。如是則京師貧;京師貧,則四山實矣。古先冊書,聖智心肝,不留京師,蒸嚐之宗之子孫,見聞弇婀,則京師賤;賤,則山中之民,有自公侯者矣。如是則豪傑輕量京師;輕量京師,則山中之勢重矣。如是則京師如鼠壤;如鼠壤,則山中之壁壘堅矣。京師之日苦短,山中之日長矣。風惡,水泉惡,塵霾惡,山中泊然而和,洌然而清矣。人攘臂失度,啾啾如蠅虻,則山中戒而相與修嫻靡矣。朝士寡助失親,則山中之民,一嘯百吟,一呻百問疾矣。朝士僝焉偷息,簡焉偷活,側焉徨徨商去留,則山中之歲月定矣。多暴侯者,過山中者,生鍾之思矣。童孫叫呼,過山中者,祝壽考之毋遽死矣。其祖宗曰:我無餘榮焉,我以汝為殿矣。其山林之神曰:我無餘怒焉,我以汝為殿矣。俄焉寂然,燈燭無光,不聞餘言,但聞鼾聲,夜之漫漫,鶡旦不鳴,則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鍾鼓,神人為之波濤矣。是故民之醜生,一縱一橫。旦暮為縱,居處為橫,百世為縱,一世為橫,橫收其實,縱收其民。之民也,壑者歟?邱者歟?垤者歟?避其實者歟?能大其生以察三時,以寵靈史氏,將不謂之橫天地之隱歟?聞之史氏矣,曰:百媚夫,不如一猖夫也;百酣民,不如一瘁民也;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則又問曰:之民也,有待者耶?無待者耶?應之曰:有待。孰待?待後史氏。孰為無待?應之曰:其聲無聲,其行無名,大憂無蹊轍,大患無畔涯,大傲若折,大瘁若息,居之無形,光景煜燴,捕之杳冥,後史氏欲求之,七反而無所睹也。悲夫悲夫!夫是以又謂之縱之隱。
一
編輯三代以上,大臣、百有司無求富之事,無恥言富之事。貧賤,天所以限農畝小人;富貴者,天所以待王公大人君子。王公大人之富也,未嘗溫飽之私感恩於人主,人主以大臣不富為最可嘉可法之事,尤晚季然也。《洪範》五福,二曰富;《周禮》八枋,一曰富。臣之於君也,急公愛上,出自天性,不忍論施報。人主之遇其臣也,厚以禮,繩以道,亦豈以區區之祿為報?然而禹、箕子、周公然者,王者為天下國家崇氣象,養體統,道則然也。孟子曰:「無恆產而有恆心,惟士為能。」雖然,此士大夫所以自律則然,非君上所以律士大夫之言也。得財則勤於服役,失財則怫然慍,此誠廝仆之所為,不可以概我士大夫。然而卒無以大異乎此者,殆勢然也。士大夫豈盡不古若哉?廉恥豈中絕於士大夫之心哉?然而古之纖人俗吏少於今者,誠貴有以謀之至亟矣!三代、炎漢勿遠論,論唐、宋盛時,其大臣魁儒,大率豪偉而疏閎,其講官學士,左經右史,鮮有誌溫飽、察雞豚之行;其庸下者,亦復優遊書畫之林,文采酬酢,飲食風雅。今士大夫,無論希風古哲,誌所不屬,雖下劣如矜翰墨,召觴詠,我知其必不暇為也。今上都通顯之聚,未嘗道政事談文藝也;外吏之宴遊,未嘗各陳設施談利弊也;其言曰:地之腴瘠若何?家具之贏不足若何?車馬敝而責券至,朋然以為憂,居平以貧故,失卿大夫體,甚者流為市井之行。崇文門以西,彰義門以東,一日不再食者甚眾,安知其無一命再命之家也?遠方之士,未嘗到京師,擔笈數千里而至,樂瞻士大夫之氣象豐采,以歸語田裡。今若此,殆非所以飾四方之觀聽也!謂外吏富乎?積逋者又十且八九也。夫士辭鄉里,以科名通籍於朝,人情皆願娛樂其親,贍其室家;廩告無粟,廄告無芻,索屋租者且至相逐,家人噭噭然呼。當是時,猶有如賈誼所言「國忘家,公忘私」者,則非特立獨行以忠誠之士不能。能以概責之六曹、三院、百有司否也?內外大小之臣,具思全軀保室家,不復有所作為,以負聖天子之知遇,抑豈無心,或者貧累之也。《魯論》曰:「季氏富於周公。」知周公未嘗不富矣。微周然,漢、唐、宋之制俸,皆數倍於近世,史表具在,可按而稽。天子富有四海,天子之下,莫崇於諸侯,內而大學士、六卿,外而總督、巡撫,皆古之莫大諸侯。雖有巨萬之貲,豈過製焉?其非儉於製,而又黷貨焉,誅之甚有詞矣!今久資尚書、侍郎,或無千金之產,則下可知也。誠使內而部院大臣、百執事,外而督、撫、司、道、守、令,皆不必自顧其身與家,則雖有庸下小人,當飽食之暇,亦必以其餘智籌及國之法度、民之疾苦。泰然而無憂,則心必不能以無所寄,亦勢然也。而況以素讀書、素識大體之士人乎?夫繩古賢者,動曰是真能忘其身家以圖其君。由今觀之,或亦其身家可忘而忘之爾。內外官吏皆忘其身家以相為謀,則君民上下之交,何事不成?何廢不舉?漢臣董仲舒曰「被潤澤而大豐美」者,此也。朝廷不愈高厚,宇宙不愈清明哉?
二
編輯士皆知有恥,則國家永無恥矣;士不知恥,為國之大恥。曆覽近代之士,自其敷奏之日,始進之年,而恥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則氣愈俞;望愈崇,則諂愈固;地益近,則媚亦益工。至身為三公,為六卿,非不崇高也,而其於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師傅自處之風,匪但目未睹,耳未聞,夢寐亦未之及。臣節之盛,掃地盡矣。非由他,由於無以作朝廷之氣故也。何以作之氣?曰:以教之恥為先。《禮》、《中庸》篇曰:「敬大臣則不眩。」郭隗說燕王曰:「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伯者與臣處,亡者與役處。憑幾其杖,顧盼指使,則徒隸之人至。恣睢奮擊,呴籍叱咄,則廝役之人至。」賈誼諫漢文帝曰:「主上之遇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凡茲三訓,炳若日星,皆聖哲之危言,古今之至誡也!嘗見明初逸史,明太祖訓臣之語曰:「汝曹輒稱堯、舜主,主苟非聖,何敢諛為聖?主已聖矣,臣願已遂矣,當加之以籲咈,自居皋、契之義。朝見而堯舜之,夕見而堯舜之,為堯舜者,豈不亦厭於聽聞乎?」又曰:「幸而朕非堯舜耳。朕為堯舜,烏有汝曹之皋、夔、稷、契哉?其不為共工、兜,為堯、舜之所流放者幾希!」此真英主之言也。坐而論道,謂之三公。唐、宋盛時,大臣講官,不輟賜坐、賜茶之舉,從容乎便殿之下,因得講論古道,儒碩興起。及據季也,朝見長跪、夕見長跪之餘,無此事矣。不知此制何為而輟,而殿陛之儀,漸相懸以相絕也?農工之人、肩荷背負之子則無恥,則辱其身而已;富而無恥者,辱其家而已;士無恥,則名之曰辱國;卿大夫無恥,名之曰辱社稷。由庶人貴而為士,由士貴而為小官,為大官,則由始辱其身家,以延及於辱社稷也,厥災下達上,象似火!大臣無恥,凡百士大夫法則之,以及士庶人法則之,則是有三數辱社稷者,而令合天下之人,舉辱國以辱其家,辱其身,混混沄沄,而無所底,厥咎上達下,象似水!上若下胥水火之中也,則何以國?竊窺今政要之官,知車馬、服飾、言詞捷給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書法、賡詩而已,外此非所問也。堂陛之言,探喜怒以為之節,蒙色笑,獲燕閑之賞,則揚揚然以喜,出誇其門生、妻子。小不霽,則頭搶地而出,別求夫可以受眷之法,彼其心豈真敬畏哉?問以大臣應如是乎?則其可恥之言曰:我輩隻能如是而已。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務車馬、捷給者,不甚讀書,曰:我早晚直公所,已賢矣,已勞矣。作書、賦詩者,稍讀書,莫知大義,以為苟安其位一日,則一日榮;疾病歸田裡,又以科名長其子孫,誌願畢矣。且願其子孫世世以退縮為老成,國事我家何知焉?嗟乎哉!如是而封疆萬萬之一有緩急,則紛紛鳩燕逝而已,伏棟下求俱壓焉者鮮矣。昨者,上諭至引臥薪嘗膽事自況比,其聞之而肅然動於中歟?抑弗敢知!其竟憺然無所動於中歟?抑更弗敢知!然嘗遍覽人臣之家,有緩急之舉,主人憂之,至戚憂之,仆妾之不可去者憂之;至其家求寄食焉之寓公,旅進而旅豢焉之仆從,伺主人喜怒之狎客,試召而詰之,則豈有為主人分一夕之愁苦者哉?故曰:厲之以禮出乎上,報之以節出乎下。非禮無以勸節,非禮非節無以全恥。古名世才起,不易吾言矣。
三
編輯敷奏而明試,吾聞之乎唐、虞;書賢而計廉,吾聞之乎成周。累日以為勞,計歲以為階,前史謂之停年之格,吾不知其始萌芽何帝之世,大都三代以後可知也。今之士進身之日,或年二十至四十不等,依中計之,以三十為斷。翰林至榮之選也,然自庶吉士至尚書,大抵須三十年或三十五年;至大學士又十年而弱。非翰林出身,例不得至大學士。而凡滿洲、漢人之仕宦者,大抵由其始宦之日,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極速亦三十年。賢智者終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此今日用人論資格之大略也;夫自三十進身,以至於為宰輔、為一品大臣,其齒發固已老矣,精神固已憊矣,雖有耆壽之德,老成之典型,亦足以示新進;然而因閱曆而審顧,因審顧而退葸,因退葸而屍玩,仕久而戀其籍,年高而顧其子孫,傫然終日,不肯自請去。或有故而去矣,而英奇未盡之士,亦卒不得起而相代。此辦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原也。城東諺曰:「新官忙碌石騃矣子,舊官快活石師子。」蓋言夫資格未深之人,雖勤苦甚至,豈能冀甄拔?而具形相向坐者數百年,莫如柱外石師子,論資當最高也。如是而欲勇往者知勸,玩戀者知懲,中材絕僥幸之心,智勇甦束縛之怨,豈不難矣!至於建大猷,白大事,則宜乎更絕無人也。其資淺者曰:我積俸以俟時,安靜以守格,雖有遲疾,苟過中壽,亦冀終得尚書、侍郎,奈何資格未至,嘵嘵然以自喪其官為?其資深者曰:我既積俸以俟之,安靜以守之,久久而危致乎是,奈何忘其積累之苦,而嘵嘵然以自負其歲月為?其始也,猶稍稍感慨激昂,思自表見;一限以資格,此士大夫所以盡奄然而無有生氣者也。當今之弊,亦或出於此,此不可不為變通者也。
四
編輯庖丁之解牛,伯牙之操琴,羿之發羽,僚之弄丸,古之所謂神技也。戒庖丁之刀曰:多一割亦笞汝,少一割亦笞汝;靭伯牙之弦曰:汝今日必誌於山,而勿水之思也;矯羿之弓,捉僚之丸曰:東顧勿西逐,西顧勿東逐,則四子者皆病。人有疥癬之疾,則終日抑搔之,其瘡痏,則日夜撫摩之,猶懼未艾,手欲勿動不可得,而乃臥之以獨木,縛之以長繩,俾四肢不可以屈伸,則雖甚癢且甚痛,而亦冥心息慮以置之耳。何也?無所措術故也。律令者,吏胥之所守也;政道者,天子與百官之所圖也。守律令而不敢變,吏胥之所以侍立而體卑也;行政道而惟吾意所欲為,天子百官之所以南面而權尊也。為天子者,訓迪其百官,使之共治吾天下,但責之以治天下之效,不必問其若之何而以為治,故唐、虞三代之天下無不治。治天下之書,莫尚於六經。六經所言,皆舉其理、明其意,而一切瑣屑牽制之術,無一字之存,可數端瞭也。約束之,羈縻之,朝廷一二品之大臣,朝見而免冠,夕見而免冠,議處、察議之諭不絕於邸鈔。部臣工於綜核,吏部之議群臣,都察院之議吏部也,靡月不有。府州縣官,左顧則罰俸至,右顧則降級至,左右顧則革職至,大抵逆億於所未然,而又絕不斠畫其所已然。其不罰不議者,例之所得行者,雖亦自有體要,然行之無大損大益。盛世所以期諸臣之意,果盡於是乎?恐後之有識者,謂率天下之大臣群臣,而責之以吏胥之行也。一越乎是,則議處之,察議之,官司之命,且倒懸於吏胥之手。彼上下其手,以處夫群臣之不合乎吏胥者,以為例如是,則雖天子之尊,不能與易,而群臣果相戒以勿為官司之所為矣。夫聚大臣群臣而為吏,又使吏得以操切大臣群臣,雖聖如仲尼,才如管夷吾,直如史魚,忠如諸葛亮,猶不能以一日善其所為,而況以本無性情、本無學術之儕輩耶?伏見今督、撫、司、道,雖無大賢之才,然奉公守法畏罪,亦云至矣,蔑以加矣!使奉公守法畏罪而遽可為治,何以今之天下尚有幾微之未及於古也?天下無巨細,一束之於不可破之例,則雖以總督之尊,而實不能以行一謀、專一事。夫乾綱貴裁斷,不貴端拱無為,亦論之似者也。然聖天子亦總其大端而已矣。至於內外大臣之權,殆亦不可以不重。權不重則氣不振,氣不振則偷,偷則敝。權不重則民不畏,不畏則狎,狎則變。待其敝且變,而急思所以救之,恐異日之破壞條例,將有甚焉者矣。古之時,守令皆得以專戮,不告大官,大官得以自除辟吏,此其流弊,雖不可勝言,然而聖智在上,今日雖略仿古法而行之,未至擅威福也。仿古法以行之,正以救今日束縛之病。矯之而不過,且無病,奈之何不思更法,瑣瑣焉,屑屑焉,惟此之是行而不虞其陊也?聖天子赫然有意千載一時之治,刪棄文法,捐除科條,裁損吏議,親總其大綱大紀,以進退一世,而又命大臣以所當為,端群臣以所當從。內外臣工有大罪,則以乾斷誅之,其小故則宥之,而勿苛細以繩其身。將見堂廉之地,所圖者大,所議者遠,所望者深,使天下後世,謂此盛世君臣之所有為,乃莫非盛德大業,而必非吏胥之私智所得而仰窺。則萬萬世屹立不敗之謀,實定於此。 外祖金壇段公評曰:四論皆古方也,而中今病,豈必別製一新方哉?髦矣,猶見此才而死,吾不恨矣。甲戌秋日。 四論,乃弱歲後所作,文氣亦何能清妥?棄置故簏中久矣。檢視,見外王父段先生加墨矜寵,泫然存之。自記。
嘉慶十九年冬,奉上諭行保甲法,大吏下其條目於所司,大略云:懸牌於門,書長若幼之姓名、年齒;有習邪教者,準五家首之,無則五家連環具甘結。地方官一歲兩次編稽核之,申報上司。龔自珍曰:此《周禮》相保法也。相保,猶相受、相賙、相賓也,非保甲法。保甲法孰為之?宋臣王安石為之。其條目如何?曰:新法每十家籍二丁,授以弓弩,教之戰陣。嗚呼!《周禮》固無是矣。三代以上,兵民不分,弓弩戰陣,有教之者,而非司徒之事。司徒之官,則無此文。保自保,戰自戰,不得合為一。《傳》曰:「家不藏甲。」卿大夫之家,尚不藏甲,編戶齊民,何有甲之名?三代以降,兵民分。朝廷既養民以衛民矣,事勢畫一,民不宜更以武力自衛。民當尊君親上,問雞犬田器而已。宋臣呂祖謙之箋《周禮》曰:「五家相保,則奇邪不混跡其中。」王守仁之與父老約:曰孝弟廉和,曰謹門戶,曰門牌不實不盡者罪家長。如此而已。夫射雖六藝之一,安得盡天下男子而知射?亦猶書、數居六藝之二,安得盡天下男子而知書、數乎哉?十家環堵宴然,為地幾何,何以為演武之地?十家各有生計瑣屑,鄉飲讀法,近世尚以為煩擾不足行,安得講武之暇?十家各授弓弩,盡東南竹箭,不能給弓弩之材。十家二丁,謂之兵乎?謂之民乎?謂之民,則十家有在官之庶人二,不農不賈以習戰,必亂民也;謂之兵乎?則不如明增兵額。是故安石新法竟不行,使不幸真行,則明季以來閩、粵械鬥之風,宋世早有之;不但閩、粵,且遍寰中,寰中何能一日安?故曰:王安石之法,非古非今,古今亦無曾試之者。聖世所用,實是《周禮》,而用王安石之名,大不可也,宜改曰五家相保法。或問曰:王安石法,信如人口譏議者耶?答曰:何為其然?安石心三代之心,學三代之學,欲教訓天下之人材,畢成三代之材者也。但其慮疏,其目疏,故集天下之口。
國朝有實則堯舜而名則漢武帝者一焉,地丁是也。古者田曰賦,以田計也;關市曰稅,以貨計也;口賦亦曰賦,以人計矣。以田計者上古法,以貨計者中古法,以人計者,董仲舒曰商鞅法,貢禹則曰實漢法。我仁皇帝永免滋生人口之賦,並入地賦,有賜蠲、賜緩、賜賑,而無賜複。寰海之內,無一人不複者也,仁莫大焉!事莫簡焉!《詩》曰:「思文後稷,克配彼天。粒我烝民,莫非爾極。」我仁皇帝革二千年之苛政,此配天之實也。其實如此,其名未改,邸抄、搢紳書,仍稱地丁,是實後稷而名商鞅、漢武也,名當亟正者此也。或問之曰:我朝取於民者,殺前古遠甚;鄉愚無見聞,又不讀史,則不知朝家百典千式萬官億條例所出,視前古豐殺汙隆何如也?告之曰:國家萬年,毋敢議所以贏於入者,然而不禁議所以嗇於出者,仆嚐私憂焉,又私議焉,茲不宣也。
歲辛酉,近畿大水。越七年戊辰,又水。甲、乙間,東南河工屢災。客曰:近年財空虛,大吏告民窮,而至尊憂帑匱。金者水之母,母氣衰,故子氣旺也。一客曰:似也。子亦知物極將返乎?天生物,命官理之,有所潰,有所鬱,鬱之也久,發之也必暴。且吏不能理五行使之和,必將反其正性,以大自泄,乃不利。今百姓日不足,以累聖天子惄然之憂,非金乎?幣之金與刃之金同,不十年其懼或煩兵事,賴聖天子維持元氣,建本甚厚,亦弗瘵也。越六年癸酉,兗、豫役並起,四越月平。龔子曰:其潰者,其縱之者咎也;其鬱者,其鑰之者咎也。是以古之大人,謹持其源而善導之氣。 《乙丙之際著(塾)議》作於嘉慶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1816~1817年)間,前後共寫了25篇,現存11篇。
客問龔自珍曰:子之南也,奚所睹?曰:異哉!睹書獄者。獄如何?曰:古之書獄也以獄,今之書獄也不以獄。微獨南,邸抄之獄,獄之釁皆同也,始狡不服皆同也,比其服皆同也,東西南北,男女之口吻神態皆同也,獄者之家,戶牖床幾器物之位皆同也。吾睹一。或釋褐而得令,視獄自書獄,則府必駁之,府從則司必駁之,司從則部必駁之。視獄不自書獄,府雖駁,司將從,司雖駁,部將從。吾睹二。視獄自書獄,書獄者之言將不同,曰:臣所學之不同,曰:臣所聰之不同,曰:臣所思慮之不同。學異術,心異髒也。或亢或遜,或簡或縟,或成文章,語中律令,或不成文章,語不中律令,曰:臣所業於父兄之弗同。部有所考,以甄核外,上有所察,以甄核下,將在是矣。今十八行省之掛仕籍者,語言文字畢同。吾睹三。曰:是有書之者,其人語科目京官來者曰:京秩官未知外省事宜,宜聽我書。則唯唯。語入貲來者曰:汝未知仕宦,宜聽我書。又唯唯。語門蔭來者曰:汝父兄且懾我。又唯唯。尤力持以文學名之官曰:汝之學術文義,懵不中當世用,尤宜聽我書。又唯唯。今天下官之種類,盡此數者,既盡驅而師之矣。強之乎?曰:否。既甘之矣。吾睹四。佐雜書小獄者,必交於州縣,佐雜畏此人矣。州縣之書獄者,必交於府,州縣畏此人矣。府之書獄者,必交於司道,府畏此人矣。司道之書獄者,必交於督撫,司道畏此人矣。督撫之上客,必納交於部之吏,督撫畏此人矣。吾睹五。其鄉之籍同,亦有師,其教同,亦有弟子,其尊師同,其約齊號令同,十八行省皆有之,豺踞而鴞視,蔓引而蠅孳,亦有愛憎恩仇,其相朋相攻,聲音狀貌同,官去弗與遷也,吏滿弗與徙也,各行省又大抵同。吾睹六。狎富久,亦自富也。狎貴久,亦自貴也。農夫織女之出,於是乎共之,宮室車馬衣服仆妾備。吾睹七。七者之睹,非憂、非劇、非酲、非瘧、非鞭、非棰、非符、非約,析四民而五九流而十,挾百執事而顛倒下上,哀哉,誰為之而壹至此極哉!
自周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學也;一代之學,皆一代王者開之也。有天下,更正朔,與天下相見,謂之王。佐王者,謂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載之文字,謂之法,即謂之書,謂之禮,其事謂之史。職以其法載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謂之太史,謂之卿大夫。天下聽從其言語,稱為本朝、奉租稅焉者,謂之民。民之識立法之意者,謂之士。士能推闡本朝之法意以相誡語者,謂之師儒。王之子孫大宗繼為王者,謂之後王。後王之世之聽言語奉租稅者,謂之後王之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與以有成者,謂之治,謂之道。若士、若師儒法則先王、先塚宰之書以相講究者,謂之學。師儒所謂學有載之文者,亦謂之書。是道也,是學也,是治也,則一而已矣。乃若師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亦相誡語焉,則兼綜之能也,博聞之資也。上不必陳於其王,中不必采於其塚宰、其太史大夫,下不必信於其民。陳於王,采於宰,信於民,則必以誦本朝之法,讀本朝之書為率。師儒之替也,源一而流百焉,其書又百其流焉,其言又百其書焉。各守所聞,各欲措之當世之君民,則政教之末失也。雖然,亦皆出於其本朝之先王。是故司徒之官之後為儒,史官之後為道家老子氏,清廟之官之後為墨翟氏,行人之官之後為縱橫鬼穀子氏,禮官之後為名家鄧析子氏、公孫龍氏,理官之後為法家申氏、韓氏。世之盛也,登於其朝,而習其揖讓,聞其鍾鼓,行於其野,經於其庠序,而肄其豆籩,契其文字。處則為占畢弦誦,而出則為條教號令;在野則熟其祖宗之遺事,在朝則效忠於其子孫。夫是以齊民不敢與師儒齒,而國家甚賴有士。及其衰也,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遺法,而在庠序者猶得據所肄習以為言,抱殘守闕,纂一家之言,猶足以保一邦、善一國。孔子曰:「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又曰:「吾不複夢見周公。」至於夏禮商禮,取識遺忘而已。以孔子之為儒而不高語前哲王,恐蔑本朝以幹戾也。至於周及前漢,皆取前代之德功藝術,立一官以世之,或為立師,自《易》、《書》大訓雜家言,下及造車、為陶、醫、卜、星、祝、倉、庾之屬,使各食其姓之業,業修其舊。此雖盛天子之用心,然一代之大訓不在此也。後之為師儒不然。重於其君,君所以使民者則不知也;重於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則不知也。生不荷耰鋤,長不習吏事,故書雅記,十窺三四,昭代功德,瞠目未睹,上不與君處,下不與民處。由是士則別有士之淵藪者,儒則別有儒之林囿者,昧王霸之殊統,文質之異尚。其惑也,則且援古以刺今,囂然有聲氣矣。是故道德不一,風教不同,王治不下究,民隱不上達,國有養士之貲,士無報國之日,殆夫,殆夫!終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謂夫?
夏之既夷,豫假夫商所以興,夏不假六百年矣乎?商之既夷,豫假夫周所以興,商不假八百年矣乎?無八百年不夷之天下,天下有萬億年不夷之道。然而十年而夷,五十年而夷,則以拘一祖之法,憚千夫之議,聽其自陊,以俟踵興者之改圖爾。一祖之法無不敝,千夫之議無不靡,與其贈來者以改革,孰若自改革?抑思我祖所以興,豈非革前代之敗耶?前代所以興,又非革前代之敗耶?何莽然其不一姓也?天何必不樂一姓耶?鬼何必不享一姓耶?奮之,奮之!將敗則豫師來姓,又將敗則豫師來姓。《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非為黃帝以來六七姓括言之也,為一姓勸豫也。
吾聞深於《春秋》者,其論史也,曰:書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觀其才;才之差,治世為一等,亂世為一等,衰世別為一等。衰世者,文類治世,名類治世,聲音笑貌類治世。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似治世之太素;宮羽淆而五聲可鑠也,似治世之希聲;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蕩蕩便便;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似治世之不議。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庠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抑巷無才偷,市無才駔,藪澤無才盜,則非但鮮君子也,抑小人甚鮮。當彼其世也,而才士與才民出,則百不才督之縛之,以至於戮之。戮之非刀、非鋸、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聲音笑貌亦戮之。戮之權不告於君,不告於大夫,不宣於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領,徒戮其心,戮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為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漸,或三歲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才者自度將見戮,則蚤夜號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則蚤夜號以求亂。夫悖且悍,且肙然同然以思世之一便己,才不可問矣,鄉之倫有辭矣。然而起視其世,亂亦竟不遠矣。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書,則能以良史之憂憂天下,憂不才而庸,如其憂才而悖;憂不才而眾憐,如其憂才而眾畏。履霜之屩,寒於堅冰;未雨之鳥,戚於飄搖;癉癆之疾,殆於癰疽;將萎之華,慘於槁木。三代神聖,不忍薄譎士勇夫,而厚豢駑羸,探世變也,聖之至也。
有匹婦之憂,有城市之憂,有人主之憂。匹婦之憂,貨重於食,城市之憂,食貨均,人主之憂,食重於貨。夫貨,未或絀也,未或毀也。以家計,患其少,以域中計,尚患其多。何哉?孝者以奉親,悌者以事長,睦者以恤族,任者以急朋友,俠者以無名,放者以無節,雖千萬不鈞,其在天地間則鈞。埋之土中,取之土中,投之水火,取之水火,不出天地之間。人主者,會天地之間之大勢,居高四呼。博貨之原,則山川效之;嗇貨之流,則官司鑰之;重貨之權,則名與器視之;貨在宮中,鬼神守之;貨在朝野,吏民便之。其敝也,貝專車不得一匹麻,有金一斛不糴掬粟;又其敝也,丐夫手珠玉,道堇抱黃金。知黃金珠玉之必無救也,是故博食之原,嗇食之流,重食之權,總四海而憂之,不急一城之急,一市之急,矧乃急匹婦之急矣。食民者,土也;食於土者,民也。凡民以有易無,使市官平之,皆以稻、麥、百穀、竹、木、漆、陶、鐵、筐筥、桑柘、葛薴、蔬韭、木實、藥草、牛、驢、馬、豬、羊、雞、魚、蒲葦、鹽酒、筆楮使相當;其名田者賦於官亦用是。百家之城,有銀百兩;十家之市,有錢十緡;三家五家之堡,終身毋□畜泉貨可也。畜泉貨,取其稍省負荷百物者之力,便懷衽而已,不挈萬事之柄。行此三十年,富民所吝惜,非貨焉,貧民所歆羨怨歎,非貨焉,桀黠心計者,退而役南畝,而天下複奚擾擾貧與富之名為?請定後王式:曰泉式,其質青銅,其輪周二寸半,其重八銖。銀之色理有常,其枚無常,其價嬴縮有常,其品二等。
三代之立言也,各有世。世其言,守其法。察天文,刻章蔀,儲曆,編年月,書日,史氏之世言也;規天矩地,匡貌言,防狂僭,通蒙蔽,順陰陽,布時令,陳肅聖哲謀,教人主法天,公卿、師保、大臣之世言也;言凶,言祥,言天道,或譣,或否,群史之世言也。群史之法,頗隸太史氏,不見述於孔氏。孔氏上承《堯典》,下因魯史,修《春秋》,大書日食二十又六事,儲萬世之曆,不言凶災。日食為凶災,孰言之?《小雅》之詩人言之,七十子後學者言之,漢之群臣博士言之。詩人之指,有瞽獻曲之義,本群史之支流。又詩者,諷刺詼怪,連犿雜揉,旁寄高吟,未可為典正。七十子以後學者,言君後象日月,適見於天,日月為食,漢臣之所昉也。漢臣采雅記古儀官書,造《周禮》,又頗增益《左氏傳》,皆有伐鼓救天之文。眾儒嘩咎時君,時君或自責,詔求直言,免三公,三公自免。大都君臣借天象傳古義,以交相儆也。厥意雖美,不得闌入孔氏家法。曰:古之公卿、師保、大臣、太史氏,不欲借天象儆人君歟?曰:立言各有緒,立教各有統,立官各有方,毋相借矣。大臣者,探本真以奉君,過言有誅,矧旁飾衛言?故慎毋借言矣。夫恆暘而旱,恆雨而潦,恆燠恆寒而疵癘,妨田功,妖人民,古無步之之術,雖有占譣塗傅之言,取虛象,無準的,無程期,箕子推本狂僭,孔子直書水旱,目為凶災宜矣。人主不學無藝能,雖借言以愚其君無所用;人主好學多藝能,必有能自察天文,步曆造儀者矣。將詰其臣曰:誠可步也,非凶災;誠凶災也,不可以步。借言者何以對?將大坐誣與謗。於是又有恆暘而旱,恆雨而潦,恆燠恆寒而疵癘,當儆人君,人君反不忌,雖箕子所寒心,孔子所危言,反坐誣與謗。言可以不中法乎哉!言可以不中法乎哉!其慎毋借言。後之擇言者何守?載筆治曆,守《春秋》;言咎徵,守箕子。 或曰:《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說文》示字,謂日月星為下垂之象形也。是日月星有吉凶,非《洪範》之暘雨寒風。應之曰:日月星之見吉凶,殆為日抱珥,月暈成環玦,星移徙,彗孛,日五色,日月無精光,日月不交而食謂之薄之類。群史所識,有其占譣之書,今也亡之,古也有之,《係辭》所稱,亦若是而已矣,而豈謂日月食之可推步者哉?自記。
君不敢於臣,父不敢於子。死於市者,朋友哭之。達官畏鬼,士以水火、盜賊、風雨、歌笑、涕淚、女色飾文章。有聞如雷,曰不祥之大者。以鳥獸治大官,大官以鳥獸治有司。鬼以水火、風雨、盜賊賊士,鳥獸以水火、風雨、盜賊予人國。或以為祥,祥告於堂。不祥諱於床,鬼發其藏。祥而不祥,衰世諱之。不祥之祥,聖者以饗帝。
博矣夫!大聖人之知物也。自珍壬申春出都,近畿小旱,車夫以棰柄擊道旁土,襆襆然落,形如棰,訝之。明年入都,又旱。與山東一老父談,言:吾土粗不受水,受亦即竭,安得南邊鬆泥耶!又三年,發舊邸抄讀之,乾隆初,有言東南之土肌理橫,故宜水,西北之土肌理直,故不宜水。硃批曰:所奏情形是。於是積數年之疑豁然矣。田夫、野老、騶卒之所習熟,今學士大夫謝之,以為不屑知,自珍獲知之,而以為創聞。豈知先進言焉而畢瞭,聖天子處九重之上,聞焉而畢識,叩焉而畢宣,則豈非睿知天縱,而又宏加之以聖學者耶?元虞集、明徐孺東、汪應蛟、董應舉、左光鬥、朱長孺之倫,皆言西北水利,其言甚美。意者西北地大,土理類東南者必有多處,數公其皆親履而辨之歟?智者定議,能當巨疑,斯亦甚可疑之一也。箸諸簡以問之。
聖清田賦薄東南,民樂其田。請籍田數:蘇、松、太倉一道,名田一千七百萬畝有奇;常、鎮一道,名田一千二百萬畝有奇;杭、嘉、湖一道,名田一千六百萬畝有奇。大凡起江濱,盡浙以西,東際海,千里無曠土。辟草萊,墾土地,似是功臣,而孟軻氏以為民賊。漢臣治水,必遺地讓水;乃後世言:烏有棄上腴出租稅之土,以德魚黿者乎?今之言水利者,譬盜賊大至,而始議塞竇闔門也。興水利莫如殺水勢,殺水勢莫如複水道。今問水之故道,皆已為田。問田之為官為私?則歷任州縣升科,以達於戶部矣。問徙此田如何?則非具疏請不可。大吏憚其入告,州縣惡其少漕,細民益盤踞而不肯見奪。夫可以悍然奪之、徙之,不聽則誅之,而民無亂者,必私田也。今田主爭於官曰:我之入賦,自高曾而然。賦且上上。奪而徙之,兩不便。湖州七十二漊之亡,松江長泖、斜泖之亡,咎坐此等。且夫沙可漲也,亦可落也,水變化為泥塗,泥塗變化亦為水,官不徙之,水或徙之。自今江之壖,海之陬,太湖之濱,汐潮之所鼓,茭葑之所爛,鳧雁之所息,設有一耦之民,圖眉睫之利,不顧衝要,宜勿見勿聞,有報及議升科者,罪之。乘無事之年,刪無益之漕,徙無漕之眾。
聞之聰古子,聰古子聞之思古子,思古子聞之諦古子:居廊廟而不講揖讓,不如臥穹廬;衣文繡而不聞德音,不如服櫜;居民上,正顏色,而患不尊嚴,不如閉宮庭;有清廬閑館而不進元儒,不如辟牧藪;榮人之生而不錄人之死,不如合客兵;勞人祖父而不問其子孫,不如募客作。載籍,情之府也;宮廟,文之府也;學士大夫,情與文之所鍾也。入人國,其士大夫多,則朝廷之文必備矣;其士大夫之家久,則朝廷之情必深矣。豪傑入山澤,責人主之文也;勞人怨士之憔悴,觖人主之情也。故士氣申則朝廷益尊,士業世則祖宗益高,士詩書則民聽益美。其言如是,是善覘國哉!
龔子曰:有天下者,莫高於平之之尚也,其邃初乎!降是,安天下而已;又降是,與天下安而已;又降是,食天下而已。最上之世,君民聚醵然。三代之極其猶水。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卮焉。降是,則勺者下侵矣,卮者上侵矣。又降,則君取一石,民亦欲得一石,故或涸而踣。石而浮,則不平甚;涸而踣,則又不平甚。有天下者曰:吾欲為邃初,則取其浮者而挹之乎?不足者而注之乎?則桑然喙之矣。大略計之,浮不足之數相去愈遠,則亡愈速,去稍近,治亦稍速。千萬載治亂興亡之數,直以是券矣。人心者,世俗之本也;世俗者,王運之本也。人心亡,則世俗壞;世俗壞,則王運中易。王者欲自為計,盍為人心世俗計矣。有如貧相軋,富相耀;貧者阽,富者安;貧者日愈傾,富者日愈壅。或以羨慕,或以憤怨,或以驕汰,或以嗇吝,澆漓詭異之俗,百出不可止,至極不祥之氣,鬱於天地之間,鬱之久乃必發為兵燧,為疫癘,生民噍類,靡有孑遺,人畜悲痛,鬼神思變置。其始,不過貧富不相齊之為之爾。小不相齊,漸至大不相齊;大不相齊,即至喪天下。嗚呼!此貴乎操其本源,與隨其時而劑調之。上有五氣,下有五行,民有五醜,物有五才,消焉息焉,渟焉決焉,王心而已矣。是故古者天子之禮:歲終,太師執律而告聲;月終,太史候望而告氣。東無陼水,西無陼財,南無陼粟,北無陼土,南無陼民,北無陼風,王心則平,聽平樂,百僚受福。其《詩》有之曰:「秉心塞淵,騋牝三千。」王心誠深平,畜產且騰躍眾多,而況於人乎?又有之曰:「皇之池,其馬噴沙,皇人威儀。」其次章曰:「皇之澤,其馬噴玉,皇人受穀。」言物產蕃庶,故人得肄威儀,茹內眾善,有善名也。太史告曰:東有陼水,西有陼財,南有陼粟,北有陼土,南有陼民,北有陼風,王心則不平,聽傾樂,乘欹車,握偏衡,百僚受戒,相天下之積重輕者而變易之。其《詩》有之曰:「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又曰:「度其夕陽。」言營度也。故積財粟之氣滯,滯多霧,民聲苦,苦傷惠;積民之氣淫,淫多雨,民聲囂,囂傷禮義;積土之氣毛,毛多日,民聲濁,濁傷智;積水積風,皆以其國瘥昏;官所掌也。且夫繼喪亡者,福祿之主;繼福祿者,危迫之主。語百姓曰:爾懼兵燹乎?則將起其高曾於九京而問之。懼荒饑乎?則有農夫在。上之繼福祿之盛者難矣哉!龔子曰:可以慮矣!可以慮,可以更,不可以驟。且夫唐、虞之君,分一官,事一事,如是其諄也,民固未知貿遷,未能相有無,然君已懼矣。曰:後世有道吾民於富者,道吾民於貧者,莫如我自富貧之,猶可以收也。其《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夫堯固甚慮民之識知,莫如使民不識知,則順我也。水土平矣,男女生矣,三千年以還,何底之有?彼富貴至不急之物,賤貧者猶且筋力以成之,歲月以靡之,舍是則賤貧且無所託命。然而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村必有賈,三十家之城必有商;若服妖之肆,若食妖之肆,若玩好妖之肆,若男子咿唔求爵祿之肆,若盜聖賢市仁誼之肆,若女子鬻容之肆;肆有魁,賈有梟,商有賢桀,其心皆欲並十家、五家之財而有之,其智力雖不逮,其號既然矣。然而有天下者更之,則非號令也。有四挹四註:挹之天,挹之地,注之民;挹之民,注之天,注之地;挹之天,注之地;挹之地,注之天。其《詩》曰:「挹彼注茲,可以饙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有三畏:畏旬、畏月、畏歲。有四不畏:大言不畏,細言不畏,浮言不畏,挾言不畏。而乃試之以至難之法,齊之以至信之刑,統之以至澹之心。龔子曰:有天下者,不十年幾於平矣。
越七年,乃作《農宗》篇與此篇大指不同,並存之,不追改,使備一,聊自考也。乙未冬自記。
龔氏之言性也,則宗無善無不善而已矣,善惡皆後起者。夫無善也,則可以為桀矣;無不善也,則可以為堯矣。知堯之本不異桀,荀卿氏之言起矣;知桀之本不異堯,孟氏之辯興矣。為堯矣,性不加菀;為桀矣,性不加枯。為堯矣,性之桀不亡走;為桀矣,性之堯不亡走;不加菀,不加枯,亦不亡以走。是故堯與桀互為主客,互相伏也,而莫相偏絕。古聖帝明王,立五禮,製五刑,敝敝然欲民之背不善而向善。攻劘彼為不善者耳,曾不能攻劘性;崇為善者耳,曾不能崇性;治人耳,曾不治人之性;有功於教耳,無功於性;進退卑亢百姓萬邦之醜類,曾不能進退卑亢性。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又曰:「性,杞柳也;仁義,杯棬也;以性為仁義,以杞柳為杯棬。」闡之曰:浸假而以杞柳為門戶、藩籬,浸假而以杞柳為桎拲梏,浸假而以杞柳為虎子、威俞,杞柳何知焉?又闡之曰:以杞柳為杯棬,無救於其為虎子、威俞;以杞柳為威俞,無傷乎其為杯棬;杞柳又何知焉?是故性不可以名,可以勉強名;不可似,可以形容似也。揚雄不能引而申之,乃勉強名之曰:「善惡混。」雄也竊言,未湮其原;盜言者雄,未離其宗。告子知性,發端未竟。 予年二十七,著此篇。越十五年,年四十二矣,始讀天台宗書,喜少作之暗合乎道,乃削剔蕪蔓存之。自珍自記。癸巳冬。
天下有大物,渾員曰海,四邊見之曰四海。四海之國無算數,莫大於我大清。大清國,堯以來所謂中國也。其實居地之東,東南臨海,西北不臨海,書契所能言,無有言西北海狀者。今西極徼,至愛烏罕而止;北極徼,至烏梁海總管治而止。若干路,若水路,若大山小山,大川小川,若平地,皆非盛京、山東、閩、粵版圖盡處即是海比。西域者,釋典以為地中央,而古近謂之為西域矣。
我大清肇祖以來,宅長白之山,天以東海畀大清最先。世祖入關,盡有唐、堯以來南海、東南西北,設行省者十有八,方計二萬里,積二百萬里。古之有天下者,號稱有天下,尚不能以有一海。博聞之士,言廓恢者擯勿信,於北則小隃,望見之;於西北正西則大隃,望而不見。今聖朝既全有東、南二海,又控制蒙古喀爾喀部落,於北不可謂隃。高宗皇帝又應天運而生,應天運而用武,則遂能以承祖宗之兵力,兼用東南北之眾,開拓西邊,遠者距京師一萬七千里,西藩屬國尚不預,則是天遂將通西海乎?未可測矣。然而用帑數千萬,不可謂費;然而積兩朝西顧之焦勞,軍書百尺,不可謂勞;八旗子弟,綠旗疏賤,感遇而捐軀,不可謂折。然而微夫天章聖訓之示不得已,淺見愚儒,下里鄙生,幾幾以耗中事邊,疑上之智;翦人之國,滅人之嗣,赤地千里,疑上之仁。否否。有天下之道,則貴乎因之而已矣。假如鄙儒言,勞者不可複息,費者不可複收,滅者不可複續,絕者不可複蘇,則亦莫如以因之以為功,況乎斷非如鄙儒言。因功而加續之,所憑者益厚,所藉者益大,所加者益密,則豈非天之誌與高宗之誌所必欲遂者哉?欲因功而續加之,則莫如酌損益之道。何謂損益之道?曰:人則損中益西,財則損西益中,兩言而已矣。今中國生齒日益繁,氣象日益隘,黃河日益為患,大官非不憂,主上非不諮,而不外乎開捐例、加賦、加鹽價之議。譬如割臀以肥腦,自啖自肉,無受代者。自乾隆末年以來,官吏士民,狼艱狽蹶,不士、不農、不工、不商之人,十將五六;又或飧菸草,習邪教,取誅戮,或凍餒以死;終不肯治一寸之絲、一粒之飯以益人。承乾隆六十載太平之盛,人心慣於泰侈,風俗習於遊蕩,京師其尤甚者。自京師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戶變貧戶,貧戶變餓者,四民之首,奔走下賤,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以支月日,奚暇問年歲?嘉峪關以外,鎮將如此其相望也,戍卒如此其夥也,燧堡如此其密也。地縱數千里,部落數十支,除沙磧外,屯田總計,北才二十三萬八千六百三十二畝,南才四萬九千四百七十六畝,合計才二十八萬八千一百零八畝;田丁,南北合計才十萬三千九百零五名,加遣犯有名無實者,二百零四名。
若雲以西域治西域,則言之胡易易?今內地貴州一省,每歲廣東、四川,皆解餉以給。貴州無重兵,官糈兵糧,入不償出,每歲國家賠出五六萬兩至八九萬兩不等,未嚐食貴州之利。內地如此,新疆尚何論耶?應請大募京師遊食非土著之民,及直隸、山東、河南之民,陝西、甘肅之民,令西徙。除大江而南,筋力柔弱,道路險遠,易以生怨,毋庸議。雲南、貴州、兩湖、兩廣,相距亦遠,四川地廣人希,不宜再徙。山西號稱海內最富,土著者不願徙,毋庸議;雖毋庸議,而願往者皆往。其餘若江南省鳳、潁、淮、徐之民,及山西大同、朔平之民,亦皆性情強武,敢於行路,未驕慣於食稻衣蠶,地尚不絕遠,募之往,必願往。江西、福建兩省,種菸草之奸民最多,大為害中國,宜盡行之無遺類。與其為內地無產之民,孰若為西邊有產之民,以耕以牧,得長其子孫哉!當行者,官給每戶盤費若干,每丁盤費若干。議聞。又各省駐防旗人,生齒日繁,南漕不給,大率買米而食,買緞而衣,若遣令回旗,京師內城不能容,若再生育數年,本省費又無所底。駐防者,所以衛天朝也。八旗子弟受恩久,忠義其所性成,苟有利於天朝者,必無異心,無異議也。各將軍議酌,每大省行若干丁,中、下省行若干丁,盤費宜視民人加重,以示優厚。議聞。其遷政,暫設大臣料理之,七年停止。議聞。先期斬危崖,劃仄嶺,引淙泉,瀉漫壑;到西,分插南北兩路後,官給蒙古帳房一間,牛犁具,籽種備,先給大戶如幹丈,中戶如幹丈,下戶如幹丈,不得自占。旗民同例。除沙磧不報墾外,每年,一奏開墾之數,十年,再奏總數,二十年,彙查大數。每年粟麵稞蔬,皆入其十分之一,貯於本地倉,以給糧俸;其地丁錢賦,應暫行免納,俟二十年後,再如內地交穀外,另有丁賦例。有丁賦後,再定解部額。現在交粟麵,暫勿折收銀錢,亦俟二十年後,再如內地折銀錢例。設兵部尚書、右都御史、準回等處地方總督一員,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準回等處地方巡撫一員(或如直隸四川例以督兼撫,不立撫似亦可),布政使一員,按察使一員,巡道三員,提督一員,總兵官三員,知府十一員,知直隸州三員,知州二員,知縣四十員。府州之目十有四:曰伊東府,曰伊西府,伊犁東西路也;曰庫州府,庫爾喀喇烏蘇也;曰迪化府,烏魯木齊也(原設州);曰鎮西府,巴爾庫勒也(原設);曰瓜州府,哈密也;曰塔州直隸州,塔爾巴噶台也。以上北路。曰辟州府,辟展也;曰沙州府,哈拉沙拉及庫車、沙雅爾也;曰蘇州府,阿克蘇及賽喇木也;曰羌州府,葉爾羌也;曰和州府,和闐也;曰吐蕃直隸州,烏什也;曰磚房直隸州,喀什噶爾也。以上南路。伊東府設縣四:以府城為伊東縣;以烏哈爾裏克為綏定縣;以博羅塔拉為博縣;以幹珠罕為珠縣。四至核議。伊西府設縣四:以府城為伊西縣;以庫爾圖為圖縣;以古爾班薩裏為絜縣;以烘郭爾鄂籠為鄂縣。四至核議。庫州府設縣三:以府為庫縣;以烏裏雅蘇圖為舊營縣;以晶河為豐潤縣。四至核議。瓜州府設縣四:以府城為瓜縣;以蘇木哈喇垓為舊堡縣;以賽巴什達裏雅為湖縣;以塔勒納沁為土城縣。四至核議。塔州設縣二:以州為塔縣;以雅爾為肇豐縣。四至核議。其鎮西、迪化兩府,現在章程已善,毋庸改議。南路辟州府設六縣:以府城為辟縣;以納呼為東辟縣;以洪城為洪縣;以魯克察克為柳中縣;以哈喇和卓為高昌縣;以吐爾番為安樂縣。四至核議。沙州府設州一縣四:以府為沙縣;以庫車為龜茲縣;以碩爾楚克為舊城縣;以托和鼐為鼐縣;以沙雅爾為沙城縣。四至核議。蘇州府設州一縣五:以府為蘇縣;以賽喇木為毗羅州;以帕爾滿為帕縣;以托克三為四村縣;以拜城為拜縣;以庫什塔木為小城縣。四至核議。羌州府設五縣:以府為羌縣;以巴爾楚克為新遷縣;以呼拉瑪為瑪平縣;以哈喇古哲什為哲縣;以裕勒裏雅克為西夜縣。四至核議。和州府設四縣:以府城為球縣;以皮什雅為琳縣;以玉隴哈什為琅縣;以博羅齊為玕縣。四至核議。吐蕃州設縣二:以州為明定縣;以森尼木為森縣。磚房州設縣三:以州為磚房縣;以塞爾門為塞門縣;以英噶薩爾為依耐縣。四至核議。武官副將以下,文官同知以下,應如幹員,另議。總督駐紮伊東府,巡撫駐紮迪化府,提督駐紮迪化府。分巡安西北兵備道一員,分鎮安西北鎮總兵官一員,同駐紮鎮西府;分巡天山北兵備道一員,駐紮伊東府;分鎮天山北鎮總兵官一員,駐紮塔州;分巡天山南兵備道一員,駐羌州府;分鎮天山南鎮總兵官一員,駐吐蕃州(非辟州,屬之安樂縣)。督撫必皆駐北路者,北可制南,南不可制北。昔者回部未隸天朝,無不甘心為準夷役者,亦國勢然也。設采辦紅銅事務監督一員,用內務府人員,三年更調,駐紮吐蕃州。其甘肅省嘉峪關設監督一員,專司內地往準、回販易之稅。除稻米、鹽茶、大黃、布綢外,一切中國奇淫之物,不許出關,以厚其俗;除皮貨、西瓜外,不許入關,以豐其聚。銅務關務,皆所以劑官俸,給兵糈也。其哈密、辟展兩郡王,皆賞給協辦府事官名號,朔望祭祀,及大禮排班,在道府之下,同知之上;各回城伯克中,皆遴選一員,賞給協辦縣事名號,朔望祭祀,及大禮排班,在知縣之下,縣丞之上。甘肅省以安西南路為盡境,準、回省以安西北路為首境,立界石。新遷人等,及旗人回人等,未能知書,應請於三十年後,立學宮,設生員,舉鄉試,現在毋庸議;其鎮西、迪化,現已設立,姑仍舊交巡撫考試。戈壁無水草處,地方官踏看,有可簸採金屑之地,酌立條規奏聞。官缺在北路者,及臨戈壁者,設風沙邊缺,如內地煙瘴邊缺之例,速其升調。凡近磧之郊,處處設立風神祠、泉神祠,歲時致祭,仰祝上帝,地出其泉,風息於天,以宜蔬宜稞,頒祝文焉。大郭勒之在祀典者應幾處,核議;大達巴之在祀典者應幾處,核議。文移官事,往來經戈壁,皆帶泉水,應頒製西洋奇器,物小受多利行者;又宜頒設高廣護風之具,田中可用者(詳蕭山民人王錫議),令仿造。夫然,而屯田可盡撤矣。
屯田者,有屯之名,不盡田之力。三代既遠,欲兵與農之合,欲以私力治公田,蓋其難也。應將見在屯田二十八萬畝零,即給與見在之屯丁十萬餘人,作為世業,公田變為私田,客丁變為編戶,戍邊變為土著;其遣犯毋庸釋回,亦量予瘠地,一體耕種交納。既撤綠旗之屯,當撤八旗之戍。中國駐防旗人,往者別立冊籍,以別於民戶回戶,既有旗戶名目,與回民有田籍者同,故撤之而不患無所歸也,應請將將軍、副都統、辦事大臣、領隊大臣、印房章京等一概裁撤。其駐防之滿洲、索倫、錫伯、蒙古弁丁等,戍安西北路者,作為安西北路旗戶;在天山北路者,作為天山北路旗戶;南路者,作為南路旗戶。伊犁將軍所領兵最多,伊東、伊西地亦最大,出之行陳,散之原野,勢便令順,無不給之患,應與自內地駐防旗人新移到者,一體歸地方官管轄。但有事不得受知縣以下杖責,交納時,應比民戶回戶,酌減十分之二,以償世仆之勞。
如是,則又慮其單也,應請設立辦事大臣一員,駐南路極邊羌、和二州之地,統領滿洲兵九百名,蒙古索倫兵七百名,錫伯兵四十名,綠旗兵六百名,共計二千二百四十名,以控藩部之布魯特、哈薩克、那木千、愛烏罕各國。掌各國之朝貢之務,鑄總統西邊辦事大臣印一,敕文一,秩正二品,受準、回總督節制,與提督、巡撫互相節制。布政使以下,具申文,總兵官以下,帶刀見,以昭威重。其駐防兵丁,於現在議裁徹者,遴留至銳者,其軍裝器械月餉,應照內地江寧、荊州例。歲一閱,三歲總督一閱,十歲請旨派威重大臣來西一大閱。布魯特、哈薩克之人咸侍,是為天朝中外大疆界處。 以上各議,現在所費極厚,所建極繁,所更張極大,所收之效在二十年以後,利且萬倍。夫二十年,非朝廷必不肯待之事,又非四海臣民望治者不及待之事,然則一損一益之道,一出一入之政,國運盛益盛,國基固益固,民生風俗厚益厚,官事辦益辦,必由是也,無其次也。其非順天心,究祖烈,劑大造之力,以統利夫東、西、南、北四海之民,不在此議。謹議。 (議自珍籌之兩年而成,恐尚有小疏略及小窒礙處,刻之以呈教於當代大人長者,幸隨句簽駁為感。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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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爾扈特之歸也,自乾隆三十六年,後於庫爾喀喇烏蘇、塔爾巴哈台兩處,有賜渥巴錫等遊牧地。如立行省後,不可使與民戶旗戶無區別,宜各建一大城居其酋,聽出城外舊有水草處數區,仍令安牧,歲時酌令入牲畜於布政司,則蠲其例貢,一切封爵翎頂如故。謹議。
第一
編輯天地,人所造,眾人自造,非聖人所造。聖人也者,與眾人對立,與眾人為無盡。眾人之宰,非道非極,自名曰我。我光造日月,我力造山川,我變造毛羽肖翹,我理造文字言語,我氣造天地,我天地又造人,我分別造倫紀。眾人也者,駢化而群生,無獨始者。有倮人已,有毛人,有羽人,有角人,有肖翹人。毛人、羽人、角人、肖翹人也者,人自所造,非聖造,非天地造。其匹也,雜不部居。倮人之不與毛、角者匹。其後政,非始政。後政也者,先小而後大。五人主為政,十人主為政,十十人主為政,百十人主為政,人總至,至於萬,為其大政。有眾人已,有日月;有日月已,有旦晝。日月旦晝,人所造,眾人自造,非聖人所造。乃造名字,名字之始,各以其人之聲。聲為天而天名立,聲為地而地名立,聲為人而人名立。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與人,旦有語,夕有語。萬人之大政,欲有語於人,則有傳語之民,傳語之人,後名為官。或以龍紀官,隸天之龍為首,不鹹之水龍次焉,鹹水之龍次焉,隸畜之龍次焉。或以雲紀官,隸上天之雲為首,隸天之雲次焉,隸名山大川之雲又次焉。或以鳥紀官,隸天之鳥為首,隸畜之鳥次焉。龍、鳥、雲,天所部,非人所部。後政不道,使一人絕天不通民,使一人絕民不通天,天不降之,上天不降之,上天所天,又不降之。諸龍去,諸鳥不至,諸雲不見,則不能以絕。比其久也,乃有大聖人出,天敬降之,龍乃以部至,鳥以部至,雲以部至,民昂首見之者,天之藉也。眾人以為天,大政之主必敬天,名日月星為神,名山川為祇,名天之人亦曰神。天神,人也;地祇,人也;人鬼,人也。非人形,則非人也。民之初,壽無紀,官不能紀遠,壽不能如初,傳紀之極言壽,卑矣。曰三萬歲。曰八萬千歲。
第二
編輯既有世已,於是乎有世法。民我性不齊,是智愚、強弱、美醜之始。民我性能記,立強記之法,是書之始。中方左行,東方左行,南方左行,東南方左行,東北方右行,西南方左行,西北方右行,北方右行,皆曰文。文之孳曰字,字有三名,曰聲,曰形,曰義。民我性能測,立測之法,是數之始。數始於一,極於九。凡地之上,天之下,空盡實之,必立九以求實,謂之算。算之大者,曰測日月星;曰測地。日月星地既可測,則立之分限,以紀人之居世者,名之曰歲。曰春夏秋冬,是曆之始。民我性能分辨,立分辨之法有四:名之曰東西南北。以高為北,庳為南;南方日所出,北方日所入,以為東;北方日所出,南方日所入,以為西,是方位之始。民我性善病,蓋有蟲焉,以宅我身,則我身病,是病之始。於是別草木之性以殺蟲,是醫之始。倮人食毛羽人,不知所始。食毛羽人,亦病之始。民我性能類,故以書書其所生。又書所生之生,是之謂姓,是譜牒世係之始。一人生二子,則有長幼,則宗之始。有宗牒已,恐其亂,故部男女,是禁男女之始。佃有公、侯、伯,有土之君始。民我性不齊,夫以倮人食毛羽人,及男女不相部,名之為惡矣;其不然者,名為善矣,是名善惡之始。
第三
編輯有天下,有大國。寶應出,福德聚,主天下。寶應不出,福德不聚,主大國。有天下者,都中。有大國者,都西北。大國之君,有古紀,有近紀,亦以福德為差。夫始變古者,顓頊也。有帝統,有王統,有霸統。帝統之盛,顓頊、伊耆、姚;王統之盛,姒、子、姬;霸統之盛,共工、嬴、劉、博爾吉吉特氏。非帝王之法,地萬里,位百葉,統猶為霸。帝有法,王有法,霸有法,皆異天,皆不相師,不相訾,不相消息。王統以儒墨進天下之言;霸統以法家進天下之言;霸之末失,以雜家進天下之言。以霸法勸帝王家,則誅。以帝王法勸霸家,則誅。能知王霸之異天者曰大人。進退王霸之統者曰大人。大人之聰明神武而不殺,總其文辭者曰聖人。聖人者,不王不霸,而又異天;天異以製作,以製作自為統。自霸天下之民,以及凡民,姓必黃炎;惟太皞、黃炎、共工為有胤孫,非古之凡民皆有胤孫。古之世,語言出於一,以古語古,猶越人越言,楚人楚言也。後之世,語言出於二,以後語古,猶楚人以越言名,越人以楚言名也。雖有大人生於霸世,號令弗與共,福祿弗與偕,觀其語言,弗可用;號令與共,福祿與偕,觀其語言,卒弗可用;於是退而立大人之語言,明各家之統,慕聖人之文,固猶將生越而楚言也。
第四
編輯心無力者,謂之庸人。報大仇,醫大病,解大難,謀大事,學大道,皆以心之力。司命之鬼,或哲或惛,人鬼之所不平,卒平於哲人之心。哲人之心,孤而足恃,故取物之不平者恃之。或以妒正性命,醜忌姣,曲忌直,父亦妒子,妻亦妒夫;或以攻正性命,細攻大,貌攻物,窳攻成,側攻中。細攻大,將以求大名,側攻中,將以求中名,謂之舍天下之樂,求天下之不樂。君子有心刑,大刑容,中刑絕,細刑校。道莫高於能容,事莫慘於見容,大倨故色卑,大傲故辭卑,大忍故所責於人卑。傷生之事,異形而同神者二:一曰好勝,二曰好色。何以同?其原同也。五倫之事,天人互孳,人天迭為始,知不死之說者,亦不恥欲壽命。欲壽命有三術,惜神一,生物二,離怨憎三。大兵大劄,起於肉食。大亡大哀,起於莞簟。大薄蝕,大崩竭,起於膠固。
第五
編輯萬物之數括於三:初異中,中異終,終不異初。一匏三變,一棗三變,一棗核亦三變。大人用萬物之數,或用其有,或用其空,或用其有名,或用其無名,或用其收,或用其棄。大人收者一而棄者九也,不以收易棄也。享,棄之積也。忌人者謗以所反,奪所恃也;媚人者譽以所反,絕所慮也。靜女之動,其動失度。哀樂愛憎相承,人之反也;寒暑晝夜相承,天之反也。萬物一而立,再而反,三而如初。天用順教,聖人用逆教。逆猶往也,順猶來也。生民,順也。報本始,逆也。冬夏,順也。冬不益之冰,為之裘,夏不益之火,為之葛,逆也。亂,順也;治亂,逆也。庖犧氏之《易》,逆數也;禮逆而情肅,樂逆而聲靈。是故教王者上勤天,教子上勤父,教臣上勤國君。
第六
編輯有域外之言,有域中之言,域外之言有例,域中之言有例。有以天為極,以命為的;有不以天為極,不以命為的。域外之言,善不善報於而身,曆萬生死而身彌存;域中之言,死可以休矣,善不善報於而胤孫。是故夫有尺土之氓,則立宗為先,及其有天下,師彼農夫,謂將以傳福祿於後昆。嗚呼!既報之後身,又祿之身後,不亦勸乎?既報之於後身,又芟刈其身後,不亦傷乎?是故大人毋辨、毋惑、毋眩瞀,而惟為善之是堅。大人之所難言者三:大憂不正言,大患不正言,大恨不正言。憂無故比,患無故例,仇無故誅,恨無故門,言無故家。
第七
編輯聖者語而不論,智者論而不辨。大人曰:天下方安小偽。小偽不可安,不如以大偽明於天下。言偽忠,禁偽教,德偽情,道偽聖,禮偽自然。域中之言,名實其大端,兵為其幾。有名,天下兵集之有辭矣;無實,天下兵集之無患矣。有名無實,是再受兵;有實無名,是再卻兵。無名偽有名,恥;無實偽有實,敗。名實中,不敗,戰亦不勝。有名偽無名,霸。敗果何喪?敗者不能言;霸果何獲?勝者不能言。非不能言,本無以言。故曰:萬物不自立。有說十之一,無說十之九;無說十之一,始有說卒無說十之九。善非固有,惡非固有,仁義、廉恥、詐賊、很忌非固有。或誠恥之,萬人恥其名矣;或誠爭之,萬人爭其委矣;或誠嗜之,萬人嗜其貌矣,或誠守之,萬人守其蹊矣。女子十五,避男子於圊窬,恧也;女子七歲,避男子於路,非恧也。恧之,謂之有說;非恧而恧之,謂之卒無說。萬物名相對者,勢相待,分相職,意相注,神相耗,影相藏;勢不相待,分不相職,意不相注,神不相耗,影不相藏,將相對之名不成,萬事皆不立。萬事不自立,相倚而已矣;相倚也,故有勢。萬理不自立,相譬而已矣;相譬也,故有辨。相倚相譬也,故有煩惑狂亂,有煩惑狂亂也,故有聖智。大人之聽眾人也,耳擊之也,曰:皆然;目擊之也,曰:無所否。何謂無所否?眾人之名亦與名,眾人之守亦與守,眾人之爭亦與爭。麟鳳能遊肖翹之族,而與蠛蠓辨,或覿為細也,或覿為巨也,或覿為神怪也;同則是,異則是;同同則是,異異則是;是則是,非則是;乖則是,合則是。渾而大圜,其精如不完,其貌如不全,不名一,不守一,不爭一。眾人之情恆完,貌恆全,名一,守一,爭一,曰:盡之矣!有所蔽,故有所樂;多所蔽,故多所樂。弗驚也,弗疑也,弗慕也,何樂之有?詩曰:「昊天孔昭,我生靡樂。」盛德有福者,憂患避弗及,智慧廢弗用,名之曰頑;頑以完其初,死必上躋矣。盛德無福者,憂患入之,智慧出之,名之曰勞;勞以不完其初,死必旁落矣。神矣夫!父母物之民,智慧之所出,憂患之所入,入亦無算數,出亦無算數,入亦無比例,出亦無比例。雖則用智,慘然而哀;雖則用慧,慘然而哀;或則抱憂而食患,不忍用智慧焉而哀;或則介憂而胄患,不忍用智慧焉而哀。其生也,名曰哀民,字曰難測。其死也,名曰最上,字曰無上。智慧之積,無上者之體;哀慘之積,無上者之用。體常靜,用常動。神矣夫!父母物之民。
第八
編輯萬物不自名,名之而如其自名。是故名之於其合離,謂之生死;名之於其生死,謂之人鬼;名之於其聚散,謂之物變;名之於其虛實,謂之形神;名之於其久暫,謂之客主;名之於其客主,謂之魂魄;名之於其淳濁、靈蠢、壽否、樂否,謂之升降;名之於其升降,謂之勸戒;名之於其勸戒取捨,謂之語言文字。有天,有上天,文王、箕子、周公、仲尼,其未生也,在上天。其死也,在上天。其生也,教凡民必稱天,天故為群言極。
第九
編輯群言之名我也無算數,非聖人所名;聖何名?名之以不名。群言之名物也無算數,非聖人所名;聖何名?名之曰我。域中之極言曰神,乃曰立元神,乃曰元神返而已矣,元神得養而已矣,去非元神而已矣。域外之言曰:返之去之,不如因之,不如從而尊之;因之無所袪而已矣,尊之無所加而已矣;因之有差,尊之有差,名之有差;名之以不名,亦有差;域中之所名,無能以差。蠢也者,靈所藉力者也;暫也者,常所藉力者也;逆旅也者,主人所藉力者也。生亦多矣,大人恃者此生;身亦多矣,大人恃者此身。恃焉爾,欲其留也;留焉爾,欲其有為也;有為焉爾,不欲以更多也。是之謂大人之誌。
龔子淵淵夜思,思所以探簡經術,通古近,定民生,而未達其目也。曰:古者未有後王君公,始有之而人不駭者何?古者未有禮樂刑法,與禮樂刑法之差,始有之而人不疑懼者何?古者君若父若兄同親者何?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尊親能長久者何?古之為有家,與其為天下,一以貫之者何?古之為天下,恆視為有家者何?生民之故,上哉遠矣,天穀沒,地穀茁,始貴智貴力,有能以尺土出穀者,以為尺土主;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穀者,以為倍尺、什尺、伯尺主;號次主曰伯。帝若皇,其初盡農也,則周之主伯歟?古之輔相大臣盡農也,則周之庸次比耦之亞旅歟?土廣而穀眾,足以芘其子,力能有文質祭享報本之事,力能致其下之稱名,名之曰禮,曰樂,曰刑法。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乃曰天下之大分,自上而下。吾則曰:先有下,而漸有上。下上以推之,而卒神其說於天,是故本其所自推也,夫何駭?本其所自名也,夫何疑何懼?儒者曰:天子有宗,卿大夫公侯有宗,惟庶人不足與有宗。吾則曰:禮莫初於宗,惟農為初有宗。
上古不諱私,百畝之主,必子其子;其沒也,百畝之亞旅,必臣其子;餘子必尊其兄,兄必養其餘子。父不私子則不慈,子不業父則不孝,餘子不尊長子則不悌,長子不贍餘子則不義。長子與餘子不別,則百畝分;數分則不長久,不能以百畝長久,則不智。農之始,仁孝悌義之極,禮之備,智之所自出,宗之為也。百畝之農,有男子二,甲為大宗,乙為小宗,小宗者,帝王之上藩,實農之餘夫也。有小宗之餘夫,有群宗之餘夫。小宗有男子二,甲為小宗,乙為群宗。群宗者,帝王之群藩也。餘夫之長子為餘夫。大宗有子三、四人,若五人,丙、丁為群宗,戊閑民。小宗餘夫有子三人,丙閑民。群宗餘夫有子二人,乙閑民。閑民使為佃。閑民之為佃,帝王宗室群臣也。古者無文,用探稽而可知也。請定後王法,百畝之田,不能以獨治,役佃五;餘夫二十五畝,亦不能以獨治,役佃一。大凡大宗一,小宗若群宗四,為田二百畝,則養天下無田者九人。然而天子有田十萬畝,則天下無田亦不饑為盜者,四千有五百人。大縣田四十萬,則農為天子養民萬八千人,什一之賦尚不與,非以德君也;以德而族,非以德族也;以食有力者,佃非仰食吾宗也,以為天下出穀。然而有天下之主,受是宗之福矣。百畝之宗,以什一為宅,以什一出租稅奉上。宅不什一,則不足以容魚菽之祭,不足以容舂揄;稅不什一,則不足以為天子養官屬及選舉之士。以什一食族之佃,佃不食什一,則無以戚期功。以什一奉上,誼亦薄矣。以什一戚期功,恩亦殺矣。聖者立法,以中下齊民,不以上齊民。大宗有十口,實食三十畝,桑薴、木棉、竹漆、果瓜十畝,糶三十畝,以三十畝之糶治家具,家具始於縛帚,縛籜以為帚,冶泥以為釜,厥價陶三之,機杼四之,燈五之,祭豆七之,米鬥直葛布匹,絹三之,木棉之布視絹,皆不得以澹泉貨。百家之城,有貨百兩,十家之市,有泉十繩,裁取流通而已;則衣食之權重,則泉貨之權不重;則天下之本不濁,本清而法峻,誅種藝食妖辣地膏者,梟其頭於隴,沒其三族為奴。宗為餘夫請田,則關大吏。佃同姓不足,取諸異姓,為變法,關群吏。豐凶、肥磽、寡庶易不易,法不盡同,關群吏。國有大事以宗徙,徙政關大吏。餘夫家五口,宅五畝,實食十畝,以二畝半稅,以二畝半食佃,以二畝半治蔬薴,以二畝半糶,自實食之外,宅、稅、圃、糶、佃五者,毋或一廢。凡農之仕為品官大夫者,則有祿田,大官之家,父有少疾瘯、寒暑、濕幹,不以使其子,山川鬼神則使之;子有少疾瘯、寒暑、濕幹,不以訴其父,崇有家也。田一品者四世,二、三品三世,四品二世,五品一世,皆勿稅,勿予俸;六品以下予之俸。婢妾之養不備,則不世;祠祭弗如式,不世;不辨菽粟,亦不世;食妖、服妖,不世;同姓訟,亦不世;督有家也。家受田、歸田於天子,皆關大吏。稽其世數,關群吏。本百畝者進而仕,謂之貴政之農;本仕者退而守百畝,謂之釋政之農;本不百畝者進而仕,謂之亢宗之農;本仕者退而不百畝,謂之複宗之農。仕世絕,本大宗者複為大宗,本小宗者複為小宗,本群宗者複為群宗,本閑民複為閑民,貴不奪宗祭,不以朝政亂田政。自大宗以至於閑民,四等也。四等之農,與其進扞而國也,姑將退保於宗;與其進保而宗也,姑將退修於宅。是故籌一農身,身不七尺,人倫五品、本末原流具矣!籌一農家,家不十步,古今帝王,為天下大綱,細目備矣!木無二本,川無二原,貴賤無二人,人無二治,治無二法,請使農之有一田、一宅,如天子之有萬國天下。姑試之一州,州蓬跣之子,言必稱祖宗,學必世譜諜。宗能收族,族能敬宗,農宗與是州長久,泰厲空虛,野無夭劄,鬼知戀公上,亦百幅之主也。 江鐵君曰:商之衰,農不知宗,故公劉立之。周之衰,農不知宗,故管夷吾立之。周之盛也,周公、康叔以宗封。其衰也,周平王以宗徙,翼頃父、嘉父、戎蠻子,皆以宗降。漢之實陵邑,以六國巨宗徙,國以農徙也。農之主伯徙,則亞旅盡徙。若無宗法,上安能旅徙而族封?有司之令梗塞,國安恃此散無友紀之百姓哉?神堯亦弗得平章矣。
陳碩甫曰:《禮運》曰:「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不曰有天下國家。《周禮》「九兩係邦國之民」。一曰:宗以族得民。民之宗如何?《左傳》:「師服曰:「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是其注也。近世回部、蒙古有旗分,有族分,或以族降,或以族徙,或以族開墾,其叛者亦以族,蓋世酋無析產之俗,故世世富足,令群支仰賴以活,而苗裔能言其先派,有至數十世之多者,此文之旁證也。又柳子厚《封建論》,亦先有下而漸有上之義。亦此文旁證。
自記曰:宗法立,專隆大宗,以士庶而為強幹弱枝之謀,仁歟?應之曰:「子之言,知《鳲鳩》詩人均平之小義,而不知《大易》長子主器之為福也。先王正天下之大分,分定而心安,義即仁也,無貴賤一也。
附:圖一(大宗圖)大宗子甲襲大宗百畝,父六十而襲。
子乙立為小宗,別請田二十五畝,即餘夫也;餘夫不見經,惟見《孟子》及何休《公羊傳》注,正可證吾宗法。子丙
丁皆立為群宗,皆請田二十五畝,皆餘夫也。孟子、何休皆不言餘夫是何等民,故以宗法定其目焉。
戊為閑民。若依古製,每夫百畝,田何以給?故立四等之目以差。
圖二(小宗圖)小宗
子甲襲小宗之二十五畝,父六十而襲,父母老,必養於宗子之家;故大宗以十口率,小宗以五口率,雖過是,亦足食。子乙立為群宗,別請田二十五畝。
子丙閑民。
圖三(群宗圖)群宗子甲襲群宗之二十五畝,父六十而襲。
子乙閑民。雖堯、舜不能無閑民,安得盡男子而百畝哉?周之農,必有宗法,何疑。
問:百畝之法,限田之法也,古也然乎?答:否否。吾書姑舉百畝以起例,古豈有限田法哉?貧富之不齊,眾寡之不齊,或十伯,或千萬,上古而然。漢以後末富,三代本富;漢以後以財貨相倍蓰相十伯相千萬,三代以田相十伯千萬。相百也故曰陌,相千也故曰阡。大抵視其人之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矣。天且不得而限之,王者烏得而限之?且夫後世之末富,以財貨相十伯千萬,世宗莫得而限之,三代烏能限田?三代之季,化家為國之主,由廣田以起也。
問:漢代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其義何若?答:此為漢主謀諸侯王之善,非諸侯王自謀之善,王子侯而諸王竟不振。賈誼、主父偃,漢之忠臣,其漢諸侯王之忠臣耶?
問:宋張氏九世同居,流俗以為美談,何必有大宗?答:魯以相忍為國,非姬周太平之魯可知,況以相忍為家,生人之樂盡矣,豈美談耶?
問:既立農宗,又不限田,如此天下將亂,恐天下豪傑,以族叛,以族徙,以族降散,則如何?答:此亡國之所懼,興王之所資也。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沛然德教,溢乎四海。」孟子籌之至熟矣。如此一代之祖,可省十年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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